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調整姿勢而爭取到的短短一瞬,被對手的跳躍搶先。


    白色影子如同畫糖人一般拉出殘像。回過神來才發現劍尖已經進入了攻擊範圍。她通過刹那的思考預測出對方的位置,但襲來的劍尖卻比閃電還要迅速。


    但是,亞裏沙還是用令人稱奇的速度撩起劍,勉強但確實抵擋住了這必殺的一擊。雖然想靠劍刃的反彈發動反擊,但對手已經向後退開,等待著亞裏沙的進一步行動。


    麵向前方,探出左半身,為了靈活移動而彎曲著膝蓋,將劍不偏不倚地壓在外側邊線的正上方。


    雖然這隻是擊劍的基本姿勢,但那沒有半點漏洞的架勢,卻讓人有一種近乎著迷的戰栗感。


    調整呼吸之後.亞裏沙再次向前踏步。


    她本打算使用下段假動作加上最拿手的連續攻擊。論速度她不會輸給任何人。


    無情而銳利,比條件反射更加迅速。


    繚亂的劍刃,甚至燒灼著神經。


    本應該是這樣的。


    甚至就在不容說出計劃落空這幾個字的空隙。


    呼吸。


    步伐。


    目的。


    一切都被對手識破了。


    刺向下段的一個假動作被對手輕鬆撥開。亞裏沙想要急忙收回長劍,但她也明白,這為時已晚。


    對手的利刃如飛燕般靈巧.準確無誤地瞄準了亞裏沙心髒的位置直刺過來。柔韌的劍身在對手的力壓下彎出一個誇張的弧度。劍尖仿佛在不滿地宣告,若不是經過加工,它毫無疑問能貫穿她的身體。


    啊


    亞裏沙除了這樣感慨之外別無他法。這是完全的敗北。


    對方收起劍,但亞裏沙依舊動彈不得。不服氣和疲勞擾亂了呼吸節奏,心情無論如何都不能平複。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反複,她感覺連頭都開始痛了。


    擊劍部部長,也就是剛才的練習對手浜口湊摘下麵具靜靜地吐了口氣。身為後輩的森由紀子立刻跑上前去,為湊遞上洗得幹幹淨淨的運動毛巾。湊平和地笑了笑,接過毛巾開始擦汗。


    你還是那麽受歡迎啊。


    雖然很想這樣諷刺一句,但亞裏沙的肺部卻無法為譏諷提供足夠的氧氣。於是她隻得默不作聲地摘下麵具扔在一邊。


    被汗水沾濕的栗色長發從沒像現在這樣陰鬱過。雖然她幾次想學湊把頭發剪短,但又不甘心於模仿她,結果一直猶豫至今。而這然卷發令現在的不快程度又提升了幾個檔次,亞裏沙粗暴地將它們掃到腦後。栗色的發絲下,是一張擁有歐洲人特點的立體而精致的麵孔。


    亞裏沙,擦擦汗吧,這樣不舒服。


    用特有的嘶啞嗓音,湊上前說道。


    本來她確實打算這樣做,但一旦被人搶先說出,心裏就萌發出了一種逆反的感覺。亞裏沙一邊無奈地回答這樣沒事,一邊清楚地意識到,其實這並非自己的本意。


    亞裏沙想要就此結束這段對話,但湊卻似乎還有話要說。她少見地躊躇片刻之後,終於開口道。


    亞裏沙,剛才的比賽你表現得有點不對勁,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啊,和平時一樣。


    和平時一樣


    湊用明顯不能認同的目光注視著亞裏沙,有些擔心似的接著問道。


    你的社團活動還是先暫停一段時間好了,教練的事,你現在很難過吧?


    亞裏沙對這個詞相當敏感,她冷冷地注視著湊,低聲回答道。


    和爸爸的事沒關係。我不要緊,沒有問題。


    湊沒有就此放棄,卻顯得有點為難。其他的部員也在一邊遠遠觀望著二人對話。至於她們讚同誰的意見,已經是一目了然了。


    亞裏沙將目光從湊身上移開,轉身走去。湊見狀急忙喊道。


    等等。亞裏沙.你去哪裏!?


