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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容色平淡, 如今站在腳凳上, 這般朝王氏看去就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味道,連帶著聲音也沒什麽溫度:“勞二弟妹關心了,隻是皇後主子今日所邀都是城中的士族命婦, 隻怕也不會有那起子不長眼的東西敢胡亂迎上前。”


    “我如今還趕著進宮就不和二弟妹叨擾家常了。”沈唯這話說完也不再理會人, 隻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便牽著陸覓知坐上了馬車。


    王氏眼看著沈唯上了馬車又眼瞧著那麵車簾落下,搭在暗香胳膊上的手卻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倘若不是這會還在外頭, 她早就要發作了,沈唯先前那話明裏暗裏不就是在說她“不長眼”嗎?


    這個賤人…


    倒是比以前還要牙尖嘴利!


    她眼睜睜得看著馬車轉過影壁越行越遠才咬著牙關說道一句:“我就不信她真能忍得了。”


    今日去參加宴會的可都是汴梁城裏的貴婦人, 無論是什麽地方,隻要女人紮堆免不得便要說起些是非八卦…這個女人素來就是個驕矜性子, 就算那些人礙著宮裏的主子不敢在明麵上說道什麽,私下裏這些話卻是不會少的。


    她就不信沈唯聽見那些話當真能忍得下去?


    最好這個女人不管不顧鬧上一通, 讓宮裏的幾位主子都覺得她德行敗壞…到得那時, 就算老太太再寵著她又能如何?


    王氏想到這總算舒了一口氣,她眼看著馬車轉出小道才冷聲說道:“走吧。”


    …


    馬車裏。


    沈唯看著陸覓知還慘白著臉便讓墨棋把早先備著的糕點取了過來,口中是柔聲說道:“等會進了宮, 你就跟在我的身邊, 別怕, 宮裏的幾位主子都是好說話的, 他們不會待你如何的。”


    陸覓知聞言才抬了頭, 她的手仍舊牽著沈唯的袖子, 眼看著沈唯麵上的溫柔, 她才輕聲說道:“我不喜歡二叔母,也不喜歡四姐,四姐總是喜歡揪我的頭發,還愛搶我的東西…可是姨娘不許我說,她還讓我和四姐好好相處。”


    這還是她頭一回說起這樣的話,越到後麵,她的頭便埋得越低,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


    沈唯一直未曾說話,她隻是把手輕柔得覆在陸覓知的頭頂,待陸覓知說完,她才開了口:“你可以不喜歡她們,也不用表現出喜歡,覓知,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逼迫你去接受一件你不喜歡的事物。”


    陸覓知耳聽著這話卻是一怔。


    她仰著頭朝沈唯看去,好一會才呐呐說道:“真的嗎?”


    沈唯聞言便又笑著朝人點了點頭,就連原先一直侍候在一側的墨棋也跟著笑說道:“自然是真的,您是咱們長房的小姐,誰也欺不到您的頭上。”


    陸覓知看著兩人麵上的笑容,原先臉上的慘白終於消了個幹淨,她紅著小臉朝沈唯又靠近了些許。


    馬車裏頭一片溫煦之意——


    墨棋看著榻上那一大一小的兩人,臉上也仍舊掛著笑,雖然夫人近來性子變了不少,可是瞧著卻比以前更加溫和了…這樣也好,她們這些底下人唯一的期望也就是主子能夠開心。


    馬車一路往宮中駛去——


    墨棋等馬車停下便掀了一角外頭的車簾與沈唯說道:“夫人,到了。”


    沈唯聞言便透過車簾往外頭看去,眼瞧著外頭那金碧輝煌的宮闕樓宇,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待撫過衣擺,她才開口說道:“走吧。”


    …


    沈唯剛由墨棋扶著走下馬車,便有一位年長的宮人迎了過來…宮人衣著得體,容貌也很是端秀,待朝沈唯打過一禮便恭聲與人說道:“請您大安,皇後娘娘知曉您來,特地讓奴侯在這處迎您去未央宮先坐上一會。”


