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起淮這話一落卻無人應聲, 場中眾人循聲朝他看去,他們的目光中或是帶著鄙夷或是帶著探究, 自然也有飽含擔憂的…隻是皆無人說話, 到後頭還是陸起宣先從人堆裏走了出來朝陸起淮走去。


    他的麵上添著幾分擔憂, 連帶著說話的聲調也摻著關切:“堂兄,你去哪了?”


    等這話說完——


    陸起宣也不等陸起淮開口, 卻是又跟著疑聲一句:“堂兄,你的衣服…”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卻是讓眾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陸起淮此時身上所穿的也是一套墨青色的衣裳,隻是和今日來時所穿的衣裳卻有些不同, 這身衣裳不過是尋常服飾,上頭也未有用金銀雙線所繡的仙鶴如意, 倘若不細瞧的話其實沒多少人會注意到。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換衣服?


    何況還好巧不巧還偏偏是這樣一個時候。


    原先歇停的議論聲又重新掀了起來, 這回趙紈也未曾阻止。她緊抿著唇朝那個少年看去,眼中閃過幾分掙紮, 似是不敢相信真得會是這個少年所為…


    沈唯的麵容卻沒有絲毫變化, 自從陸起淮走出來後, 她原先那顆高懸的心就落了下來。既然陸起淮出現了又是以這樣一幅麵貌,可見事情應該解決了, 至少陸起淮不會在牽涉其中了…她想到這便開了口:“玄越, 你去哪了?”


    陸起淮原先一直未曾說話, 耳聽著周遭的議論, 他也隻是笑了笑恍若未曾聽見一般。等到沈唯開口詢問後, 他才開口回道:“我先前喝了幾杯酒弄濕了衣裳, 便去重新換了一身…”他這話一落, 他便抬了眼朝那已經被抬在席上的青柳看去,跟著幽幽一句:“倒是未曾想到這處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這話一落——


    紅菱便領著一個丫鬟走了過來,她是先朝趙紈先打了一禮,而後便與人說道:“奴過去的時候正好碰見這個丫鬟,她說她可以替陸家大少爺作證,先前陸家大少爺的確是在廂房那處換衣裳…這衣裳還是她去找的。”


    趙紈耳聽著這話,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不過想著先前飛光所說的傷痕,她這顆心便又懸了起來,就算有人作證可以證明陸起淮的確是在廂房換了衣裳,可這其中的時間又如何說得清楚?倘若在陸起淮的身上發現了那些痕跡,那就代表青柳的確是被他所害。


    若是此時換作任何人,趙紈都不會多說半句,隻管讓人查上一番,可此時她麵對的是陸起淮…趙紈抬了眼朝陸起淮看去,眼看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眉眼,她這心中實在定不下主意。


    霍飛光就站在趙紈的身側自然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她的心中有幾分不解,卻是不明母親現在是怎麽了?這些年,雖然母親看起來性子柔婉,可她處理家中內宅事務素來是殺伐果斷的,偏偏此時她卻半句話也不曾說,倒像是要替那位榮國公府的大少爺尋法子開脫似得?


    她想到這便也抬了眼朝陸起淮看去…


    這位榮國公府的大少爺她雖然從未見過,可他的事,她卻是聽過不少。當年榮國公在那風月場所一醉之後便有了這位陸大少爺,隻是這些年他一直都被養在外頭卻是等到榮國公去世後,家中老太太憐他年幼,這才讓他重新認祖歸宗。


    這麽多年霍家和陸家都沒有什麽走動,更遑論是這個素未謀麵的少年了,母親又怎麽會想替他開脫呢?


