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所名為”大學“的小社會裏,如果太過顯眼, 就會有人背地詆毀說壞話。槍打出頭鳥, 或者是得意忘形,誰都知道, 一旦這樣的輿論開始發酵,便再也無法控製住。


    ——薑皚的日記本。


    -


    夏末秋初,身上被熱氣嚴嚴實實包裹住,加上不透風的軍訓服布料, 站在烈日當頭下,連呼吸都困難。


    薑皚難耐地眨了下眼,有汗珠順著額頭滾到眼眶裏。


    疼得她直接眯起眼來。


    軍姿十五分鍾, 如今艱難過去一半。


    眼眶中的酸澀感好不容易消解, 她睜開眼, 用指腹摩擦著其他手指甲蓋。


    作訓鞋底子硬,硌得腳疼。帽子太大, 遮住視線她什麽也看不見。


    薑皚自認為自己不會有這麽些矯情的事兒,結果剛站第一輪軍姿,渾身上下的不適感狠狠地打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麵前掩下一片陰影。


    江吟走到她跟前, “帽子整理好。”


    薑皚用手指托了下帽簷,看到他麵無表情的臉。


    她放下手, 帽簷又垂落回到原來的位置。


    在他下達新指令前, 薑皚沒擅自亂動。


    連長是個和他們同齡的兵, 十八歲, 不如江吟給人的威懾足, 而且實行放養政策,前兩天先讓這些小崽子們知道他的好,過兩天程度加強,不至於讓他們罵他。


    他瞧見一眾小姑娘的眼神都跟著江吟跑了,咧開嘴佯裝生氣罵了一聲:“都看啥呢啊?”


    隊伍裏有人笑出聲來,黏在江吟身上的視線更肆無忌憚。


    薑皚感知到眾人投射過來的目光,心中蔓延出一股子燥意。


    江吟轉頭涼涼瞥了他們一眼,“誰想加時?”


    “……”


    說完,沒人敢吭聲,連長挑眉,蹲在地上數秒。


    江吟重又看向麵前的姑娘,“帽子尺寸不合適?”


    薑皚點點頭,“有點鬆。”


    他停頓片刻,“摘下來我看看。”


    薑皚依言,把馬尾從帽扣裏掏出來。帽子摘下來的那刻,她都能感受到有熱氣順著頭發蒸騰。


    帽扣卡到最後麵,不能再緊了。


    江吟抬眸,漆黑的眼瞳中浮現出她縮小的影兒,“你等會兒。”


    這一等,臨到下午解散他都沒回來。


    薑皚沒別的事兒,就站在原地等。


    五分鍾後,江吟逆著人流走到她跟前,修長的手指勾住帽扣,“連長又放你們早回去了?”


    他聲音習慣性壓得很低,聲線冷而清冽,像朗姆酒,薑皚第一次聽到時,就這樣想。


    她眨眨眼,想起身邊那姑娘怎麽形容他——春日冰融時的晚風。


    暖而不刺骨,冷而不驕矜。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饒是給她再多一個腦子,也想不出這樣的形容詞。


    薑皚語氣格外認真:“江學長,如果你能多笑笑,她們應該會很聽你話的。”


    江吟淡睨她一眼,對上她清亮的眸子,突然移不開眼。


    四目相對之際,薑皚沒弄清他直勾勾看自己的眼神裏有什麽含義。


    江吟伸手,直接把帽子扣到她頭上,“小一碼的。”


    薑皚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用指腹輕輕磨擦著帽簷邊緣,最後支起帽簷,抬眼瞅他。


    “江學長,你是真把我當朋友了?”


    “……”


    “不然你為什麽要幫我?”


    江吟抿下嘴角,轉身就走,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仿佛這隻是件任務,隻要完成了,便沒有讓他可留戀的。


    薑皚翻個白眼,好吧,她自作多情了。


    江吟一路朝一餐廳走,薑皚亦步亦趨跟上,他腿長步子大,到最後她小步快跑到身邊,“現在去也隻有殘渣剩飯,你太低估我們大一的實力了。”


    江吟停住,不緊不慢側身,雙手抄在兜裏,眉眼間有股懶散勁兒。


    “不是被孤立了麽,我教你怎麽受歡迎。”他頓了頓,複又說,“今天晚上七點鍾,級部負責人會突擊檢查內務。”


    薑皚福至心靈:“你是要我告訴別人,籠絡人心?”


    江吟笑了笑,“隨你怎麽理解。”


    “我偏不想這樣。”她歪了歪頭,嘴角的笑意純良無害,“查住不合格就扣分,我為什麽要告訴他們。”


    兜裏的手機嗡嗡作響,他回神。


    “我還有別的事,你回宿舍吧。”


    薑皚挑眉,不多問,還有幾步到宿舍樓,後知後覺他其實不是要去餐廳吃飯。


    而是送她回宿舍。


    走出三步,轉身衝他擺擺手,“江吟,謝謝你。”


    江吟卷起舌尖頂住上顎,這姑娘,連最基本的敬稱都一並省了。


    -


    回到宿舍,其他三個人都已經洗完澡躺到床上,看見薑皚進來,麵色有幾分不自然。


    首先是舍長,她沒把薑皚拉入班級群,甚至以不知道她聯係方式為由告知班長,最後直接導致薑皚沒有收到軍訓守則,被拉出列整理儀表。


    剩下的兩個人,一個性格卑怯,一個隨大流。


    薑皚關上門,大致掃了眼她們的一畝三分地。


    默默從心底估算著,這分,得扣狠了吧?


