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訂閱哦~麽麽噠!  雖然屋內並無別人, 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渾身發抖。


    上次長街上的不期而遇, 她脫口而出一句“連城”,還以為人聲嘈雜, 她的聲音又弱不可聞, 他是受刑傷重的人,自然是絕不可能聽見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亂跳,望著俞蓮臣微微睜開的雙眸,無法回答。


    這個回答太沉重, 就像是掀開了鮮血淋漓的過往。


    ***


    鎮撫司本就備了大夫聽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錦衣衛,很快把人領了來。


    江恒進門的時候,見薛翃手中捏著一根金針,似乎才對俞蓮臣用了針。江恒走到跟前兒:“怎麽了?”


    薛翃臉上平靜:“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 我以金針刺穴, 替他暫且紓解。”


    江恒不置可否, 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轉頭,並不起身:“先生怎麽稱呼?”


    那大夫戰戰兢兢道:“鄙人姓黃。”


    “黃大夫有禮, ”薛翃淡淡說:“他的情形已經危重,喝不下藥, 便隻能等死, 隻能用針灸, 如今請大夫按照我所說, 替他刺身上各處要穴。”


    “不敢不敢, 是是,”黃大夫唯唯諾諾,從藥箱裏取了金針出來,“其實老朽也曾這麽想過,隻是今日並非用針的吉日,而且沒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關天,就不管什麽黃道黑道的了,請大夫以針刺他的中脘穴,章門穴。”


    黃大夫點頭稱是,才要動手,又嚇得停下來,原來這兩處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屬於奇經八脈中的任脈,倒也罷了,章門穴別名長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髒會穴,肝經的強勁風氣在這裏停息,就如同風口出入的地方。


    這穴道統治五髒疾病,非同一般。


    黃大夫遲疑地看薛翃:“仙姑,確定如此嗎?這位病人此刻內息微弱,再刺他章門的話,瀉了體內風氣,會不會更導致他體弱不支,病情惡化?”


    薛翃看著俞蓮臣亂發之中的臉,因為病痛煎熬,這張臉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聳的眉梢堅硬倔強如磊磊孤岩。


    “不會,他能撐過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澀,薛翃垂眸,“何況不是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江恒雖然不懂醫術,但他是習武之人,對這些穴道之類的自然並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這才明白薛翃為何要請別人來下針。


    此刻見黃大夫遲疑地望著自己,江恒一點頭。


    黃大夫這才舉手,將俞蓮臣的衣裳解開,露出整個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並沒回避,見他腰腹勁瘦,隱隱顯露出明顯的肌理,隻是因為瘦,更顯得腰窄,上麵還有些新新舊舊的傷痕。


    薛翃定神:“動手吧。”


    黃大夫舉手行針,先在俞蓮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輕輕刺落,動作緩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著,見他人雖然優柔寡斷,但用針的手法老練,認穴準確,落針綿穩,便知道的確是個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過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懸針片刻,才慢慢刺落。


    這一針過後,俞蓮臣緊閉的雙眸動了動,放在床邊的手指也隨著彈動,仿佛要捉住什麽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麵不改色對江恒道:“他的神誌會慢慢清醒,請江指揮使叫人把湯藥送來。”


    江恒點頭,到門口吩咐。


    黃大夫將金針收起來,問薛翃:“這樣他可能飲食了嗎?”


    薛翃道:“待會兒一試便知。”


    不多時,侍從送了藥過來,薛翃對黃大夫道:“有勞了。”


    黃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湯匙給俞蓮臣喂藥,說也奇怪,之前俞蓮臣不管是清醒還是昏迷,都無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許,此後定要盡數吐出,但這次雖然仍是閉著雙眼,卻甚是順利地將一碗藥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黃大夫又等了一刻鍾,薛翃道:“這藥用的很妥當,沒什麽可添減的,隻是病人遭逢大變,心緒難免不穩,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參散,可以調氣。”


    黃大夫才見識了她的醫術果然高明,自然無有不從:“如此甚好。”


