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戚樂重理了妝容,侍女也端來了新茶。


    秦破虜這處位於京郊的別院,布局仿了古朝,少了周國慣有的精細感,多了些大開大合的疏朗。


    此時眾人跪坐於堂中,麵前是一小幾。廊外垂著的薄紗已經被侍女卷起,山中的雨霧被框入四方的門內,似滴翠燒藍,正成了一副珠玉屏風。


    戚樂不免多看了兩眼,秦破虜以為她是想著那隻不知怎的誤入後院的小鹿,便笑道:“先生不用擔心,我已經遣人去給那鹿準備吃食了,待雨停,自然有人送它歸山。”


    戚樂回首,虛握絹扇,含笑道:“秦將軍想得周全。”


    秦破虜被誇讚,嘿嘿笑了兩聲,她沒忘記這次來的正事,向戚樂正式介紹道:“這位是我師兄開陽,我和您提過,當朝太傅,一品公。”


    “師兄,你也算是和戚先生見過了,我也就不多說了。”


    戚樂握著絹扇的手指頓了一瞬,麵上做出頗為羞窘的神色,微歎道:“是我失禮。”


    係統瞧著戚樂這樣,差點要死在數據海裏。


    戚樂這個go——宿主,不能罵人。係統平複了一會兒心緒,她真的知道失禮這個詞怎麽寫嗎?!


    開陽君未說話,他的手指端著茶碗,聽見了戚樂的這句失禮,不知想到了什麽,耳尖微紅了一瞬。


    那抹紅色散的極快,他擱下了手中茶碗,掃過戚樂看向秦破虜,淡聲道:“是我師妹未曾告知姑娘,要算,也是在下失禮。”


    戚樂輕笑了聲,不再多言。秦破虜看了看他們倆,倒是不耐煩這失禮來失禮去的。她是個直性子的人,也不喜歡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便徑直道:“師兄,這位就是戚先生了,我與你說過。戚樂戚先生。”


    明明秦破虜是剛剛才和開陽君正式提及,開陽君卻像早已熟知她一般。他輕掃了戚樂一眼,微微笑道:“是說過。依我師妹所言,先生於周吳一戰中,可謂智計無雙。隻是——”開陽君麵露苦惱:“在下孤陋,竟從未聽過先生的名諱。”


    “年少總是薄名。”戚樂輕搖絹扇,頗有些漫不經心地回答:“就算是吳國的月迷蹤,這名字能得入周國,也不過全賴邊境緬江一戰,在此戰又有誰知道她。”


    開陽君:“我。”他似是未在意,隻是順口一提:“五年前我便知道她。”


    戚樂聞言忍不住微微挑眉,回過了眼。


    開陽君麵色平寧,他的手指輕敲桌沿,緩緩抬眸,直盯著戚樂慢聲道:“五年前,她攪了我的局。”


    戚樂聞言,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微翹。她抬起絹扇輕動遮住了嘴角,彎著眼,故作驚訝:“五年前的月迷蹤,便已經是開陽君的敵人了嗎?”


    開陽君看著戚樂意味深長道:“確實。早在五年前,她便已是個令人頭疼的對手了。”


    係統明顯感覺到,當開陽君說出“對手”這個詞眼的時候,戚樂的心情愉快了一兩分,這份愉快甚至讓它係統潛意識生出了恐怖的感覺——戚樂她不是熱情一來,又想搞什麽危險刺激的動作了吧?


    係統憂心愁愁,卻又不敢輕易打斷戚樂與開陽君這場綿裏藏針的試探,隻能瞧著戚樂繼續說:“看來開陽君對月迷蹤的確沒什麽好感。”


    戚樂頷首,煞有介事,輕笑道:“真巧,我與君同樣。”


    開陽君:“戚先生也不喜歡月迷蹤?”


    他笑了:“戚先生是吳國人,我原以為吳國有此策臣,戚先生會高興才是。”


    戚樂放下了扇子,她麵色不改:“同類相輕,開陽君沒有聽過這句話嗎?”


    開陽君的手指在碗沿擦過,他輕點碗沿推開了這杯涼茶,輕描淡寫:“看來戚姑娘也不喜我了。”


    戚樂笑了:“太傅太人這話未免太過自輕自賤。”


    她抬扇掩住嘴角弧度,眼裏的笑意卻半點未遮。


    戚樂遺憾:“你與我怕還歸不去一類。”


    開陽意味深長地盯了戚樂半晌,方才道:“是嗎?”