    今天的活動已經結束了吧,我去洗個澡然後回家。


    但湊沒有讓她輕易離開。她立刻追了上去,伸手抓住亞裏沙的肩膀。


    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很擔心你。本來我以為運動能讓你不再繼續胡思亂想,所以同意你先參加社團活動但你還是先休息一段時間吧。擊劍會讓你想到教練,這很痛苦吧?像剛才那樣注意力不集中的話,以後很可能會受重傷的。拜托了亞裏沙,多少也為自己的身體考慮一下。


    亞裏沙知道這是湊的真心話,因為她不是那種巧言令色的人。


    但現在,卻起了反效果。


    別人都可以同情自己憐憫自己,隻有她不行。


    別人都可以讓自己品嚐失敗滋味,隻有她不行。


    亞裏沙甩開湊的手,回頭對她投去一瞥。隨後,她吐出了一段無可辯駁又帶著些許惡意的台詞。


    雙親健在的湊又怎麽能理解我的心情?我說過我沒事,你就不要自行猜測了。


    湊的臉色頓時煞白,像是遭到當頭一棒似地閉上了嘴。


    明明目的已經達成,但心中卻沒有半點釋然的感覺,反而覺得自己悲慘至極。亞裏沙轉過身,逃跑似地加快了步伐。湊和其他社團成員投來的目光刺得後背生疼,而在這些目光中。不知為何亞裏沙仿佛還感覺到了父親的目光,這令她更加坐立不安。


    (別用這種目光看我,爸爸。)


    亞裏沙想。打個比方。


    所謂父親的目光,應該是充滿了慈愛的、平靜的、強韌的、而且溫暖的。孩子在這種目光下成長,才是一個家庭的正確形態。


    但是。


    父親投來的目光卻總是和亞裏沙所期待的有著極大的差別。自己的家完全與她腦海中所想像的理想家庭相去甚遠。


    每當亞裏沙與父親對視,她就會沉浸在一種被無聲斥責的痛苦中。父親的目光中總是包含著一種類似於憎恨的、強烈的排斥情緒。


    比起對自己投以這樣的目光,還不如幹脆說出來的好。還是說,不讓自己親耳聽到父親的咒罵,或許是他作為父親最後的溫柔?


    已經去了那個世界的父親,依然在用那樣的目光凝視著亞裏沙,並且毫無掩飾地坦言道。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


    亞裏沙的父親是法國人,母親是日本人,也就是說,她是混血兒。


    她出生的故鄉並非日本,而是法國東部的一個小村莊。出生在一個普通但圓滿的家庭中的她,曾擁有幸福的幼年時代如果是寫傳記,一定會這樣介紹。總之,她曾經擁有過一段極其平凡的生活。


    是的。


    曾經。


    能被寫進傳記中的人生必定充滿了驚濤駭浪。波瀾不驚地一步步踏上成功者階梯的人生之類。讀者和出版社都不會喜歡。


    亞裏沙八歲時,母親病故。


    亞裏沙那時還不能及時消化這段突如其來的不幸。在她還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的時候便被送到了祖母家,於是,這段經曆逐漸成為了她新生活的起點。


    祖母雖然相當迷信,但也是個善良溫柔的人。她教會了亞裏沙該如何明辨是非,並總把你得支撐著你爸爸這句話掛在嘴邊。而亞裏沙也在祖母的教導下,理所當然地背負上了這樣的責任感。


    而亞裏沙之所以會開始學習擊劍,也和這有很大關係。


    亞裏沙的父親吉爾貝爾頓曾代表法國出賽,是位擊劍名手。退役後擔任教練一職,培育出了不少優秀選手。看著這樣的父親,年幼的亞裏沙便有了一個念頭。


    要變強。


    練習擊劍,變得比任何人都強,然後就像祖母說的那樣,成為父親的支柱。那樣就能幫助父親了。


    為了不讓別人僅用堅強這個詞評價自己,亞裏沙拚盡了全力。


    因為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就再也沒有笑過。父親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而在那之後,他開口的次數就更少了。


    或許再也無法變回以前那樣了。


    自己必須做些什麽,亞裏沙在這樣的精神驅動下努力著。


    效果非常明顯。


    不善言辭的父親露出了笑容,稱讚亞裏沙第一次壓低身子擺出的基本動作。亞裏沙曾向祖母坦明自己所做的決定,父親或許是從祖母那兒聽說了,在為自己高興呢。


    但這段平靜的日子.卻在亞裏沙還不滿十歲時就畫上了休止符。


    大概應該說那就是為擊劍而生的人的宿命,漸漸地.父親變得不再像個父親。對亞裏沙而言他更像個教練。父親不再是那個毫不吝惜給予自己稱讚的人,因為技術層麵的建議不是能用血脈傳承的東西。


    即使是這樣,亞裏沙依然相信,總有一天,父親會用自己所渴望的溫柔目光注視自己。總有一天,自己能看到他臉上露出的溫暖笑容。


    所以亞裏沙這樣決定,這樣祈禱。


    要變強。


    成為能讓父親稱讚的人。


    成為父親的支柱。


    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


    都強。


    這種強烈的願望卻漸漸成為了煎熬亞裏沙的負麵要素。剛開始學習擊劍時那個被稱讚為天才少女的她,最後不得不向同齡的對手們低頭。有人曾嘲諷她江郎才盡,更有甚者幹脆毫不留情地侮蔑她,說她根本沒有繼承父親的半點才能。


    大概是從那時起吧,父親的目光逐漸開始流露出令人悲哀的憐憫和遺憾的意味。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爸爸!!


