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尋找著那張熟悉的臉,分明都在為柳湘雲的罪有應得而歡呼, 遲微微卻覺得這喝彩聲中夾雜著一絲寒意。


    目光在那許多張人臉中遊走, 遲微微卻找不到了舅舅的麵孔。


    不對,她不可能認錯的。舅舅的那一張臉, 自己看了這麽多年,沒理由會認錯。


    “微微,你怎麽了?”伸手在遲微微麵前晃了兩下,遲騁彥被她緊張的表情嚇了一跳,準確的說, 是被她的手攥疼了。


    前一秒她還好好的, 隻一眨眼的功夫,她握住自己手指的手便突然繃緊, 身體微微發抖, 就像是兔子遇到了天敵一般恐懼。


    他從來沒有見到遲微微這樣瑟瑟發抖過, 偏過頭, 她空洞的瞳孔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恐懼。


    將遲微微護在懷裏,遲騁彥順著她目光經過的地方依次尋找。眼神和那些生意場的好友碰撞時, 他都會點頭微笑。


    奇怪, 按理說這法庭是不允許放狗進來的, 自己的寶貝女兒怎麽會被嚇成這樣?


    轉過頭, 遲微微將頭埋在遲騁彥的懷裏。剛才的喜悅,已經被剛才舅舅的麵孔嚇得一掃而光, 耳邊, 似乎又響起了那熟悉的“嗒嗒”聲。


    現在, 她隻想快點離開。


    遲微微略帶哭腔道:“爸,咱們走吧。”


    撫摸著遲微微的頭,遲騁彥把手裏的鑰匙塞給了旁邊的黎梓琛,另一隻手順勢也罩在了遲微微的身上。


    遲騁彥:“走,爸帶你回去。”


    聽審席的人陸續從通道離開,躲在遲騁彥的懷裏,遲微微宛如一隻受了驚的小雞。


    走在前麵,黎梓琛的身高優勢可以輕易地為他們開出了一條路,跟在後麵的姥姥年齡大了,周圍的年輕人也會刻意地避讓。


    即便是這樣,遲騁彥還是保持著高度警惕,生怕周圍的人會碰到自己的寶貝女兒。


    “嗒嗒嗒……”


    從法院出來的時候,遲微微果然聽到了那令她恐懼的計時器的聲響。


    隻是這次的聲音和舅舅的計時器有些不同,不像是機械運轉的聲音,更像是電子合成出來的。


    下意識地抓緊遲騁彥的衣角,遲微微立刻閉緊了眼睛。


    “怎麽了?看到狗了嗎?”遲騁彥四處觀望,下麵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半天都沒有看到一根狗毛。


    那一刻,遲騁彥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讓自己女兒害怕的,或許不是狗,是人。


    ——


    從法院出來,遲微微和黎梓琛被送回到了學校上課。遲騁彥的公司還有不少的事情要處理,要不是趕著回公司,他真想給遲微微請個假帶她回家。


    “爸,我沒事。”遲微微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高三的生活節奏很快,耽誤一下午的時間都很可能會影響高考成績的一分。


    左不過隻是自己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而已,或許隻要專心學習就能忘掉這件事了。遲微微這樣想到。


    將自己的西服脫下來蓋在她身上,遲騁彥替她扣上了最上麵的一粒紐扣,“都入秋了還穿這麽少,別感冒了。去學校多注意點,要是不舒服就跟老師說,趕緊回家。”


    “你,多照顧著點你姐。”轉過頭,遲騁彥又對旁邊的黎梓琛囑咐道。


    被遲騁彥突如其來的吩咐嚇了一跳,黎梓琛趕緊接上了話,“啊?嗯!我知道了。”


    已經是下午四點,一天的忙碌高三生活已經進入到了最緊張的時段。


    兩節自習課即將開始,各科老師已經預定了各個班級的測試時間。相比之下,高三六班已經提前一步進入狀態,大部分學生的數學試卷已經完成了一半。


    守在教室後門口,王冬梅和數學老師陳鐵成擔任著監考老師的工作,目光在教室的學生中掃視,有些不自覺地學生總會時不時地瞟向身邊的人。


    “王老師,我回來了。”走到王冬梅跟前,遲微微鞠了一躬,有氣無力道。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都有些神經衰弱了。抬起頭時,整張臉都沒有什麽血色,額頭的碎發還滲著冷汗。


    王冬梅指了下她的座位,說話的語氣也不像上午那樣刁難,“嗯,回去做題吧。”


    走進教室的時候,幾乎所有同學的眼光都從試卷轉移到了遲微微身上。


    她可是班裏唯一一個被警察帶走過的人,現在竟然能安然無恙的回來?


