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淵又問:“不過有一段我沒太明白。妖主和師父的對話中提到了巫支祁, 巫支祁是誰?”


    南淵忍不住蹙眉:“我觀妖主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頗有忌憚, 他是昆侖的峰主嗎?妖主提醒師父小心, 他是與師父結仇了嗎?”


    戚樂聽到這個名字頓了一瞬,她回答南淵:“無名之怪。不過再過上兩日, 你大約就能聽到他的名字響徹四境了。”


    南淵不明所以,他還想問,戚樂卻說:“從明日起, 你每日出穀, 往市集去買些你需要的書籍章典回來,不要萬事都來問我。”


    南淵敏銳察覺戚樂並不想對他過多提及這個話題, 掠過也不去提這個話題。


    不過戚樂的話到讓他挺驚訝:“我可以出門了嗎?”


    戚樂瞧了眼南淵,見他驚訝的樣子,嘴角也意味不明地揚了一瞬,溫聲說:“對,可以了。”


    南淵的確很想出去一趟, 不因為別的,隻為藥王穀內實在是太匱乏了!若論醫丹之道, 藥王穀怕是這世上最富饒的地方,但論到生活——尚未學會辟穀,也剛剛同戚樂從醫典開始認字的南淵實在不覺得這裏該是個住人的地方。


    論業餘愛好, 藥王穀內除了各種醫典外就隻有一些修道的法子, 半點旁的都沒有;論生活基礎, 這裏不僅是沒有基本可入口的食材, 更是連生火做飯的用具都沒有——藥王穀有的全是藥罐丹爐, 南淵曾經大著膽子拿著一口不算大的爐鼎燉湯,結果因為沒有調味,那從穀裏找到的人參就著他好不容易在穀裏發現的一隻野雞燉出的湯——還不如戚樂給的藥丸。


    戚樂見了偏還要提醒一句:“你燉的是解憂參。一錢百金。”


    南淵聽了,便少不得發愁地盯著那一鍋,按照戚樂的說法,光這一鍋他丟進去的人參,就有千金。南淵正猶豫著要不要將就著吃,不要浪費的時候,戚樂又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還沒看到醫典第十一卷?”


    南淵點了點頭。


    戚樂便笑著說:“那作為你的師父,我建議你看完那一卷再回來吃你這鼎的東西。”


    南淵:“……?”南淵不疑有他,立刻去翻書瞧了第十一卷,而後回來再看向戚樂的表情複雜難辨。


    解憂參,學名三鴆根,劇毒。


    戚樂溫溫和和地問:“價值千金的補湯,還吃嗎?”


    南淵規規矩矩道歉:“對不起師父,我以後再也不亂翻東西。”


    南淵聰明,個性也機敏慎微。


    戚樂個性偏向冷漠,你對她十足信任,才能換取她的一分縱容。南淵或許正是因為足夠聰明機警,所以發現了同戚樂相處,慎微不是最好的法子,最好的辦法是讓她看透自己,不要在她麵前有半分隱藏——這樣反而能得到她的寬許。


    戚樂的確對南淵十分寬容,她唯一禁止南淵做的,就隻有離開藥王穀這一件事。但戚樂之所以會禁止這一點,全然是因為東境正混亂著,她對南淵很滿意,不想好不容易挑中的徒弟因為外出一趟碰上大妖打架徒徒丟了命。


    這也太虧了。


    如今照羽離開東境,基本便意味著東境的混亂已經結束。東境大勢已定,戚樂便沒有拘著南淵的理由,正好,他自己出門,也能去打探些戚樂想要的消息,戚樂顧忌著安全不太敢出藥王穀,但沒人知道南淵和她的關係,往來靠照羽的那艘雲舟的話——別人就算撞見了,也隻會認為南淵同玉凰山關係匪淺。


    戚樂在心中盤算了一番,將雲舟交給了南淵,教了他如何運用靈力去操縱。


    南淵已經跟著戚樂學了一段時間,成功練氣,後來照羽同戚樂說話的時候,權羽問了他一些問題,也指導了他一二修行上的事情,南淵此時的修為雖算不上高,但驅動雲舟還是夠了。


    戚樂見他學會了,提醒了一句:“東境與另外三處都不同,甚至與安平村都有很大差別。你第一日去,勿要進的太深,且些慢慢了解,再緩緩進入。”


    南淵應了。


    第二日,南淵同戚樂通報後便驅著雲舟去了東境。


    當他親眼瞧見了東境,才發覺這處地方真是荒涼到驚人。安平村雖小,在蜀山的庇護下卻也是烏瓦磚牆,不似這東境,能看見的村落都是些築壘一樣的建築,幾乎看不見什麽走動的活人。