    戚樂微微垂眸半遮眼,她慢條斯理說:“我知大人心憂,也知大人心愁。隻是人的喜好這東西,是最不講道理的。有些事不喜歡,所以不做。有些事我喜歡,所以我做。”


    “所以大人要的動機是我喜歡,大人要的理由,則是我憎惡。”


    “這般,可有打消大人心中半分愁憂?”


    秦破虜見戚樂表情淡淡,連在桌下拉扯了開陽君一把,壓低聲音道:“我和你說過的,戚先生的父母家人都死在吳國,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開陽君眼眸微動,他起身向戚樂歉然一禮:“是我冒犯。”


    戚樂輕搖絹扇,輕笑道:“哪裏,大人身負軍政大責,警惕些也是應當。”


    “隻是……”她抬眸直刺開陽君:“我為謝秦將軍緬江知遇之恩,已還贈了吳國緬江和盟與鎮軍侯的性命。”


    戚樂驀地笑開:“在下自認恩怨兩清,互不相欠,之所以願住這裏,不過全因秦將軍。所以,若是大人再咄咄逼人——”


    開陽君問:“戚先生便打算離開嗎?”


    戚樂似笑非笑:“若是大人再咄咄逼人——秦將軍不趕人,哪怕她的師兄張牙舞爪地像隻鬥雞,我也不會走。”她懶懶道:“我若是走了,秦將軍未免也太過難堪。”


    秦破虜聞言噗哧笑出了聲,她對開陽君道:“戚先生可和你學府的那些個迂書生不同,她要有趣多了!”


    “師兄,我是肯定不會趕走戚先生的,她於我有恩。你若是不願意,我也不強求。總歸陛下已經應允,你也不能違了王令不是?”


    戚樂聞言含笑不語,開陽君隻得歎息。


    “你可真喜歡她。”


    秦破虜不解:“為什麽不喜歡?”她笑道:“師兄吃癟可太難見了。”


    開陽君輕微搖頭,他知道秦破虜一旦做了決定,便是八匹馬也拉不回。戚樂與秦破虜相處的時日過久,因著書信路遙,開陽君察覺的也太遲。或許這其中就有著這位自稱“戚樂”的謀士手筆在內——秦破虜重情,緬江慘敗加上鎮軍侯的性命,確實夠換她的信任了。


    這頓茶喝得,大約除了秦破虜外,另兩人嚐到的都不是涼茶的甘味。


    一盞茶後,開陽君起身告辭,秦破虜起身送客。


    走至廊下,她忍不住道:“師兄,明明我都與你說了,你怎麽對戚先生還是這般態度。若她是間諜,光憑她犧牲了三千吳兵與鎮軍侯,吳王與忠國公都不會放過她吧?”


    開陽君道:“三千吳兵與吳王而言,不過朱筆一批。至於鎮軍侯……”他溫柔笑了笑,語氣漠然:“他在吳王處怕是連朱筆都夠不上格。忠國公到是勉強夠了,但他又能影響吳王什麽?”


    “吳王越質鳴戈,他是果決到能借一局斬兄囚父的稱孤道寡者。若說真有誰能影響他,也該是月迷蹤。”開陽君眸光微沉,“三千人命與鎮軍侯,哪怕是這場城下之盟,我想他都給的起。”


    秦破虜聞言先是懵了片刻,等她想明白了開陽君的言下之意,不免尤為訝然:“師兄你、你是覺著戚先生是月迷蹤?她自己畫了一個局,然後再刻意破解救我?”


    她蹬圓了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唯有這事絕不可能!”


    秦破虜認真道:“戚先生在我帳中為我謀劃之時,月迷蹤也在謀對策。”


    “我於緬江敗的那一仗,一直都是她們倆在暗中交鋒。”秦破虜問開陽君,“師兄我且問你,你能做到嗎?一方為吳謀策攻周,一方為周攻吳。兩者同時,皆為至狠至殺之策。”


    “你會想自己殺死自己嗎——?”


    不會。


    瘋子都未必會想要自己殺死自己,更何況戚樂瞧著一丁半點兒也沒有求死的意思。


    相反,她身上對生活的熱衷與享受,哪怕蒙上眼睛都能看得出。


    她喜歡秦破虜的這間院子,更喜歡那隻誤入的麋鹿。


    秦破虜歎道:“師兄,我知道你總覺得我魯莽衝動,做事不過腦子。但這事我確實好好想過的。”


    “你身居高位,又得陛下倚重。瞧著沒什麽不好的,但先皇還是不放心你,所以給你添了個羅萬忠。”


    “就好比五年前,你哪裏會輸了月迷蹤,讓越質鳴戈得手。若不是羅狗從中掣肘,讓你尚未布完嶽奇那一局便先匆匆歸來——吳國哪裏還會出個什麽月亮。”


