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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約莫有一刻鍾的功夫——


    陸起淮倒像是認認真真想了一回, 而後才輕聲回道:“兒子不該和兩位堂弟起爭執…”等這話一落,他見沈唯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便又忙跟著一句:“兒子不該惹母親生氣。”


    沈唯耳聽著這一番話, 卻是認認真真看了一回陸起淮。


    憑借陸起淮日後的心機和手段, 隻怕如今做戲的成分更多些, 隻是想著先前他被人圍困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沈唯終歸還是掩下了心中的那一份不舒服, 開口說道:“不管你以前如何, 可如今你是我陸家長子, 今日你任由旁人欺辱至斯, 可想過日後會是什麽光景?”


    她這話說完眼看著陸起淮蒼白的臉色便又軟了幾分聲:“旁人隻會覺得你是個好欺負的,那麽日後不管是上頭的主子還是底下的奴仆都不會把你放在眼裏。長久以往,無論是在這陸家還是在這汴梁城中, 他們都會覺得你軟弱可欺,到得那時你可知你會是什麽處境?”


    陸起淮一直安安靜靜得聽著,待沈唯話停, 他的麵上已是一副慚愧之色。


    他什麽也不曾說, 待朝沈唯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才開了口:“多謝母親教誨, 兒子知錯了。”


    “我也不是為了你,且不管旁的,我如今總歸聽你喊一聲母親…”


    沈唯聲線淡薄,前話一落卻是先飲了口熱茶,等茶香在唇齒之間四溢開來, 她才把手中的茶盞置於一側, 而後是握著一方帕子置於膝上, 緊跟著是又一句:“記住,陸家的人從來不是好欺負的,日後若是再有人敢欺你辱你,你就給我百倍千倍打回去。”


    陸起淮聞言,臉上的神色卻是一頓,他抬了臉朝眼前的婦人看去。


    此時軒窗半開,外間的日頭穿過院中的樹木打進屋中,而眼前的婦人有大半身子皆籠罩在那片日光之中…她的模樣清平,眉眼舒緩,身上的氣質恬靜而又祥和,可偏偏說出來的話卻極為狠辣。


    他還從未見到過一個女子會麵不改色說出這樣“倘若有人敢欺你辱你,那麽你就給我百倍千倍的打回去”的話。


    陸起淮頭一次認真打量起人,早在他進府的時候,底下人就已把陸家這些人的心性和為人都與他稟了一通,據他所知,沈唯雖掌著府中中饋卻並無多少手段。


    這樣的話絕對不可能出自沈唯之口。


    她,究竟是誰?


    …


    西院。


    近來陸步鞅在朝中高升,王氏自是也過得神清氣爽。


    倘若不是陸步巍剛死,家中不宜操辦喜事,隻怕她現在就該大張旗鼓邀那些士族夫人來家中喝茶聊天了。


    可縱然不能操辦喜事,她也不願委屈了自個,這會她剛讓人去回事處搬了幾盆品相上佳的蘭花,聽說還是外間剛送來的稀罕品種,價值不菲…王氏慣來是不會欣賞的,如今也不過是瞧著這玩意貴便讓人擺在屋中,隻圖個心中舒坦。


    身側的丫鬟名叫暗香,她一麵替王氏剝著福橘,一麵卻是輕聲說道:“夫人,您今次讓底下的人去回事處取了不少東西,若是讓東院那位知道…”


    王氏聞言便揚了眉,不以為意道:“她知道又如何?如今咱們二爺可是戶部左侍郎,那外頭的人不能進府熱鬧,難不成我還不能拿些好東西高興高興?”她這話說完便又吃了一瓣橘子,跟著是又一句:“我倒希望她來同我鬧上一鬧,也讓咱們那位老太太瞧瞧,她挑得媳婦是多麽的小家子氣。”


    王氏早就看沈唯不爽了,不管是按年紀還是按手段,這中饋也不該由她來管。


    可偏偏她命好,嫁給了陸步巍又是自幼由老太太看著長大,千嬌萬寵得,一進府就把這中饋交到了她手頭上。


    王氏想到這心中就更加不舒坦,連帶著原本的好心情也減了幾分,她把手上的橘子扔在了盤子上,口中是冷聲說道:“什麽橘子,酸死了,讓回事處的人再去挑些過來,這犄角旮旯裏的爛東西也敢往我這處送?”


