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默了默:“女生宿舍幾點查寢?”


    薑皚輕易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她從這邊蹲守半個小時, 一句話就能輕易打發她回宿舍?


    想得太美。


    “明天還要訓練, 早點回去休息吧。”


    江吟繞過她準備離開,沒走出幾步被身後的姑娘拉住作訓服的腰帶。


    “……”


    薑皚手指扣住腰帶內側, 指腹輕輕磨擦了幾下粗糙的布料,須臾,又煞有介事地加重幾分力道。


    江吟掀了掀眼皮,“別鬧, 鬆開。”


    薑皚抿下嘴角,神情頗為嚴肅,“學長, 這月黑風高我一個小姑娘回去不安全。”


    他聞言, 拿清涼的視線上下打量她, 把玩著她話中突兀的字眼,慢條斯理重複一遍, “小姑娘?”


    薑皚知道他是在反諷。


    都敢拿腳踢垃圾桶算什麽小姑娘。


    最後仍麵不改色點點頭:“我上個月才滿十八歲。”


    江吟不疑有他,“已經滿十八歲,是個成年人, 該對自己行為負責了。”


    薑皚一噎,反口否認:“不對, 我永遠活在十八歲前夜。”


    若放到往常, 其他女生死纏爛打, 他一句客客氣氣的禮貌話就能勸退好多人。


    到薑皚這裏, 所有的方法全部失效。


    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和她相處, 起初隻是覺得,他們是兩個不同性質的同類人,擅長消磨孤獨,雖然到現在依舊這樣認為。


    江吟眉眼間沒有半分不耐,“我送你回去。”


    薑皚嘴角翹起,“謝謝學長。”


    他掩下眼簾,語氣淡淡,“現在可以鬆開了?”


    薑皚不動,勾起的手指保持原狀,垂眸笑了笑。


    “學長,你腰挺細的。”


    作訓服腰帶這麽一扣,緊緊勾勒出他細長的腰線,單是靠腰部的力氣就能抵住她手上的力道。


    平時運動量不可小覷。


    腰對一個男人來說的重要程度,無異於女生們對胸部尺寸的執著。


    江吟眉梢抽動,“賞鑒完了?”


    薑皚鬆開手,小聲嘀咕:“就是不知道摸起來什麽感覺。”


    江吟眉梢抽動更厲害,壓住起伏的聲線,“走吧。”


    回宿舍樓途中,兩個人沒有主動開口說話,薑皚踩著他的影子慢吞吞走,有個疑問一直憋在心裏,堵得慌。


    想問,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到宿舍樓下。


    開學不過半周,已經有不少暑假勾搭上的情侶抱成團親的難舍難分。


    薑皚扒了扒頭發,看向麵前的人,有點尷尬。


    江吟對此見怪不怪,雙手抄在褲兜裏,下頜揚起,“進去吧。”


    薑皚:“學長,你難道不想問問我為什麽會踢垃圾桶嗎”


    她說這句話時,表情認真,沒有一點玩笑的成分。


    江吟心思微動,手臂抬起搭在欄杆上,“為什麽要問?”


    語氣頗為雲淡風輕。


    薑皚眨眨眼,她料到這種回答了——他們又不是多好的關係。


    隻不過是普通,再普通不過的校友。


    她輕扯了下嘴角:“也是。”


    說完,耷拉下腦袋轉身朝宿舍裏麵走。


    江吟出聲叫住她:“薑皚。”


    他直起身,一向冷淡的語氣終於有了波瀾起伏,“每個人都有控製不住情緒的時候,你隻不過是比正常人劇烈一點而已。”


    薑皚腳步霎時頓住,江吟說的這句話不停回蕩於腦海中,將她捋好的思緒攪得一團亂。


    他把她的這種病態宣泄,看作正常人也會有的行為方式。


    薑皚垂至身側的手握成拳,心中那塊窟窿開始奇異地聚合。


    -


    軍訓過去一大半,剩下的時間除了準備檢閱儀式和軍體拳外,訓練內容增加了匍匐前進和臥倒等對女生不是很友好的非常規性動作。


    連長分解動作教完,喊口號讓大家分步訓練。


    江吟今天上午有課,沒來跟訓。大家的懶散勁兒上來,隨哨聲練了好多遍都不達標,最後連長沒有耐心了,到隔壁連隊找他好哥們來教。


    隔壁連長是出名的辣手摧花,被人戲稱為“炸藥包”,隊伍裏傳來不小的哄鬧聲。


    身邊的姑娘怨念:“副教官怎麽還不來啊,我們馬上被摧殘死了。”


    有人附和:“現在才知道學長多麽溫柔。”


    薑皚聽著姑娘掐細的聲音心底膈應,側目看了她一眼。


    沒想到對方也在看她,四目相對,那女生先別開視線,自覺噤聲。


    薑皚苦悶,她有那麽嚇人?