    命婦進宮本就要給皇後請安,隻是來的命婦太多…


    皇後自然也不可能各個都見。


    因此但凡進宮的命婦也隻是朝未央宮拜上一禮,再讓宮侍傳一聲話聊表敬意。


    沈唯原本也想這般做,倒是未曾想到未央宮的那位主子竟然會親自派人在這處接見她,她朝遠處的那座巍峨宮宇看去一眼,此時黃昏漸沉,晚霞布滿了半邊天空,那宮宇在這晚霞的照映下越發顯出幾分金碧輝煌的模樣。


    她以前也曾去過帝都的故宮,隻是那故宮經了漫長的歲月也隻能瞧出幾分亙古的曆史痕跡。


    倒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夠親眼瞧見這樣巍峨莊嚴的闕樓宮宇…沈唯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平了心下的思緒,而後便又垂了眼簾與宮人說道:“既如此,就有勞姑姑領路了。”


    宮人聞言也未再說起他話,她是又朝沈唯打了一禮,而後便在前頭替人引路。


    沈唯有著原身的記憶,對這後宮倒也算不上陌生,隻是陸覓知卻是頭一回來到這樣的地方,這會她眼瞧著周處都是莊嚴端肅的模樣,往日嬌俏的小臉便繃得有些緊…沈唯見她這般便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眼見人抬頭看來便又朝人無聲說道一句“別怕”。


    陸覓知看出了那無聲的兩字,原先繃著的麵容倒也好了許多,隻是握著沈唯的手卻又多用了幾分力道,身形也靠得很近。


    …


    未央宮位於六宮中心的位置。


    雖說前頭瞧著不算遠,可走起路來卻還是費了不少功夫。


    沈唯牽著陸覓知的手由宮人引著穿過小道又拐過九曲長廊,約莫過了兩刻功夫才總算是到了那處…待至未央宮前,先前替她們引路的宮人便先止了步子,她轉過身與沈唯恭聲說道一句:“夫人和小姐且稍候一會,奴先進去通稟。”


    沈唯聞言也未曾說話,隻是朝人點了點頭。


    宮人見此便又打了一禮,而後便打了簾子往裏頭走去。


    沈唯原本以為要侯上不少功夫,倒是未曾想到這才和陸覓知叮囑了幾句,那簾子便又被人打了起來,卻是那宮人來請她們進去了。


    眼前的錦緞布簾已被人打起,那裏頭的光景自然也能窺見幾分,沈唯察覺到陸覓知身形僵硬便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後她便牽著人的手一路往裏頭走去…沈唯這一路走得並不算快,她半垂著眼,步子也很是沉穩。


    等到離人還有段距離的時候沈唯便止了步子,她鬆開牽著陸覓知的手,而後是朝那座上之人行了一個大禮,口中跟著說道一句:“請娘娘大安。”


    身側的陸覓知也有模有樣行了一道禮。


    “快些起來…”


    沈唯雖然低著頭跪在地上卻也能聽出座上之人雖然聲音溫和,可隱約卻還是能從那話中辨出幾分久居高位的威嚴氣勢。


    她聞此言也未曾說話,隻是由宮人扶著起身的時候不動聲色得用餘光朝座上之人看去一眼。坐在高位上的女人名喚柳夢閑,約莫三十餘歲的年紀,這會她穿著一身正紅宮裝,頭上斜插步搖鳳冠,眉眼溫潤,嘴角含笑,卻是一副溫柔不過的好模樣。


    隻不過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又豈會真得如表麵這般?


    沈唯想到這便又垂下了眼神,待又朝人恭恭敬敬致了一聲謝才和陸覓知歸了座。


    等到兩人歸了座——


    柳夢閑是先看了一眼陸覓知,而後便與沈唯笑說道:“這便是你家那位七小姐?瞧著倒怪是可人的。”


    沈唯聞言便也柔聲回道:“她的確是個可人貼心的,這些日子也全靠她陪著才不覺得悶…”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著一句:“正好您今兒個置辦晚宴,臣婦索性便帶著她過來一道開開眼,沒得小丫頭整日困在宅子裏總覺得往日瞧見得便是最好的。”


    柳夢閑耳聽著這話便又朝沈唯看去,口中是笑說一句:“小孩子最通人性,也是你這個做母親的疼人,她才會對你這般貼心。”


    她這話說完便又朝陸覓知招了招手:“丫頭,過來。”