    暗香聞言自是不敢耽擱,她忙屈膝應了一聲,剛剛要出門便瞧見外頭有丫鬟急急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王氏本就不舒坦,眼瞧著人這般沒規矩更是沉了臉色,隻是還不等她發落,那丫鬟便已跪下疾呼道:“夫人,二少爺和三少爺被大夫人罰了。”


    “什麽?”


    王氏臉色一變,她手撐在桌角上起了身,口中是緊跟著一句:“到底出了什麽事?好端端的他們怎麽會被罰?”


    那丫鬟自是不敢耽擱,待把先前的事詳盡說了一遭,而後才又說道:“如今二少爺已被拘於屋中抄寫家訓去了,三少爺則被鄭嬤嬤親自領著去祠堂罰跪了,還有那一眾小廝也都被領去慎行院,還,還有…”


    她說到這卻有幾分猶豫。


    王氏自然也瞧見了,她攏了眉問道:“還有什麽?”


    “還有…”


    丫鬟垂了臉,聲線也放輕了幾分:“老夫人發了話讓家中的奴仆都過去觀刑,沒得日後家中再生出這樣尊卑不分的事。”尊卑不分這四個字被她咬得極輕。


    可即便再輕,王氏也聽了個清楚。


    她臉上的神色露出幾分蒼白之態,就連步子也往後倒退了幾步,身側的暗香忙伸手托扶了人一把…王氏等站穩後便咬牙說道:“尊卑不分,她哪裏是在警告那些下人,而是在警告我們啊。”


    “咱們這位老太太嘴裏說著不分嫡庶,可她心裏門清著呢,虧得二爺把她當親娘看待,她倒好…”


    這番話委實太過大逆不道。


    暗香忙打發了丫鬟下去,而後是輕聲勸說道:“夫人,這樣的話您可不能亂說,二爺最是孝敬老夫人,若是讓他聽到又該同您置氣了。”等這話一落,她才又壓低了聲問道:“夫人,如今二少爺和三少爺還都被罰著,咱們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


    王氏沒好氣得說道:“她都這樣發話了,我還能說道什麽?不過…”她說到這卻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跟著一句:“東院那位近來是怎麽回事?不哭不鬧的,竟然還上趕著去幫那個庶子?”


    暗香聞言便回道:“許是大夫人知曉日後沒了依靠便想著好好抓住大少爺,沒得日後落得一個清苦孤寂的命。”


    王氏耳聽著這一番話卻是沉吟了許久,而後她才開口說道:“我倒是小看她了…”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著冷聲一句:“等到了二爺下衙的時辰,你親自去侯他,就說我有事要同他說。”


    暗香雖然不知她要做什麽卻還是恭敬應了。


    …


    傍晚。


    沈唯倚著軟榻坐著,她耳聽著墨棋的輕稟也隻是淡淡說道一句:“不過是幾盆花,由她去吧。”


    墨棋見她這般卻是頭一回未曾應允她的話,仍舊壓低了聲說道:“夫人,不是幾盆花的事,家中每位主子每月的份例都是有定數的,二夫人近來時常讓回事處挑好東西送過去,倘若今日不是奴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怎麽會知曉那回事處的管事如今也做起了這陰奉陽違的事。”


    “何況…”


    她說到這卻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而後才又咬著唇說道:“那幾盆蘭花是國公爺還在的時候親自著人給您去外頭挑選的,且不說名貴不名貴,就算這份心…也不該由西院那位來糟踐。”


    “還有回事處的管事,您平日待他不薄,哪裏想到如今他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您可不能任由他們胡亂行事。”


    沈唯耳聽著這番話,翻著書頁的手倒是一頓,原身的確喜愛這些花草之物,尤愛稀罕品種。若是她記得不錯的話,原身應該還專門讓人建了個屋子專門放這些花草,那裏頭的品種,隻怕就算是皇宮裏的禦花園也比不過。


    稀罕品種本就難以培育…


    陸步巍為了原身這個喜愛也算是費盡心思。


    沈唯想到這便開了口:“好了,此事我已知曉了。”卻也未曾說旁的。


    墨棋見此卻是忍不住又喚了人一聲:“夫人…”


    “我心中已有分寸,你不必再言,至於回事處那位管事…”沈唯這話說完是又翻了一頁書,而後才又說道一句:“我自有安排。”