    對於上午發生的事情,他們心裏早就有了千百種猜想,隻是一直沒機會得到證實。


    現在又看到她手裏拿著的那一件西裝,似乎又給了他們更多遐想的空間。


    “她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但是應該沒啥好事。”


    “是不是家裏人被抓了?”


    “應該是,但那件西裝又是怎麽回事?”


    原本安靜的教室裏突然又有了“蒼蠅叫”,細碎的聲音引得韓卿澤一陣不快。


    同學三年,學習壓力大想要有點事情幫助分散情緒可以理解,但是拿別人的家事討論?未免也有點太不地道了吧。


    在演算紙上計算著那一道三元二次不等式,韓卿澤不自覺地加重了下筆的力氣。


    用手裏的那一串鑰匙敲擊著教室門,王冬梅有些氣憤,“題做完了?能保證拿140+了?怎麽話這麽多,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嗎?”


    別看上午王冬梅對遲微微嚴厲,心裏還是十分向著她的。


    從鄉裏轉來的學生和同學認識的時間都不長,難免會變成話題的中心。好在遲微微學習還算好,又肯下功夫,所以王冬梅對她比對別人都多一份照顧。


    “再說話,晚上就給你們加一張卷子,讓你們好好改改話多的毛病。”抖動著手裏巨大的塑料三角尺,陳鐵成的語氣也同樣嚴肅。


    將衣服放在桌子上,遲微微隱約聽到了剛才的議論聲。


    隻是現在她的情緒不在狀態,所以權當做沒有聽到。


    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遲微微又走到了門口,“老師,我想上個衛生間。”


    王冬梅:“去吧。”


    “唰唰!”


    擰開衛生間的水龍頭,用冰涼的清水衝去額頭的冷汗,遲微微卻覺得頭仿佛充了氣的皮球愈發得脹痛。


    抬起頭,鏡子裏的自己五官開始變得模糊。自己的一張臉在水珠的作用下似乎在變形,一點又一點,逐漸變成了舅舅的樣貌。


    舅舅的臉上掛著神秘的冷笑,一雙眼睛正緊緊地盯著遲微微。他的手裏,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一條皮帶,另一隻手裏也攥著那隻用了幾年的計時器。


    “啊!”


    一聲尖叫過後,遲微微便沒了意識,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至於鏡子裏的幻象,也隨之消失得幹淨。


    ——


    廚房裏,姥姥正在熬著自己秘製的薑湯。


    一鍋濃濃的生薑水裏加入一些山楂、五味子、陳皮、紅糖再來一點紅棗,驅寒是最好不過的了。


    遲微微著涼發了高燒,喝上一碗甜津津、美滋滋的薑湯水是最好不過的了。


    自己唯一的外孫女病了,誰照顧都不行,必須自己陪著才最安心。


    “你幹嘛呢?”姥姥刻意壓低了聲音道。


    隻是去上了個衛生間的功夫,一回來就撞上遲騁彥站在自己的砂鍋前偷喝。


    抄起旁邊的湯勺,姥姥二話不說就在他的後腦勺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姥姥似乎對自己的頭情有獨鍾,每一次懲罰遲騁彥都要對他的頭下手。她是真不害怕把自己外孫女唯一的這個老爹給打傻了呀……


    扭過頭,遲騁彥慌裏慌張地蹭了把下巴,一臉無辜道:“我嚐嚐這湯好了沒?我好給微微端上去。”


    天地良心,剛才自己真的是在試溫度而已,根本不是在偷喝啊。


    被姥姥這麽一打,剛才勺子裏的熱湯燙了他小半張臉,這才幾秒鍾的功夫,就已經紅了一大片。


    從櫥櫃裏拿出一隻碗,姥姥依舊繃著臉,“端一碗上去吧,已經熬好了。”