    陸覓知聞言卻是不自覺地朝沈唯看去一眼,見人點頭才朝人走去。她雖然年歲還小可禮數卻學得很好,待到柳夢閑跟前便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禮,口中是跟著一句:“皇後娘娘。”


    柳夢閑見她這般,眉眼便又泛開了幾許笑意。


    她握著人的手好生端詳了一番,而後是柔聲說道:“不僅可人,還是個懂規矩的好丫頭…可惜宮裏沒公主,若不然本宮準是要向你討要這個小丫頭進宮的。”她這話說完,便又朝身後的宮人說道:“陪著七小姐去外頭用些糕點。”


    這便是有私話要與沈唯說了。


    陸覓知雖然年幼卻也不是不通事務的,她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朝人又打了一道禮,而後便低著頭乖巧得由人領著往外頭走去。


    等到兩人走後——


    柳夢閑才又朝沈唯看去,她細細端詳了人一番,而後是歎了口氣與人說道:“你受委屈了。”


    她真想離開陸家,離開汴梁,去到一個誰都不認識她的地方,到得那時,她便可以隻做沈唯隻做她自己,而不是榮國公府那個高高在上的國公夫人。


    沈唯相信就算自己離開了陸家,她也照樣可以活得很好。


    她會得東西不少,在這個時代想活下去並非一件難事。


    她可以自己賺錢自己買宅子買丫鬟,過著悠閑自在的生活,若是覺得無趣了便乘著馬車去外麵轉轉看看。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她自然想去看一看這個與21世紀完全不同的時代究竟是怎麽樣的?


    可要她離開陸家後回到沈家,她倒寧願待在陸家。


    至少在陸家不會有人質疑她的身份,而回到沈家每日麵對著沈西風,縱然她再會偽裝卻也不敢確信自己是否會在他的麵前露出馬腳。


    倘若真有一日——


    沈西風得知自己並非原身,以他的性子隻怕會一劍殺了她吧?


    沈唯想到這便斂了麵上的怔楞,她低垂著眼輕聲說道:“哥哥,我不想離開陸家。”其實原書中,沈西風也曾多次向原身提起過讓她離開陸家,隻是都被原身拒絕了,原身曾與沈西風說過“她生是陸家的人,就算死也要做陸家的鬼。”


    “如果我就這樣離開了陸家,旁人會如何看我?”沈唯說完前話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她是又抬了臉朝沈西風看去,緊跟著是又一句:“哥哥,我不會離開陸家的。”


    沈西風耳聽著這番話,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麽,可他眼看著沈唯這幅模樣終歸還是未把心中的話說出口。其實他早就猜到了,以歲歲的性子又怎麽會答應離開陸家?她這樣愛陸步巍,隻怕就算死也要帶著一個“陸步巍夫人”的名諱。


    他輕輕歎了口氣,原先撐在她的頭上的手是又揉了揉人的發,跟著是又柔聲一句:“罷了,哥哥不逼你,隻是你何時想通了就來與哥哥說…歲歲,我隻有你這個妹妹,總是希望你能夠開心的。”


    沈唯看著沈西風麵上的溫柔,心下卻又是一滯。


    麵對沈西風這樣不加掩飾的真心,她總覺得自己像是成了一個小偷,可她終歸什麽也不曾說隻是朝人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他的話。


    沈西風見此也就未再說什麽,兩人仍舊邁著步子往前走去。


    沒過一會,那長廊拐角處傳來一道清越以及帶著欣喜的聲音:“姑姑。”


    沈唯循聲看見便見一個小兒身影正朝這處小跑過來,小兒約莫五、六歲的模樣,生得鍾靈毓秀,正是沈西風和褚浮雲的獨子——沈春庭。


    沈春庭跑得很快,沒一會功夫便已到了沈唯和沈西風的跟前。這會他伸手去握沈唯的手,頭往後半仰,口中是一句:“姑姑許久不來看我了。”他縱然年歲還小,可眉宇之間卻已有一股靈氣流連其間,隻是如今說起話來卻帶著幾分小兒撒嬌的味道,瞧起來倒也甚是有趣。


    沈唯本就喜歡小孩,又見他這幅模樣心中憐愛更甚。


    這會她任由沈春庭握著她的手,而後是半蹲了身子在他跟前,另一隻手便撐在他的頭頂輕輕揉了揉,口中是溫聲說道:“姑姑前些日子病了,這才不能來瞧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麵容含笑,聲音溫柔。


