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山是為了輔助死後文配發員而被創造出的、巨大的杖形魔術道具。


    到現在為止,真山遇到過許多死者和生者,也接觸過各種豐富多彩的想法。而這些,被作為用來理解人類這一存在的龐大知識係統的一小都分,積蓄在真山的體內。


    但是。


    事實上,真山還是無法理解人類這種生物。


    如果是因朋友的死亡而悲傷,或是憎恨殺死自己的犯人之類單純的心理活動。還能按公式一樣分析出來。但是,人類似乎卻並不隻是這樣簡單。不光有被悲傷壓垮的懦弱人類,還有將悲傷化為成長食糧的堅強人類。更有以慈愛的心胸寬恕了殺死自己的犯人的人。每次的情況都讓它摸不著頭腦。為什麽他們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肯定連最愛使用公式的愛因斯坦也會感到莫名其妙。


    要說還有什麽令它費解的人,那就是搭檔文伽了。


    她的工作是郵遞死後文。隻要將書信投遞出去,寄信人和收信人都不再和文伽有任何瓜葛。但是。她好像並不這樣認為,再次與他們接觸明明是件無利可圖的事,但她卻總是無視日程安排隨意行動,這給真山帶來了不少麻煩。它非常希望文伽能為她自身考慮一下,因為上頭經常因此大為光火,但她對工作的熱心實在無可厚非,所以真山也不好指責什麽。


    受不了。


    每次與人類接觸都令真山頭疼。為什麽人類這種生物會這樣自私任性、愛哭且易怒呢。他們明明隻是種脆弱無力的生物,卻從不害怕被別人傷害,一味掙紮著向前。


    雖然見證了無數次的生與死,但人類這種生物還是一個未解的謎團。


    所以,真山今天依然歎息著吐出了一貫的口頭禪。


    人類真是無法理解。


    ***


    文伽悠然地背靠著某棵市立醫院中庭的銀杏樹。而靠在她身邊的真山卻沒法像文伽那樣悠哉悠哉。從剛才,它就一直在為文伽講述本次工作的詳細情況。


    所以說,這次我們要去見的典子小姐向來體弱多病,但她一直在勉強自己。或許她很快就會死在病房裏了吧7九角。


    同金。


    喂,文伽,你在聽嗎?5八飛成。


    我在聽啊,7八步。


    誰知道,真山想。


    對工作了解得越是詳細,對成功傳遞死後文就越有幫助。雖說事先了角得越是詳細工作也就越順利,但因為時間總是不夠充裕,所以,不得不毫無準備地去麵對死者和生者的情況也很常見。今天時間充足,但主角文伽卻依然像平常一樣淡漠,甚至讓人懷疑她有沒有認真在聽。


    真山沉默片刻,文伽瞥了它一眼,開口道。


    接下來輪到真山了.怎麽走?


    啊?啊,嗯,這個嘛


    文伽催促它繼續那個為消磨時間而玩的名叫將棋的遊戲。在九乘九的棋盤上,被稱為飛車和角行的棋子縱橫移動於其間,是種戰略性很高的腦力遊戲。雖然因為工作緣故,真山對人類文化頗有造詣,但教它將棋的卻是文伽,而且它對將棋也隻是了解其概念,沒什麽機會實戰,所以隻是懂得規則而已。


    嗯,六不對,8六步。


    7一飛。


    啊


    文伽淡淡地走出一步。雖然麵前並沒有真正的棋盤,但整個戰局卻都清晰地映在她腦海中。一邊說話一邊進行遊戲是件相當困難的事,但沒想到她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應,自己對人類思維方式的認識還是太短淺了啊,真山這樣想道


    我要悔棋。


    文伽聞言。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之前我應該告訴過你吧,沒有悔棋這一說。而且我根本沒教過你什麽悔棋,你是從哪幾學的。


    因為贏不了你所以偷偷開始了將棋的訓練。真山咧開嘴卻沒把這話說出口。繼而陷入了思考。


    幫助送信人順利完成工作,這就是真山存在的意義。所以,真山必須在工作中極力排除感情因素。但自從與文伽成為搭檔之後,它就覺得自己變了。它對寄收死後文的人類有了很深的興趣,最重要的是,它非常鮮明地感覺到,自己居然有了所謂的感情起伏。


    所以。簡單說來就是在對弈中輸了的話,會不服氣。


    特別是在與這種平靜如水的人對弈中敗北,更是徹底的不服氣。


    雖然說了要悔棋,但實際上是因為看到了自己與文伽之間明顯的實力差距而感到心靈受創,心中的不甘令它甚至想要贏文伽贏到她今後連將棋的將字都不敢說出來。


    真山的時鍾指明了時間,馬上就必須投入工作中了。文伽重新戴上被她稱作凱皮的帽子,開始進行工作前的準備。她的動作相當酷。並且一氣嗬成,這令真山心裏很不服氣。它動用了全部腦細胞,心想至少得在這棋盤上走出一步令文伽慘敗的妙招。


    就在這時,真山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它的身體甚至打了個冷顫。


    難道自己在不經意間被神明眷顧,它想。


    多麽新穎的進攻方式啊。


    在真山沉醉於妙招的同時,文伽開口詢問差不多該出發了吧。真山沒有回答她的提問.而是在漫長的等待過後,緩緩開口道。


    7七步,打。


    向來反應迅速的文伽第一次沉默了。


    啊,察覺到了嗎?真山得意地想。


    就是這樣啦~


    隻要再走數回合,就能完美地取勝了。


    如果可以的話,真山現在真想立刻高呼萬歲。九十八場連敗的屈辱記錄終於能在這裏畫上休止符,文伽認輸的時刻也愈來愈近。


    放馬過來吧!


    對不起、我認輸或我投降之類,什麽話都可以。投子認輸吧,文伽,現在立刻親口認輸吧!!


