二年六班的教室。


    班上顯得吵吵鬧鬧的,吵得快要把屋頂掀掉了。


    班導大澤老師把椅子放在窗旁坐著。大澤老師已經是個老爺爺級的老師,有大半的頭發變得花白,可能是因為眉毛很長而且往下垂的關係吧,所以總讓人把他跟脾氣溫馴的老狗聯想在一起。


    帶著初夏香味的熏風從敞開的窗戶順暢地吹進教室。


    預告夏天到來的蟬聲大合唱緩緩地傳播。


    黑板上寫著【議題】兩個字。


    白色的粉筆發出“喀吱喀吱”的聲響漸漸縮短。


    手握粉筆的人,是安住真澄。


    一頭不怎麽長的頭發左右兩邊各綁了一條短短的麻花辮。後頸冒出了一片稀薄的汗水。製服的裙子裏麵穿有運動褲。


    安住真澄稍微挺直腰杆,從黑板上方開始逐一寫下文字。


    坐在前排的男生不滿地發出了埋怨。


    “裏麵穿啥運動褲啦。”


    安住真澄怒瞪了一眼,魄力相當懾人。


    她舉起粉筆拋擲了出去。


    “痛死了,你不要真的拿粉筆砸人啦!”


    “學生手冊上麵有注明可以拿粉筆丟性騷擾的色狼啊!”


    “澄澄好帥喔!”


    女孩子們群起聲援。


    安住真澄舉起手回應女生的歡呼。隨即“咚”的一聲將手放在講桌上。


    “那麽,現在要開始討論文化祭的展出節目囉。文化祭雖是暑假結束後才舉行,不過準備動作從暑假期間就開始了,不早點決定好的話之後會忙得人仰馬翻的喔。總之,展覽、話劇、茶餐廳,哪位同學有意見?”


    於是,難得在這種場麵有人舉手了。


    “請說,野田同學。”


    安住真澄指了舉手的人。


    野田增美慢慢地從座位起身。她在今年春天才轉入安住真澄所在的這個班級。在當地有許多人都聽說過她的事情,原因在於她幼年時期受過父親的虐待。


    野田增美主動公開這個事實,尋求了援助。沒有人知道對年幼無知的小孩而言,這樣時決心需要具備多大的勇氣,可是,野田增美憑借一己之力與意誌,嚐試逃脫那個狀況。她長期被收留在兒童福利設施,也離開了這個城市。


    野田增美之所以會再回到這塊土地上,是她自己提出的希望。她曾經遭受到無憑無據的指責,不過現在堅強地活著。


    “我和渚也討論過了——”


    有三個影子在觀望野田增美詳細地跟班上同學說明意見的模樣。分別是佇立在電線杆上的少女、有如橡皮糖般纏著少女摸來摸去的女性,以及一隻用腳勾住電線的烏鴉。


    “啊啊,小九身體又軟、又嬌小、味道又好聞,啊嗯,好想一口吃掉喔。”


    “別碰我,艾瑪利亞,幹嘛對我吹氣啊,咿呀!”


    被稱為九的少女在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可言的電線杆上拚命扭動四肢掙紮。少女身穿黑色的連身洋裝,不僅如此,在這高溫的天氣下,她甚至還穿了黑色的膝上襪。膚色形同白蠟,閃亮亮的銀發修剪成短發的造型。唯有左側的一部份是留長的,將留長的部份纏束起來,並係上緞帶。


    至於名叫艾瑪利亞的女性則整個人披覆在少女的背後。她也擁有一身如同新雪般的肌膚,輕盈蓬鬆的金發,貼身的摩托騎士裝裹住全身,強調出身體的曲線。她的身材出眾,形狀優美又突出的乳房、凹凸有致的蜂腰、修長的美腿。


    這時用腳勾住電線的烏鴉叫了一聲:“白癡!”


    “一,不怕我殺了你嗎?”


    “我開玩笑而已啦。”


    被稱作一的烏鴉答腔。它是一隻著實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會說人話的烏鴉。除了一身烏黑的羽毛外,右腳還戴著一隻骷髏頭的戒指。


    “你幹嘛變成烏鴉?”


    九歪頭表示不解。銀色的麻花辮和黑色的緞帶搖晃了起來。


    “因為我沒地方站了嘛。”


    一用像是在鬧別扭的語氣說道,然後望向教室裏頭。


    九也跟著把視線投往教室。


    纏抱住九的艾瑪利亞看見兩人這樣的舉動,表示了疑惑。


    “你們兩個向來都是像這樣跑去觀察後來的情況嗎?”


    “沒有啊。”


    九簡短地回答。


    “是嗎,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囉。對了,那個女孩叫野田增美嗎?你們原本跟那女孩是結下了什麽樣的契約啊?實現複數的願望是禁止的喔。”


    艾瑪利亞一邊朝著九說出最後那一句,一邊用手指刺她的臉頰。九頓時像是被激怒似的擺出臭臉。


    一跳出來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被她強迫破解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密碼。”


    “密碼?”


    “一個非常初步的西澤密碼啦。”


    “西澤密碼啊……”


    “不要跟色拉醬搞混喔。”


    “人家知道啦!”


    “尤利烏斯·西澤。英文的念法是caesar。著名的事跡有三頭同盟、遠征高盧,後來愛上了克麗奧佩托拉。隻不過最後被布魯圖斯給暗殺了。那句‘吾兒,你也來殺我了嗎?’是千古流傳的名言。傳說這是西澤率先使用的密碼,所以叫做西澤密碼。具體而言,就是位移英文字母等具有規則性的文字列來重新置換文字的密碼啦,因為隻有這樣的話太過單純了,所以一般會夾帶隻有送出暗號、和收暗號的人才知道的特殊關鍵詞,話說回來,野田增美所準備的,是非常單純的初版中的初級的西澤密碼。交給我來解的話,幾乎是瞬殺。”


    “哦~然後呢,野田增美準備的那個文章是?”