    原身因為無法生育的緣故待家中幾個小孩都是極好的,更遑論是自己哥哥的獨子,因此她這幅模樣倒也無人會覺得奇怪。


    沈春庭聽得這話,小臉上立時便露出幾分關切的神色。


    他伸手貼了貼沈唯的額頭端得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待察覺到沈唯額頭並沒有發熱才鬆了一口氣,而後是又說道:“母親說這個時候最易傷寒,姑姑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然春庭會擔心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板著一張小臉,說話也很是嚴肅,落在旁人的眼中倒是又惹了幾分笑,就連原先心情還有些不佳的沈西風看著他們這一大一小,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笑容。


    幾人說話間,褚浮雲也到了。


    她腳程子慢,這會才拐過長廊,眼見不遠處的幾人,她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溫和的笑容。等走到幾人跟前,褚浮雲正好聽到沈春庭的這一句,她臉上的笑意越深,口中卻是半嗔一句:“你如今倒會說你姑姑了?往日我讓你夜裏不要開窗翻被,怎得不見你聽?”


    褚浮雲這話一落——


    原先還板著一張小臉的沈春庭驟然就紅了臉,他擰了頭朝褚浮雲看去,好一會才紅著臉扭扭捏捏喊了人一聲:“阿娘。”


    沈唯看他這幅模樣,自是眉開眼笑。


    她鬆開放在沈春庭頭上的手,而後是站直了身子朝褚浮雲行了一道家常禮,口中是喚人一聲:“嫂嫂。”


    褚浮雲耳聽著這一句便也笑著與人見了禮,跟著是與人柔聲說道:“這會外頭天還寒著,你身子不好快進屋吧…”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說道一句:“你哥哥知曉你今日過來,一大早就讓底下人給你準備了不少吃的,還有你往日最愛的湯鍋,我讓小廚房裏的人燉了幾個時辰,這會湯正入味。”


    沈家與陸家不同。


    陸家這樣的名門世家講究規矩,可沈家左右也就這幾位主子,自是不講究這些。


    因此沈唯耳聽著褚浮雲的這番話,臉上的笑意卻是又多了幾許,她笑著應了一聲,而後幾人便一道朝屋中走去。


    …


    等用完午膳——


    沈唯便又陪著沈春庭玩鬧了一會,約莫到申時時分,墨棋便來與她說“該走了”。


    沈唯聞言也未曾說話,隻是放下了手中的九連環,倘若不是怕沈西風知曉自己的身份,她倒是覺得待在沈家還是很自在的,無論是沈春庭還是褚浮雲,她都很喜歡,就連沈西風,她亦是喜歡的。


    她沒有兄弟姐妹,以前也從未體驗過這樣的親情。


    隻是…


    有些東西不是她的,從一開始就不該貪。


    沈唯想到這便又斂了幾許心中的悸動,她由墨棋扶著起身,而後是站在幾人跟前說了話:“外頭天寒,哥哥嫂嫂不必送我了。”


    沈西風聞言卻是又歎了口氣,他心中自然不舍歲歲就這樣離開,可終歸也未提出要“留人”的話,他隻是起了身朝沈唯走去,待到人跟前便說道:“歲歲,你要記得,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你,你都是哥哥用盡生命要守護的人。”


    他這話說完想伸出手揉一揉她的發,隻是看著滿屋子的人終歸還是抽回了手,口中卻還是跟著一句:“若有什麽委屈就回家,哥哥總是護著你的。”


    沈唯耳聽著這番話什麽也不曾說,隻是看著男人點了點頭。


    而後她是又朝沈西風和褚浮雲屈膝打了一禮,待又別過沈春庭的依依不舍才由墨棋扶著在他們的注視下往外走去…外頭天色已經有些沉了,正月裏的天總是沉得這樣快。


    沈唯由墨棋扶著登上了馬車,還是回身看了一眼身後。


    長廊之下——


    沈西風和褚浮雲仍舊立在那處。


    沈唯的視線很好,即便此時隔得有些遠她也能窺清他們麵上的神色…她什麽也未曾說,隻是與他們擺了擺手作了別,而後便掀了車簾進了馬車。


    …


    等到馬車漸行漸遠,褚浮雲才朝身側的沈西風看去,她看著沈西風麵上的神色自是知曉他心中在想什麽。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口中是柔聲說道:“放心吧,歲歲長大了,她知曉自己想要什麽。”


