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塵埃落定, 戚樂在重新打掃後的正殿接受了受禮。


    她得到了一個全新的、符合教義的名字,而這個名字將會重新登記在索萊的王族族譜上, 作為新任的國王。受禮之後, 因為巴德親王的騷亂剛剛停歇, 極光神殿也不是該舉辦國王繼任典禮的地方。按照神殿大祭司的說法——“前往伊卡,在伊卡中心神殿中接受國王的受禮也是一樣的陛下, 我會派遣極光神殿的神官與您同去, 女神庇佑著您。”


    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戚樂認為沒有必要太過細究。大家怎麽方便怎麽來,總之戒指如今已經光明正大的戴在了她的手上,想要讓她脫下來, 也得先問問奧格洛夫舍不舍得克勞德·尤涅的命。而對於死亡的巴德——戚樂展現了極大的仁慈,她參加了極光神殿巴德親王的入殮儀式,甚至同意將他一並葬入僅有國王、以及獲得極大殊榮的王室公卿才得以葬入的墓地。


    “葬於亞諾王的身側。”新的國王為這位叛亂者獻上了祝福,她柔聲道:“願他能重回昔日無暇而歡愉的時光, 他們曾是最親密的兄弟。”


    克勞德在台階下聽見戚樂的這麽一句禱告, 隻覺得自己聽見好像是“你們倆兄弟死都死了, 不如葬在一起省大家的功夫”這樣的話。但當他抬頭多看一眼高台之上?


    身著受禮服的國王看上去是如此的端莊優雅、寬容良善,像是“省事”這樣的話,怎麽可能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呢?


    克勞德同伴感動道:“尤涅,陛下真是太過寬容了。您瞧, 奧格洛夫大人遠在伊卡都發來了賀信, 看來陛下的繼位的確是大家所認可期盼的, 我們的選擇沒有錯。”


    奧格洛夫的信是在克勞德將巴德的死訊傳去伊卡城後不久到的。對於已成既定事實的現況, 奧格洛夫接受的也很痛快。他甚至特意寫信褒揚了蕾莉安娜王後回歸極光,並在極光指引下保護國民的英勇行為。奧格洛夫在信中更是數落了巴德親王的諸多罪狀,幫著將這場篡位變得更加合理正當,成功讓最後心有疑慮的人都閉上了嘴。


    但這封信卻又不是出自奧格洛夫的本意。在官信到來的同時,奧格洛夫送了一份私下的信件給克勞德,在信中他沒有過多的去提及克勞德被女王利用的事情,隻是提點克勞德“不要與女王為敵”,奧格洛夫感慨道:“她太沉得住氣,連我都沒能在第一時間看破她想做的事情。本來我還想著借她的手除掉巴德,王位的事情再做考量。但她似乎先我一步察覺到了我的打算,她離開伊卡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脫離我的關注,好讓她有機會來實行自己的計劃,讓她在伊卡之外,先將王冠戴穩。”


    “而我一早與她有言在先,這其中又牽扯到了你的性命,妥協認可這個結果也是眼下最佳的選擇。”奧格洛夫在信中說,“我們以為在做自己的選擇題,卻不想她早已替我們選了答案。”


    “克勞德,女王遠比任何人想到的都要聰敏深沉,你陪在她的身邊,一定要萬事小心。”


    克勞德又看了一眼站在高處的新王。她在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在自己的心意下,選擇了一位最合適的新王。似乎察覺到了克勞德注視,新王在高台之上向他的方向看了過來,並他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克勞德:“……”


    禁軍也見到這樣的笑容,他讚美道:“陛下真是太美了,我願意為她去最冷的邊境守衛疆土。”


    克勞德:“……”


    克勞德實在是聽不下去這些被蒙蔽在假象中的讚美之詞了,好不容易守到典禮結束,他匆匆而別。但他甚至還沒完全的走出正殿。新王的貼身侍女已經在他外出的方向等著他了。


    瞧見他果然在第一時間走了最近的路離開,傑西卡的麵上露出了“抱歉”的神情,在這短暫歉意之後,是這位新任國王近身女官傳達的命令。


    傑西卡頷首道:“尤涅大人,很抱歉打亂您之後的計劃。陛下召見您。”


    說著,這位女官伸出手做出了請的姿勢,顯然接受到的命令就是就要將他帶回去,而不是接受任何的借口。克勞德頗為無語,他看了一眼傑西卡,慢聲道:“夫人,我以為我並沒有什麽地方惹怒了陛下。”


    傑西卡困惑道:“您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呢?”她笑道:“您在巴德的劍下保護了陛下,陛下召見您,難道不該是要對您進行褒獎嗎?”