    周遭眾人也和霍飛光一樣,心中存著疑惑,也是不明白這位清河長公主如今是怎麽回事?先前氣勢洶洶得過來要尋一個真相,如今耳聽著陸起淮這樣說道卻是未再多言?隻是她身份尊貴,她若不開口,旁人自然也不敢多加說道什麽,到後頭還是沈唯上前一步。


    沈唯屈膝朝趙紈行了一禮,而後是與人說道:“長公主,玄越既然在此處,那便讓人查探一番吧,也免得旁人胡亂猜測,平白壞了玄越的名聲。”


    趙紈未曾想到頭一個說此話的竟然會是沈唯,她擰頭朝人看去,口中是呐呐一句:“你…”


    沈唯未等她說完便又繼續說道:“臣婦相信玄越的為人,他決計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既然未曾做過又何必畏懼?”她這話說完便朝不遠處的陸起淮看去,跟著是又平平一句:“玄越,你可懼?”


    陸起淮聞言卻是輕輕笑了笑,他的氣質本就清俊,此時這樣一笑更恍如山間清風一般…有不少士族小姐都忍不住紅了臉別過了頭,好似再看上一會便難再移開。


    陸起淮未曾理會眾人看過來的視線,他隻是邁步朝沈唯走去。


    待至人前的時候,他是先朝霍龍亭和趙紈各自打了一禮,跟著是說道:“玄越自幼熟讀孔夫子聖賢書的,雖然比不過場上諸位公子卻也知曉禮義廉恥,今日既然玄越有所嫌疑又豈敢就這樣離去?請尚書大人遣人與我一道過去,還玄越一個清白,也還那條無辜性命一個公道。”


    霍龍亭聞言便朝人看去。


    因為趙紈當日所言,今日他在見到陸起淮的時候便對他有所留心,這少年的眉眼和當年那位的確有幾分相似,可左右也不過是有些相似罷了。


    不知這位陸家大少爺是不是在外頭養得太久的緣故,雖然瞧著容顏非凡卻太過文弱了些,身上沒有半點陸步巍的威嚴之氣。


    他雖然不喜歡陸步巍,可心中對他也是有所敬服的。


    原本以為陸步巍留有一子,日後可以承他衣冠,哪裏想到如今留下來的兒子也不是什麽出色之輩,總歸是讓人覺得有些可惜。


    因此霍龍亭後頭對陸起淮便也未再留意,可如今聽著這番話,他這心中倒是難得對陸起淮起了幾分讚賞。他麵上的神色與先前並無不同,可聲音卻還是緩和了幾分,他垂著眉眼看著人,說道:“你隨我過來。”


    等這話一落,他便先邁步往前走去。陸起淮見此自是也未再說道什麽,他是又朝趙紈一禮,而後便跟著霍龍亭的步子往前走去。


    既然人已經過去了,這周遭眾人便也未再說什麽。


    陸覓知緊緊牽著沈唯的手,嬌俏可人的小臉也有些蒼白…


    沈唯知她在想什麽便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眼瞧著陸覓知仰頭朝她看來便又無聲與她說道兩字“別怕”。


    陸覓知眼看著沈唯麵上的笑意,原先緊繃著的麵容也跟著鬆懈了幾分,隻是手卻仍舊緊緊攥著沈唯的手,身子也靠得極近,一雙圓碌碌的大眼睛更是一錯不錯地看著陸起淮離去的方向,一寸也不曾移開。


    …


    約莫兩刻後。


    霍龍亭領著陸起淮出來了,他眼瞧著眾人看過來的視線便搖了搖頭,口中也跟著嚴板一句:“不是他。”


    他這話一落,原先一直等待消息的眾人自然神色各異,有無所謂的也有可惜的,自然也有鬆了一口氣,還有便是不敢置信的…陸起宣一錯不錯地看著陸起淮,素來沉穩的麵上此時卻有些蒼白。


    怎麽可能?


    他明明是親眼看見陸起淮用下那杯酒的,那酒最是容易迷人心智。


    雖然陸起淮這麽早醒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可如今那個丫鬟既然已經死了,陸起淮又怎麽會半點事都沒有?


    這…怎麽可能呢?


    還不等陸起宣想個透徹,陸起淮便已朝他走了過來。


    陸起淮眼看著陸起宣臉上的蒼白,自是關切問了一句:“二弟,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蒼白?”