    沈西風仍舊看著馬車離去的身影,待到馬車拐出門再也瞧不見,他才開了口:“我倒寧可她永遠都不要長大。”不過他也隻是這樣說了一遭罷了,等察覺到褚浮雲看過來的眼神,他便也收回了眼。


    他握著褚浮雲的手輕輕捏了一捏,而後是柔聲與人說道:“外頭天寒,我們進去吧。”


    褚浮雲聞言,麵上仍舊是一派溫柔的神色,她輕輕嗯了一聲,而後是任由人牽著手往裏頭走去。


    …


    馬車裏。


    墨棋看了一眼坐在軟榻上的沈唯,自從上了馬車後,夫人就一直不曾說話,她把原先熱著的茶替人重新倒了一盞奉了過去,口中是輕聲問道:“夫人是有心事嗎?”


    沈唯接過茶盞也不曾說話,她隻是半垂著眼簾看著茶盞中輕輕晃蕩的茶水…其實先前她的心中就一直存著一個問題,既然沈西風這麽疼原身,為何最終卻任由她孤死在那個佛堂之中?


    她心中還沒理出個事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恰好此時車簾被風吹得掀起一腳,沈唯透過這一角往外看去便見一個女子身穿紅衣騎著烈馬,此時正揚著長鞭與馬車擦肩而過,許是那人身上的朝氣給這暗沉的天地也添了幾分光芒,沈唯看著她一閃而過的身影,開口問道:“那是誰?”


    沈唯看著他這幅模樣也不曾說話,她揭開了手中的茶蓋,茶是墨棋先前才砌得,甫一打開那股子熱氣便迎麵而來,倒是讓她的眼前也起了幾分氤氳之氣…她手握茶盞卻未曾飲用,隻一手握著茶蓋漫不經心地掃著上頭的茶沫,目光卻一直放在陸起淮的身上。


    過了約莫有一刻鍾的功夫——


    陸起淮倒像是認認真真想了一回,而後才輕聲回道:“兒子不該和兩位堂弟起爭執…”等這話一落,他見沈唯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便又忙跟著一句:“兒子不該惹母親生氣。”


    沈唯耳聽著這一番話,卻是認認真真看了一回陸起淮。


    憑借陸起淮日後的心機和手段,隻怕如今做戲的成分更多些,隻是想著先前他被人圍困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沈唯終歸還是掩下了心中的那一份不舒服,開口說道:“不管你以前如何,可如今你是我陸家長子,今日你任由旁人欺辱至斯,可想過日後會是什麽光景?”


    她這話說完眼看著陸起淮蒼白的臉色便又軟了幾分聲:“旁人隻會覺得你是個好欺負的,那麽日後不管是上頭的主子還是底下的奴仆都不會把你放在眼裏。長久以往,無論是在這陸家還是在這汴梁城中,他們都會覺得你軟弱可欺,到得那時你可知你會是什麽處境?”


    陸起淮一直安安靜靜得聽著,待沈唯話停,他的麵上已是一副慚愧之色。


    他什麽也不曾說,待朝沈唯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才開了口:“多謝母親教誨,兒子知錯了。”


    “我也不是為了你,且不管旁的,我如今總歸聽你喊一聲母親…”


    沈唯聲線淡薄,前話一落卻是先飲了口熱茶,等茶香在唇齒之間四溢開來,她才把手中的茶盞置於一側,而後是握著一方帕子置於膝上,緊跟著是又一句:“記住,陸家的人從來不是好欺負的,日後若是再有人敢欺你辱你,你就給我百倍千倍打回去。”


    陸起淮聞言,臉上的神色卻是一頓,他抬了臉朝眼前的婦人看去。


    此時軒窗半開,外間的日頭穿過院中的樹木打進屋中,而眼前的婦人有大半身子皆籠罩在那片日光之中…她的模樣清平,眉眼舒緩,身上的氣質恬靜而又祥和,可偏偏說出來的話卻極為狠辣。


    他還從未見到過一個女子會麵不改色說出這樣“倘若有人敢欺你辱你,那麽你就給我百倍千倍的打回去”的話。


    陸起淮頭一次認真打量起人,早在他進府的時候,底下人就已把陸家這些人的心性和為人都與他稟了一通,據他所知,沈唯雖掌著府中中饋卻並無多少手段。


    這樣的話絕對不可能出自沈唯之口。


    她,究竟是誰?