    “這次也是。若非羅狗延扣我糧草,我也不至於走而挺險,反中月迷蹤的計,敗走緬江。”秦破虜咬牙,“羅狗黨羽根深葉茂……師兄,我們需要幫手。”


    秦破虜說的真摯,開陽君深知自己這位師妹全然一派好心。


    他終究不願讓秦破虜失望,頷首道:“我會安排。”


    他回首再向廊下,許是察覺先前太過不雅,戚樂再未睡於廊下。雨停了,開陽君恰好見到那隻誤入的母鹿被護院撚著重新跳進了林裏。那母鹿回首瞧了他一眼,明明是再清透不過的目光,卻讓他生生從中瞧見了漫笑。


    他立於遠處,靜靜瞧了一會兒。


    鹿入深山。


    開陽君也離開了深山。


    開陽君走了,戚樂仍坐在堂前,慢悠悠地扇著扇子。


    秦破虜匆匆而歸,向戚樂道歉道:“抱歉先生,我師兄這個人就是心眼比較多,他說一句要想三句的,不是故意冒犯你。”


    戚樂笑道:“不算,我也回敬了。你不怪我就好。”


    秦破虜哈哈笑道,坐在了戚樂的身邊,陪她一起瞧了瞧這門外的青碧色,她瞧了好一會兒也沒瞧出個所以然,幹脆問道:“先生喜歡山中景致?”


    戚樂搖扇的動作微頓了一瞬,笑答:“幼時多病,所能見不多。如今身體康健,看著什麽都想多看一會兒。”


    秦破虜了然:“這倒是,先生連緬江都能瞧個大半天。”


    之後秦破虜又陪著戚樂聊了一會兒,她是耐不住的性子,賠了一會兒便告辭自去後院練箭了。


    戚樂坐了一會兒,聽見係統終於別別扭扭地開口問:“你、你好不容易從越質鳴戈那兒跑了,不是還想來和開陽君作對吧?”


    戚樂道:“這不好說。”


    係統:“???”


    係統急了:“隻有五年了,戚樂你敢不敢真正的癱五年,讓我過個五年的安生日子!”


    戚樂淡聲答:“不敢。十年都快比的上我原本人生的一半了。你讓我躺就躺?躺久了會胖。”


    “胖了我回去大家認不出我了怎麽辦?”


    係統:“……”


    係統氣虛道:“等會兒,胖的不是嶽雲清嗎,和你有什麽關係?”


    戚樂聽了意味深長:“你也知道呀。”


    係統:“……”


    戚樂知道自己想要活命接下來還有好多世界需要依靠係統,便也不敢真的將它逗狠了,轉而安撫道:“放心吧。敵人不敵人,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真不好說。


    “總歸我活著還離開了吳,我是不是一早就和你說過,等時候到了,我會跑的。你看,我們不是跑了嗎?”


    係統不太滿意:“可你這跑得和沒跑有什麽區別,你把自己送開陽君眼皮底下了!你也不怕被他發現身份後殺了!”


    係統著急:“你安排的那些東西,糊弄秦破虜還行,根本不可能騙過開陽君。他一旦知道了,你又在他地盤上,真得是怎麽死的都要不知道了!”


    係統差點要哭:“都熬了這麽久了,你說你要是被當頭一刀,咱們多虧啊!”


    戚樂被逗樂,她無奈道:“可我還得再活五年,不給自己找點事不是太無聊了?”


    頓了一瞬,她又對係統道:“你也不必擔心,我本來就沒想過能瞞過這位周國帝師。”


    係統真被嚇哭了:“那你不是——”


    戚樂道:“什麽也不是。”


    她搖著扇子,乘著涼,唇角笑意逾深:“我說了,一個人多無聊呀。我怕無聊,他也會怕無聊的。”


    戚樂心道:若不是怕無聊,周國的宰相羅萬忠怎麽直到今天還活著呢。


    三兩句話就能激得吳國相輔爭著往沸水裏跳的開陽君,會處理不了一個先王留下的釘子?


    也就秦破虜會信她師兄處境艱難,可憐可愛。


    正如同戚樂真正覺得麻煩是越質鳴戈,恐怕這位開陽君唯一會覺得有點兒麻煩的,是周國那位瞧著對他萬分倚賴的小皇帝。


    但這點麻煩對他又算什麽呢?


    開陽君啊,怕是為了秦破虜方才做著開陽君。他金光閃閃的麵具下,又是怎樣的麵皮?


    戚樂感到好奇。


    她用指尖沾了點茶水,在桌麵上畫出了一輪太陽,她想了想,又伸手擦了。


    她畫上了一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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