    是的。多少次她差點這樣喊出口,多少次她甚至想選擇逃避。但即使如此,亞裏沙還是繼續練習著擊劍。那個支撐著自己一路走來的信念,已經剝去了幼稚和天真的外衣。世間萬物都會改變,最初那個拙劣的初衷早已煙消雲散。


    她憤怒。


    她憎恨。


    她對一切都感到不耐煩。


    這與父親沒有任何關係。自己的努力是自己的,無論結果如何,別人都沒資格嘲笑。自己又不是經過改良的農作物,她不想擺出遺傳基因這種東西來證明自己是否優秀。


    亞裏沙想。


    要變強。


    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


    比任何人。


    都強。


    對譏諷付之一笑.將侮蔑化為嫉妒。


    以及,父親。


    我不會讓你再用這種目光看著我。以後。人們不會再稱亞裏沙為吉爾的女兒,而會用亞裏沙的父親來稱呼吉爾。


    她強烈地渴望著。


    至此,亞裏沙深深感歎,自己的生活還真是充滿了痛苦和艱辛哪。但傳記還需要更多的不幸作為調味料。


    那是在某個早晨,每天都會最早起床做早餐的祖母,那天不知為何直到亞裏沙的鬧鍾響了還投走出臥室。亞裏沙隻覺得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飛奔到了祖母房間。出現在她麵前的,是祖母陷入了熟睡般安靜的屍體。


    啊.原來人真的會死。


    亞裏沙呆呆地站在窗邊,明白了這個道理。


    雖然亞裏沙已經不再是需要人守在身邊的年齡,但父親卻不這樣認為。看來他覺得一個男人獨自培養女兒是件相當不易的事情。


    父親想把她寄養在自己的姐姐也就是亞裏沙的姑媽家,但卻遭到了亞裏沙的強烈反對。雖然姑父和姑媽都是很好的人,她也非常喜歡他們,但她討厭被當作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的人生。而最重要的是,因為她覺得是父親認定了她沒有擊劍天賦,想要讓她放棄擊劍運動.才會打算把她寄養在姑媽家。


    我要留在家裏。畢竟姑媽沒法教我擊劍啊。


    亞裏沙充滿了諷刺意味地說道,但父親依然還是用那樣的目光看向她。


    就在這時,父親收到了一封來自母親故鄉的邀請,上麵的內容是。想要聘著名教練吉爾貝爾頓擔任帝蘭私立女子學園擊劍部教練。


    對方似乎也事先調查過了亞裏沙的情況,說如果她本人願意,學園可以將亞裏沙編為學園的特待生。


    與其說對方很大度,不如說態度相當誠懇。看樣子他們是想從擊劍運動發達的國家一次性得到最強教練和最優秀的未來之星。


    亞裏沙強烈主張接受這份邀請。她想要親眼看看這個養育了母新的國家,這種類似於憧憬般的感情在心中燃燒。並且,如果在日本這種遙遠的國家的話,自己就可以擺脫吉爾的女兒這個身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了。


    但是,這卻是個極端錯誤的決定。


    亞裏沙想,自己的人生是不會被記載在傳記裏的,因為傳記中的人生都會在曆經曲折之後迎來一兩個幸福。一直處於穀底的人生隻會讓讀者鬱悶。


    父親客死他鄉。


    他在開車時遇到了嚴重的事幫,就此撒手人寰。


    由於受傷實在過於嚴重,使得亞裏沙就連他的最後一麵也沒能見到。現場能找到的隻有他的遺物,這宣告了父親的死亡。


    父親去世到今天還不滿一周,但亞裏沙卻已經記不太清楚父親的長相了。他留給自己的,隻有那目光。亞裏沙能回憶起的,也隻剩那目光了。


    爸爸。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爸爸。


    或許自己沒能像父親期待的那樣,成為一名出色的選手。


    但盡管這樣,我還是努力了啊。


    亞裏沙忽然想到。


    自己究竟是為什麽而戰的?