    南淵記著戚樂的話,先在外圍停了,接著靠兩條腿走進了堡壘裏。


    堡壘外荒涼極了,連個守門人都沒有。


    南淵捏著從戚樂給的錢幣,在門口猶豫了一瞬,還是走了進去。


    堡壘裏空蕩蕩的。


    一個人都沒有。


    那些門戶有些鎖著,有些因為走的匆忙,甚至連門都沒有關。南淵尋了一處開著的門,走了進去。他進去瞧了瞧,屋內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剩下的都是些無法帶走的。比如過大的陶罐、鐵鍋,還有未注意到的,類似孩子玩耍的藤球。


    南淵低下頭撿了球。


    他看著那球,拍了拍上麵的灰,將球和陶罐一起拿了,他後來還在廚下發現了一小罐怕是未來得及帶走的粗鹽。他將鹽也拿了,在心中估了個價格,把錢放在了人家的炕上。


    南淵又去另一家,他剛推開門,先踩到了一地碎片。


    這家一片狼藉,屋內似乎是被搜過了,像是有強盜來過。南淵抬頭掃了一眼,瞧見門把上又被人用指甲扣過的痕跡,很像是有誰將這屋子裏的人拖拽出去,掙紮中留下的痕跡。


    南淵在這間屋子裏又翻了翻,他找到了一些還在的調味料,將東西也收進了乾坤袋裏,仍是在案上放了一枚錢。


    就這樣一路逛完,那些沒鎖的屋子南淵看了個便。


    大部分房屋都有掙紮的痕跡,少部分沒有,但也幹幹淨淨、幾乎沒剩下什麽了。


    意識到這裏可能什麽也買不到,南淵出門想回雲舟,往別的方向的城池去看看。


    然而南淵不過剛走到一家的門口,便聽見了有鳥振翅的聲音,這聲音在這空曠的城池裏尤為突兀,南淵當機立斷在身上用了藥王穀折斷氣息的藥,他藏進了一家屋炕的後麵。


    鳥類落地的聲音結束,轉而成了一聲清脆的女聲。


    那女聲道:“這裏麵是不是沒人了?蘇奕,你對氣息敏感,你再看看。”


    接著便有一聲較為氣弱的聲音答道:“確實沒有了。”


    南淵聽見這聲音心下微定,緊接著便又聽到那女聲道:“巫支祁也真是的,我們當日會有那種遭遇,與這些人族的懦弱妥協不也有極大的關係?不報複就是好的了,如今卻要我們將抓走的人都放了,還要去安撫剩餘城中的人——”


    “我才不要呢!要是被我看見,隻會抓去交給炎覃!當年我們受過的苦,都讓他們受一遍才好!”


    南淵聽見了巫支祁的名字,耳朵忍不住支起。


    那少年低聲說:“珊翎,別這樣。首領不想要我們對人族不好,你想想,當時我們那麽恨,如今我們這麽對待他們,和當日的重霄羽宮與魔域又有什麽區別?”


    名為珊翎的少女叫了兩聲,因為聲音太尖細南淵沒聽清。


    隻是後來有一陣聲響,該是這兩人走了,南淵又等了一會兒才出門。他琢磨了一下兩人的對話,覺得東境今日最好還是別深入的好,便匆匆回去了。


    當晚戚樂指了藥王穀一處真正有野菜的地方給他,見他拿著淘洗幹淨的陶器燉湯,方才問了一句:“今日有何見聞?”


    南淵整理了一下,遲疑著開口:“東境很奇怪。”


    戚樂頷首等著他說。


    南淵:“我走之前,也撿著師父給的四境誌看完了,但我去東境,東境又是另一個樣。城裏直接沒有人了,重霄羽宮和魔域雖也奴役人族,但從沒有說將整座城都搬空的時候。”


    南淵皺眉:“可我去的時候,城空了。重霄羽宮最輝煌的時候都未能讓東境的人族棄城而逃,為何如今重霄羽宮的宮主已被妖主殺了,反而陷入這樣的境地裏去。”


    戚樂問:“我看你沒什麽停留就回來了,你覺得是因為什麽?”


    南淵頓了一瞬,他轉頭看向站在不遠處、似乎在等著什麽的戚樂,遲疑著說:“我聽見了巫支祁。”


    戚樂轉眸看向他。


    南淵鼓足勇氣:“我覺得變化的原因,在巫支祁。”


    南淵困惑極了,他問戚樂:“巫支祁到底是什麽?是人、妖?”


    戚樂答:“我一早告訴你了,是無名之怪。”


    南淵張了張口,他顯然不能理解什麽是“怪”,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殺青龍的明明是照羽,東境為何有何巫支祁有關了?”


    戚樂卻忽道:“如果城中已經無人,你是怎麽知道巫支祁的?你將今日所見所聞,一樣不要漏,都和我說一遍。”


    南淵將他如何檢查城中又如何躲著聽見兩隻妖怪對話的事情都和戚樂說了。


    戚樂問:“一個名叫珊翎,一個名叫蘇奕?”