    文伽慢慢從倚著的銀杏樹上離開,徽徽垂下雙眼,低語道。


    抱歉。


    啊哈哈哈哈哈哈,象征幸福的音效從真山體內流淌出來,心情好到了頂點,世界充滿光芒,心中滿是驕傲。


    終於等到了。


    這一時刻終於來到了。


    終於讓文伽親口認輸了。


    就在真山沉浸在這無比的喜悅中時,文伽將它取在手中,用一如既往的冷靜語氣說道。


    我本以為你是知道的,但看來是我沒把規則解釋清楚。


    還沒等真山發出質疑的聲音。它便在文伽平靜目光的注視下,被一舉擊潰。


    你那步棋犯規了,那叫二步。


    輸慘了。


    ***


    目的地是個簡單樸素的單人病房。病床周圍,身穿白衣的醫護人員緊張地忙碌了片刻後,醫生終於抬腕看了看表,宣告患者的死亡時間。


    病房裏隻有醫生和護士,沒有人圍在遺體邊痛哭,根據真山得到的情報,病人沒有親屬,唯一應該在場的隻有死者的戀人,但他現在因工作而外出了。因此,現在站在病床邊的,除了醫護人員以外隻有一人死者本人,長穀川典子的魂魄。


    典子上個月剛過完二十二歲生日。報告中提過她自幼體弱多病,而反應出死者生前形象的靈魂也非常纖細,如同玻璃工藝品一般易碎。


    典子用平靜的目光凝視著自己的遺體,仿佛在感謝一直努力至今的身體一般。她內心應該有所準備吧。那目光中沒有詛咒命運的扭曲光芒和悲哀,隻有看透一切的釋然。


    真山小聲問文伽。


    她好像已經理解了自己的死亡。


    言外之意就是工作會很容易,但不幸這被文伽聽出來了。她對真山投以責備的目光。


    這也是人類難以理解的部分之一。


    考慮工作效率是人之常情,所以為什麽要對第一次見麵之人的死亡報


    以過分的尊重呢?如果總是顧慮到這類細節的話,傳遞死後文的工作就根本無法完成。


    就在真山思考這些的時候,典子抬起頭.將目光從自己的遺體上移開,與站在人口處的文伽目光交錯。她似乎這才注意到文伽的存在,微微瞪大雙眼。或許典子生前就是個感官敏銳的人,她一眼就發現了文伽其實和自己一樣,都是非常理的存在。


    接下來,第二關。


    真山屏住呼吸。


    有些人在變為靈魂之後,警惕心依然強烈,不少人會對文伽的出現感到明顯的懼怕。現在她必須將自己的工作解釋給對方聽,以獲對方的理解。話雖這樣說,但搭檔文伽卻是個極端沉默的人,多數情況下需要真山出麵,所以,現在它的責任重大。


    真山緊張到了極點,卻見典子開口對麵前正在進行遺體處理的護士們說道。


    啊,麻煩各位了。對不起,請讓一下。


    她一邊用若無其事的語氣打著招呼。一邊向文伽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當然,護士們是聽不見她的聲音的,而且因為沒有了肉體,就算前方被擋住也一樣可以通過,但典子依然一邊尋找空隙一邊向前起來。不知是她還沒有適應自己的現狀,還是她本身的性格所致。真山推測,應該是後者。


    典子終於來到了文伽的麵前。


    你好,初次見麵,我是長穀川典子。


    她拖著長長的尾音問候道。她那帶著孩子般稚氣的臉上,浮現出幹淨而純粹的笑容。


    文伽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簡潔而單調地回答道:我是文枷,這是我的搭檔真山。真山聞言,不禁歎了口氣。


    受不了。


    這種冷淡生硬的語氣,仿佛就在告誡對方請你警惕一些一樣。難道你的態度就不能再緩和一點嗎?這樣一來,麻煩不就都被推到我這個協助者的身上了嗎?


    雖然心情相當鬱悶,但真山還是裝作神采奕奕的樣子對典子說道。


    你好,典子小姐,我們突然來訪可能嚇了你一跳吧,不過我們有話對典子小姐說,不要害怕,請聽我說。


    好和警惕二字完全沾不上邊。


    典子帶著驚喜的神色看向真山,仿佛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玩具一般,並友好地向它伸出手。被偷襲的真山頓時陷入了輕微的恐慌中,


    啊!?


    什麽!?


    喂,癢死了癢死了!不要摸來摸去!!我們關係很好嗎!!這可是第一次見麵啊,第一次!


    文伽這副你不會咬人吧?的表情又算怎麽回事?一看就知道嘛,我可不是路邊的野狗。


    所以說,我又不是狗,不要摸來摸去,我根本,開心不起來轉轉轉,轉轉轉。


    哈!?


    幹嘛要逆撥我的時針!?覺得這東西好玩!?哇好痛好痛!要掉下來了掉下來了!!


    喂,怎麽這麽自作主張啊!?


    在典子魔爪的撥弄下。真山不由得向文伽求助,但理應站在自己這邊的文伽卻隻是在一邊靜靜旁觀。


    許久,或許是終於玩夠了,典子說出真山真有趣啊這句話之後,終於挪開了手。


    得、得救了。


    麵前出現一個會說話的手杖,普通人在第一次看見時一般都會退避三舍,所以真山根本沒想到會有人上前來摸它。由於典子的行為太過出人意料,真山已經暈頭轉向了。


    在一邊靜觀其變的文伽見狀,並沒有理會真山。而是似乎打算自己將工作進行下去。


    我能繼續說下去了嗎?


    她問典子。


    這種古板的語氣任誰聽來都太過冷漠。不管是將棋還是什麽,一定要讓她吃一次苦頭才行。


    真山正憤恨地思考著的時候,將好奇的目光移到文伽身上的典子,忽然柔柔地笑了起來。


    隨後。


    她向文伽。


    麵對這個無論多麽沉穩的人都會驚慌害怕的文伽。


    突然,緊緊抱住了她。


    !?


    文伽微微地瞪大雙眼。雖然這個反應非常細微,但在熟知文伽行事作風的真山看來.她無疑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因為典子的擁抱,文伽本要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卻在右腳向後邁出半步之後停了下來。或許這是她最後的堅持了吧。


    作出這一係列令人詫異的舉動之後,典子一邊蹭著文伽的臉頰一邊說道。


    嗯,文伽,好可愛。我真想有文伽這樣的妹妹啊!


    她的話似乎沒經大腦。


    迅速醒悟過來的真山忽然眼前一亮。


    這是機會。


    勝者為王。不管是違規的二步也好其他什麽也好,現在都可以,這可是讓文伽認輸的千載難逢的機會,這機會就在眼前~`


    所以真山毫不猶豫地使出了殺手鐧。


    文伽,你害羞了?滿臉通紅哦。


    雖然這完全是在騙人。


    不知是因為害羞、憤怒,還是這出其不意的一招大獲全勝


    文伽聞言,臉上微微現出紅暈,隨後,她用有些苦澀的表情,死死地盯住真山。


    九十九敗,一勝。


    真山在心裏偷笑。


    ***


    場景轉移到中庭,真山已經將文伽的工作做了大概的交代。典子雖然是個行動難以預測的人,但理解力卻相當高。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和文伽的工作,於是說出了死後文收信人的姓名,相馬貴明。


    會從她口中吐出這個名字,真山其實早已料到。


    相馬貴明。


    六年前單身赴歐,師從著名奇術師羅伯特皮爾斯學習魔術的他,是個二十四歲的天才青年魔術師。


    典子是他的戀人.同時也是魔術助手。由於她一直隱瞞身體狀況忙於練習和準備演出.結果某天突然昏倒後被緊急送往醫院。那之後的一周內,她一直都處於昏睡狀態,接著,她就這樣成為了不歸人。