    痛苦,掙紮。在同齡人享受幸福童年的時候,自己卻在揮汗如雨那麽自己,究竟是為什麽而戰的呢?


    亞裏沙隻覺得腦子裏亂作一團。回憶起父親的目光,她死死地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吐了出來。


    爸爸。


    你甚至不肯當我努力的目標嗎


    ***


    亞裏沙的家離帝蘭女子學園非常近,是座漂亮的獨立建築。


    當決定移居日本的時候,亞裏沙就做好了住公寓樓的準備。日本的土地和物價都很高,這點預備知識她還是有的。


    但父親卻一咬牙買下了一棟獨立建築。看來他的想法是,身為外國人的自己想要盡快融入日本,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日本紮根。


    亞裏沙覺得父親的想法在某些方麵來說很正確,便也沒有提出反對。但現在想來,在日本紮根,同樣也就意味著自己無法輕易從這裏逃離。比起想要盡快融入日本社會,其實更應該說。這是父親以在以他的方式為自己鼓勁。


    但命運就像在嘲弄他的決心一般,奪走了他的生命。


    十六歲就成了孤兒的亞裏沙不得不開始思考自己今後的去向。房子肯定是要賣的,母親那邊的親戚也有照顧她的意思。說不定自己會選擇去親戚家住一段時間。


    但現在,這些都已經被她撇在了腦後。很快就要舉行一次大型的擊劍比賽,她想把精力都集中在那上麵。當她表示想用好成績告慰父親時,周圍的人們也表示了認同,答應她可以過一段時間再給出回答。


    亞裏沙回到家,打開門進入房內,將學校的校鞋隨意脫在了玄關上。就在這時,她猛地抬起了頭。因為她忽然察覺到有種神秘的氣息。玄關連著筆直的走廊,走廊盡頭是客廳。以前隻有父親和亞裏沙住在這房子裏,所以現在,家裏充滿了寂寥的氛圍應該是這樣的,如果不是就不正常了。可是,此刻她卻強烈她感覺到有人潛入了客廳。


    她認為自己是那種直覺比較準的人,而現在這種情況下,直覺一般都不會出錯。


    亞裏沙從玄關邊的傘架上,取出父親曾使用過的一把長而結實的傘。她將傘握在手中,悄無聲息地沿著走廊向客廳前進。她的腦海中根本沒有出現過出去求救的想法,甚至對這個還未謀麵的不法侵入者心存感激,因為這下她就能為慘敗在湊劍下一事發泄一通了。


    說實話,她根本不認為一個普通人能對她怎麽樣。就算對方持有小刀之類的凶器,隻要有傘在手的話她相信自己絕對能輕鬆獲勝。


    她完全不想用天賦之類的詞語來自誇,因為現在的能力是她用了全身心努力才換回來的。


    (要說有天賦的話,應該是湊才對。)


    雖然不甘心,但對此她也不得不表示承認。帝蘭私立女子學園擊劍部長浜口湊,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隻能是怪物。


    正式比賽無敗記錄。


    如果僅是這樣,或許還僅僅屬於能用天才來形容的範疇。畢竟日本盛行的是劍道,學習擊劍的人本來就在少數,若真的天賦異秉,保持無敗記錄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但在正式比賽中從未讓對手得過分。就不是說說那麽簡單的了。


    缶劍分為重劍、花劍、佩劍三種,每種裏都有五分製和十五分製的比賽,隻要在規定時間內刺中對手規定劍數就算取勝。而直到現在為止,湊在參加過的正式比賽中,從未讓對手刺中過。不光其他對手都敗在了她的劍下,就連在法國經常能得到前幾名的亞裏沙也從沒能在正式比賽中刺中過湊。姓就像個可怕的怪物。


    今天練習時被湊刺中的心髒部位忽然隱隱作痛,這份疼痛逐漸化為了不甘,最後升級成了憤怒。


    亞裏沙站在客廳門口。或許是因為血氣上湧的緣故,她的心中沒有半點對不法侵入者的恐懼。


    (運氣不好。)


    你我都是。


    她在心中這樣念叨著,將手放在門把上猛地打開了門。眼前是熟悉的客廳。亞裏沙一邊警惕是否會有人從暗處竄出來,一邊環顧四周。


    隨後,亞裏沙看到了。


    沙發的斜前方,通向院子的大窗前,站著一個身穿類似舊時郵遞員服裝、手握一柄帶有文字盤的長手杖的人物。


    亞裏沙本打算見到侵略者就發動攻擊,但現在她根本一動都動不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帳然若失吧。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對方這身不合常理的衣服驚到了,而最令她吃驚的則是


    (不會吧,是個女孩。)


    如果侵入者是個為了錢財而潛入屋內的男人的話,哪怕把他打到不成人形亞裏沙都不會有所欠疚雖然她是這樣打算的.但對手如果換成同樣的女性的話就是另一碼事了。況且從她身上根本感覺不到殺氣或敵意之類的氣息。另外。雖然女孩明明就站在自己麵前,亞裏沙卻覺得她像個飄忽不定的幻影,一不留神就會消失。


    你是誰?