    如果是在克勞德意識到“從加入送靈隊到借禁軍的手除掉巴德都是王後想要篡位的計劃”這一點前,他大概還是會相信“善良溫和”的王後召見自己是為了褒獎感謝,但是現在——?


    克勞德微微笑了笑,他向傑西卡頷首:“我明白了,還請您帶路。”


    典禮散後,戚樂回到了神殿專門為她整理出來休息的偏殿裏。她站在窗前,瞧著神殿外圍的皚皚白雪,等到了克勞德·尤涅。這位少尉顯然是少有的聰明人,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大概也已經猜到了皇後為什麽要趕著送靈來神殿裏接受洗禮。不是因為順路,而是為了將盯著伊卡城的巴德引來。


    這大概才是王後與奧格洛夫一早約定好的計劃。由攜帶著國王戒指的王後作為誘餌,引得巴德將視線從伊卡轉向送靈隊。沒有了巴德劍羽城對伊卡便算不上威脅,奧格洛夫要策反他們、重新得到這座城也隻是時間的問題。而吸引走了巴德目光的蕾莉安娜王後,她答應奧格洛夫的除了盡可能地拖住巴德,很可能還有除掉巴德這一項。


    克勞德·尤涅在這幾日整理了所有的信息,所以奧格洛夫才會給蕾莉安娜王後留下那樣的一套書籍。他的本意是提醒王後,除掉巴德最簡單的方式是毒,她可以在戒指中藏入細小的毒針,借此來謀殺巴德。


    隻是王後讀完了書冊後,卻沒有選擇奧格洛夫所想的路。


    毒殺巴德說不清道不明,對於一位沒什麽野心的王後而言是個最簡單的方式,但對於一位想要登上王位的王後而言卻是個再明顯不過的汙點。所以她選了別的方式。


    隻是克勞德·尤涅有一點想不太明白,為什麽王後最後選擇了他來殺巴德,論到在伊卡城中身份的高貴與不可或缺,禁軍中多得是比他合適的角色,甚至有不少會比他更願意替王後犧牲性命——為什麽是他?


    懷著這樣的疑問,克勞德·尤涅在見到戚樂時選擇了沉默。還是戚樂聽見了他來的聲音,轉過了身,笑眯眯地同他道了好。


    戚樂假模假樣地說:“尤涅少尉,我叫你來不為別的,是為了同你商討回去的事宜。您是負責我這次出行安全的軍官,不知道您對於回城有些什麽樣的想法?”


    克勞德:“……”


    克勞德看著戚樂,仿佛在問您真的在征求我的意見嗎?戚樂看見了,隻是捏著扇子含笑,她並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克勞德隻得思索片刻,回答道:“您的身份與先前已有所不同,所以回程應當要更為謹慎。依照屬下的看法,最好先書信奧格洛夫大公,請他再撥一支騎兵隊前來護送比較穩妥。”


    克勞德有事說事:“至於國王的儀仗,可以等在伊卡的城門前。您認為呢?”


    戚樂笑了笑,她說:“您的思慮總是周詳的,那麽,便請您書信奧格洛夫大公,請他再派遣一支騎兵隊了。”


    克勞德看了一會兒戚樂,方才道:“陛下,這樣的國事信件還是由您寫給奧格洛夫大人比較合適。我不過隻是小小的禁軍校尉,實在是沒有資格向大公書信。”


    戚樂聞言頗不在意,她看了克勞德一眼,漫不經心道:“這有什麽關係呢,奧格洛夫大人應該已經習慣收到您的信件了,多這樣的一封,也該是無關緊要的事。”


    克勞德心中一頓,聽到戚樂這樣的話,他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是自己被針對了。他有些無奈,卻又不得不向女王解釋:“陛下,我不知您誤會了什麽,但奧格洛夫大公確實隻給我下達了保護您的使命,從無……‘監視’的意思。”


    戚樂瞧了克勞德一眼,他微彎著腰行禮,麵上神情真切,的確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戚樂也不認為他在說謊。


    但是——


    戚樂道:“奧格洛夫大公當然不會給您下達這樣的使命,若是他給您下達了,就是給我留下把柄,這可不是他會做的事情。他是否給您下了這道命令,與他是否達成了‘監視’的目的之間並不衝突。”戚樂笑道:“還是您能再一次地向我起誓,在這一路上,您確實沒有給奧格洛夫大公寄過一份私信?”