    沈唯聞言是朝墨棋看去一眼,眼見她低下頭便輕輕嗯了一聲。


    她知曉墨棋說道此番話是怕她過會見到老夫人的時候與她置氣,傷了這多年來的和氣。


    沈、陸兩家本就是世交,原書中的沈唯自幼沒了父母,上頭隻有一位兄長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倘若不是謝老夫人和陸步巍的照顧,隻怕她也活得不能這麽順遂。因此沈唯與謝老夫人除了明麵上這層婆媳關係之外,還要比旁人多幾分親近。


    可就是因為如此…


    原身自幼受著兩人的嬌寵,使得她知曉陸步巍在外頭有兒子後怒火攻心,尤其在得知謝老夫人也知曉此事後更是覺得受到了欺瞞從此性子大變,和謝老夫人的關係從此也一落千丈。


    墨棋擔心得並不是沒有道理。


    書中這一段劇情就是謝老夫人把沈唯叫過去與她說起陸起淮的事。沈唯不顧謝老夫人如何說道,徑直回了娘家與她兄長告狀,沈西風素來疼這個妹子知曉之後自然要上門討說法,就是因為這一樁事不僅使得外頭議論紛紛,還讓謝老夫人本就不算好的身子又跟著犯了一場病。


    這也是沈唯和謝老夫人關係變差的第一步。


    沈唯想到這便從兔毛手籠中伸出手,待那外頭的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她才開了口:“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麽做。”


    倘若她想要好好在這個時代活下去,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轍。


    墨棋見她做出這樣的舉動自是大驚失色,她忙把人的手從外頭拉了回來,待又替人細細擦拭了一回才又皺了眉低語道:“您身子才好,可別又著了涼。”


    沈唯眼瞧她這般也隻是笑了笑,她任由墨棋握著她的手,口中是一句:“好了,走吧。”


    墨棋自然也瞧見了她的笑,自打夫人醒來後,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夫人笑。她麵上的怔忡未曾消下,就連先前還想勸說的話也一並止在了喉間,眼看著夫人臉頰上的那顆痣因為這一回笑更加鮮明,連帶著原本有些病態的麵容也跟著鮮活了幾分。


    沈唯卻在她的怔忡間已斂了麵上的笑容,她把手重新藏回到兔毛手籠中,而後便繼續提步往前走去。


    墨棋眼看著她的身影,麵上的怔楞還未曾消下,她心中還是有幾分奇怪的,明明夫人還是以往那副樣子,可她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勁,就像夫人先前那個笑也比以前多了些旁的味道…她腦中的思緒轉了一回又一回,才想出兩個字。


    灑脫。


    是,就是灑脫。


    隻是還不等墨棋細想便見那個穿著素色鬥篷的年輕婦人已要轉出長廊,她眼瞧這般也不敢耽擱忙提了步子追了過去。


    …


    大乘齋前早已侯了人,眼瞧兩人過來,打首的一個穿著牙白色比甲的丫鬟便迎了過來。


    她是謝老夫人屋子裏的大丫鬟名喚以南,這會她一麵是朝沈唯打了禮,一麵是扶著人往裏頭走去,等替人解下了外頭的鬥篷才又柔聲說道:“老夫人還怕外頭風雪太大,想讓奴差人抬了轎輦去接您。”


    “左右也沒幾步路…”


    沈唯的聲音還沾著幾分喑啞,卻是纏綿病榻多日留下的後遺症,不過眉宇之間的神色倒還好。


    以南見她這般倒也鬆了一口氣,等把手上的鬥篷交給一側侍立的丫鬟便又扶著人往裏頭走去,錦緞布簾後頭的一方天地很是雅致,謝老夫人雖然出身大家可為人卻很是簡樸,不拘是平日用度還是屋子裏的裝飾都不算華貴。


    沈唯從那繡著山水畫的座屏上滑過,而後便看到了坐在羅漢床的一位老婦人。


    老婦人年約五十餘歲,身穿黛紫色常服,頭上戴著個同色的抹額,手上正握著一串佛珠,大抵是聽到聲響便睜開了眼。她眼瞧著沈唯,麵上便添了幾分笑,聲音也很是柔和同人說道:“歲歲,你來了。”


    歲歲是原身的小字,這麽多年也隻有幾個親近的人才這般叫她。


    沈唯聞言是又朝人那處走了幾步,待至人前剛要行禮便被扶住了胳膊…謝老夫人握著沈唯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身邊,聲調柔和,麵容慈藹:“你大病初愈又剛醒來不久,不必在意這些禮數。”


    等到以南上了茶,謝老夫人便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


    沒一會功夫,屋中便隻剩下她們兩人,謝老夫人仍舊握著沈唯的手,口中是歎息一句:“歲歲,你心中可還在怪步巍?”