    炸藥包搖著口哨走過來,“今天你們副連長不在,就集體撒潑了?”


    隊裏靜悄悄的,不少人偷偷拿白眼剜他。


    兩三個姑娘翻白眼的技術不到家,被他抓住,於是逮住機會開始奚落,“看我也沒用,現在哪個隊不知道十九連訓練最輕鬆,副連長人帥又會憐香惜玉,別人可羨慕著呢。”


    這話名義上是埋汰她們,實際上鋒芒都對準了江吟。


    落到耳朵裏很不舒服。


    薑皚小聲哼了句,“怪誰呢。”


    炸藥包突然拔高音量:“別給我和蚊子哼哼似的,不服就大聲說。”


    薑皚沉了一口氣,“我說,江副教官長得比你好看,怪誰呢?”


    空氣中死一般的寂靜。


    蟬鳴膠著著夏末的餘溫,柏油馬路升騰起來的霧氣有股刺鼻的味道。


    炸藥包的臉色很難看。


    “你,出列。”


    薑皚走出隊伍,幾步上前到他麵前,她個高,氣場足,僅一個抬眸就有冷颼颼的眼風襲來。


    炸藥包看了眼她,“知道在部隊裏多說一句話有什麽後果嗎”


    薑皚腳尖抵住台階邊沿,伸手支起帽簷,清亮漆黑的眼瞳凝視著他。


    炸藥包伸出又粗又短的手指頭,“你會被揍得很慘,不會管你是男是女,長得好看還是醜,就因為你不慫,多說一句話。”


    薑皚聽倦了,煞有介事點點頭,“你說的很對。”


    炸藥包:“在部隊裏,隻能服從,你懂不懂?”


    薑皚懶洋洋掀起眼簾,“知道在社會上惹人不爽有什麽後果嗎?”


    炸藥包猝不及防被她的問題噎住。


    他一當兵的,年紀不過比她們大一兩歲,整天待在部隊裏,還要恪守綱紀,哪有機會體驗社會上的事兒。


    薑皚淡睨他,“我既然敢站出來,肯定有全身而退的方法,而你不行,我是學生,你是軍人,事情傳揚出去,對誰的損失大,彼此心裏都清楚。”


    她話擱這,所有人都聽著,炸藥包也不敢多為難。警告兩句放她回去,帶隊到操場練習匍匐前進。


    隔壁連是男生隊,平常被炸藥包訓得不敢多說話。


    如今瞧見薑皚淡定又無畏的形象,一個個差點把她供到神龕裏當神尊起來。


    炸藥包演示了一遍分解動作,不過速度太快,大家沒看清楚。


    他大咧咧說:“隔壁男生都能看清楚,你們看不清楚?”


    言罷,招手找人上前示範。


    薑皚心裏一咯噔。


    果不其然,預感成真。


    炸藥包指了指她,“你過來。”


    現在是作訓時間,他一沒故意為難,二沒有偏離軍訓內容。


    薑皚輕輕磨了磨牙,還真和她玩陰的。


    好在記性不錯,聽他的口號開始動作,當趴下後,她頭皮發麻,開始往前移動。


    三步外,有散亂的玻璃碴子。


    薑皚頓了頓,就聽到身後粗噶的男聲:“沒有停,繼續!”


    他想讓她主動示弱。


    薑皚卷起舌尖頂住上顎,回頭看他一眼,眼神冷而傲,不再多想抬起胳膊壓到碎片上。


    炸藥包口號聲停住。


    薑皚又按頻率朝前動了三步,最後拔高音量問:“報告,還要繼續示範嗎?”


    他不說話了,寂靜許久,“歸隊。”


    作訓服有內外兩件,胳膊碰到玻璃渣那裏隻有一層布料。


    薑皚清晰的感覺到尖銳的棱角劃破皮膚,現在有溫熱的液體順著小臂沾染到外套上。


    她捏了捏指腹,舉手打報告。


    炸藥包正單獨教訓,連長從樹蔭底下過來,“怎麽了?”