    熱氣騰騰的薑湯光是聞著就讓人胃口大開,絲毫沒有生薑的辣味,有的隻有姥姥手藝的香甜。


    回到樓上,遲騁彥躡手躡腳地將碗放在床頭櫃上,手指被滾燙的薑湯燙得通紅都忍著不叫出聲。


    下午五點,遲騁彥正在簽訂合同的時候,學校就打電話說遲微微暈倒了。


    將甲方丟在會議室,遲騁彥飛一般地從公司趕到了醫院。醫生說遲微微的發燒是由心理引起了,需要等退燒後去心理科做一個詳細的檢查。


    把遲微微帶回家後,遲騁彥寸步不離地守在她床邊。


    “別……別打……舅……”


    睡夢中,遲微微又回想起了之前的那個世界。每每閃過舅舅毒打自己的畫麵,遲微微都會皺起眉頭,小聲地囈語。


    扭動著身體,她似乎還能夠感覺得到皮帶落在身上的疼痛。


    看到遲微微燒得通紅的小臉,他的心都在跟著滴血。自己的寶貝女兒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麽逛了次街就成這樣了?


    後悔呀!真是後悔!


    要是不帶她出去,或許女兒就不會這樣受苦了。


    “餓,我餓……”睡夢中,遲微微又小聲地呢喃道。


    遲騁彥湊近了些,才聽清她說了些什麽:“餓了?好好好,爸這就下樓給你拿飯。”


    關上遲微微的臥室門,遲騁彥慌裏慌張地從樓上跑了下來。


    “微微,餓了!”


    轉過身,姥姥又瞥了眼遲騁彥,手裏的湯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一次落在了他的頭頂上。


    姥姥:“喂什麽喂,我沒名字嗎?餓了就吃飯,瞎叫什麽?”


    遲騁彥心裏一陣委屈:???


    ——


    坐在遲微微旁邊,遲騁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遲微微的一舉一動。


    放在床頭櫃上的薑湯熱了一遍又一遍,飯菜也沒了剛做好的香味,可他還是靜靜地守著沉睡的女兒,不敢打擾到她的夢。


    被子裏溫度太高,遲微微做噩夢的時候會踢踹兩下,遲騁彥都趕緊替她掖好被角,生怕凍到自己的寶貝女兒。


    “嗡!嗡!”


    已經開了振動,但急促的蜂鳴聲在房間裏卻尤為明顯。


    將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遲騁彥慌手慌腳地跑出房間,這才敢按下接通鍵,“說了不要給我打電話,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活了?!”


    對待手底下的員工,遲騁彥可沒有對待遲微微那樣的好脾氣。


    帶著遲微微從醫院回來,他特地千叮嚀萬囑咐,晚上不要因為工作的事打電話給自己。他們竟然全部都當耳旁風?


    “我,那個……”被遲騁彥的威脅嚇了一跳,秘書倏地就把想要說的話給忘了,“哦對,言總今天聽說了小姐的事,通知我們,說明天會帶一名國外來的心理醫生去。”


    言總?


    聽到這個名字,遲騁彥心頭的憤怒一下子削減了一半,另外一半,也被“心理醫生”四個字眼抹去。


    果然還是老朋友深得己心,認識了這麽多年,關鍵時刻還是他的心思最體己。


    遲騁彥撓撓頭,語氣平和了一些,回道:“行,我回頭再聯係他,先這樣吧。”


    好不容易找了個由頭通了遲騁彥的電話,助理本以為聽了言總的事情能高興一點,這樣就可以趁機把今天和甲方合作的事情說一下。


    這下可好,不等自己開口,老總就先一步掛斷了電話。


    滿心滿腦都是自己那個生病的女兒,唉!果然集團的幾千號員工還不敵一個遲微微的份量啊!


    輕聲地推開房門,遲騁彥謹慎地探進半顆頭,也不知道自己剛才說話的聲音大不大,有沒有吵到自己的寶貝女兒。


    “爸。”


    聽到遲微微喑啞的聲音,遲騁彥心裏“咯噔”了一下。不好,還是把女兒給吵醒了。


    “爸在呢爸在呢,是不是剛才吵到你了?”