    沈唯聞言一時卻未曾出聲,倘若是原身必定是怪陸步巍的,除了這七年恩愛夫妻,他們還有那一段相識的歲月,卻未曾想到自己的夫君竟然在外頭早已有了兒子使得她成了汴梁城的笑話,原身這樣驕傲的人又豈會不怪陸步巍?


    謝老夫人見人低著頭不曾出聲又豈會不知她心中所想?


    她是又輕輕歎了口氣,而後才說道:“這還是步巍十九歲那年的荒唐事了,他那會被幾個朋友帶去那風月場所又因不識那裏的齷齪這才被人下了藥和那女子有了這麽一段關係。那女子也是個聰明的,這麽多年也不曾出現,等到那孩子長大後才找到步巍與他說了這麽一樁事,可那個時候步巍心中早已有了你,他怕你吃心便讓人養在外頭,平素也隻是送些銀錢著人照顧。”


    她說到這,聲音是又低了幾分,摻雜著幾分無奈:“這回還是他那生母也去世了,步巍又受了外敵的埋伏知曉不久於人世這才在臨終前說出了這麽一樁事。”


    “歲歲…”謝老夫人低垂著眉眼看著她,眼見她仍舊低頭不語的模樣是又一句:“不管如何,此事都是步巍對不起你,你心中有怨也是應該的。可那孩子終歸是無辜,他自幼沒有父親照顧如今又沒了母親…”


    沈唯耳聽著這一句終於抬了頭:“我知曉母親的意思。”


    她的聲音仍舊有些喑啞,可麵容卻很是平靜,等前話一落是又跟著說道:“他總歸是陸家的孩子沒有遺落在外頭的道理,等我回去後就會著人去安排。”她自然是要接人進來的,那可是書中的男主,日後的大boss,她不僅要接人進來還得好生關照人,省得日後又落得一個孤死佛堂的命運。


    謝老夫人倒是未曾想到沈唯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她是又看了人一回,見她麵上並無其他異樣才又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口中是道:“你能這般想自是再好不過的了。”謝老夫人說到這是又停頓了一會,而後才又說道:“你也不必擔心,就算他進府也礙不到你什麽。”


    “你仍舊是我們榮國公府的國公夫人,誰也欺不到你頭上。”


    沈唯聞言雖然不曾說話,可心中卻是知曉謝老夫人說得是真心話。


    若不是原身一而再再而三的行錯事,以她的身份和謝老夫人對她的寵愛,在這榮國公府應該可以過得很好。可偏偏她的性子太過偏執,一點點消磨幹淨謝老夫人對她的寵愛,也一步步讓自己入了那不歸地。


    到底還是未曾經曆過太多的磨難才養成了那樣的性子。


    沈唯如是想到。


    原身雖然自幼無父無母卻被兄長和陸步巍寵溺得太過厲害,在她的眼中不是黑就是白,旁人既然讓她不舒服,她自然要千倍百倍還之…這樣的性子也怪不得會把自己淪落成那樣的結局。


    沈唯雖然覺得她可憐,可打心眼裏不喜歡這樣的人。


    隻是如今她既然已成了她,那自然要好好活下去,沈唯想到這便開了口:“母親的話,兒媳都記下了,您身子不好就不必再勞心這些事了,兒媳這就遣人去安排…”等這話說完,她便站起身,待又朝人打了一禮,等人應允後便往外退去。


    等走到外頭——


    墨棋便迎了過來,眼瞧著沈唯的麵色見並無什麽異樣才鬆了一口氣。


    她重新撐了傘而後是扶著沈唯的胳膊往外走去,耳聽著身側傳來一句清平話:“等回去後,讓李瑞家的拿著我的帖子著人去接他過來。”


    沈唯這話說完是又看了一眼外頭的天氣,是又一句:“風雪大,讓他們在馬車裏頭多備些炭火。”


    墨棋耳聽著這番話還是怔了一回,她以為夫人的性子就算同意也決計不會讓那位好受才是,哪裏想到她不僅讓李瑞家的親自走這一趟,還把這細微之處也想到了…不過她心中雖然驚疑,可總歸還是鬆了心神。