    “受傷了。”薑皚挽起衣袖,露出一寸長的劃痕,“傷口有點深,需要包紮。”


    連長凝眉,想找個人陪她去,結果被打斷。


    薑皚:“我自己去。”


    -


    江吟上完專業課,回宿舍換好衣服,準備離開時,舍友提著飯菜回來,“江吟,你們連有個小姑娘受傷了。”


    他抬了抬眉,“送去醫務室了?”


    舍友唏噓不已:“你怎麽能那麽冷靜?我可聽說那姑娘是為了維護你的名譽和那東北哥們剛,最後不認慫,被東北大炮給收拾了。”


    江吟抖落作訓服上的纖塵,“叫什麽名。”


    “就那外院的,薑皚。”


    “……”


    舍友掀開保鮮膜蓋子,還想說什麽,卻見江吟套上作訓服離開寢室。


    他拔高聲喊:“這不到晚訓時間,你幹什麽去啊?”


    江吟腳步頓住,不放心交代:“我要是晚到,你幫忙盯著點十九連。”


    炸藥包脾氣不好,又因為訓練進度跟不上,總是挨罵。


    他們隊長偏偏拿十九連和他對比,趁機撒氣也不是不可能。


    舍友比個手勢,“o98k,您放心。”


    這個時段,校醫院排隊的人多,薑皚等在走廊的排隊區,手臂上的創口已經停止流血。


    她擼下袖子,長腿舒展搭在一塊,翻出手機玩小遊戲。


    沒玩到一半,手機突然長翅膀飛起來,薑皚眨眨眼,才看清拿住它兩側的修長手指。


    再往上,是江吟的臉,神情分不出喜怒,單純覺得他緊繃起來的唇線有些性感。


    “袖子挽起來,我看看。”


    她下意識搖頭,不想給他添麻煩。


    腦袋裏瞬間想好說辭,今天的所作所為,單純是看不慣炸藥包的德性,明明戴那樣高尚的軍徽,行為做派和地痞流氓沒什麽區別。


    江吟歎口氣,坐到旁邊,“哪隻手?”


    薑皚:“已經包紮好了。”


    他抬眼瞧她,那高冷孤絕的眼神似乎在說:你放屁。


    迫於淫威,薑皚不情不願伸出左手。


    江吟放輕動作,把作訓服過長的袖子挽起,怕碰到傷口,神情格外謹慎。


    薑皚稍吸一口氣,他的動作立刻停住,皺眉問:“碰到傷口了?”


    她眨巴幾下眼睛,“不是,看著你我有點緊張。”


    “……”


    袖子挽到手肘處,露出一寸長的傷口。邊緣殘留著細碎的玻璃渣,看起來鮮血淋漓,不過傷在表皮,不深。


    江吟起身,準備去和裏麵的醫生借工具,這麽等不是辦法。


    萬一表層感染發炎,小姑娘家的,留下傷疤總是不好。


    薑皚以為他要走,“你真的是來看我一眼就走?”


    江吟垂眸,目光落到她抓住衣角的左手上,“你受傷,我有責任。沒有處理好傷口前,我不會走。”


    薑皚福至心靈,鬆開手目送他一路走進旁邊的診室。


    教官連教授過緊急處理方法,平常舍友跌打損傷,都是江吟處理,一來二去熟能生巧,他拿脫脂棉蘸著酒精給她消毒,期間麵前的姑娘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問:“不疼?”


    薑皚搖搖頭:“還好,可以忍受。”


    麵上雲淡風輕,實在讓人找不到撒謊的痕跡。


    江吟語氣淡淡,“這都可以忍受,為什麽今天下午不能稍微忍一下?”


    他指的是炸藥包那件事。


    薑皚愣怔片刻,神色稍許不自然,“他說你。”


    江吟停住手裏的動作,微抬起下頜,一向凜冽的目光突然柔和了幾分,“他說我,所以你氣不過?”