    坐在銀杏樹下鬱鬱蔥蔥的青草地裏,典子一邊撓著頭一邊思考死後文的內容。她的表情是那樣認真,認真到使人不忍上前打斷她的思路。靠在銀杏樹幹上的文伽或許也是這樣認為的,她隻是靜靜地閉著雙眼,默默等待著典子寫完書信。


    思考片刻後,典子終於點點頭,嗯了一聲。開始奮筆疾書。


    靠在樹幹上的真山正好能窺見書信上的文字。正當它在想像她會寫些什麽的時候.卻見信紙上隻有寥寥幾個字


    當心身體,請像以前一樣努力。


    典子像是在確認書信是否工整一般,將信紙拿到眼前稍遠處仔細端詳.或許是覺得空白部分太過寂寥,她又開始在頁麵角落處畫起可愛的花朵。接著,似乎繪畫勾起了她的興致一般,空白部分的花朵愈來愈多,太陽也升了起來,直到連蝴蝶都開始飛舞的時候,真山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請、請等一下典子小姐,這樣真的可以嗎?不寫點別的?


    聽了這話,典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後她立刻拍了拍手,笑嘻嘻地畫起了彩虹


    我說的不是這個!這可是信啊!不是繪畫本啊!


    或許是被真山激動的情緒所感染,文伽站直身子,向信紙看去。她微微皺了皺眉,說道。


    你難道沒有其他想告訴他的事情了嗎?


    雖然語氣平平,但與她相處時間頗長的真山明白,現在連文伽都感到了不滿。


    這也是當然的。


    在著手工作前,根據文伽從上麵得到的情報來看,貴明這個人對工作非常熱心,所以相對的,在某些方麵顯得比較冷漠。如果他考慮到典子的身體狀況讓她休息的話,或許她就不會倒下了,但當時貴明的腦中卻隻有讓演出成功這一個念頭,直


    到最後都沒有察覺到典子身體狀況在逐漸惡化。


    不僅這樣,他甚至沒有前去陪護在醫院昏迷不醒的典子,而是一直四處奔走尋找能填補魔術助手這一空缺的人才。雖說今天的魔術表演由於他的努力而順利舉行,但相對的,他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戀人。這種情況下。用冷酷二字形容他也不為過。真山覺得。典子完全有權利責備他幾旬。


    但典子隻是微笑著將目光移回手中的信紙上,隨後。


    當心身體,請像以前一樣努力。


    她將信上的內容讀完,滿意地點點頭,隨後抬起頭,明確地回答道。


    是的,隻將這一句話告訴他就足夠了。


    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呀。在她這樣的目光中,真山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啊啊,受不了。人類還真是無法理解。


    痛苦的話就說出來。悲傷的話就哭,憤怒的話發泄一通也沒關係,開心的話就從心底笑出來。可為什麽,她要這樣扼殺自己真實的想法,吐出虛偽的謊言呢?


    人類究竟是愚蠢.還是超然。


    真山我不到答案。


    或許是因為同為人類而相互理解,與沉默不語的真山相反,文伽認同地徽徽點了點頭。


    文伽靜靜地說道。


    你的這份思念,我一定轉達。


    聽了這話。典子開心地微笑起來。隨後將信紙塞進信封中。小心地封好,貼上死後文使用的郵票,將信慎重地遞到文伽手上。


    拜托您了。


    她恭敬地鞠躬。


    文伽嗯了一聲,一如既往用最簡潔的方式做出了回應。接著,典子嘿嘿笑了笑.像剛才那樣突然抱緊了文伽。


    文伽,謝謝啦~嗯,真是個好孩子。


    典子一邊抱著文伽,一邊隔著帽子開始撫摸她的頭。勇氣可嘉。


    文伽則半後仰著身體,仿佛在忍耐這種煎熬。不過,她也不可能把典子推開.因為她的性格就是這樣。典子之前說過想要文伽這樣的妹妹。而在旁人眼中。這兩人現在確實像一對要好的姐妹。


    姐姐。嗎?


    確實,如果有一個人願意無條件地接受文伽的撒嬌,或許也不是件壞事。


    雖說文伽是個冷漠到會讓人心生憎惡的女孩,但她的內心絕不像她的外表那樣冰冷。這一點,身為搭檔的真山非常清楚,它覺得,如果文伽身邊能有個人讓她偶爾訴訴苦的話就好了。


    因為站在與文伽對等立場的真山。絕對不會是能讓她安心撒嬌的存在的。


    對此,真山覺得,有一點難過


    在它思考的期間。抱著文伽的典子忽然扭頭看向真山。她鬆開文枷,向真由走了過去。雖然這動作很尋常,但對抱有哇,她要過來了!?這種想法的真山而言,典子仿佛就在一邊切斷自己的退路一邊氣勢洶洶地向前逼近。


    真山。也拜托你了哦~


    典子邊說邊伸出手來。


    不要,我說了我不是狗,就算你摸了我也轉轉轉,轉轉轉。


    ***


    貴明的魔術演出在近年改建完成的一座氣派的文化會館舉行。這是一場單純的演出。賣點隻有魔術,而不是那種酒會的餘興節目。看來現在是全國巡演的最高潮,等明天本地的演出結束後,就會迎來在首都的公演。從觀眾的數量來看,貴明的人氣之高可見一斑。


    踏進會館禮堂,能聽到仿佛直人人心的緊湊鼓點,加重了令人心潮澎湃的緊張感。看來演出還沒結束。黑暗中,觀眾們的後腦勺如球藻般不時浮動,眼前這幅場景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有些不現實。


    將目光移向被燈光照亮的舞台上,那裏站著的,是相馬貴明。


    或許是出於學習了正統魔術的自負。他的衣服同樣也是奇術師的套路。身穿燕尾服,頭戴圓筒禮帽,手中的手杖應該是魔術道具吧,但那單片眼鏡或許就隻是普通的時髦道具了。雖然這身服飾對日本人來說並不太合適,但身材挺拔且容貌端正的貴明卻和這身衣服非常相稱。


    舞台上的其他人,應該就是代替典子的新助手。其中有位衣著華美且暴露的年輕女性。這位女性的動作非常熟練,她帶著妖豔的微笑,以流暢的動作輔助貴明的演出。


    或許是判斷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傳遞死後文,文伽就這樣站在入口附近。安然等待演出結束的時刻。真山也讚同她的決定,它開始觀看在舞台上展開的魔術表演。


    魔術演出啊。


    明明知道其中有機關,為什麽又看得那樣興致盎然呢?人類真是無法理解。


    然後呢?接下來又是什麽魔術?