    隨後走到自己床位前,撫平床單上的褶皺,搬來馬紮坐到床邊,舍友們對她的行為感到不解。


    正常人不應該回來就躺屍嗎,還有把床鋪整理好的閑工夫。


    對床姑娘怯怯地問:“薑皚,你怎麽不躺一會兒休息休息?”


    “我不累,而且輔導員也沒說晚上休整。”


    “……哦。”


    七點鍾,宿舍樓層響起異動,不少人探頭出去觀望,瞧見導員領著一隊衛生自律部的學姐們挨個宿舍拍照。


    突擊檢查搞得人心惶惶,舍長得知消息開始領頭收拾衛生。


    奈何床鋪倒騰太亂,以至於導員她們進來時,三個人神色慌張手忙腳亂。


    薑皚翹著腿坐在椅子上,看到她們進來,沒什麽反應,垂頭繼續玩手機。


    輔導員皺眉,學姐們立刻看眼色行事,掏出手機拍好照片到下一個宿舍檢查。


    舍長扔掉手裏的東西,“壞了,剛剛導員那臉色黑成鐵了。”


    s大重視內務整理,每次分數計入綜合評定。


    扣分到85以下,舍長要到辦公室喝茶。


    薑皚躺回床上,正準備閉上眼休息。


    舍長突然發聲:“你知道會檢查是不是?”


    對床姑娘拉了下她的衣袖,“欣欣姐你別這樣。”


    舍長不服氣:“都是一個宿舍的,她為了自己好,憑什麽這樣做?”


    薑皚懶洋洋側過頭,意味深長道:“你也知道是一個宿舍的。”


    “我……”她心虛地撇過頭,“沒有及時通知你消息是我的問題,對不起。”


    薑皚隨口一應,算是承下她的道歉。


    反正沒打算在宿舍常住,隻要院裏把外宿通知批下來,她馬上卷鋪蓋離開。


    今天這麽一出,的確是看這位舍長不爽。


    既然讓自己不爽了,憑什麽要讓她好過。


    薑皚翻身朝裏,拚命壓製住心中的不適。


    她厭煩這種群居生活,所有人的生活軌跡交織在一起,甚至連個人情緒都息息相關。


    暴躁因子湧動。


    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仿佛有雙柔軟的手緊緊裹住不停跳動的心髒,讓她喘息艱難,每一口呼吸都像從胸腔中擠出一樣。


    薑皚躺不下去了。


    甚至覺得再躺下去,就有在床上了結此生的荒唐想法。


    -


    從外麵待到九點半,教官連的哨聲響起。


    薑皚咬著奶茶吸管蹲在大路口,瞧見解散的人走出來,眯起眼尋找江吟的身影。


    猝不及防的,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怎麽在這?”——嚇得她蹭地站起來。


    軍訓後遺症。


    薑皚後知後覺自己反應太過劇烈,僵住的嘴角顫了顫,“我來看看你。”


    江吟冷淡地睨她一眼。


    凜冽的眼風凍得薑皚一抖,馬上改口:“謝謝你?”


    “……”


    還不對。


    薑皚抿下嘴角瞅他,“單純想見見你?”


    有人大咧咧摟住江吟的肩膀,湊出頭,“喲,我說你怎麽跑得那麽快,原來是來這邊找小師妹啊。”


    薑皚身上穿著作訓服,又是榮登外院院花第一把交椅的熱門人物。


    稍微關注學校論壇的人都認得出來。


    江吟抖落他不規矩的爪子,“不是讓你去點名麽?”


    “我要是乖乖去了,還能看見這麽……不可思議的一幕?”


    薑皚隨口問:“怎麽不可思議了?”


    “你們江學長,從來不會和女生麵對麵交談超過一分鍾。”


    他誇張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江吟牙關咬合住,後槽牙磨擦,連帶著深刻立體的下頜線微動,臉部輪廓隱在夜色中有種莫名的性感。


    薑皚舔了下嘴角,心底盤算了會兒。


    江吟麵無表情,對那位學長說:“九點四十表格交不到活動中心,明天早上出早操四十個俯臥撐準備。”


    學長捂著心口:“學長,你太狠了~”


    耳根子終於清淨,江吟揉了揉發漲的額角,“找我有事?”


    薑皚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眼神認真,“江學長,你看我超過三分鍾了。”


    麵前的姑娘眉梢揚起,清亮的眸子裏像浸著一汪月色,嘴角的弧度張揚又得意。


    江吟很難看懂她。


    明明初次見麵時,渾身倒刺豎起如刺蝟,神情冷淡又拒人千裏。


    這會兒卻巧笑倩兮站在他麵前,話語討好試探,順著他給的杆子往上爬,一點都不顧忌旁人的眼光。


    簡直是個矛盾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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