    這話經他口說出來,變得纏綿悱惻,繾綣多情。


    薑皚咬了下舌尖,喚回飄飛的思緒,不說話,就拿清涼的眸子瞅他。


    江吟給她纏好紗布,“以後別拿自己的安全賭氣。”


    她溢出一個鼻音,聲音悶悶的,“嗯。”


    江吟垂眸,看到她耷拉著毛茸茸的腦袋,像隻受傷的小動物,沒忍住抬起手,直到溫熱的掌心落到她發頂上。


    彼此皆是一怔。


    江吟清咳兩聲,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回去別碰水,發炎了會留疤。”


    薑皚彎起眉眼,“謝謝你啊。”


    -


    薑皚拿到江吟的微信是軍訓匯演當天,連長破例留下私人聯係方式,反觀一直要和後輩保持距離的副教官,江吟的作風是太高冷了些。


    最後迫不得已,他說了個微信號,隊裏的女生難掩雀躍,全部添加。


    匯演是連隊繞操場一圈,經學校領導以及軍隊營長的考核,評選出軍訓連嘉獎以及表彰個人獎項。


    十九連當選,獎狀發到連長手裏,隊裏的人商量,讓連長把獎狀帶回去當成留念。


    可這些話沒等說,教官們就要立刻乘車到下一個訓練學校。


    朝夕相處兩周,臨別依舊會有傷感的情緒。


    其他人都在合影,薑皚對這些不感興趣,自己捧著手機準備回宿舍。


    江吟的微信設置添加好友直接通過。


    頭像是個卡通形象,朋友圈空空如也。


    薑皚隨手翻了翻,撇撇嘴按滅屏幕,怕不是小號,不想被打擾私人生活,專門設個號加他們這些麻煩人。


    她抬頭看了看遠處連綿的山,十四天的艱難日子熬過去,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熬。


    目光下落,看到樹下站著的人。


    穿著作訓服裏麵的短袖,腰帶鬆鬆挽在手腕上,他抬眼,和對麵的人視線交織。


    薑皚和他對視,彎唇笑了一下,幾步走到他跟前。


    上下打量他一眼,“學長,你做人可不厚道啊。”


    江吟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眸漆黑,聞言微微抿住唇,“什麽?”


    “微信,是小號吧?”


    他怔愣住,掩下眼簾,神情很淡,“是。”


    薑皚捏著手裏已經空掉的塑料瓶,聲音輕脆,很能理解他,“我猜對了。”


    江吟手抄進兜裏,脫掉規矩的作訓服,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近了許多。


    現在隻不過是學長和學妹的關係。


    沒錯,也最容易發生奸情的那種關係。


    薑皚:“對了,我們開始選課了,你們經院有什麽選修課嗎?”


    她頓了頓,意味深長道,“最好是大一大二一起上的那種。”


    江吟淡睨她,手抽出來,連帶著手機,調出個人聯係方式遞給她。


    言簡意賅:“選課的時候可以聯係我。”


    薑皚低頭,屏幕上的二維碼是微信號,中間的頭像與剛才的小號不同。


    她語氣聽起來有點詫異:“你這是要加我?”


    江吟把手機轉了個圈,正麵朝她,“工作號,不是私人號。”


    薑皚還在為自己輕而易舉要到聯係方式慶幸,乍然聽到他這句話,整個人蔫巴了,“你到底有多少個號啊?”


    江吟低低笑出聲,“沒多少。”


    薑皚掃他,個人資料蹦出來,這邊網絡異常,沒能加載出他的頭像。


    教官連集合,江吟被隊友叫走,還是前幾天的那男生,露出討喜的小虎牙攬住江吟的肩膀,“學妹,我們要集合,江吟我就帶走啦?”


    薑皚點點頭,“帶走吧。”


    江吟揉了揉眉心,她話語中那股自然勁兒怎麽那麽明顯呢。


    走出薑皚視野範圍內,小虎牙陰測測笑道:“炸藥包有個內定的獎項,突然沒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江吟裝作聽不懂皺起眉,“什麽?”


    對方瞪大眼睛,“你別給我裝,炸藥包是他們的班長,獎項肯定得看麵子給他,我昨天瞧見江叔來接你去吃飯,指不定你嘴皮子一掀,說出什麽話來……”


    江吟側目睇他,“太聰明不是好事。”


    小虎牙自覺噤聲,不再提這件事,話鋒一轉到迎新晚會。


    a大每年一度的盛會,輪到他們這屆學生會承辦,壓力不小。


    -


    學校周圍有不少出租房,價格高低不一。


    薑皚找中介幫忙,最後敲定一間,下午房東來開門,她早到十五分鍾,從小區的綠化區閑逛。


    房東晚到十分鍾,中介先找到她,在門口等著。


    屋子在十二層,兩室兩廳,中介和薑皚閑談:“你們是幾個人住?”