    什麽什麽,舞台當中居然豎著一個仿佛會立刻從裏麵跑出吸血鬼的棺材嗯,是啊是啊,他得繞場一周,讓觀眾確認裏麵確實空無一物很好,沒問題,至少眼前所見的,隻是個普通的棺材。


    打開棺材的棺蓋。讓那位女助手鑽進去。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也就是消失魔術吧?


    關上棺蓋啊哈,真古老,還蓋上黑布,念咒語啊。


    然後緩緩揭開布,打開棺蓋很好,漂亮~~消失了消失了~~大家家鼓掌啊~~


    斜眼瞥著呼聲正高的觀眾,真山甚至想冷笑一下。


    既實話,這簡直是在過家家。


    真山可是如假包換的魔術道具,如果它願意的話,完全可以用力將空間扭曲,到時候別說是人了。哪怕是一艘護衛艦也能被輕而易舉地送到時空的另一端。當然了。運用這樣的力是違反規定的,它身上自然也裝了安全裝置,所以它無法為了示威而隨便使用魔力但要做的話還是能做到的。


    所以對真山而言,這些所謂的魔術隻是小把戲,不過是哄小孩用的。真山在一邊無聊地想著。


    行了行了,反正不就是打開棺材內側躲在裏麵嗎?不就是這樣嗎?


    真是的,那些觀眾怎麽沒發現呢如果要那棺材再繞場一周?這樣的話不就把裏麵暴露了?泄了密就算不上魔術了啊咦?怎麽沒有人?


    啊啊,明白了,是這樣啊。那棺蓋是橫著向側麵滑開的,所以一定是藏在棺蓋裏了吧?


    啊~好危險~


    差點就被騙了~


    但被發現也是魔術師的錯啊。畢竟我可是真正的魔術道具,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上鉤


    嗯嗯!?


    蓋子被拿走了?不是躲在那裏麵嗎?那麽。剛才那女人跑到哪裏去了?


    啊,對了!


    這次一定沒猜錯。那棺材裏一定設了反射鏡,人一定是躲在鏡子後麵。


    啊,還真能想,連我都差點沒發現。這不會被特意跑來受騙的觀眾識破的,嗯,魔術還真是很有趣啊。


    啊?連棺材也被運走了?


    不對,這樣的話舞台上可就什麽都沒了啊,作為消失魔術而言這還真是個有新意的手段。也就是說接下來那女人的登場就是表演的最高潮了?魔術師會怎麽做昵?


    啊?什麽?他指著什麽呢?


    啊啊,一開始蓋著棺材的黑布?那東西有什麽問題嗎?用完之後被扔在一邊而已啊?


    他把地上的黑布在手中展開,隨後舉到與自己的頭同高的位置啊,不會吧。黑布被猛地翻開後,裏麵會出現一個女人?那不就扁扁的了嗎?幾厘米厚的布難道能藏得了一個人?如果真的出現,那就真讓人大跌眼鏡了。


    出來了!!


    騙人騙人,為什麽!?騙人,不可能!?


    啊啊,明白了,其實他是披著魔術師外皮的超能力者吧!?這種事超能力輕輕鬆鬆就能辦到的!?沒錯吧!?


    這可不行。


    超能力者怎麽能當魔術師~


    這是欺詐~


    這時,文伽低語。


    真山,很煩。


    啊?我沒出聲啊?


    嗯。魔術會設很多機關的,所以請你不要在我耳邊吵個不停。我已經快被你煩死了。


    文伽冷靜地說完,真山一下子泄了氣。


    那麽文伽知道其中的秘密嗎?


    知道的話就不是魔術了。那些隻是普通的技巧而已。


    文伽也不知道吧?


    真山,你真的很煩。


    魔術演出似乎終於落幕了。貴明與擔任助手的女性一同向觀眾席致以優雅的謝幕禮,舞台大幕也恰到好處地落下,現場回蕩著熱烈的掌聲。


    文伽重新戴好帽子,對手中的真山說道。


    那麽,出發了。


    這時。真山才想起他們的真正任務。它調整好了心態,回答道。


    嗯,了解。


    ***


    典子的死訊看來已經通知了所有的工作人員。雖然演出大獲成功,但幕後的舞台上卻沒有熱烈的氣氛。


    一名男性工作人員快步走到貴明身邊,用略帶責備的語氣勸他快點去醫院,自己會為他叫車。


    貴明似乎微徽皺了皺眉,最後卻隻是點點頭,什麽也沒說。他對那名新女性助手寒喧了幾句之後,向後台走去。但這時,他似乎已經察覺到了站在舞台另一端文伽的存在。貴明忽然停住腳步,在與文伽距離十米左右的地方,二人對峙著。


    剛才那名工作人員有些驚訝,但還是開口道。


    相馬先生,您怎麽了?便裝已經送到了化妝室,請在那裏換衣服吧。我會讓車從後麵繞過來,後麵有逃生通道


    那個女孩是從哪兒進來的?是誰的朋友嗎?


    女孩?


    工作人員順著語氣有些粗暴的貴明的視線望去,卻歪下頭,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麽。貴明回過頭,望向一直站在一邊的那位女性助手,但她同樣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見與文伽麵對麵的貴明皺起了眉頭,真山開口道。


    你問別人是沒用的,隻有貴明你才能看見我們。別人連我們的聲音都聽不見。


    真山的話似乎令他更加疑惑。貴明似乎對該以什麽態度麵對眼前這種不可思議的存在而感到猶豫,但最後他終於陰沉著臉,注視著那名男性工作人員問道。


    這是惡作劇嗎?


    男性疑惑不解。貴明咂舌,隨後再次踏出曾一度停止的腳步。他與舞台另一端的文伽間的距離越來越短,隨後貴明毫不猶豫地穿過文伽身邊,向化妝室走去。


    啊?