    …


    西院。


    近來陸步鞅在朝中高升,王氏自是也過得神清氣爽。


    倘若不是陸步巍剛死,家中不宜操辦喜事,隻怕她現在就該大張旗鼓邀那些士族夫人來家中喝茶聊天了。


    可縱然不能操辦喜事,她也不願委屈了自個,這會她剛讓人去回事處搬了幾盆品相上佳的蘭花,聽說還是外間剛送來的稀罕品種,價值不菲…王氏慣來是不會欣賞的,如今也不過是瞧著這玩意貴便讓人擺在屋中,隻圖個心中舒坦。


    身側的丫鬟名叫暗香,她一麵替王氏剝著福橘,一麵卻是輕聲說道:“夫人,您今次讓底下的人去回事處取了不少東西,若是讓東院那位知道…”


    王氏聞言便揚了眉,不以為意道:“她知道又如何?如今咱們二爺可是戶部左侍郎,那外頭的人不能進府熱鬧,難不成我還不能拿些好東西高興高興?”她這話說完便又吃了一瓣橘子,跟著是又一句:“我倒希望她來同我鬧上一鬧,也讓咱們那位老太太瞧瞧,她挑得媳婦是多麽的小家子氣。”


    王氏早就看沈唯不爽了,不管是按年紀還是按手段,這中饋也不該由她來管。


    可偏偏她命好,嫁給了陸步巍又是自幼由老太太看著長大,千嬌萬寵得,一進府就把這中饋交到了她手頭上。


    王氏想到這心中就更加不舒坦,連帶著原本的好心情也減了幾分,她把手上的橘子扔在了盤子上,口中是冷聲說道:“什麽橘子,酸死了,讓回事處的人再去挑些過來,這犄角旮旯裏的爛東西也敢往我這處送?”


    暗香聞言自是不敢耽擱,她忙屈膝應了一聲,剛剛要出門便瞧見外頭有丫鬟急急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王氏本就不舒坦,眼瞧著人這般沒規矩更是沉了臉色,隻是還不等她發落,那丫鬟便已跪下疾呼道:“夫人,二少爺和三少爺被大夫人罰了。”


    “什麽?”


    王氏臉色一變,她手撐在桌角上起了身,口中是緊跟著一句:“到底出了什麽事?好端端的他們怎麽會被罰?”


    那丫鬟自是不敢耽擱,待把先前的事詳盡說了一遭,而後才又說道:“如今二少爺已被拘於屋中抄寫家訓去了,三少爺則被鄭嬤嬤親自領著去祠堂罰跪了,還有那一眾小廝也都被領去慎行院,還,還有…”


    她說到這卻有幾分猶豫。


    王氏自然也瞧見了,她攏了眉問道:“還有什麽?”


    “還有…”


    丫鬟垂了臉,聲線也放輕了幾分:“老夫人發了話讓家中的奴仆都過去觀刑,沒得日後家中再生出這樣尊卑不分的事。”尊卑不分這四個字被她咬得極輕。


    可即便再輕,王氏也聽了個清楚。


    她臉上的神色露出幾分蒼白之態,就連步子也往後倒退了幾步,身側的暗香忙伸手托扶了人一把…王氏等站穩後便咬牙說道:“尊卑不分,她哪裏是在警告那些下人,而是在警告我們啊。”


    “咱們這位老太太嘴裏說著不分嫡庶,可她心裏門清著呢,虧得二爺把她當親娘看待,她倒好…”


    這番話委實太過大逆不道。


    暗香忙打發了丫鬟下去,而後是輕聲勸說道:“夫人,這樣的話您可不能亂說,二爺最是孝敬老夫人,若是讓他聽到又該同您置氣了。”等這話一落,她才又壓低了聲問道:“夫人,如今二少爺和三少爺還都被罰著,咱們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


    王氏沒好氣得說道:“她都這樣發話了,我還能說道什麽?不過…”她說到這卻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跟著一句:“東院那位近來是怎麽回事?不哭不鬧的,竟然還上趕著去幫那個庶子?”


