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裏的距離,注定這位老相輔無法及時得到來自於開陽君幫助。而開陽君也沒法未卜先知,為這位老相輔先點破戚樂設下的局。


    按照世界線原本的發展,戚樂推測開陽君對於吳國相輔的提點,大多也就在保二皇子上。但僅僅隻有這一點猜測,不能支持她的計劃,所以她也脫請越質鳴戈查了查這位吳國老相輔。


    越質鳴戈原本在這世上的實力,再加上係統本身對這個世界的了解程度。戚樂說一句自己對這世界知之最多的人也不為過,她或許在才智上比不過開陽君,但在情報與心性上,戚樂覺得自己未必會輸多少。


    綜合各方的信息,這位相輔的生平漸漸也就在戚樂眼前成型。他少年抱負,投身國事,卻一直無法得到重用。兜兜轉轉數十年,最終竟是靠著權謀詭譎之計方才得了賞識,一步步爬至先王策臣之位。這幾十年的沉浮裏,年少的夢想早就被現實磨礪的醜陋不堪。這位策臣在政海沉浮,認定天下無真,唯有權勢不假。他為先王策臣十年,幾乎要將先王操弄成為他的傀儡。隻可惜先王命薄,因病突然暴斃,現任吳王便借機由嶽氏扶持登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在王位之爭上,他一早敗給了嶽氏。多年的政治敏銳使他及時撤手,保留住了如今相輔尊位。但對於一位曾握有一國的老人而言,他的權欲隻會隨著年紀逐漸增長,永不會消退。


    對於他而言,隻要潮水稍有漲勢,他便會順勢再次激湧而上,甚至不需利誘。吳國這位相輔冷眼瞧著朝局,耐著性子蟄伏十年,瞧著眾人都信了他是個淡泊明誌的老臣,方才等到了越質鳴戈與吳王相爭,朝堂成了一鍋沸水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開陽君在其中到底添沒添柴已不可考。唯一能確定的是,當水成鼎沸之態,他將個性庸懦甚至都未被越質鳴戈放在眼裏過的二皇子送去了相輔麵前,讓這位老人看見了潮湧下現出的新路。


    戚樂覺著開陽君的可怕之處也在這裏,她是因為有係統,知道了吳國相輔在原來的世界線中會做出怎樣的事情,聯係其他的信息方才能拚湊出這樣的最大可能。但開陽君卻是沒有這些渠道的。他手裏的消息要更散,更少。這樣散少的消息,竟然也讓他精確地判斷出吳國相輔的權欲渴望,從而在其中僅推一手,便讓越質鳴戈跌進了最糟的境地裏。


    對付這位渴求權欲太久,甚至幾近病態的老相輔並不難,隻要你握緊了他心中的弦,要撥出想要的曲調,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難的是不能讓開陽君察覺,並插手這一曲。雜音若入,這曲子還能不能成想要的調子,就要持個問號了。


    若是在信息通達的世界裏,戚樂今日這一會相輔,加上先前越質鳴戈的行為,以開陽君的能力,怕是即刻便能意識到戚樂想做什麽,從而多方阻止,讓她行路困難。隻可惜這個世界,最快的通信方式,也隻是信鴿與戰馬。


    三千裏的距離,使得他精心布下的這盤棋,最後成了戚樂的脫死之局。


    戚樂在這過程裏興致勃勃,或許是因病被約束久了,麵對如今這般難境,她竟分毫不絕困苦,甚至將前往拜見相輔當做了一次與開陽君的交鋒。這讓她覺得興奮。


    這和戚樂的經曆多少有些關係,她自幼喪母,父親對她也疏於管教。而偏偏戚樂有錢又有點兒勢,她養成的性格就和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樣——或許是虛弱的身體帶來的影響,戚樂既極度怕死,又極度渴求刺激。用她如今的主治醫生、小時候的竹馬的話來說,就是身心都有病。


    戚樂從不諱疾忌醫,醫生說有病,那就治。沒治好,那就也隻能先帶著這病湊合著過唄。


    係統隱隱察覺到戚樂心緒的變化,它福至心靈,忽然驚覺,對戚樂道:“等一等,你不是不能逃,而是根本不想逃是不是?”