    本以為他會有所行動的真山呆呆地發出驚訝聲。


    文伽回頭望向貴明的背影,輕聲低語。


    好像很棘手。


    化妝間裏堆滿了服裝和魔術用的小道具。大約有八張榻榻米大小的空間內,雜亂無章地堆放著裝滿物品的紙箱和服裝箱。


    看來他打算立刻前往醫院。貴明脫下燕尾服扔在一邊,穿上一件標準的西裝。而在他背後,忽然響起了文伽的聲音。


    現在著急去那裏也沒用,你隻能看到她的遺體。


    聽了這話,貴明的動作忽然定住了。片刻,他終於緩緩轉向文伽的方向,臉上帶著些微驚訝的神色。


    就知道會這樣。


    文伽和真山並沒有使用任何魔術,而是直接穿過牆壁走進這個房間的。沒有聽見門窗有任何響動的貴明對於突然出現的侵入者抱有恐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貴明皺起眉,完全無法理解文伽到底是怎麽進來的。但文伽卻似乎不打算向他解釋,而是繼續著自己的訴說。


    肉體隻是盛放靈魂的容器。就算麵對遺體,你也無法得知她想要傳達的思念。


    隨後文伽取出從典子那裏得到的信,說道。


    我的工作是為死者送信。這封信是給你的,典子小姐讓我轉交的。你沒必要現在去醫院。她的思念,都在這封信裏。


    沉默。


    文伽與貴明無言對峙,真山屏住了呼吸,觀察著這一切。


    交付書信的瞬間總是最緊張的。如果對方不能立刻相信文伽並收下書信,之後就會成為一場比拚耐力的持久戰。這樣一來,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就會被打亂.所以對真山而言,它無論如何都希望在眼下決出勝負。


    不過真山認定,這次的工作勝算不低。畢竟一根普通的手杖能說話這一事實就已經先發製人。他人無法意識到文伽的存在這一場麵也真實上演。並且,文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入了化妝間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貴明應該已經充分了解,文伽和真山絕非普通人。


    文伽雖然之前說很棘手,但這也沒什麽了不起。就在真山這樣想的同時,貴明忽然露出一個類似於冷笑的笑容。他頓了頓,帶著一臉嘲諷的表情開了口。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真無聊。我沒空聽你在這裏講故事,現在給我走開。


    聽了這話,真山頓時啞口無語。不過搭檔文伽似乎預料到了這一情況。她隻是徽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下一步該在何處落子的棋手一般.陷入了沉默。


    對這樣的事態依然難以置信的真山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


    為、為什麽!?明明知道我們不是普通人,卻又說文伽是在講故事!?看到這些你還不明白嗎!?


    貴明甚至不屑於瞥上真山一眼,他隻是注視著文伽。淡淡笑道。


    你想說你手裏的是會說話的手杖,?世上一切不可思議的東西都有機關,這是我的老師羅伯特皮爾斯的口頭禪。隻要花上二十萬,門外漢也能用。現在可是連飛天桌子都能得到的時代。雖然不知道這手杖有什麽秘密,但我還沒幼稚到聽見手杖說話就吃驚的程度。


    見自己被當作普通的魔術道具,真山的自尊受到了巨大的創傷。它憤然喊道。


    那麽,別人看不見我們,這你又如何解釋!?


    這根本沒什麽稀奇的。你們已經和所有人都串通好了吧?這就和電視裏的漂浮魔術差不多。錄製現場的人都能看到其中的機關,但因為全員都已經商量好了所以秘密不會外泄。而電視外的觀眾卻隻能看到魔術師仿佛真的飛起來了一樣。隻要和所有人串通一氣,想要弄出個隻有我看得見的幽靈簡直易如反掌。


    說完,貴明將目光從文伽身上移開,稍稍板起臉。


    典子很受工作人員歡迎。我知道,有不少人因為我在典子入院的情況下依然堅持如期演出而對我非常反感。但沒想到,他們會用這種方式來責備我。你說典子寫信給我?就算你們演了這場魔術給我看,也太過分了。我想說,你們就算演出也得有個分寸。職業病可不是那麽好玩的東西瘋子。


    貴明扔下這些話.便轉身坐到房間一角的梳妝台前。他伸手抓了幾張卸妝紙,看來是想卸妝了。


    看著他的背影,真山想。


    啊,文伽說的沒錯,確實很棘手。


    沒想到對方對魔術的了解反而成了這次工作的最大阻礙。或許他甚至已經不會相信魔術師就是奇跡這一說法了。但現在還不能認輸。真山又開始組織起語言來。


    那麽那麽,你又認為我們是怎麽進入這個房間的!?其實我們是穿過牆壁進來的!怎麽樣!?普通人是做不到的吧!?


    魔術都是假象。魔術師能讓右手的硬幣瞬間移動到左手,但是當然的,這不可能是什麽瞬間移動。就算不明白其中奧秘,但我知道一定有機關。


    哇!他在狡辯!文伽,這樣的話就穿個牆壁讓他看看!!要不要請求上頭允許我解除安全裝置,然後把硬幣通過時空扭曲,來個真真正正的瞬間移動嗯,文伽?


    文伽向前邁步,漸漸靠近責明。不


    知貴明是沒有察覺到她的舉動還是根本沒打算理她,他頭也不回,隻是顧著卸妝。


    但是突然,鏡中貴明的雙眼驚愕地瞪圓了。文伽見狀,在貴明背後停下腳步,靜靜訴說起來。


    鏡子裏沒有我的影子吧。這是當然的.因為我已經死了。


    身為魔術道具的真山是不可能長有心髒的,但那顆根本不存在的心髒,此刻卻突然抽痛了起來。


    文伽總是那樣平靜且淡然,但這樣的她在說出我已經死了這句話的瞬間,雙眸中還是浮現出了些許悲哀的神色。那是因為後悔是所有生物的本能,真山不明白。它明白的,隻有看見文伽麵露悲傷時,自己也會莫名地難過起來。


    如果自己再機靈一點的話,文伽是沒必要說出自己已死這一事實的。幫助文伽愉快地工作,這是身為搭檔的真山的工作。


    啊,我到底幹了些什麽。沒資格做她的搭檔了。


    雖然知道這是自己的壞毛病,但真山還是忍不住煩惱起來。


    貴明回頭望向文伽,但立刻他便將整個身體轉了過來。從他略帶神經質的外表看來或許還有潔癖,此刻他正一邊將消毒液之類的東西擠在手上一邊進行最後的整理.同時喃喃自語道。


    大手筆,很有素養。


    這句話令真山頓時語塞。文伽已經用自己的死來勸他相信死後文的存在,但沒想到這家夥的腦子卻頑固到這種程度。


    很好,非常好。


    既然對方要挑釁.那自己就奉陪到底。不如把貴明放進切開的時空洞穴中,讓他彷徨在令人瘋狂的黑暗空間裏直到他說出我相信這句話


    像是要告誡自己不要意氣用事一般,文伽忽然將握著真山的右臂向後縮了縮。而同時,她向站在自己麵前,馬上就要出門的貴明靜靜伸出了握著典子書信的左手。


    文伽用沒有感情,但又似乎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


    就算明白自己是被騙的,但看到了這樣的演出也很愉快不是嗎?這封信裏典子小姐的話語隻有短短幾個字,讀它不用費多大工夫,即使這樣你也不願收下嗎?