    一溜小跑到遲微微跟前,遲騁彥手忙腳亂地端起旁邊還溫熱的薑湯,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換了那一碗盛滿了肉的手擀麵,“餓了吧,爸喂你吃飯。”


    晚上一點半,遲微微已經昏昏沉沉地睡了九個小時。


    撐著床試圖坐起來,她的腦袋裏仿佛裝了一罐漿糊,手腳也覺得酸疼。整個人都像是在醋壇子裏泡久了一樣,使不上一點力氣。


    房間裏隻開著旁邊的一盞床頭燈,橘黃色的燈光下,還能看到遲騁彥襯衫上留下的汗漬,下午看著還整齊的頭發現在也有些淩亂。


    坐在遲微微的床邊,遲騁彥在兩隻枕頭全都墊在她的床頭可還是覺得不夠高。扶著女兒坐起來,遲騁彥索性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起碼還能用自己的體溫來為她保暖。


    一手端著麵,一手替遲微微壓著被角,遲騁彥想要喂飯的動作顯得格外笨拙。


    他還從來沒有照顧過病人,黎梓琛小時候生病,都是由柳湘雲悉心照顧。以前看著也沒覺得照顧人有多難,等自己上手照顧女兒,才發現自己似乎是得了帕金森綜合症……


    遲騁彥:“來張嘴,啊~”


    小口咬一口麵,濃鬱的肉味到了嘴裏卻是索然無味,咀嚼了幾口甚至還變得有些苦澀。


    “我有點吃不下。”抿了抿嘴上的湯汁,遲微微小聲地嘟囔道。


    把麵放回到桌子上,又換了碗姥姥做的薑湯,沒有像剛出鍋那樣的甜香,不過聞著也很開胃。


    用勺子攪動了兩下,遲騁彥小口地吹著氣,“那先喝點薑湯吧,姥姥特地熬的,可好喝了。”


    姥姥這個詞對原主的身體天生就有吸引力,隻要是姥姥做的東西,光是聽著就一定是美味。


    聞到碗裏濃濃的山楂甜香,遲微微也覺得嘴裏蓄了不少的口水,湊近了些,她已經迫不及待地嚐嚐姥姥的手藝。


    薑湯的溫度剛剛好,雖然飄出來的香味很淡,但入口時味道可是十分濃鬱。


    沒有了薑的辣味,各種味道調和的酸甜可口,再配上薑獨有的一股鮮,嗯,簡直是又驅寒又暖胃。


    看女兒有了點胃口,遲騁彥這才提起了下午的話題,“微微,你這是怎麽了?聽說你上廁所的時候就暈倒了?”


    遲微微怔了一下,隨後又繼續喝著碗裏的薑湯。


    她沒辦法把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他,要是說自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今天被嚇暈是因為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舅舅留下的心理陰影?遲騁彥八成會把自己送進精神病院,好好療養一段時間。


    遲騁彥:“有什麽事可以跟爸說,爸雖然不懂你們女孩們的心思,但活了這幾十年,多少也有點主意。”


    抬起眸子望著身邊的遲騁彥,分明看起來是一張不近人情的冰冷麵孔,眉宇中也有一種不怒自威的震懾力,但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卻十分溫柔。就像……


    就像是一隻威嚴的老虎趴在磐石上小憩時發出的鼾響。


    舅舅,一直是遲微微心裏的一道坎。本來以為來到了這個世界,就能把過去的所有不愉快都忘掉,可直到那一天聽到了計時器的聲音,白天又看到了舅舅的那張臉,遲微微才知道自己的恐懼原來一直都沒有消失過。


    吸了一口氣,遲微微在被子下拉扯著自己的衣角:“爸,其實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做一個噩夢。”


    “噩夢?”遲騁彥有些納悶。


    “我夢到我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我沒有你和媽媽,反倒多了個舅舅。他對我很不好,總是讓我做家務,如果做不好就會打我,姥姥也對我不好,和舅舅一起虐待我……”