    陸起宣耳聽著這話倒是也回過神來,他袖下的手緊緊攥著,等平複了心下的情緒才如常與人說道:“沒什麽,或許是先前受了些風有些著涼了…”他這話一落便又笑著朝陸起淮看去,跟著是溫聲一句:“還未恭喜堂兄洗脫汙名。”


    陸起淮聞言卻隻是輕輕笑了笑:“多謝二弟了,不過…”他說到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笑著與人說道一句:“說起來,我倒是未曾瞧見三弟,他這是去哪了呢?”


    陸起宣聞言也是一怔…


    起言?


    他先前一直記掛著陸起淮的事,倒是的確未曾關注陸起言去了哪兒,他朝四處看了一回也未曾看到陸起言的身影。


    如今丫鬟死了,陸起淮也出來了,既如此,起言他…又去了哪裏?


    不知道為什麽,陸起宣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他擰頭朝陸起淮看去…身側之人眉目含笑,麵容清雋,依舊是素日的那副好模樣,可陸起宣卻覺得他臉上的笑好似帶著無邊的諷刺一般。


    難不成陸起淮早就知道了?


    “你…”陸起宣的聲音有些嘶啞,還不等他開口說完,又有個丫鬟腳步匆匆走了過來,她的臉色慘白,等走到趙紈幾人跟前,她行過禮後才倉惶開了口:“長公主,李嬤嬤發現殺害青柳的真凶了。”


    她這話無疑是平地而起的驚雷,眾人皆循聲看去。


    趙紈知曉此事和陸起淮無關後便已定了心神,如今耳聽著這番話,她便肅著一張麵容開了口:“走!”


    她素來處事雷厲風行,丫鬟自然不敢耽擱忙替人引了路,其餘眾人見她動身自然也忙跟了過去,卻是想一探究竟。


    …


    離此處不遠處的一堆假山那兒候著一個有些年齡的嬤嬤,她是霍飛光身側的老嬤嬤,姓李。李嬤嬤原本是奉霍飛光的命令遣人來園中搜尋,這會她見眾人過來便忙朝他們打了個禮,而後她也未等趙紈開口便已先說了話:“長公主,奴尋到的時候,他已經暈了過去。”


    等這話一落——


    李嬤嬤便從一側的丫鬟手中取過一隻耳環呈了上去:“除了身上的傷痕外,老奴還在他的身上找到了這隻耳環,正是青柳之物,不僅如此…”她說到這是又走上前幾步,附在人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話。


    趙紈耳聽著這一句,臉色一變,她冷眼朝地上躺著的那個男人看去,聲音含怒:“把他翻過身來,我倒要看看敢在我霍家行凶的賊子究竟是誰!”


    她既然發了話自然立刻就有人去執行,兩個丫鬟把人重新翻了個身,而那人的麵容也沒個遮掩露在了他們的眼前。


    如今跟隨著趙紈一道過來的人自然都想看一回這個賊子的真麵目,王氏素來最愛這些熱鬧,這會她便梗著脖子往地上看去,隻是在看見地上那人的麵容後,她的臉色就驟然變得慘白起來。


    她連著往後退了幾步,口中是不敢置信得喃喃一句:“不,這不可能…”王氏這話說完又伸手推開眼前的幾個丫鬟朝人撲了過去,眼瞧著陸起言頭上的傷口後,她是又說道:“言兒,你怎麽了?”


    可不管她怎麽喊,陸起言也未能醒過來。


    王氏看著這幅模樣忙抬了眼朝李嬤嬤看去,她的麵上是一片怒容,口中也跟著質問道:“這傷口是怎麽回事?”


    李嬤嬤看著她這幅模樣便皺了眉,不過還是如實回道:“回您的話,老奴趕到的時候,陸三公子便已暈了過去,想來是走得匆忙這才不小心撞在了假山上頭。”


    她這話雖然說得隱晦,可周遭眾人一聽卻都明白過來,這話不就是在說這位陸家三公子行凶之後,心中慌亂這才慌不擇路撞在了假山上?