    “lqilqlwhfrqwudfw。”


    “什麽東西啊?”


    “單純隻是英文字母各往前偏移了三個文字而已。排回一般的單字的話,就是infinite tract。”


    聽到一的解釋,就連艾瑪利亞也露出了不快似的表情。


    “沒錯,就是無限的契約書啦。”


    九以仿佛在斥責一的失態般的口吻斷言。


    無限的契約正如字麵所示,沒有所謂的上限。這麽一來自然拿不到簽契約的回韻。人世間的墮落是好事,不過必須永遠受到那一個人物的糾纏。在被許願獲得永恒的生命那天,就注定沒有盡頭。不對,如果對方要求的不光隻是永遠的壽命,而是絕對的不死身,那才是最為麻煩的結果了。


    雖然契約者遲遲不死對惡魔而言很傷腦筋,可是就算想殺掉契約者,也是殺不掉的,惡魔的契約是絕對的。關於這一點,惡魔比起人類的黑心業者還要值得信賴。


    “要說哪裏蠢,最糟的就是這個笨蛋在原本的契約書的背麵寫下那個解答。要是人家按下了指印,不就等於照那個條件結下契約了嘛,這個該死的大笨蛋!”


    九火冒三丈地痛批一的失敗。


    “那也用不著笨蛋笨蛋地罵個不停嘛,很傷人耶。”


    “不高興嗎,笨蛋。少在那邊裝臭屁回話了笨蛋。你這個笨蛋就算被罵一億次笨蛋,還欠罵一億次啦!”


    “一直笨蛋笨蛋罵下去想必一定會變成河馬吧。”(譯注:日文笨蛋倒著念就是河馬。)


    “你想被殺嗎?”


    “對不起嘛。是我失策了。都怪我的注意力受到密碼的吸引,隻顧著一個字母接一個字母排列下去,所以沒有去思考到它的意思。”


    “我覺得你在看到infinite這個字時早該注意到了。”


    “所以我道歉了嘛,我在反省了。我也很希望能在看infinite這個字時就察覺到呀。the infini


    te(神)多不吉利啊。”


    “反省?你以為隻要懺悔就能免罪嗎?”


    “他是這麽教導的啊。說歸說啦,實際上卻大開殺戒,不曉得是做何居心呢?”


    一笑了。


    九仿佛打從心底感到輕蔑似的瞥了一一眼。


    “嘿,話說回來。”


    這時艾瑪利亞打了個岔。


    “雖說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啦。”


    她先下了個前言。隻見她的手正在九的胸部附近上下遊移。因為沒有會卡住手的東西存在,所以真的是暢行無阻地上下滑動。


    “你們先和野田增美訂下了契約,然後野田增美變成了安住真澄。真正的安住真澄失去名字,不再是任何人。新的安住真澄又許願消滅安住真澄,結果反而是自己消失了。原先的安住真澄不再是任何人,就在沒有人看得見自己的情況下迷失了,然後我把她帶去找你們。就此訂下了新的契約。她的願望是把她和野田增美接觸的事件改成從沒發生過。”


    “你想說什麽啦,搞得那麽複雜。”


    九仿佛在表明“我一點都不想動腦”一樣不屑地說。


    “那又怎麽了嗎?”


    一說道。


    “所以結果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囉?未來被改寫了。”


    “嗯啊,沒錯。”


    九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點頭回應。


    艾瑪利亞接著說道:


    “這麽一來的話,結局不就變成在這未來兩人都沒和惡魔結下契約了不是嗎?換句話說,你們白忙了一場。這叫徒勞無功?不但拿不到靈魂,就結果而言,好像還做了助人的善舉一樣。”


    一瞬間,現場變得鴉雀無聲。四周的聲音聽在耳裏突然變得好清楚。蟬鳴,從遠處傳來的工程現場的噪音,以及在泳池的池畔邊嬉鬧的學生的吆喝。


    一瞠目結舌地露出傻眼的表情,然後大吼了一聲。


    “oh my嘎咕!”


    不,才叫到一半,就被九和艾瑪利亞合力捂住嘴巴、掐住脖子、倒吊起來了。一拚命揮動翅膀以示抵抗。


    “死、會死,我要斷氣了……”


    ““你剛想說什麽?””


    兩人態度強硬地逼問一。


    “你、你們好討厭喔,我是說昆布啦、昆布。哈哈哈。”


    笑聲回蕩得很空虛。


    一故作瀟灑地“嗯哼”一聲清了清喉嚨說道:


    “話說回來,野田增美也好安住真澄也好,兩人都挺有一套的嘛?居然詐騙了惡魔呢。”


    語畢,一抬頭仰望了九。


    這時。


    有那麽一瞬間,九因為一的這番話將有甜滋滋的黑糖般的眼珠張得又圓又大。要將其解釋為單純隻是驚訝也行,或者,看起來也很像是“有某個惡作劇成功,可是知道的人隻有自己,如今再一次體認到這個事實”這樣的表情。


    究竟哪一邊才是九的真心呢?還是說……


    左側的銀色頭發留長綁成的麻花辮和係在上頭的黑色緞帶隨風搖曳了起來。


    那或許是一個極其珍貴的瞬間也說不定。因為,她唯有在享用甜食時才會做出那樣的反應。


    九麵朝著一慢條斯理地應了聲:


    “嗯啊,就是說呀。”


    同時臉上還漾著溫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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