    貴明停下動作,像是在思考究竟該怎麽辦。最後,他終於接下了信,不知是不是出於職業習慣,他打開熒光燈照著信封,簡直就像在尋找什麽機關一樣。


    真山用隻有文伽能聽見的音量小聲嘟囔道。


    本來我還以為會怎麽樣呢,總算送出去了啊。


    文伽的表情雖然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但她還是對能夠完成任務放下心來。在偷偷舒了口氣之後,真山偷偷瞄了她一眼,隻見她的目光柔和了許多。


    但是,立刻


    無聊。


    責明毅然斷言道。文伽握著真山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而真山也發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歎聲。


    貴明晃著手中的信,輕佻地說道。


    真是太無聊了。什麽叫就算明白自己是被騙的,但看到了這樣的演出也很愉快不是嗎?那也要看你的演出水平。什麽死者的來信,這根本就是褻瀆故人。不管其中使用了怎樣的機關.都隻會讓觀看的一方感到不快。


    貴明將死後文一把塞回文伽手中。文伽下意識地接了過來,隻見貴明一言不發地向門口走去。


    等、等等!!


    真山急忙叫了起來。本以為貴明不會理睬,但他卻停下腳步,回過頭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真山頓時語塞。明明叫住了他,卻想不出還有什麽方法能說服這個頑固的貴明。


    見真山沉默,文伽開口道。


    我和典子小姐約好,一定會將她的思念傳遞到。雖然我無法送達書信,但也不能因為被你認為是惡作劇就這樣回去。你並不打算相信死後文的存在吧?那麽,我有個提議能否讓我為你轉達你對典子小姐的思念呢?


    貴明皺起眉。文伽注視著他,繼續說道。


    我的工作是為死者投遞書信,而相反,我同樣可以將生者寄給死者的書信傳達到。如果覺得寫信太麻煩,那麽也可以不用寫。隻要將能體現你對她思念的東西由我轉交就行了,可以嗎?


    突然提出的要求使得貴明陷入沉默。真山也沒想到文伽會這樣說,但同時.它也覺得,這才是文伽的風格。


    下將棋的時候也是一樣,文伽總會忽然使出莫名的一招來引誘真山動搖。就算明白她的意圖,但在不知不覺中自己還是會中她的圈套,最後被她牽著鼻子走。這種例子數不勝數。想要破壞貴明堅固的心理防線,或許從那絲細微的裂縫人手是最有效的。


    貴明思考了很久,最後可能是感覺到了文伽堅定的意誌,他無奈地歎了口氣。


    照你這麽說,不滿足你的要求你就不會回去了?


    是的。


    貴明聞言,認輸似的後仰著身子聳了聳肩。他在上衣口袋裏摸索一番,找出一張票遞到文伽手中。


    這是明天魔術演出的門票,最前排的特等席。我本想等典子痊愈之後請她來看,所以事先準備的現在已經不需要了,送給你吧。


    文伽將死後文的郵票貼在門票上,徑直注視著貴明,宣告道。


    這張門票不會白費,你的思念,我一定會傳達到。


    貴明勾起唇角,譏諷般地回答:真是這樣就好了。


    這時,化妝間的門被人打開,之前那名男性工作人員將頭探進來。


    相馬先生,車已經到了。


    嗯?啊啊,我這就來。


    貴明似乎還想對文伽說些什麽,但他最終沒有說出口,而是走向了大門。之後,他沒再回頭,就這樣離開了。


    被留在化妝間的真山詢問文伽。


    文伽,下一步怎麽走?


    下一步?


    啊?真是的,你收下了那張票,就代表你有勝算,或者是已經布好了局,投錯吧?


    文伽卻言簡意賅地打破了真山的期待。


    沒有啊。


    真山無言以對。就這樣過了一秒、兩秒、三秒之後,它終於回過神來,吼道。


    啊,什麽!?難道不是像下將棋時那樣,使出深謀遠慮驚天動地的一手嗎?


    但將棋裏驚天動地的一手我還沒想到啊?


    沒想到難道你一直是靠直覺下棋的嗎!?既然是靠直覺,為什麽又會對犯規那麽敏感!?


    文伽貌似被耳邊的聒噪弄得不耐煩了。她板起臉,有些無奈地說道。


    煩死了,我沒問題,總之不管怎麽走。都不會犯因為二步違規而輸棋的低級錯誤。


    輸了。


    ***


    嗯,就是這樣啦,對不起,典子小姐的信我們還沒能送出去。


    此刻典子正坐在醫院中庭那棵銀杏樹下的草地上傾聽真山的匯報,看來她非常中意這裏.


    將匯報工作推給了真山的文伽正閉著雙眼倚靠在銀杏樹幹上。難道她能站著睡覺?對於文伽悠閑的樣子,真山有些不滿。


    真是的,又把這種事推給我。


    但文伽似乎毫不介意真山的抱怨。真山對此感到萬分無奈,它同時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縱容她了。它邊思考邊觀察典子的神情。


    明明自己的信對方沒有收到,但典子卻顯得很開心。原因應該就是她手中的那張門票吧。在真山告訴她那是貴明為她準備的門票之後,她就一直把票捏在手中,一臉幸福的表情。


    真山一邊在心中歎息,一邊繼續話題。


    總之,我想這會成為拉鋸戰,不過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將典子小姐的思念傳達到的。


    典子聽了這話顯得有些吃驚,但她立刻搖了搖頭,笑著回答道。


    演出非常成功對吧?也就是說貴明一直都在努力了?那樣的話,就代表我的思


    念已經傳達到了。


    聽了這句台詞,真山不禁愣住了。


    啊那麽,也就是說死後文不用再送了?


    典子立刻回答嗯。


    文伽忽然睜開眼,加入對話的行列。


    這樣真的好嗎?明明隻有短短一句話,在這份思念傳達到之前,你真的能無牽無掛地前往那個世界嗎?


    文伽的聲音還是那樣平淡。但多少也能讓典子感覺到文伽是真的在為她擔心。典子平靜地站起身,理所當然似的伸出雙臂抱緊了文枷。


    嗯~文伽果然是個好孩子呢,不過,我真的不要緊。貴明從不向別人示弱,總給人一種非常堅強的印象但我偷偷告訴你,其實他很愛哭的所以我很擔心他,想給他寫信,但聽你們一說我就放心了,我真的沒問題的。


    這已經是文伽第三次被抱住了。最初被典子嚇了一跳的文伽現在似乎已經有了免疫力。她早就放棄了抵抗,就算被典子隔著帽子撫摸腦袋也隨她去。


    嗯,現在真是搞不懂哪個才是姐姐了。


    真山一邊這樣思考一邊觀察著二人。文伽帶著一絲憂鬱,用確認的語氣詢問典子道。


    這樣,真的可以嗎?