    王氏自然也聽了出來,她漲紅著一張臉怒斥道:“你這個賤奴竟敢詆毀我兒的名譽,你——”她這話還未說全,趙紈卻已冷聲開了口:“放肆!陸二夫人這是在指責本宮不會管家嗎?”


    王氏耳聽著這道聲音也回過神來。


    她慘白著臉朝趙紈看去,眼瞧著趙紈麵上這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心下自是一凜。她先前看到陸起言這幅模樣哪裏還顧得了旁的,可此時看著趙紈的麵容,她才回過神來,她口中所說的賤奴是霍家的奴才,霍家的人,何時輪到她來教訓了?


    她想到這更是亂了心神,口中也是慌不擇言的一句:“長公主,臣婦,臣婦並非這個意思,臣婦隻是…”


    她說了半天也未能把話說通。


    原先站在外頭的陸起宣看到這幅場景忙走了過來,他直直得跪在趙紈和霍龍亭的跟前,解釋道:“長公主,家母並非指責於您,她隻是看見家弟出事這才會慌不擇言…請您見諒。”


    “至於家弟…”


    陸起宣說到這便擰頭朝陸起言看去,眼瞧著陸起言這幅模樣,他袖下的手便又緊緊攥了起來。原本以為給陸起淮設了一個局可以讓他這輩子都無法翻身,哪裏想到這竟是個局中局,而他和起言卻成了局中人…也許陸起淮早已識破了他們兩人的計謀,而他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陸起宣想到這原先緊攥的手卻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他察覺到眾人看過來的視線,今日出了這樣的事,言弟的名聲是保不住了,而他…日後旁人提起今日之事,難免也會牽涉到他。


    他這麽多年的清名,如今卻葬送在自己的手中。


    不行!


    他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陸起宣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他重新抬了臉朝趙紈看去,跟著是又一句:“家弟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我身為兄長實在難辭其咎,請您責罰。”


    這卻是已把陸起言的過錯給定下來了。


    王氏耳聽著這番話卻是一怔,她擰頭朝陸起宣看去似是不敢置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若是今日陸起言的罪過定下來,那他就真的毀了!


    她雖然心中更加偏頗陸起宣,可陸起言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她又怎麽能眼睜睜得看著陸起言沒了前程?


    她的手緊緊扯著陸起宣的胳膊,口中是怒斥道:“起宣,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你弟弟是什麽樣的人,你難道會不知道嗎?今日之事絕對不可能是起言所為!”王氏這話說完是又朝趙紈看去,緊跟著是又一句:“長公主,請您明察,這必定是有人在陷害小兒!”


    趙紈看著她這副模樣也未曾說話,她素來是看不起這樣的婦人,倘若不是礙著陸家的關係,她早已把人趕出去了。


    她就這樣居高臨下看著人,口中是淡淡一句:“陷害?我未把話說全是給陸二夫人給陸家留了臉麵,難不成陸二夫人當真想要我在此處說個明白?”趙紈這話說完眼瞧著王氏慘白的麵容是又冷嗤一句:“今日是小女的生辰宴,陸三公子卻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樣的事。雖然今日死去的不過是我們霍家的一個丫鬟,可她既然是我霍家的人自然容不得旁人如此踐踏。”


    趙紈說到這是又停了一瞬,而後才又繼續說道:“陸二爺在朝中兢兢業業任職這麽多年,卻沒想到家中竟有這樣的不孝兒,真是造孽。”


    這話太重——


    王氏有心辯駁卻無從說起,她頹然得跪坐在地上,就連一側的陸起宣也慘白了麵容。


    沈唯看著這幅模樣便鬆開了握著陸覓知的手走了過去,她直到走到趙紈的跟前才朝人行了一個大禮。


    趙紈見她行此大禮自是皺了眉,她雖然不喜王氏,可對沈唯卻是有幾分看重的…因此眼瞧著人這般,她忙伸手托扶了人一把,口中也跟著說道:“好端端得,你朝我行這樣大的一個禮做什麽?”