    最近幾年,大學生不習慣宿舍條例外宿並不罕見,他一周能接待三四位。不過外宿有外宿的隱患,男生還好,幾個女生住在一塊也挺不安全。


    薑皚淡淡開口:“我自己住。”


    中介愕然,端詳她一會兒,“兩室兩廳,會不會太大了?”


    薑皚抬眼,聲音中隱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不會。”


    中介明顯感知到她話中的情緒,不再自討沒趣,安靜站到一旁等房東。


    片刻,一個中年女人氣喘籲籲從電梯裏出來,“不好意思,路上堵車。”


    是電話裏和她聯係的聲音沒錯了。


    薑皚微揚起下頜,讓開道請她開門。


    主臥朝陽,裝潢偏西式,有扇落地窗,視野不錯。


    薑皚隨意逛了逛,拉開客廳的窗簾,向外能看清a大的樓宇建築。


    房東走到她身邊,“這間房子買下就沒住過,挺幹淨的,不知道你滿意嗎?”


    薑皚掩下眼簾,“蠻好。”


    房東喜笑顏開,她這房子租價比較高,靠著學校,沒幾個大學生能租得起。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願意租的,自然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中介把擬好的合同遞過來,“你們兩位看看,沒什麽問題就簽字吧?”


    薑皚掀開扉頁,指腹輕輕摩擦著頁腳,耐心從合同的第一條往下看,她越是字斟句酌,中介越是難耐。


    他摸不清這姑娘的脾性,往常的推銷話語到她這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所有的精明算計,對她,一概沒用。


    薑皚連眼都不抬一下,拾起桌麵上的筆簽好名。


    等房東簽完,收起她那份合同。


    晚上要到輔導員辦公室簽外宿協議,薑皚沒多留,和房東道謝後乘電梯離開。


    -


    a大迎新晚會開始招募主持人,文藝部部長想請新傳學院的師哥來主持,據說那位師哥,已經拿到央視某個頻道夜晚直播間的邀請,隻要一畢業就可以上崗工作。


    江吟頷首應允,“那女生呢?有人選了麽。”


    “……有的形象好,但氣場壓不住台麵。”


    江吟垂眸思忖,“要不票選吧。”


    文藝部部長:“萬一選出來人家不想幹呢?”


    邊上的人嬉笑道:“這種上台麵的事兒,有誰不想幹。”


    “那就先票選吧。”江吟認真地想了想,上台麵這種事兒,他還真認識一個不願幹的,“願不願意,另說。”


    既然是學校裏的迎新晚會,每個院都會往上推人選,按例是選新生主持,這屆的話題人物也就那麽幾個。


    江吟回到宿舍,洗完澡出來,學校網站上已經放出來投票欄。


    他點開鏈接,往下滑動界麵,看到薑皚的名字時,手指一頓。


    舍友抱著籃球進來,“女主持還沒選出來?”


    說完,就要坐到床上,誰知正認真看數據的人支起腿,硬是撐住他下沉的臀。


    “……”


    江吟冷冷撇他一眼,“我說過多少次。”


    舍友舉手投降:“不換衣服不能坐你的床。”


    文藝部部長發來消息:【老大,我記了記票,現在前兩位是新傳的宋瑤和外院的薑皚。】


    江吟看了眼這句話,視線似有若無的定在後麵的名字上,沒多久收回。


    【那你去聯係一下宋瑤。】


    文藝部部長:【薑皚呢?】


    江吟也不知怎的,對這個認識不過兩周的姑娘有了充分的認識。


    她應該不喜歡這種拋頭露麵的事。


    喜歡坐在最後一排,喜歡獨來獨往,對一切事情懶怠卻有能力做得很好。


    即使故意隱匿自己的光芒,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吸引住別人的目光。


    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


    -


    票選第一的是薑皚。


    當事人卻興致寥寥,沒有關注學校網站論壇,走到街上時不時接收到四周投來的目光。


    中午有個講座,規定所有人都要到場,她慢吞吞走到報告廳,突然被告知講座臨時換了地方,因為迎新晚會要排練。


    薑皚剛要出去,經常和江吟走一起的那位有小虎牙的學長正巧從外麵進來,兩人打個照麵,他問:“你是來找江吟的,還是來排練的?”