    文伽的話語令真山不禁驚訝起來。


    確實,如果死後文的寄信人說不用寄了的話。那麽也就代表工作結束.沒有任何問題。真山也不想因為拉鋸戰而影響之後的工作安排,所以理所當然不會有什麽抱怨。


    但是。


    問題就在文伽身上。


    不僅無視日程安排,反而熱衷於多管閑事,總讓真山大為頭痛的文伽。


    對於即刻抽身這一決定。真山相當猶豫。


    文伽沒有理會真山,而是繼續與典子交涉。


    寄信的機會,不止現在這一次。


    不用了,已經夠了。


    不後悔嗎?


    嗯,當然。


    我能送你一句話嗎?


    什麽?


    文伽輕輕吐了口氣,淡然回答。


    你是個大傻瓜。


    典子像是吃了一驚。但她依然抱著文伽,將臉埋在她的頸窩,喃喃低語道。


    嗯,大概吧。


    從典子口中終於傳出了類似哭泣的聲音。她半靠在文伽身上,但文伽卻沒有安慰或勸解,隻是平靜地望向遠方,任由典子哭泣。


    真山一言不發,注視著眼前的情景。它心中呢喃的,依然是那句口頭禪。


    人類真是無法理解。


    典子的啜泣仿佛沒有盡頭。


    被她無聲勾起的感傷,令真山獨自困惑不已。


    ***


    翌日。


    舉行魔術演出的文化會館禮堂中,到處都被觀眾擠得滿滿的。不間斷的魔術表演在人們的驚歎中卷起多重奏般的漩渦。但是,觀眾席最前排的一個位置,卻像是被這氣氛遺忘了一般空在那裏。充滿了孤寂感的空座從舞台上看去相當醒目,但貴明卻連一眼都不曾瞥過那裏。


    典子就坐在那空座上。


    典子坐在貴明為她準備的位置上,如同孩子一般,麵對舞台上演出的種種魔術雙眼放光。


    文伽和真山靠在禮堂側麵的牆壁處,說是看魔術,不如說他們是在凝視典子的側臉。今天文伽依然充分發揮了自己的任性。與典子結伴來到這裏,但這次。真山卻沒有口出怨言。雖說最重要的原因是沒有工作安排,但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連真山都無法否定自己對典子的關心。


    確實,沒有因為戀人的去世迷失自己、生活一如既往的貴明乍看之下完全就如典子所期望的那樣。而且,貴明送出的票也順利交到了典子手中,工作是完成了,這不能不算是個圓滿的結局。雖然話是這樣說


    可依然無法釋懷。


    真山無法弄懂典子哭泣的意義。但聽見了典子啜泣聲的真山卻覺得,不能就這樣算了。它想為她做些什麽。


    難道說。


    難道說,真山抱有的這種心情,或者說是感覺之類暖昧不清的東西,就是令文伽無視日程安排進行私自行動的原動力嗎。


    如果是,那麽隻要能夠探清這股從胸中湧起的衝動究竟為何物,說不定就能更了解人類這種生物。總是如同一團迷霧般的人類,或許就能離自己更近一些。


    就在真山腦中構思這種假設的時候,舞台上出現了那名新來女性助手的身影。從開場到剛才都是貴明一個人在表演,但接下來的魔術,似乎就是需要助手協助演出的壓軸戲了。


    從那時起,注視著舞台的典子眼中便摻雜進了些許寂寥感。雖然每次魔術成功時她都會和其他觀眾一起送上掌聲,但或許是因為看到演出就算沒有自己也一樣照常進行,她感到了一抹寂寞,最初的天真笑容變得有些哀傷。


    看到了這一幕的真山隻覺得心中那陣糾結不清的感情迅速膨脹開來。這份感情應該和人類感覺到的一樣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又該如何釋放這種感情呢?


    思考著這些的真山腦中,忽然有如醍醐灌頂一般閃過一個念頭。這與它和文伽下將棋時的二步一樣,隻是一個單純而閃閃發光的念頭。


    這樣簡單的結論自己怎麽一開始沒想到呢?


    典子非常痛苦,真山看得出來,但沒有典子的演出卻進行得異常順利,這怎麽行呢。


    哪怕是像二步一樣的犯規也好,現在根本無所謂。真山想。


    既然看到典子痛苦自己心裏會覺得難過的話那麽隻要將元凶,也就是魔術演出這東西毀了就行。僅此而已。


    既然有了答案那就好說了,反正自己也擁有將這答案化為現實的力量。真山決意已定,開始將意識集中在舞台上。


    方向完美,角度完美,力量微調整完畢,好!


    隨後,真山將設定至微弱到不可見的力量,對準女性助手腳下釋放出去。


    那一刹那,走位流暢的女性助手忽然伴隨著呀的小聲慘叫倒在了舞台上。


    !


    麵對這太過明顯的失敗,貴明微微皺起眉頭。觀眾席騷動起來,人們憂心忡忡地望向舞台。


    真山在心裏大呼過癮。


    好極了,成功了!


    沒有典子果然不行。是的,隻要讓貴明和工作人員,還有典子這樣想就可以了。這樣的話,貴明就會反省自己為什麽沒有珍惜典子,而典子臉上又會綻放純真的笑容。一定是這樣的。


    真山!!


    文伽罕見地用充滿了譴責的語氣大喊真山的名字。真山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看向身邊的文伽。


    她應該已經看穿那是自己搞的鬼吧。文伽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真山,壓低了嗓音問道。


    真山。你到底在幹什麽?


    雖然語氣依然平淡,但聲調明顯和平時不同。這如同刀刃般銳利的話語令真山頓時無言以對,但最後,它還是硬著頭皮回答。


    幹什麽就像你所看到的!我要妨礙演出!!


    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但這樣下去的話,典子小姐就太


    可憐了。


    下意識吐出的詞語,令真山頓時豁然開朗。


    啊啊,是啊。


    就是這個。


    這份糾結的感情的真正麵目,就是對於典子的同情。自己居然會產生人類的感情啊。


    真山是魔術道具,作用是輔助文伽順利完成工作。所以它在人類感情方麵並不敏感。或者說是被壓抑著。抑製感情被作為這一行的行事準則。


    但是,真山覺得。


    一邊從事著為人類傳達思念的工作。一邊捧除人類的感情這種做法真的正確嗎?


    這種想法在真山心中不停糾纏


    ,它終於克製不住喊了出來。


    可是,這樣下去典子小姐不就太可憐了嗎!文伽不也注意到了嗎?典子小姐的表情多麽寂寞!你想視而不見,這太過分了!你平時明明總會紮進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裏,為什麽隻有這次卻袖手旁觀!!