    沈唯聞言便道:“今日昌平郡主的生辰宴卻惹出這樣的事來,擾了眾人興致,委實不該。如今證據確鑿,我也不敢有所辯駁,隻是臣婦鬥膽想向您討個恩典…如今起言昏迷不醒,即便有所罪過也難以認清。”


    “請您容臣婦先把他帶回家中讓大夫診治,等他醒後,臣婦自會給您和霍家一個滿意的交待。”


    趙紈看著她這幅模樣,卻是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道:“罷了,今日我念在你和謝老夫人的份上就不再追究此事了…”等這話說完,她便鬆開了沈唯的手,而後是冷眼朝王氏看去,跟著是又一句:“陸二夫人回去後可要好生督管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竟學得如此不堪,倘若這樣的人日後入朝為官卻不知要禍害多少人了。”


    她這話說完便也未再理會王氏幾人,隻是轉過身子朝其餘一眾人說道:“今日原本是想請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卻未曾想到竟然會鬧出這樣的事,本宮該和你們說一聲抱歉。”


    眾人聞言自是紛紛說道“長公主折煞了”的話。


    而後趙紈便領著眾人一道往外走去,徒留下陸家一眾人。


    等到眾人走後,沈唯便由墨棋扶了起來,她低垂了一雙無波無瀾的眼看著王氏三人,而後是淡淡開了口:“扶著三公子,我們回家。”等說完這話,她也未再理會三人,隻是牽過陸覓知的手朝陸起淮看去:“走吧。”


    …


    大乘齋。


    謝老夫人端坐在羅漢床上,她的手上緊緊握著佛珠,可無論撥弄了多少遍,她這心卻還是沒法安定下來…這麽多年,她有多久未曾有過這樣生氣的時候了?


    屋中一片靜謐,謝老夫人冷眼看著底下的王氏母子並未說話,她隻是撥著手上的佛珠,那佛珠因為撥弄得太過厲害而互相敲擊在一道發出聲響。


    約莫是又過了一刻有餘——


    魏嬤嬤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看著屋中的這幅場景,麵上也沒什麽變化,待朝謝老夫人打過禮後便說道:“許大夫已經替三少爺診治過了,三少爺隻是受了些皮外傷並無大礙,過會便能醒過來了。”


    謝老夫人耳聽著這話也未曾說話,她隻是淡淡“嗯”了一聲,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發了話:“替三少爺準備東西,等他醒來後便把他送到莊子裏去。”


    她這話一落——


    屋中眾人未曾回過神來,就連魏嬤嬤也有些怔忡,她怔怔看著謝老夫人,口中是問道:“老夫人,您…”


    謝老夫人聞言便淡淡朝人看去一眼。


    她麵上的神色很平淡,就連說出來的話也沒個波瀾,可就是這一份平淡卻更加顯得駭人…她就這樣看著魏嬤嬤,是又一句:“怎麽,還不去?”


    魏嬤嬤跟了謝老夫人幾十年,自然能分辨得出她說話的語氣,她也不敢再說道什麽,隻是忙應了一聲,而後朝人一禮後便往外退去。


    王氏卻是等魏嬤嬤走後才回過神來。


    她原本就跪在地上,此時卻是又朝謝老夫人膝行了幾步,她一麵朝人膝行爬去,一麵是迭聲說道:“母親,言兒才十四,何況他還要上學,怎麽能去莊子裏?”


    她這話說完是又朝人磕了幾個頭,說出來的話語也有著掩不住的驚慌:“母親,長公主已經說了此事作罷,言兒他也一定知道錯了,日後兒媳定會好生管教他,絕對不會再讓他生出今日這樣的事。”


    王氏的臉色慘白,額頭那塊卻因為磕頭的緣故而紅得厲害,等前話一落她是又伴隨著磕頭聲跟著一句:“母親,您就原諒他這一回吧。”


    謝老夫人仍舊掐著手上的佛珠,耳聽著這一聲又一聲的磕頭聲,她臉上的神色也沒有什麽變化…等到王氏終於消停了,她才淡淡開了口:“長公主說作罷那是給咱們陸家留了臉麵,起言敢在霍家行出這樣的混賬事又被眾人瞧見,倘若你想讓他日後受人白眼就把他繼續留在家中吧。”


    王氏耳聽著這話,伏跪在地上的身子一僵…


    她抬了臉朝謝老夫人看去,眼看著她麵上的神色便輕聲問道:“可是楊家那兒?”