    她眨眨眼,想說“都不是”,卻被打斷,他促狹道:“女mc選的是你吧?”


    薑皚一臉懵,她不過是走錯了地方,要到隔壁……聽講座。


    談話間,江吟走進來,手裏拿著一遝文件,都是各學院報上來的節目單。


    今晚上遴選擇優,確定最終名單。


    他看見她,目光稍頓,“你怎麽到這來了?”


    薑皚抿下嘴角,神色有些尷尬,“講座換了地方,我來錯報告廳了。”


    江吟頷首,跟身邊的幹事交代了接下來的事情,順便打發走小虎牙學長,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有沒有興趣試試晚會主持?”


    薑皚當即搖頭,“我不適合。”


    江吟垂下眼,察覺到她抵抗的情緒,眉梢揚了揚,“可是我聽說,你在高中當過主持。”


    對於拋頭露麵這種事,初高中的時候她是非常樂意的,欣然接受大家羨慕的目光和讚美。


    直到高三。


    她最後一次站到目光聚集的舞台,發現原本那些視線落到身上,突然有種灼燒感。


    這種難耐,讓她站在那,所有的台詞都卡在嗓子眼裏,一個字都吐不出。


    後來,她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反常。


    情緒大起大落,變得躁動易怒。


    知道了名為“雙相障礙”的一種精神疾病,然後被醫生診斷確認。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想。


    氣氛冷場幾秒。


    薑皚點點頭,坦然承認:“之前喜歡,現在不喜歡了。”


    江吟抬眸看她,“是嗎。”


    排練舞台上出了事故,有人從台階上不小心摔落。


    台下圍著一圈人,幹事來叫江吟去看看。


    臨走前,他又用那雙漆黑的眸子凝視她,似乎要透過她層層豎起的倒刺看清她內心深處的想法。


    薑皚被他的眼風凍得顫了顫,捏住指腹,生硬地說了句“再見”。


    江吟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你等等。”


    攥住她的手指修長有力,指尖微涼,沾染著秋季的涼意。


    已經找不到夏天的蹤跡了。


    薑皚稍稍掙了下,沒掙開,隨著他的步子走到台前。


    摔倒的是新傳的宋瑤,她為了和學長搭配身高,穿十厘米的高跟鞋,下台時腳步沒穩住,摔得有點狠。


    小姑娘長得嬌小,哭起來梨花帶雨惹人心疼。


    已經有人打電話給校醫院,馬上有醫生到場。


    宋瑤哭得鼻尖通紅:“學長,我不是有意耽誤排練進度的。”


    江吟薄唇緊抿,微不可查擰起眉。


    薑皚小幅度動了動手腕,小聲說:“你好歹安慰一句啊。”


    他不說話,宋瑤更委屈了。


    氣氛一直僵持到校醫院的醫生過來,和宋瑤一起的同學把她扶到座位上,白皙的腳踝腫起一個包。


    刺眼的很。


    江吟站在人群外圍,神色淡淡,終於鬆開她的手,低下頭看手裏的紙張。旁邊有人一直和他說話,他完全不搭理,周圍有人竊竊私語——


    “宋瑤這意思夠明顯了吧,可惜神女有心啊。”


    薑皚裝作沒聽見,視線一瞥,瞧見江吟的眉頭鬆開,轉身走去後台。


    她不知道要不要跟上。


    須臾,聽到他說,“過來。”


    “……”


    時間過的有點慢。


    後台人不多,偶爾道具組來拿衣服,中途被打斷的彩排又有序開始進行。


    薑皚坐到化妝鏡前,這突來安靜搞得她心慌不已。


    江吟放下手中的東西,語氣淡淡,“是不是想說我不近人情?”


    她“啊”了一聲,“沒有啊。”


    宋瑤肯定不能上台,後天晚上正式排練,根本沒時間再找臨時替補的人。薑皚以為他在發愁這個事情,輕輕咬了下舌尖,漫不經心說,“如果你實在找不到人,我可以試試。”


    她說話時,手捏成拳,骨節泛白。


    不知道在緊張什麽。


    之前又不是沒做過。


    下一秒。


    江吟高深莫測的眼神看向她,“你確定?”