    “你這張嘴這麽厲害,輕易操弄了吳國相輔,甚至能左右越質鳴戈的決定,哪裏會怕山匪莽夫!”係統指責戚樂,“你騙我!”


    戚樂坐在馬車內,吃著新製的點心。她悠悠笑道:“哪裏騙你了?你的這辦法,放在我的身上,是的的確確走不出去的。”


    係統擺明了不信,它說:“真的嗎?嶽雲清貌美纖弱,必然能爭得開口的機會。隻讓你開口了,你還有什麽不能辦到?”


    戚樂道:“太多了。”


    她細數著:“開口就能立刻有人替你端上精細的點心嗎?開口就能有人替你鋪穿疊被,甚至連著幫忙穿衣服嗎?”


    係統還沒答,戚樂就已經替她回答:“嶽雲清的身份不丟,還是能的。像你說的那樣私逃,我連衣服都沒人洗。”


    係統:“……”


    係統目瞪口呆。它隱約有些抓到了戚樂的重點,不敢置信問:“對你而言,比起同時麵對越質鳴戈和開陽君,洗個衣服做個飯要更難嗎?”


    戚樂困惑:“不然呢?”


    重度生活自理殘疾人士小戚總道:“你找到我的時候不就該知道了嗎?我半夜肚子餓,麵條都得阿姨起床幫著下。”


    係統:“……”


    戚樂道:“人各有所長。”她遲疑了一下,“洗衣做飯對我太難了。”


    係統在它世界裏見到過的宿主,哪一個不是野外十級生存好手。哪裏見過戚樂這種廢物。


    係統在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如果世界是野外求存……”


    戚樂果斷道:“直接扣分吧,我躺倒等死。”


    係統:“……”


    戚樂在馬車裏躺下了,她一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消食,一邊想著相輔大概多久才會有動作,她什麽時候走下一步比較合適。


    想著想著,戚樂“唔”了一聲。係統以為怎麽了,緊張地問了一句。


    戚樂摸著嶽雲清的腰,沉吟片刻後道:“好像胖了。”


    係統:“……”


    係統艱難道:“雖然我們這兒沒有什麽太多的扮演角色規矩,但嶽雲清好歹是個纖細漂亮的小姑娘,請你多少注意一點,名聲沒給人家保住,好歹保住形象。”


    戚樂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後道:“我盡力吧。”


    盡力的戚樂在晚膳後難得的去家中院子裏逛了逛,還站在東院外給嶽母請了安。她兜兜轉轉了一大圈,消磨了約有一個多時辰,方才回了堂屋裏。


    係統本來還在驚訝戚樂今晚居然這麽勤快,當她在堂屋裏坐下,不過片刻管家匆匆來報說是三皇子來訪的時候,瞧著戚樂波瀾不驚的臉,係統就知道自己是對她太高看了。


    戚樂怎麽會沒有目的的勤勞呢?若是今晚越質鳴戈不來,怕是她已經躺在床上喚婢女為她暖手了。


    越質鳴戈深夜來訪,行蹤隱蔽,僅隻攜了一名護衛隨行,未曾驚動府中。戚樂見他來也不意外,在堂屋恭敬地向他行了禮,也不多言,隻請他上座。


    越質鳴戈瞧見戚樂似早有準備的模樣,不免笑道:“嶽卿猜到本王會來。”


    戚樂答:“我幾經將殿下的敵人都尋了個遍,殿下能直到今日方才來,已是對臣下的足夠信任。”


    戚樂這話乍聽有些答非所問。越質鳴戈想問的是她為何能篤定他會在今日來,但戚樂這麽答了,若是仔細想一想又會覺得她已真切的回答了越質鳴戈的問題,並且回答的非常到位。


    因為她在今日見了唯一一個算不上是越質鳴戈敵人的人,她見了相輔。


    越質鳴戈道:“一月之期,已無多少剩餘。嶽卿的計劃進行到哪一步了?”


    戚樂答:“七成。”


    越質鳴戈挑眉:“這麽自信?”