    ——當然寄過。那些信件都是克勞德向奧格洛夫報平安的信件,但在信件裏,克勞德不可避免地也要提及到王後的情況,如果隻是說奧格洛夫有無從他這裏得到王後的消息,那答案又是肯定的。


    克勞德沉默片刻,他有些冒犯地詢問:“殿下選擇我,是因為您認定我是奧格洛夫大人的監視者,出於報複嗎?”


    “您如今召見我,是為了除掉我嗎?”克勞德道,“畢竟我存在著,便是您對巴德親王、對奧格洛夫大公施以了名為‘假象’的陰謀見證者。”


    戚樂驚訝道:“您怎麽會這麽想。”她虛情假意道:“您可是保護了我,我非常地感激您。”


    克勞德淡聲道:“那麽陛下又為什麽選中了我呢?”


    戚樂看了一會兒麵前的士兵。他長得是不錯,但瞧起來卻十分地令人感到無趣。無論是他平平的眼角還是毫無起伏的唇峰,都讓人覺得他這個人沒意思透頂,找他玩樂怕還不如放棄玩樂。可從戚樂的經驗來看,越是這樣的人,很可能就越有趣。


    就好像在巴德攻來時,這人顧不得流言蜚語,在馬車門內向她允諾要保護她一樣。


    戚樂想了一會兒,她說:“官方的原因是因為你最可靠。奧格洛夫信任你到將帶著國王戒指的我交付,可見你對於命令的執行度應該是他所認識的人中最高的。那麽,隻要從你口中得到‘保護’的允諾,當我受到生命威脅時,最可能會出現在我身邊,並且能夠拋卻所有規則以保護我為最先的人,一定是你。”


    她用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分析:“你身上的意外性是最低的,所以才是第一人選。”


    這麽說,還要怪他恪盡職守了?


    克勞德眼中忍不出浮出情緒,戚樂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她又說:“私人的理由,您要不要也聽一聽?”


    克勞德抬眸,便見窗邊的女王笑容不變道:“您擾了我兩次玩雪的興致,我才報複回來一次而已。”


    克勞德:“……?”他一開始沒明白戚樂的意思,又細想了想後,才想起來伊卡宮中他與這位王後的兩次相遇。


    那兩次她都衣裳單薄、行在滿是白雪的回廊外,看起來就是個十足的、因為失去丈夫而悲傷哀慟到的女人。但現在想想,能在亞諾王死後不過幾日,就決定要改變自己的信仰、甚至知道去要會見奧格洛夫大公的女人,怎麽會有功夫沉湎於丈夫的去世。——他們的感情還不好。


    克勞德想到奧格洛夫的叮囑,他緩聲道:“那麽這一次算是抵消了我對您的冒犯嗎?”


    戚樂合上了手上的扇子,她看著眼前不明喜怒的男人,忽而生出了些許興趣。


    戚樂說:“有一償一,這是索萊的諺語。我相信出生伊卡的尤涅大人一定也聽過。所以——”她垂眸含笑:“尤涅大人,近日連來的事情也夠使您疲累了,還請您好好休息,畢竟接下來一路的安全都還需要由您來保障。”


    克勞德躬身退出了國王的會客廳,傑西卡等在門外,她見了克勞德走出來,笑著問他:“陛下賞賜了您什麽?”


    賞賜?


    克勞德笑了笑,他對傑西卡說:“無上的光榮,陛下恩賜由我繼續負責他的安全,直至回到伊卡。”


    傑西卡聞言微訝,緊接著她恭喜道:“尤涅大人,負責國王的安全可是禁軍將領才需要做的事情,看來您是升職了。”她含笑:“您的家族從在軍隊中擁有過如此高的職位,這的確是件榮光的事情。”


    克勞德未置可否,他回頭看了合上的門扉一眼,突兀地問了傑西卡一個問題:“陛下喜歡雪嗎?”


    傑西卡一愣,期期艾艾地答:“陛下不喜歡索萊滿天飛雪的冬日。”這句話說完,她又頓了一瞬,“不過先王死後,她變了很多,如今的陛下似乎是喜歡雪的。”


    克勞德聽後若有所思,他說了句“是這樣嗎”,也就像傑西卡告辭了。


    新王將回程的所有事宜都交給了他,他怕是難有休息的空檔了。


    五日後,從伊卡來的騎兵隊到達了神殿。為了確保完全,克勞德還從神殿駐軍中挑選了一部分步兵跟上。來時不過兩三百人的隊伍,回去的時候卻是浩浩蕩蕩地一支軍隊。


    戚樂在仆人地擁簇下再次登上了馬車,神殿的祭司向她辭行。當戚樂重新坐進了馬車裏,馬車向著伊卡的方向慢慢駛去,傑西卡在馬車的座位下發現了一枚封的嚴嚴實實的鐵盒子。


    “這是什麽東西!”傑西卡緊張道,“衛兵們是怎麽檢查您的馬車的!車裏怎麽放進了這樣的東西!”