    謝老夫人聞言掐著佛珠的手一頓,她就這樣麵無表情得看著王氏:“讓他先去莊子裏住上一段時間,等這裏的風波平靜了再把他接回來…至於楊家,你以後就別想了。”得罪了清河長公主和霍龍亭,陸起言哪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王氏聽到這一句再也撐不住身子頹然坐在地上。


    她張了張口還想再說道什麽便聽得陸起宣壓低了聲音說道:“母親,別再說了,趁著弟弟還沒被送出去,您再去看他一眼吧。”


    王氏耳聽著這話,撐在地上的指根收起,她的兒子平白受了這樣的罪斷了前程,如今還要被送去莊子裏,她如何能不恨?


    可是她即便再恨又有什麽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平複了心中的情緒才重新跪直了身子,待朝謝老夫人打了一禮而後便由陸起宣扶著起身往外走去。


    等到王氏和陸起宣退去——


    謝老夫人撥弄佛珠的手一停,而後她是朝沈唯幾人看去,她的麵容呈現幾分疲態,就連聲音也有著遮掩不住的滄桑:“你們也先下去吧。”


    沈唯原是想留下來,可看著謝老夫人這幅模樣也就歇了心思,她站起身和陸起淮輕輕應了一聲,待朝人一禮後便一道往外走去。


    簾起簾落,等到屋中再無旁人。


    謝老夫人原先強撐著的身子骨也終於頹敗了下來,她的手撐在一側的扶手上,往日一直端直的脊背此時卻顯得有幾分佝僂,就連素日平靜的麵容此時也呈現出幾分老態。


    魏嬤嬤打簾進來的時候,瞧見得便是這幅模樣。


    她忙把布簾重新放了下來,而後是朝謝老夫人走去,待走到人跟前的時候還不等她說話,謝老夫人便已重新睜開了眼說道:“安排好了?”


    魏嬤嬤聞言便輕輕應了一聲,她伸手替人輕輕按著頭,口中是道:“老奴已去傳了話,現下已有人去替三少爺去準備行囊了…”等這話一落,她是又悄悄看了一眼謝老夫人,而後才斟酌著說了話:“您當真相信三少爺會做出這樣的事?”


    “三少爺往日雖然肆意了些,可若說他喝醉酒輕薄了丫鬟還把人殺害,老奴卻是萬萬也不敢信的。”她說到這也未見人出聲,便又跟著一句:“或許此事真得就像二夫人所說的那樣,有什麽隱情也不一定。”


    謝老夫人耳聽著這番話卻一直不曾言語,她任由人替她按著頭,而她朝身後的引枕靠去,卻是過了許久,她才開了口:“你說得這些,我又豈會不知?”


    魏嬤嬤聽她所言更是一怔,話語也添著幾分疑惑:“那您…”


    “你想說,我為何明知道起言或許是入了別人設下的局卻還要責罰於他?”謝老夫人伸手止了她繼續按下去,此時天色已晚,半開的軒窗外頭已有幾分黑沉之相,而她就這樣淡淡看著外頭的天色,幽幽說道:“因為起言他並不無辜。”


    “他的膽子太大,如今都敢作亂到那位的頭上去…今次是那位大度才小懲大誡,若是真惹怒了那位,你以為起言還能活下去?”


    魏嬤嬤原先還帶著幾分疑惑的麵容驟然一變,她張了口呐呐說道:“您是說今次之事是…那位做的?”