    暗香聞言便回道:“許是大夫人知曉日後沒了依靠便想著好好抓住大少爺,沒得日後落得一個清苦孤寂的命。”


    王氏耳聽著這一番話卻是沉吟了許久,而後她才開口說道:“我倒是小看她了…”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跟著冷聲一句:“等到了二爺下衙的時辰,你親自去侯他,就說我有事要同他說。”


    暗香雖然不知她要做什麽卻還是恭敬應了。


    …


    傍晚。


    沈唯倚著軟榻坐著,她耳聽著墨棋的輕稟也隻是淡淡說道一句:“不過是幾盆花,由她去吧。”


    墨棋見她這般卻是頭一回未曾應允她的話,仍舊壓低了聲說道:“夫人,不是幾盆花的事,家中每位主子每月的份例都是有定數的,二夫人近來時常讓回事處挑好東西送過去,倘若今日不是奴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怎麽會知曉那回事處的管事如今也做起了這陰奉陽違的事。”


    “何況…”


    她說到這卻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而後才又咬著唇說道:“那幾盆蘭花是國公爺還在的時候親自著人給您去外頭挑選的,且不說名貴不名貴,就算這份心…也不該由西院那位來糟踐。”


    “還有回事處的管事,您平日待他不薄,哪裏想到如今他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您可不能任由他們胡亂行事。”


    沈唯耳聽著這番話,翻著書頁的手倒是一頓,原身的確喜愛這些花草之物,尤愛稀罕品種。若是她記得不錯的話,原身應該還專門讓人建了個屋子專門放這些花草,那裏頭的品種,隻怕就算是皇宮裏的禦花園也比不過。


    稀罕品種本就難以培育…


    陸步巍為了原身這個喜愛也算是費盡心思。


    沈唯想到這便開了口:“好了,此事我已知曉了。”卻也未曾說旁的。


    墨棋見此卻是忍不住又喚了人一聲:“夫人…”


    “我心中已有分寸,你不必再言,至於回事處那位管事…”沈唯這話說完是又翻了一頁書,而後才又說道一句:“我自有安排。”


    等前話一落,便有個穿著鬆青色襖子的丫鬟走上前與人小聲說道:“姐姐,您說夫人她,她是真得好了嗎?”她這話說完見人循眼看來,卻是又看了一眼那錦緞布簾,而後是又輕聲跟著一句:“夫人昨兒醒來後說了這麽多胡話瞧著怪是駭人的,您說夫人她是不是中邪了?”


    墨棋耳聽著這話,臉上的神色便又沉了許多,她剛要開口訓斥幾人便聽到裏頭傳來一道女聲:“是墨棋嗎?進來吧。”


    那道聲音大抵是病後初愈並不算響亮,尤其是被這外頭的風雪一擾更是顯得有些輕了。


    不過此時外頭無人說話,幾個丫鬟自然都聽了個全,原先說話的那個小丫鬟更是麵色煞白…墨棋一麵是朝裏頭恭恭敬敬應了一聲,一麵是剜了幾人一眼,緊跟著是壓低了聲說道一句:“夫人的病才剛好,緊著你們的嘴,要是再胡亂說道有你們好果子吃。”


    她在丫鬟堆裏素來有威嚴,這樣一番話自是讓眾人都緊了心神,紛紛低頭應了“是”。


    墨棋見此也就不再說道什麽,她伸手打了簾子走了進去,屋子裏頭燒著地龍比起外頭就恍如春日一般暖和,她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而後是領著一眾丫鬟穿過那繡著錦團牡丹的四扇屏風。


    屏風後頭正有一個穿著月白色纏枝褙子的婦人背身坐在銅鏡前。


    她的身形纖弱,微微半側的麵容並算不得絕色,可眉宇之間卻有一份獨特的韻味流連其間,隻是前幾日生了一遭病這會病容也還未曾消下瞧著便有些寡淡。許是聽到聲響,婦人便轉身朝她們看來,她約莫二十三歲的年紀,麵上沒有絲毫的神色,連帶著說出來的話也沒有什麽起伏:“過來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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