    啞著聲音,遲微微將過去幾年發生的事情全部編織成了一個夢。


    將她所有的恐懼全都傾注於那一個噩夢中,直到醒來,她都不確定那個“夢”是不是真實的。


    遲騁彥靜靜地聽著,他能夠感覺到女兒對於那個“舅舅”的恐懼。


    因為一個夢而影響到現實的生活,遲騁彥還是頭一次聽說有這樣的操作。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無稽的笑話,也像是一套應付的說辭。但是,這是從遲微微嘴裏說出來的,所以不管有多荒唐,他都會選擇相信。


    將剩下的一點薑湯放在床頭櫃上,遲騁彥正想著該怎麽寬解她的心結。


    “爸也跟你講個故事吧。”


    清了清嗓子,遲騁彥繼續說道:“爸小時候家裏很苦的,我又是家裏最大的孩子,所以爸媽總是讓我去做粗活,還要照顧弟弟。那個年代大家都窮,為了給弟妹分一口飯吃,我經常餓肚子……”


    對於遲騁彥的經曆,遲微微隻是略知皮毛。


    之前看這本小說的時候,她隻知道遲騁彥的童年不幸福,還是逼著從家裏逃了出來,所以他的性格才會比較乖張、強勢,卻不知道他也有和自己類似的一段經曆。


    從他的嘴裏,遲微微發現他的童年比自己還要淒慘,親生父母對他的冷淡遠要比舅姥對自己的冷淡更加沉重。


    不過,同樣是受到了不公平對待,遲騁彥的身上卻似乎沒有留下任何消極的影響。


    看著女兒的眼睛,遲騁彥勾起了嘴角:“猜猜爸是怎麽對他們的?”


    遲微微搖搖頭。


    “那一次你爺準備用藤條打我的時候,我直接奪過來跟他打,你奶奶拿起板凳砸我,我沒躲開,挨了她的一下,我的頭當場就流血了。”遲騁彥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的戰鬥經曆,好像是什麽引以為傲的光榮事跡。


    “那後來呢?”遲微微追問道。


    “後來我就拿了幾件衣服離家出走了,再也沒跟他們聯係過,估計他們現在都以為我死了。”


    將自己童年經曆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遲騁彥風輕雲淡的語氣仿佛是在講一個普通的故事。對裏麵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主人公,他也沒有同情或惋惜,簡直就是個和自己不相幹的人。


    遲微微聽完怔住了,她不知道遲騁彥是怎麽做到這些的。那樣的高壓的環境,他現在竟然還能夠這樣淡然……


    將遲微微的身子扶直了一些,遲騁彥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微微,沒必要害怕。那些沒把你當成親人的人,你自然也不需要把他們當成親人。”


    三十多年的生活經驗,讓遲騁彥總結出了一套自己的人生寶典。


    不能說裏麵所有的條項都百分之百的正確,但起碼可以給女兒一些啟示。


    “惡人就是這樣,你越怕他,他就越欺負你。你要讓自己變得不好欺負,才能震懾住他。”遲騁彥一邊說,一邊拿起放在碗上的一雙筷子,用力地朝前麵的空氣戳了過去。


    “你那個夢裏的舅舅既然敢打你,你就拿起擀麵杖打他,用力地打!打完你就跑,大不了不回那個家了,就算是去福利院,跟一些不認識的人生活在一起,也肯定會比在那個家幸福。”


    一向隻覺得遲騁彥是個多麽規矩的人,這還是遲微微頭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這樣放縱的言論。


    離家出走?反抗?


    這兩個字眼,怎麽看都不像是從一個三十多歲男人的嘴裏說出的,反倒像是一個和自己同齡的叛逆少年的言論。


    出神地盯著遲騁彥的臉,遲微微有些被嚇到了。


    自己的老爹……好像真的和別家的有點不太一樣。


    講得正高興,遲騁彥還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一隻手操作著控製界麵,很快就從應用商店裏下了一個計時器的應用。


    “嗒嗒嗒!嗒嗒嗒!”


    這合成的電子聲音簡直和真實的計時器一模一樣。


    即使身邊有遲騁彥的保護,聽到這聲音的時候,遲微微還會嚇得渾身一顫。


    “別怕!”將遲微微抱得更緊了些,遲騁彥用洪亮的聲音蓋過了計時器的響聲,“爸教你怎麽克服它。”


    “啪!”