    她心裏總怕夫人要和老夫人置氣,如今夫人既然能想通,總歸是好的。


    她想到這便又輕輕應了一聲。


    …


    午後。


    大乘齋。


    謝老夫人手裏仍舊握著佛珠輕輕轉著,耳聽著魏嬤嬤的輕稟聲,她撥弄佛珠的動作未停,口中卻是說道:“我原本以為按著歲歲的性子,該與我大鬧一回才是。”


    魏嬤嬤聞言便輕輕笑了一回,她是又替人續了一盞茶,而後才又握著一柄美人錘替人敲著腿,聲音溫和:“大夫人雖然年歲小,可也不是不講理的,何況國公爺這一去,奴瞧著大夫人也跟著長大了許多。”


    “是啊…”


    謝老夫人停下撥弄佛珠的手,緩緩睜開眼:“她的確是長大了。”


    往日歲歲雖然掌著中饋,可若不是她和步巍撐著,隻怕底下早就亂了,可今日這一遭卻有條有理。


    她想到這便又朝那覆著白紗的木頭槅窗看去,眼瞧著外頭蒼茫一片,口中是跟著一句:“可我這心中總是還有幾分擔憂,歲歲自幼就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這樣的情況隻怕日後汴梁城的風言風語是少不了的,她那麽驕傲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魏嬤嬤耳聽著這一句,握著美人錘的手一頓,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輕聲說道:“等到事情大白的那一天,夫人會知曉您和國公爺的苦衷。”


    謝老夫人聞言卻是又歎了一口氣:“但願吧。”


    自然她今日特意走上這一遭也不僅僅是想全一個母親的本分。


    墨棋聽她這般說道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她也不再多言隻依舊扶著人往前走去,約莫是又花了一刻功夫,那文淵館便也到了。她原是想讓院子裏侍候的奴仆先進去通傳一聲,可一眼望去卻連個人影也不曾瞧見,倒是走到裏頭的時候,有個身穿鵝黃色比甲的丫鬟從那長廊拐角處走了過來。


    這丫鬟便是當日沈唯所挑選的那個,名喚春夕。


    春夕手裏端著托盤,那上頭放著一隻藥碗如今還冒著熱氣,眼瞧著沈唯來到此處自是一驚。她也不敢多眼隻快走幾步到人跟前屈膝打了個禮,口中是恭聲說道:“奴請夫人大安。”


    沈唯聞言是輕輕“嗯”了一聲。


    她是先打量了一眼院中的布景,而後才開口問道:“院子裏的人呢?”


    “大少爺平日不慣讓她們伺候,又念如今天氣峭寒,讓她們做完事便都回去歇息了…”春夕這話一落卻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壓低了聲跟著一句:“就連奴平日也鮮少近身伺候大少爺。”


    春夕這話剛落,沈唯還不曾說話,倒是墨棋先攏眉開了口:“這怎麽能行?大少爺是什麽身份,你們不近身伺候,難不成讓他事事躬親?”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黑沉一片,等前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大少爺如此行事,遲早有一日把底下的人都慣壞了。”


    “你也是,你可是夫人親自提拔的大丫鬟,讓你過來就是好生伺候大少爺…大少爺不懂,難不成你也不懂?”


    墨棋這話雖是壓著聲,可語氣卻尤為不好…


    春夕耳聽著這番話自是也不敢回嘴,便仍舊跪在那地上低著頭聽人訓斥。


    “好了——”沈唯看著眼前的這塊錦緞布簾,那上頭繡著的山水畫栩栩如生就好似真的一般,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又平平說道一句:“他又不是三歲小兒,難不成還得有人整日跟著不成?”