    “……”薑皚一噎,眼睛不自覺睜大,頂燈灑下一點光,落到眸底,深深淺淺像汪清泉。


    “就當是謝禮。”


    -


    薑皚收到江吟發來的主持詞,需要她念的地方全用紅字標注出來,仔細看完一遍,她有種挖坑自己跳的悔意。


    第二天下午彩排,薑皚坐在最後一排閉著眼回憶串詞,中間有一段卡殼,睜開眼看了一遍又苦惱的耷拉下眼簾。


    和她搭詞的學長架子大,出場晚,自從彩排開始,一直沒露臉。


    畢竟術業有專攻,這種小場麵,人家不care。


    薑皚收回注意力,默默背完一遍串詞。


    文藝部部長找她要了三圍,禮服要修改,薑皚接過筆從紙上一一寫完遞回去。


    對麵的男人神色略古怪,卻也說不出哪怪。


    他走後,薑皚覺得串詞有處地方需要修改,緊跟在他身後到後台。


    文藝部部長沒注意到身後,一踏進後台揚聲:“完美身材,真的太美好了。”


    偌大的空間裏隻有江吟和兩個學長。


    江吟的目光越過他,徑直落到門前的人兒身上。


    薑皚不甚在意,輕咳兩聲,試圖喚來他們的注意。


    文藝部部長的背影瞬間僵硬,隨後,慢慢慢慢地轉過頭。


    擁有“完美身材”的姑娘似笑非笑,“我謝謝你啊。”


    大學裏,單身男性對女性的談論,無非是“臉蛋”和“身材”。


    對於薑皚這種兩項都占齊全的幸運兒來說,實在無可厚非。


    她晃了晃手裏的稿子,“學長,我想改個詞。”


    江吟踹了踹負責寫稿子的,”去看看。”


    打遊戲正起勁的小虎牙不滿,“我馬上就贏了。”


    薑皚眨眨眼:“到底誰來?”


    江吟走過來,伸手從她手中抽走卷成筒的稿子,“哪裏有問題?”


    她指了指圈出來的地方,“這邊,舌頭不好用,轉不過來。”


    三個“s”開頭的詞,薑皚怕他不信,還當麵念了一遍。


    從江吟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她擦過上顎的舌尖,似乎卡住了,有意停頓了會兒。


    薑皚:“這真不是我的問題。”


    江吟:“發第二個字的時候,舌尖不要上翹。”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又發了一遍。


    還是不行。


    江吟歎口氣,兩隻手指抬起她的下頜,“再發一遍試試。”


    薑皚猛地顫了一下,眼神飄忽不敢和他對視,“我回去再練練……”


    他掀了掀眼皮,兩人就這麽定了幾秒,鬆開手。


    “如果不行,你可以改。”


    薑皚小雞啄米地點頭,腦子裏全是他漆黑的眸子,神情有些微妙。


    盼望著,盼望著,新傳學長終於露麵了,沒見過本尊的女生手捧的小心心全部碎了——說好的清雋無雙,結果是眼鏡平頭;說好的衣著光鮮,結果是褲衩背心。


    薑皚憋住笑,收回視線。


    負責人遞過去稿子,“學長,你看看串詞,哪裏不合適你跟我說。”


    他點點頭,格外專業地托了下眼鏡。


    “詞寫得不錯。哎,對了,你們主席呢?”


    “他在後台看節目回放呢。”


    學長嘖嘖嘴,“我這幾天都在電視台沒空回來,不過我會盡快跟上進度的。”


    -


    正式彩排走一遍。


    熟悉的音樂響起,薑皚從左側上台,走到中央,剛想開口,對麵的學長才反應過來,不過踩錯步子跟不上樂點。


    坐在控製器前的江吟歪了下頭,揮手暫停,“再來一遍。”


    學長抱歉地解釋:“坐在凳子上錄節目太久了,不太習慣。”


    聽到解釋,江吟的表情更差,眸色深沉,不說話。


    第二遍。


    學長好不容易踩上樂點,聲音繃得太緊,新聞腔調太濃,江吟又喊了暫停。


    其他人幾乎是瞬間噤聲。


    薑皚拿稿子當扇子扇風,重又走回台下準備再來一遍。


    誰知江吟目光未動,“你可以回去了。”


    話是對台上的人說的。


    薑皚看著他的側臉,神情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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