    話音剛落,遲騁彥就將手機猛力地砸在地上。


    近萬把塊的手機質量卻不好,和地板親密接觸的瞬間,完整的屏幕立刻稀碎,內部的零件也被震碎,從機身裏濺射出來。


    那一聲巨響過後,計時器應用的“嗒嗒”聲戛然而止。


    看著躺在地上,已經徹底報廢的手機,遲微微驚訝地長大了嘴。


    那可是遲騁彥工作用的手機啊,裏麵存了不少的電話和郵件,就這麽幹脆利落的給摔了?


    木訥地轉過頭,遲騁彥的臉上竟然沒有絲毫的惋惜。


    隻要能讓自己的女兒解開心結,摔了一個手機而已,根本算不上大事。


    指著散了一地的手機零件,遲騁彥興奮地說:“看,現在那計時器的聲音是不是沒有了?越是害怕,咱們越要麵對。‘舅舅’既然敢用計時器嚇你,你就把它給摔了!”


    遲微微這才意識到,自己穿越到原主的身上並非隻是名字和她一樣。


    像遲騁彥這樣說一不二、敢作敢為的脾氣,正是她一直想要擁有的。


    她的骨子裏是有一股和他相似的倔強勁,隻是不像他這樣膽大。她顧忌著舅舅的權威和姥姥的手段,隻是敢偶爾頂一句嘴,自己的一身軟刺在他們眼裏簡直就是不堪一擊。


    但是,像遲騁彥所說的反抗,才是她一直想要做的。假如她當初也像遲騁彥一樣,那現在,或許心裏的恐懼也會少許多。


    從床上坐起來,遲騁彥三步化作兩步跑回了自己的臥室,十幾秒後又匆忙地趕了回來。


    就這麽一會的功夫,他的手裏竟然又多出了一隻嶄新的手機。


    那手機應該買的時間不長,全新的機身還沒有被使用過,就連屏幕上的屏保膜都還是原裝出口的。


    將手機打開,遲騁彥又像剛才一樣熟練地下載了一款計時器軟件。


    “嗒嗒嗒!嗒嗒嗒!”


    這次的聲音比剛才的更加清脆,音量也大了不少。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數字,遲微微倒是沒有了像剛才一樣的恐懼,宛如有一隻無形的手撐著自己心裏的那一點勇氣。


    把手機遞到遲微微的手裏,遲騁彥朝地上已經報廢的舊手機努了努下巴,“來,試試看?把‘舅舅’的計時器給丟出去!”


    手機有些冰涼,聲筒發出“嗒嗒”的聲音時,她可以明顯感覺到手機在微微震動。


    咬咬牙,遲微微把這隻手機當成舅舅的計時器,地板就是他那張令人厭惡的臉。閉上眼睛的瞬間,遲微微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機丟了出去。


    “啪!”


    新手機再一次被摔得粉碎,不過這次的手機質量要比遲騁彥的手機質量好許多。


    被她這麽一摔,屏幕隻是多了幾條裂紋,聲卡零件受損後聲音“刺刺拉拉”,但還是依稀能夠聽到計時器軟件的“嗒嗒”聲。


    遲騁彥走過去狠狠地補上了兩腳,這才又終結了一條手機的“生命”。


    “我女兒真棒!我女兒把‘舅舅’和他的計時器打敗了!”雙手比出一個“yeah”的姿勢,遲騁彥興高采烈地歡呼道。


    為了讓女兒走出陰影,遲騁彥不介意當一晚上的“未成年”逗她開心。隻要女兒能開心,讓遲騁彥做什麽都好。


    伴著那一聲脆響,遲微微也將心裏的一團陰霾打碎。聽到“嗒嗒”聲消失在遲騁彥腳下,她隻覺得身體都輕鬆了不少,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就這麽被老爹踩得稀碎。


    看遲騁彥刻意耍寶的樣子,那一身別扭的襯衫簡直是滑稽。


    捂著嘴,遲微微終於露出了幾天來的第一個笑臉,隻是她的眼角卻充盈著溫熱的眼淚。


    遲騁彥對自己實在是太好了,為了自己的一個“夢”,他竟然願意說出自己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經曆,願意像小醜一樣逗自己開心。


    “爸!”