    薛翃又對江恒道:“另外這裏還有幾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寧息,我留在這裏,讓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說著便從袖中掏出一個灰麻布小袋子,呈給江恒過目。


    江恒拿了過來,打開看了會兒,見裏頭有七八顆烏黑色的小丸子,聞著一股澀澀的藥香。


    江恒把口袋拉緊,扔在俞蓮臣的身邊,道:“和玉道長真是心細如發,這個都想到了。也是這俞蓮臣的造化,道長進京才幾日,就先來福澤於他了。看樣子做死囚還有些好處。”


    薛翃並不答他的話,隻麵無表情道:“這裏的事已經了了,我也該回宮了。”


    江恒道:“也好,遲了的話怕宮內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長。”


    薛翃看一眼俞蓮臣,起身走到門口,江恒舉手將門推開,薛翃將邁步之時,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俞蓮臣。


    江恒道:“勞和玉仙長親自出宮來給他調治,若還不好轉,那就是他的命該絕於此了。也不用憐惜。”


    薛翃轉身出門。


    ***


    正嘉皇帝並不十分親近文武大臣,宮內重用的是司禮監,宮外則重用鎮撫司錦衣衛,原先在內倚重鄭穀,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這鎮撫司建造的十分氣派,規模不輸於任何王府,外人雖提起鎮撫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裏頭的構造布置卻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欄杆外卻仍有幾株花樹,枝葉蒼翠,枝頭上有沒凋謝的粉色花苞,這會兒將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葉片之中閃閃爍爍,看著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寧靜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謝和玉道長親臨,如果俞蓮臣死了,我還真不知怎麽對皇上交代。”


    日影將欄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細瘦的樣子,讓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蓮臣。聞言道:“江指揮使也不必過於擔心,不管如何,所謂命數而已。”


    江恒見她垂眸看著地上,便也隨著掃了一眼,無意卻又瞥見她白色的裙擺,如雲氣翻湧。


    “是啊,本來那日他早該給砍頭,偏遇到仙長進京,想來是他命不該絕,既然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話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並不答言。


    江恒望見她朱紅的唇角略動了動,目光一滯,又往下移,卻見她原先沒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幾乎遮住了半隻手掌,隻是那手未免太纖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懷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實際年齡更小一些。


    “聽說仙長俗家是戶部高侍郎家裏?這次回京,不知有無跟高府聯係?”


    “既然已經出家,又何必戀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嗎,真不愧是張真人親收的小弟子,仙長的修為造詣,真是不同凡響,聽說皇上對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動,這次卻並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兒他驀然出現時候那種讓她渾身不適的感覺,血腥氣在瞬間令她窒息。


    甚至這會兒都覺著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卻忘了腳下的台階,幸而江恒關注她一舉一動,早抬手一勾,左手握著她手臂,右手從腰後將她一攬:“留神。”


    不期然地肢體相接,薛翃渾身上下都發出無聲的抗拒呐喊,幾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將江恒推開,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欄杆上,每一寸肌膚都在疼得顫抖。


    不遠處幾個錦衣衛發現異樣,紛紛轉頭看來,不知何事。


    江恒也沒想到薛翃的反應如此激烈,下意識地說:“我隻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關江指揮使的事,隻是、隻是我不習慣跟人、如此。”


    她的手緊緊地扣著欄杆,好像抓著唯一救命稻草一樣,因為動作劇烈,袖子給掀開,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麵有幾道鮮明的指痕。


    江恒掃了一眼,又挪開目光:“你的臉色不佳。”


    薛翃閉了閉雙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卻:“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遠有……客房,十分清淨,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離開,但雙腿已然發麻:“那就勞煩了。”


    江恒見她答應,心裏不知為何有些喜歡,便做了個請的手勢,引著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魚才幻化了雙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這“客房”離的不遠,有兩名錦衣衛經過,向著江恒行禮,眼神流露奇異之色。