    文伽像是有些意外,她稍稍挑了挑眉.但那也隻是暫時的。文伽眯起眼睛,冷淡地回答。


    我明白真山為什麽會這樣做了。但是,現在舞台上的那位女性也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才能登台表演的。就算你是出於好心,也並不代表你的所做作為都會帶來好的結果。讓那位女性的努力因為典子小姐而付諸東流。這樣真山就滿意了嗎?


    真山無言以對.而文伽則接著說道。


    並不是你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的.不然就隻是你一廂情願而已。連這都不懂就擅自行動.你真是太自以為是了。真山難道你以為自己是神嗎?


    怎、怎麽會我隻是,隻是想更多了解人類


    辯解的最後幾個字沒能說出口,消散在了空氣中。


    女助手在貴明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觀眾頓時報以熱烈的掌聲。她與貴明交談了幾句之後,有點步履不穩地重新開始了表演。


    文伽與真山之間持續著令人難耐的沉默。每當魔術成功時觀眾的熱烈掌聲和歡呼聲,此刻就像錯覺一般在四周刺耳地喧鬧著。現在自己真想像昨天那個魔術一樣消失算了。真山一邊這樣想,一邊隻覺得坐立難安。


    文枷與真山沒有選擇讓觀眾、工作人員甚至貴明看見自己的身影。現場有一個人能看到她們,那就是典子。她忽然站起身,向文枷所在的地方走來。


    之前二人的爭執像是被她聽見了。典子走到他們身邊站定,臉上向來的溫柔笑容不見了。她開口道。


    文枷,不要再責備真山了。文伽應該也明白,真山已經在好好反省了啊。


    文枷沉默許久,最後終於將冰冷的目光從真山身上移了開去。典子見狀微微一笑,對真山說道。


    謝謝你為我擔心,真山和文伽。都是好孩子呢。


    隨後,典子開始溫柔地撫摸起真山來。她的手上滿載溫情。仿佛在她麵前的不是一個魔術道具,而是一個人類。


    心中的重擔仿佛被手中的溫情卸下,真山不由得鼓起勇氣再次喊道。


    典子小姐,這樣真的好嗎!?這樣你就滿意了嗎!?還是向貴明傳達完那句話之後再去那個世界吧!我也會盡自己的能力幫助你的!!


    否則。


    否則,這樣下去的話


    我就太可憐了,對嗎?


    像是猜透了真山的心思一般,典子一語道破。見真山以沉默表示肯定,典子慢慢地播了搖頭。隨後.她仿佛在教導一個年幼的弟弟一般,溫柔地坦言道。


    真山,我的幸福是我決定的我很幸福,我所不放心的,是貴明能不能繼續努力下去,但現在我已經不再擔心了。所以,我能挺起胸膛告訴你。


    我是幸福的。


    典子伸出手點在真山身上,所以呢,她繼續說道。


    拜托不要自作主張地把我當成可憐的女人,真山,好嗎?


    這時,耳邊響起了如雷般的掌聲。抬眼望向舞台,那裏正在上演的是昨天那個消失魔術。而掌聲,是在那名女助手從棺材消失時響起的。


    典子有些茫然地眺望著舞台。


    我曾因為沒表演好那個魔術被貴明罵呢


    喃喃自語的典子扭頭看向文伽,隨後露出一個平靜的微笑。她伸出雙臂,將文伽和真山抱在了懷中。


    接著,她對她們細聲耳語。


    文伽,真山,真的非常感謝你們幫了我那麽多忙。雖然時間很短暫,但我感覺自己一下子有了弟弟和妹妹,真的很開心。


    典子輕吻了文伽的臉頰以及真山的文字盤。她鬆開雙手,笑了笑之後轉過身,順著通向舞台的樓梯,向貴明所在的地方走去。


    此刻的舞台和昨天一樣,棺材和蓋子都被搬走,隻剩下貴明所指的、落在地上的黑布。典子站在黑布後麵.對貴明送上了溫柔的微笑。


    貴明展開黑布,並將它提高至頭部左右的位置忽然,他的動作頓了頓。


    他明明是看不見的。


    短短的一瞬間,真山覺得貴明與典子的目光真實地交錯在一起。但或許是出於不能中斷演出的職業意識,貴明像是要揮散這不可思議的感覺一般繼續向上提升著黑布。典子的身影被掩蓋在了黑布的另一麵。


    隨後,貴明猛地翻開黑布,從裏麵出現的是女助手麵帶笑容的身影。


    並且


    典子的身影,則如同中了真正的魔法一般,從舞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頓時,從觀眾席爆發出一陣最為熱烈和激動的鼓掌聲以及喝彩聲。貴明帶著還未釋然的表情,與女助手一同向觀眾行禮致謝。同時,幕布也恰到好處地緩緩落下。


    文伽仿佛在為已經前往了那個世界的典子送行一般,平靜地鼓掌。她身邊的真山忽然開口道。


    文伽。


    什麽?


    剛才我擅做主張,對不起。


    文伽停下鼓掌的動作,斜眼瞥著真山。


    真山的思維有點混亂,但它還是接著說道。


    呃我想要更加了解人類,所以,我才會學著文伽的樣子,想要試著多和其他人接觸。但是,我失敗了。


    我隻是,想要再次看見典子小姐那天真無邪的笑容而已。


    然而,我的這種想法是不是,錯了?


    文枷有時言辭非常犀利,顯得相當冷酷。真山知道,自己有可能會挨罵,但還是情不自禁地這樣發問。如果那時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話,或許自己就不會再想去了解人類了吧。


    文枷小聲地歎了口氣。


    笨蛋。


    除此以外她沒再說話。


    這算什麽嘛,好好回答!真山本打算追問下去。但在察覺到文枷臉上的表情時,卻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


    文伽,溫柔地微笑著。


    這是文伽極少流露出的,普通女性那種柔柔的微笑。能夠真實體現出她最坦誠部分的,溫暖的微笑。


    這個答案足夠了。


    文伽的徽笑.給了真山一種救贖感。


    如果她總能這樣微笑該多好。


    就在真山腦海中出現這個念頭的瞬間,文伽的表情又恢複了平時的冷漠,她重新藏上帽子。隨後,從包中取出沒能送出的書信,將死後文郵票連同信封一同撕碎,宣告了工作的結束。刹那間,死後文如同無數飛舞的螢火蟲一般散發著淡淡的光芒,溶進了整個世界中。


    真山,差不多該走了。


    文枷利落地說完,帶著真山英姿颯爽地離開了。


    剛的表情她到底藏到哪裏去了呢?真山對其態度切換速度之快表示詫異。到底是怎麽回事.它一邊思考一邊不由自主地又念起了平時的口頭撣。


    啊啊。


    受不了。


    果然


    人類,真是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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