    謝老夫人聞言卻未再說話。


    她隻是重新合了眼輕輕歎了口氣,跟著是又一句:“今次之事除了起言外,隻怕起宣也牽涉其中…你先前沒注意歲歲說的嗎?起宣在長公主麵前親自認下了起言的罪過,甚至未曾讓人再細查一番,可見是心中害怕若當真查下去必定會牽涉到自己。”


    魏嬤嬤此時麵色已恢複如常,她垂眼看著謝老夫人麵上的神色,眼瞧著她較起往日頓時蒼老了幾歲的麵容,心下也是一歎…老夫人最希望的便是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上下齊心,可如今看來,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隻怕也難以實現。


    她重新替人續了一盞熱茶,輕聲問道:“那位的性子雖然是個寡淡的,可今次他既然未取兩位少爺的性命,可見心中還是記掛著咱們陸家的好…您,也別太過擔心了。”


    “隻是二少爺那處還是得提點些,沒得他真得做了無法挽回的事。”


    謝老夫人聞言卻搖了搖頭:“起宣自幼聰慧,可就是太過聰慧才讓他目中無人…我若是再說道什麽隻怕他心中對那位會更加嫉恨。如今我也隻希望那位念在我陸家護他多年,能夠顧著幾分情麵。”


    她這話說完便又重新合了眼。


    魏嬤嬤見她這般張了張口,卻也未再說道什麽。


    …


    沈唯由墨棋扶著剛剛走出院子便瞧見候在那處的王氏母子兩人,她皺了皺眉,步子倒是未停。


    王氏原本就是特意候在此處,如今眼瞧著沈唯和陸起淮出來,她便掙脫了陸起宣的攙扶朝人走了過去。她冷眼看著陸起淮,口中是跟著冷聲一句:“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害我的起言!你這個小畜生,自從你來了後,家裏就沒一天安生日子。”


    “你簡直就是個掃把星!”


    她這話說完便抬了手卻是想朝人的臉揮過去。


    沈唯未曾想到王氏竟然會有這樣的舉動,她冷著臉抬手攔了人一回,聲音也有些微沉:“二弟妹好歹也是出自世家,怎得比外頭的潑婦都不如?今次我就不與你計較了,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必定不會輕饒於你。”


    等這話一落——


    她便用了幾分力道打掉了王氏的手。


    沈唯的力道用得不輕,王氏一個未注意卻是連著倒退了好幾步,若不是有陸起宣攙扶著,隻怕此刻就要摔了…沈唯看著她這幅模樣也未再說道什麽,她隻是收回了手,而後是看著陸起淮淡淡說道:“你跟我過來。”


    陸起淮聞言自是輕輕應了一聲,他也未曾理會王氏母子隻是跟著沈唯的步子往前走去。


    王氏此時已由陸起宣扶著站起了身。


    她眼看著兩人的身影還想追過去,隻是剛剛追了幾步便被陸起宣攔住了…陸起宣手扶著王氏,口中是輕聲勸道:“母親,別追了,若是讓祖母知曉又該罰你了。”


    王氏此時心中惱火得厲害,聞言卻是想也未想就揮掉了陸起宣的攙扶,她抬了眼朝陸起宣看去,容色複雜,口中是道:“起宣,那是你的親弟弟啊,你不護著他也就罷了,你怎麽能讓別人如此輕踐於他!”


    陸起宣聞言,麵上的神色也未有什麽變化。


    他重新伸手扶著王氏,而後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一句:“母親放心,言弟的仇我一定會報。”


    王氏耳聽著這話卻是一怔,她朝陸起宣看去:“你…”


    陸起宣卻未再說話,他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陸起淮離去的方向,眼中暗流湧動…眼瞧著陸起淮轉過小道,他才重新收了眼朝王氏看去,跟著溫聲一句:“母親,我們先回去吧。”


    …


    陶然齋。


    沈唯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上握著一盞墨棋新上的茶。


    此時軒窗緊閉,外頭已是黑沉一片,而屋中的燭火也已點了起來。原先在侍候的丫鬟已全部被沈唯打發了下去,而她便這樣握著茶盞端坐在圈椅上,看著站在地下的陸起淮淡淡說道:“說吧,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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