    戚樂淡笑:“若是殿下願意完全按著我的話做,現在已經是十成了。”


    越質鳴戈道:“本王難道未曾按卿的意思在行動嗎?”


    戚樂答:“若是殿下當真信我狂言,您就不會辭去太子位了。”戚樂看向越質鳴戈:“這動作未免大了些,想不驚動不想驚動的人,都難。”


    越質鳴戈伸出一手撐著半臉,他好整以暇地瞧著戚樂,慢聲道:“孤王可是按照卿的意思,更進了一步。”


    戚樂道:“殿下就不要打趣我了,您比我更懂朝局權謀,哪裏不知過猶不及,事極則假的道理。您這一手,全天下但凡長了眼睛的,都知道您想請二皇子入甕。”


    越質鳴戈沒有半點兒給戚樂添了麻煩的歉意,他慢慢道:“我可是按照你的主意在示弱。”


    戚樂道:“臣女感激不盡,故而夙興夜寐,隻為殿下排憂。”


    越質鳴戈盯著戚樂,半晌笑道:“一個月,你說要一個月。其實並非真是需要這麽久的時間,而是一月內我國的消息便再也瞞不住周國的帝師。你不是需要一個月,而是必須在一個月內解決。”


    戚樂道:“殿下英明,所以殿下不也幫了我一把嗎?”


    戚樂慢條斯理:“您這場示弱,將目的直接暴露在所有人的眼裏,何嚐也不是在幫臣女免了說服相輔——您確是個驕矜自傲的蠻將嗎?”


    越質鳴戈身側護衛大喝:“大膽!”


    越質鳴戈抬手止了護衛,他盯著戚樂:“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戚樂笑答:“哪裏,殿下隆恩浩蕩,臣女隻會感激不盡。”


    越質鳴戈眼中笑意未止,他饒有興趣地瞧著戚樂,半晌方說:“入甕還要多久?”


    戚樂問:“一月之期還有多久?”


    越質鳴戈答:“尚餘七日。”


    戚樂道:“那便勞請殿下再等個三五日。”


    越質鳴戈問:“不是明日?”


    戚樂笑道:“殿下未免也太高看了離開中樞多年的相輔,便是臣女替他拉好了線,要他引爆這根線,也要等他先尋到引信。”


    越質鳴戈說:“看來引信你已埋好了?”


    戚樂答:“好在家父交友廣泛。”


    越質鳴戈沉吟了一會兒,明白了戚樂最早去找的那批人到底是幹嘛了。怕不隻是為了取信相輔而走的過場,她就算走過場,也必然在這過場裏將得到的都盡數拿了。


    越質鳴戈越想越覺得戚樂有趣,他低笑了一聲,心情頗愉。眼見月升中天,殿前立著的姑娘眼皮也開始有些搭聳,吳國的三皇子難得良心發現了一次,起身打算走了。


    他剛起身,戚樂想到了係統先前的囑咐,又叫了他一聲。


    越質鳴戈好奇回頭,似是想知道戚樂會求自己什麽事,卻不想她麵帶難色,卻是說:“事成之後,殿下還是不要將嶽雲清擺上台麵吧。我這次實在是辜負了太多叔伯的信任,若是傳揚出去,怕是名聲不太好。”


    越質鳴戈那時就想:你連你父親的靈牌都敢往我這兒送,還要什麽名聲?


    但戚樂的確是為他解決了他的困境,所以他半笑問:“那你想如何?不要這策臣之位了嗎?”


    戚樂答:“臣女日夜辛勞,沒道理不要應得的報酬。隻是家母身體弱,經不得半點兒驚嚇。”


    戚樂笑了笑:“總歸幫殿下的,隻是個出主意的人,她叫什麽,並不是殿下所在意的不是嗎?”


    越質鳴戈站在堂中,瞧著戚樂的眼睛沉沉如夜。片刻後,他笑了聲,問:“你想叫什麽?”


    戚樂抬頭看了看夜空,月明星稀,隱有薄霧。


    她收回了視線,對越質鳴戈道:“周朝有開陽君。”她想了想,“我不如叫月迷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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