    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在臉上泛濫,哭出聲的那一刻,遲微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


    將遲微微護在懷裏,當她趴在胸口哭泣時,遲騁彥的心都快被她給融化了。


    和遲微微一樣,遲騁彥也在為女兒肯袒露心事而激動不已。


    過去的十八年,他從來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他還以為,和女兒的距離隻能止步於平常的關心和交談,卻不想能夠走得這樣近。


    生活中,在所有人的眼裏遲騁彥都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強者,但他更想做女兒一個人的強者,為她遮風擋雨。


    “是爸沒保護好你,有爸在呢,以後不敢有人再欺負你。誰要敢動我女兒,還讓我女兒給他做家務?我不把他皮剝了?!”遲騁彥咬牙切齒道,那一股凶狠勁和他在生意場上簡直一模一樣。


    遲微微真希望遲騁彥能夠一直這樣下去,如果遲騁彥未來不會黑化,或許他們的生活會比現在更加地幸福……


    ——


    “言先生,這一大早的,您怎麽來了?”


    早上八點半,劉媽一開門就看到言振國提著大包小裹的東西,身後還跟著一名西裝革履的外國男人。


    將補品遞給一旁的劉媽,言振國笑起來的樣子活像一尊彌勒佛,“聽說微微病了,我特地來看看,這不,連醫生都帶來了。”


    昨天下午,言振國就知道遲微微病了,趕緊找人聯係在國外熟識的醫生,替他買了最近了一趟航班趕來。


    醫生這邊前腳剛落地,後腳言振國就帶他來了遲騁彥的家裏。


    對老友孩子的關心,可真是一點不比對自己閨女的少。


    “言先生您太客氣了,您來進來休息會吧,我這就去通知一下先生。”將送來的禮品依次放在一旁,劉媽主動接過那名外國人手裏的行李箱。說話時,劉媽笑著的嘴角怎麽都合不攏。


    在書裏,言振國和遲騁彥是生意場上的好友,這些年來的合作,讓言家的生意一直蒸蒸日上。


    按照書中之前的劇情發展,言振國的公司會被遲氏集團壓垮,本人也被遲騁彥逼到抑鬱自盡。不過現在,兩人正是交情最好的時候,那些黑暗的爭鬥都是後話了。


    “老言,這一大早你怎麽就來了?”披了件衣服,遲騁彥輕手輕腳地從樓上下來。自己的女兒好不容易睡一個好覺,他可不想這麽早吵醒她。


    坐在沙發上的言振國趕緊起身,說:“我聽說我侄女病了,就想著過來看看。”


    這才一天沒見,遲騁彥看著就比昨天滄桑了不少。為了照顧遲微微,看樣子昨天晚上他一定沒有好好地休息。


    “還是先別了。”遲騁彥打了個哈欠,說話時揉了揉眼角的一點濕潤,“你侄女啊,現在正在為噩夢擔驚受怕呢。”


    招呼著他們先坐下,遲騁彥靠在沙發背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昨晚陪女兒聊天一直到後半夜,天快亮了遲微微才有了睡意。躺在自己懷裏,她就像是一隻安靜的小貓一動不動,呼吸時身子一陣陣起伏,簡直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小公主!


    充當了小公主的人肉靠墊好幾個小時,直到女兒翻了個身,遲騁彥這才抽出身來。


    幾個小時沒動彈,遲騁彥的手臂有些僵硬,但是一想到女兒憨態可掬的小臉,倒也不覺得酸疼。


    “噩夢?”言振國被他的一番話講得摸不著頭腦,“我侄女做噩夢,怎麽跟我還扯上關係了?”


    “怎麽跟你沒關係?”活動著右手手臂,遲騁彥又想起了昨天遲微微講述自己噩夢時的那一番描述。


    幾乎每一條有關那個惡魔的特征,言振國都沾了邊。


    看了他前幾天剛修好的小平頭,遲騁彥無奈地撇撇嘴道:“不瞞你說,你和微微夢裏的那個舅舅長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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