    “你雖是我挑的,可如今既然過來伺候大少爺,他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他讓你怎麽做就怎麽做。”


    這便是讓春夕仍舊聽陸起淮的話。


    春夕聞言卻是一怔,當日來到這文淵館的時候,她心中隱約也有幾分猜想隻怕是大夫人想讓她多盯著些大少爺,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夫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何況聽夫人語調平緩卻是沒有半點作偽之態,她縱然聰慧可此時卻也是足足遲疑了有一瞬才輕輕應了“是”。


    墨棋原本還想說些什麽,可見沈唯看來便也不敢再多加置喙。


    她心中也覺得奇怪,自打夫人醒來後,雖然話比以前少了,可身上的氣勢卻比以往強了許多…有時候隻是漫不經心瞥過來的一眼都能讓她立時住嘴。


    沈唯見她們住了嘴便也不再多言,她從那兔毛手籠中抽出手,而後是把它遞給了墨棋,跟著是朝春夕淡淡說道:“藥給我,你們就在外頭候著吧。”


    “夫人…”


    春夕抬了眼朝沈唯看來,她張了張口,麵上是未曾遮掩的怔忡,可眼瞧著她麵上的神色便又住了嘴。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起身把手上的托盤遞給了人,待又掀了那布簾卻是請人進去。


    簾起簾落——


    沈唯手裏端著托盤往裏頭走去,越往裏頭走,她的眉便越發攏上幾分…這裏頭倒是比外頭還要冷上些。待又走了幾步,她便聽到一陣輕微的咳嗽聲,緊跟著是一句喑啞的低語聲:“把藥放在外頭就好。”


    沈唯聞言也未曾接話,隻依舊往裏頭走去。


    文淵館裏的布置並不算華貴,不過當日她也是讓人費了心思布置的,不拘是那牆上的字畫還是屋中的桌椅都是極好的品相…等打了最裏頭的一道簾子,她便看見穿著中衣半躺在床上的陸起淮。


    因著是在屋中,陸起淮並未束發,滿頭青絲披在身後,倒是有幾分說不出的風流味道。此時他正以手作拳抵在唇邊半彎著腰輕聲咳著,許是咳得厲害,就連那雙眼中也沾染了幾分水波瀲灩。


    陸起淮原先在咳嗽倒是也未曾注意到,待咳過了這一陣他便聽到那串腳步聲越走越近,他皺了皺眉,口中是說道:“不是讓你不必進來嗎?”


    等這話一落——


    陸起淮便抬了眼朝人看去,待瞧見是沈唯卻是一怔,好一會才呐呐說道:“母親?”


    他這話說完又見人手上還端著湯藥忙掀了被子起了身,隻是他如今還在病中,起身又太快倒是一時有些恍惚,連帶著腳步也有些趔趄,等緩過那一陣他便要朝人請安,隻是還不等他行禮便已聽沈唯先開了口:“好了,你如今還在病中就不必拘於這些禮數了。”


    沈唯說完這話又見人還赤著腳踩在地上便又皺了皺眉,她把手上的湯藥放在案上,而後是又說道一句:“去床上躺著吧。”


    陸起淮聞言卻還有幾分猶豫。


    沈唯見他這般便挑了眉:“怎麽?你是想讓我過來扶你?”


    “不,不是…”


    陸起淮原先蒼白的麵色在聽到這話後卻沾了幾分紅暈,看起來倒是一副純善羞怯模樣,待說完前話他便又跟著輕微一句:“隻是兒子如今蓬頭垢麵恐失禮了母親,何況,哪有您來了兒子還躺在床上的道理。”


    他說話的時候——


    沈唯一直不曾言語隻淡淡看著他,到得後頭,陸起淮的聲音也就越來越低,他在沈唯仍舊一錯不錯地注視下終於還是低了頭重新回了床。隻是即便坐在床上,他的身子也有些僵硬,卻是一副掩不住的拘束模樣。


    沈唯也懶得理會人的這幅作態。


    她把放在一側的圓墩徑直搬到了人的床前,等平平穩穩坐好,她便把托盤上的湯藥遞給了人,口中是平淡一句:“趁熱喝吧。”


    陸起淮聽得這話終於伸出了手,他小心翼翼接過湯藥而後便三兩口咽了下去,等用完他便把湯藥重新置在了那托盤上。


    他這一番動作也不過是瞬息的功夫卻是讓沈唯看得一滯,她擰頭看了一眼那托盤上放著的碗幹淨得連個殘渣也未曾留下。


    沈唯在現代的時候因為身體不好也常用中藥自是分辨得出這藥裏是放了黃連的,哪裏想到眼前人…


    她掀了眼簾朝人看去,便見陸起淮皺著一雙眉一臉痛苦的樣子。


    沈唯見他如此也未曾說話,待瞧見那桌上放著的蜜餞便起身去取了過來,而後便朝人遞了一粒過去。


    陸起淮看著眼前這一粒蜜餞卻是一怔,他擰頭朝沈唯看去,還不等他說話便聽她已淡淡開了口:“既然怕苦又何必強忍著?蜜餞酸甜正好可解你口中苦澀,吃了吧。”