    江恒目不斜視,領著薛翃走進小院,卻見院落雅致,內裏是粉白的牆壁,牆角有許多花草樹木,並一些盆栽,鬱鬱蔥蔥的。


    江恒上前將門推開,薛翃沒顧得上打量,拖著雙足進內,卻嗅到一股雅淡香氣,抬頭看時,原來是右手靠窗邊有一個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麵放著個景德鎮的山水垂釣白陶瓷盆,盆中卻是一叢叢開的鬱鬱馥馥的水仙花,翡翠葉,白玉花瓣,金黃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進來的陽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見這一大盆金盞銀台,那渾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內,見窗明幾淨,陳設不俗,並不像是什麽尋常客房的樣子,又回想進門的那小院……薛翃回頭看向江恒:“這裏是……”


    江恒倚在門口,笑笑道:“怕那些客房醃臢,和玉仙長不會喜歡,這是我的房間,想來還算中意吧?”


    薛翃啞然:“這如何使得?”


    江恒往前走了幾步,在堂下右側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這裏沒有閑雜人等來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還是說仙長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別?”


    薛翃走到圈椅邊兒緩緩坐了,目光所及,是那開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揮使還有這種閑情逸致。”


    江恒踱步到水仙旁邊,伸出手指撥弄了一下花莖,道:“我隻是覺著這種東西有些奇怪,不用土,隻要清水跟白石養著,就能盛放如此。”


    江恒生得本就不差,身形高挑挺拔,錦衣衛的服飾又是出名的華麗斑斕近似浮誇,這般站在這一盆大水仙邊上,簡直花麵交融,令人眼花繚亂。


    然而華美到極至,卻又碰撞出一種神奇地脫俗雅麗。


    薛翃不禁莞爾。


    江恒望著那那花芯嬌黃一抹,突然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仙長來著。”


    “請說。”


    江恒似漫不經心般:“聽說陶真人亦擅長房中術,不知仙長懂不懂這些?”


    先前那顆藥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貓,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著看好戲。


    誰不知道康妃是宮內頭一號受寵的人,那隻禦貓更是禽獸中的第一號主子,簡直比尋常妃嬪還要尊貴些,如今給毒死了,以康妃那驕橫跋扈的性子,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所以在薛翃從鎮撫司回宮的那一刻,宮內幾乎每隻眼睛都盯著梧台宮呢,可萬萬沒想到,從梧台宮裏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怎不叫這些奴才們心中凜然、對薛翃更加十萬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眾人都退下,這些人也毫無二話,忙乖乖地退避了。


    這寧康宮裏雖然換了不少新的奴婢,但裏頭當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線。薛翃看殿內無人,才走到寶鸞公主榻前,在她的床邊上坐了。


    小孩子動也不動,寶鸞年紀雖然不大,卻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們竊竊私語,說康妃去皇後麵前告了狀,寶鸞知道惹了禍,嚇得縮在被子裏裝睡,卻裝的不像,察覺薛翃靠前,更是渾身微微發抖。


    薛翃望著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過去,想在她肩頭上輕輕地撫落,但隻是咫尺之間,卻有些不敢碰觸。


    僥幸這殿內無人,寶鸞又看不見,薛翃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她曾發誓不再流淚,但是麵對自己親生的受了萬般委屈的女孩兒,又怎能控製自如。


    從袖子裏掏出素帕,極快地拭幹了淚。薛翃暗中調息,才道:“殿下不必擔心,那隻貓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寶鸞動了動,卻仍沒有“醒”,薛翃道:“我隻有一件事想問公主,希望公主能夠如實回答。”


    她也不管寶鸞聽沒有聽,便道:“那藥是給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為什麽要把藥喂給那隻禦貓?是信不過我嗎?”


    寶鸞不答。薛翃抬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別人,也不會有其他人知曉。我既然答應了要醫治公主,就一定會將您治好,而且……”薛翃頓了頓,道:“我絕不會容許什麽人欺負公主的。”


    薛翃說完,寶鸞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薛翃硬生生將目光移開,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淚下:“我隻想公主別再做這些事,一切要聽我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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