    南淵點頭。


    戚樂想了一會兒,對南淵道:“我本來是想讓你學著從信息中推斷事情的樣貌,但我還是高估了東境太平的速度。你明日不要去了。”


    南淵困惑:“為什麽,師父不是答應了我嗎?”我就是想著明天還能去,這才回來準備今晚多找點防身逃跑用的法器,明天接著去探險的呀?


    戚樂卻答:“你想知道我告訴你,你今天遇見的兩個人是半妖。”


    南淵讀了《四境誌》的東境篇,他反應很快:“半妖不應該有機會入城……不對,他們抓著玉凰山與重霄羽宮的矛盾,掀起叛/亂了!?”


    南淵驚訝極了,他見戚樂沒有反駁的樣子,立刻聯想到了當日妖主氣勢洶洶來算賬的情況。因為戚樂和照羽在談話中都沒有具體去提及東境叛亂的事情,南淵也隻是以為戚樂做的不過是拉著玉凰山來攪了東境的渾水,利用了照羽去殺青龍。但仔細想想,若是這麽簡單,照羽會生那麽大的氣嗎?


    南淵抖著聲音問:“半妖的叛/亂和你有關?妖主震怒,不是因為你利用他殺青龍,而是因為你利用他殺重霄羽宮,給了半妖叛/亂成功的機會?”


    戚樂讚許:“反應不慢。”


    南淵:“……”南淵滿心堵著話。他想說你不要命啦,玉凰山主都算計,但又覺得正是連玉凰山主都敢算計,也才會敢去教人謀術。但這也還是——


    戚樂道:“明白了?巫支祁是半妖的首領,我本以為半妖和人族的衝突怎麽也要放到半妖同妖之後——看來半妖也懂得挑軟柿子,我也太過高估巫支祁對下屬的控製力。”


    戚樂對南淵吩咐:“現在東境還不夠太平,你不可以去。”


    南淵問:“那如果我去了呢?”


    戚樂斂目,她溫聲道:“叢生,我可以去找第二個南淵,但你有第二條命嗎?”


    南淵:“……”


    南淵低頭應了,臨戚樂要離開,他忽而問了一句:“你是為巫支祁嗎?”


    戚樂回頭。


    南淵在道:


    “殺青龍,對於靠近東境的藥王穀而言,多少還能算得上有利處。畢竟東海被重霄羽宮獨占,藥王穀想要東海上的靈珠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能明白你利用妖主殺青龍的舉動。”


    “但擺弄玉凰山,為半妖的掌權鋪路——?”南淵目光沉靜,“這太奇怪了。藥王穀隻是靠近東境,東境如何與藥王穀本身並無太大幹係。冒生死危險,替半妖謀取東境?這不像是師父會做的事情,這買賣太不劃算。”


    “師父教我從信息中推斷事實,我實在想不透這件事,而這件事中唯一的碎片就是‘巫支祁’。”


    “師父是為巫支祁嗎?”


    戚樂回過了頭,她對南淵道:“你想太多了。我是教你要從信息中整理真相,但也沒教過你胡猜。有這個揣測的功夫,不如多看看你的湯,別再煮壞了。”


    南淵連忙去看自己的湯,也顧不上其他了。


    戚樂走至門外,她看了會兒夜色,覺得有些困倦,便回屋去睡了。


    南淵煮好了湯。他盛了一碗嚐了嚐,覺得味道尚可,自己喝了一碗,又放了一碗在保溫的法器了擱在了桌上留個戚樂。做完這一切後,他覺得時間應該還夠,便偷偷出了穀,又取了雲舟往東境。


    南淵覺得東境裏一定有什麽是戚樂還沒說的,關於巫支祁,關於半妖的叛/亂,他實在是太好奇了。戚樂不肯說,那麽他就自己去找。明日不許出門,那麽就在今日還未結束前出門。


    南淵將雲舟停在了早上的地方,匆匆忙忙地又往原本的城鎮裏去,他想這裏肯定是安全的,從這裏再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逃出去的那些人的蹤跡,找到逃出去的人,他或許就能得知自己想知道的。


    然而南淵不過剛剛跑入城裏,還未來得及撬開一扇門,就聽樹上傳來冷冷一聲。


    “你看,我說肯定他肯定會回來。”


    白日裏被稱作珊翎的女性半妖跳下了樹,看著他笑:“我記得那屋裏有個球,但這次球怎麽不見了呢?蘇奕,你怎麽連感知都沒有用了。”


    白日的少年從暗處也顯出了身形,他瞧著南淵,淺色的瞳孔裏露出擔憂的意味。


    南淵:“……”


    南淵甩出攻擊性的法器,在少女驚訝急退的當口,轉身就跑!


    南淵心想,戚樂讓他細細的去說,又提了這兩人的名字,是不是就是猜到他們可能發現了什麽會回頭蹲自己,所以才不許他出門?如果是這個理由……那還真是他胡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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