    陸起淮聽得這話臉上倒是綻開了幾分笑意,他接過沈唯遞過來的那一粒蜜餞,口中是輕聲說道:“母親待兒子真好。”他笑時很好看,清風朗目的,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流光瀲灩得倒像是能把人勾進去一般。


    這幅模樣,倒也怪不得日後會惹得這汴梁城裏的貴女們競折腰。


    沈唯的心中劃過這一句。


    可惜眼前人是個徹頭徹尾的黑心芝麻餡,別看如今瞧著純善,可若能瞧一回他的心肝保準能看出是一片黑色。沈唯自問閱人無數,可著實也猜不透陸起淮的心思…這個少年啊掩藏得實在太深,有時候就連她也無法分辨眼前人當真是偽裝還是真純善。


    不過她也懶得去探究陸起淮的心思。


    她隻要不再重蹈原身的覆轍,別再落得一個和書中那般結局就是,她素來惜命,縱然在這陌生的時代也隻是想好好活著,至於陸起淮想做什麽要做什麽,這一切與她都沒有什麽關係。


    沈唯想到這便又想起先前進來時那一片寒冷,索性便問道:“你如今還在病中,怎麽不燒地龍?”


    “我素來習慣這股子衾寒了,若是燒了地龍反倒不習慣…”陸起淮這話一落又見沈唯指尖發白,連帶著唇色也不如往日鮮豔便又忙跟著一句:“可是母親覺得冷?那兒子這便讓人去燒起來。”


    “不用了——”沈唯搖了搖頭:“我也不過是來看看你,如今見你無事也該走了。”等這話一落,她也未曾多言便起了身。


    陸起淮見她要走自是想起身相送。


    隻是還不等他掀開被子便聽得沈唯已說道:“好了,你才用完藥且好生睡一覺罷,沒得又受了涼風寒又該加重了。”


    陸起淮聞言倒是也未再堅持,隻是又同人說道一句“外頭天寒,母親回去記得也用一碗薑湯”的話,等到沈唯應了穿過布簾走了出去,他原先顯得拘束而僵硬的身子重新舒展了開來。他朝身後的引枕靠去,雙目輕合,耳聽著那越行越遠的腳步聲,修長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原先沈唯遞給他的那粒蜜餞。


    外頭寒風壓過軒窗——


    陸起淮淡淡開了口:“榮國公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這話一落,暗處便有個人輕聲回道:“據以前的情報,這位榮國公夫人並沒有多少手段,若不是有陸步巍顧著,此女根本不堪為宗婦,隻是…”那暗影似是躊躇了一番,才又說道:“近來她行事倒與以往不同。”


    陸起淮聞言也不曾言語,隻依舊把玩著手中的蜜餞。


    那暗影不曾聽他說話卻是又過了會才試探性得問道:“可要屬下去探個究竟?”


    陸起淮耳聽著這話,把玩蜜餞的指尖倒是一頓,他緩緩睜開眼,原先麵對沈唯時尚還帶著笑意的雙目此時卻是一片峭寒之色。他低垂著眼看著手中的蜜餞,眸色黑沉得更像是古井一般,待把蜜餞攏於掌中,他才開了口:“先不必。”


    她同人一道往那處看去待瞧見是個男人,又見他這幅模樣自是一驚。


    她忙伸手扶著沈唯往後退了幾步,見那人並無餘力動彈,口中卻還是心有餘悸得說道一句:“這西山寺中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墨棋這話說完眼見沈唯麵上的神色,心下便又是一個咯噔,未免夫人心軟,她忙又勸起人:“夫人,這人來曆不明又是這幅打扮,咱們還是別管了。”


    沈唯倒不是心軟,她縱然生於21世紀卻也知曉在這樣一個時代,人的生死最是縹緲。


    隻是——


    她看著那人的眼睛,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墨棋見她還是不肯走,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夫人…”


    沈唯聞言倒總算是開了口:“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到底是一條無辜性命,倘若不曾瞧見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看見了又豈有轉身就走的道理?何況夫君牌位置於此,我救他也總算是功德一件。”


    她抬出了陸步巍說要替人攢功德,墨棋也就沒了法子,她看了一眼那黑衣人,口中是輕聲問道:“那奴去找寺中僧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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