    戚樂瞧了被傑西卡找出來,卻因為一個害怕手抖又摔在了馬車地麵上的圓柱形鐵盒一眼。那盒子上還覆蓋著深棕色的牛皮,搭扣除更是貼心無比的墊上了防止冰凍的棉布——怎麽瞧起來,都不太像是危險的東西,倒像是個禮物。


    藝高人膽大的戚樂阻止了傑西卡想要搖鈴叫停車架的動作,她示意對方將東西拿來給她。


    係統吐槽:“你也不怕裏頭裝著的是毒蛇。”


    戚樂道:“索萊這麽冷,毒蛇也要冬眠大半年。你就算要警告我,也找點靠譜的行不行。”


    戚樂看了看手裏的鐵盒子,又搖了搖,她聽見了桄榔聲,聽起來不太像是裏頭有活物。在傑西卡緊張勸阻下,戚樂打開了鐵盒子。


    鐵盒子裏坐著一隻傻乎乎地、已經因為摔打有些變形鬆散了的雪人。


    戚樂瞧見雪人臉上用著兩枚軍用紐扣裝飾的眼睛,樹枝做成的鼻子,還有用軍刀劃拉出的嘴唇。雪人的作為兩臂的枯枝一角已經插去了頭上,腦袋也不再是正中擺著了。戚樂的目光像鐵盒子裏頭看去,鐵盒子裏擺著一層用刀削好大小的碎冰,經營的鋪在雪人的周圍,維持著鐵盒裏的低溫,好讓雪人不太容易快速的融化。


    戚樂看了那雪人好一會兒,傑西卡瞧見鐵盒子裏放著的居然是一個雪人,匪夷所思道:“是誰在您的車架裏放了這樣的東西?”


    戚樂伸手直接點塌了雪人的腦袋。腦袋雪球被捏的很緊,戚樂想要戳一個空還要廢不少力氣。


    她將指尖從冷冰冰的雪人腦袋裏抽了出來,回答傑西卡道:“誰知道呢,或許是個道歉禮物。”


    道歉禮物,誰會用這麽樸實無華的雪人道歉?


    還是向君主道歉?


    傑西卡覺得這事越發讓人困惑。但戚樂瞧著卻沒有半點追究的意思,她伸出手去,將那一團雪從雪人的形狀捏成了其他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她甚至用手指將雪人的腦袋削成了五角星!


    玩就玩了,她還要問傑西卡一句:“好看嗎?”


    傑西卡:“……很完美的星星,陛下。”


    戚樂在馬車裏開始喜滋滋玩雪,雪在馬車內部的溫度下很快就開始融化,最後落在戚樂掌心裏的,是一灘還沒有融化完的冰晶。冰晶在她的掌心閃閃發亮,就好像送禮物的人再問她——這樣能不能算扯平?


    戚樂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馬車外領隊前行的克勞德則打了個噴嚏。通行的同伴見狀問他:“你怎麽了?別是受寒了吧。我今早就和你說,年紀既然已經不小了,就別去玩孩子才玩的東西。你若是因為堆雪人受寒生病,還要陛下體諒你嗎?”


    克勞德心想:這位心眼多到和星星似的新王會真體諒他就怪了,但送份雪去,好歹也能讓她安靜些、至少回去的路上放過自己吧?


    克勞德想著,回頭往後方看了一眼。


    後方的馬車內燈光昏暗,瞧不清裏頭的人在做什麽。忽然間,一捧細細的雪被打在了車窗上,克勞德一驚,緊接著便有一隻手在那捧雪上快速的畫了一個叉。


    克勞德:“……”


    他正欲回頭,畫了叉的雪上忽然又描起了其他的痕跡,也不知車裏的人是怎麽做到的,在了了幾筆後,原本的“x”,竟然變成了一朵小小的花。


    克勞德:……所以這是接受還是不接受的意思。


    在夥伴困惑的疑問下,克勞德麵色如常的回過了頭。戚樂在車窗內,瞧著車窗上最後一點雪也消失殆盡,嘴角勾著笑。


    係統問她:“你這到底是在玩什麽啊?”


    戚樂道:“我覺得克勞德·尤涅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


    係統:“所以……?”


    戚樂:“所以我有點想從奧格洛夫手裏挖個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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