    為什麽會在這裏?


    諸如此類的疑問浮現在腦海中,但她最先提出的問題,甚至連她本人都吃了一驚。


    你是人類嗎?


    少女沒有作答,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我說。


    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亞裏沙被這聲音一驚,下意識地架起了傘。因為這聲音不是眼前的少女發出的,令人難以置信是從她手中的手杖身上發出的。


    或許亞裏沙的反應讓它措手不及,那聲音又急忙解釋道。


    啊,對不起嚇到你了,總之先把傘放下來吧,我什麽都不會做的,行嗎?


    但現在亞裏沙還沒平靜到僅憑一句話就能放鬆警惕的程度。見她依然架著傘,少女歎了口氣。不過她不像是在對亞裏沙歎氣,更像是對自己的手杖感到無奈。


    亞裏沙緊鎖雙眉,隻見少女緩緩開口。


    抱歉,嚇到你了。我是文伽,這邊這個是


    說完,她對手杖投去一瞥。


    搭檔真山。


    就這樣完成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被稱為真山的手杖立刻提出了抗議。


    喂文伽,你好像很不重視我嘛,既然是搭檔,介紹的時候就不能再多點敬意嗎?


    如果想讓我尊敬你,就別拖我後腿。難得有了一個能好好交談的機會,都怪真山突然說話,嚇到人家了。


    這個,我說,不是我的錯吧,過程就應該如此啊


    無視嘴裏嘟嘟嚷嚷的真山,文伽再次將目光移到亞裏沙身上。她的雙眼清澈而深邃。仿佛一旦與她目光交匯就再也無法避開一般,充滿了魔幻的魅力。


    警惕心是逐漸薄弱了下來,但現在放下傘又似乎會很尷尬。亞裏沙不知自己現在該怎麽辦。就在她迷惘的同時,仿佛看透了她的內心的文伽忽然提出了一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題。


    我是的工作是傳遞死後文也就是為死者送信。我這裏有你已經亡故的父親給你的信,能收下它嗎?


    但亞裏沙卻最先對父親這個詞作出了反應。她皺起眉頭。充滿懷疑地反問道。


    爸爸給我的信?


    嗯,是的。


    或許是因為不用再繼續剛才那個話題而感到高興,真山積極地迎合道。


    雖然很難以置信,但這是真的。直到剛才我們都一直和已經過世的吉爾先生在一起,其實,我們看到了你今天社團活動的表現。那種叫擊劍的運動,真是太帥了。令人眼花繚亂的攻防看得我心潮澎湃


    真山的話忽然頓住了。文伽看了看它,示意不要繼續跑題。亞裏沙則在一邊默不作聲。


    無聊。


    而相對的,她也回憶起來了。社團活動後刺向自己的無數目光中,她確實感覺到了父親的那種令人難耐的目光。如果說那時的感覺。不是錯覺的話


    亞裏沙想。


    是放下傘,解除警惕。


    還是不客氣地把她們掃地出門。


    不管是采取哪種行動,這都是最後的機會了。此刻,對手就像湊那樣,正神情泰然地等待著。


    亞裏沙頓了頓,在心中作出決定。這次的下段假動作是否能成功呢?。你是說,你剛才是和爸爸在一起對吧?爸爸是不是和往常一樣?和往常一樣對我微笑著?


    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文伽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用平淡的語氣闡述著事實。


    不,他注視著你的時候似乎很痛苦。


    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幹笑。


    身體忽然沒了力氣。


    亞裏沙放下傘,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向沙發。猛地坐了下去。接著她向後仰起頭看著天花板。她本想閉上眼睛,但現在,她覺得仿佛一閉上眼就能感覺到父親的目光,所以最終放棄了。


    亞裏沙就像在忍著眼淚一般。


    隻是呆呆地注視著天花板。


    真山見狀,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那個我們說的話,你願意相信嗎?


    亞裏沙歎著氣回答道。


    我奶奶是個很迷信的人。以前經常講比你們說的更離奇的事情給我聽。所以,我不會生氣地否定你們說的話。


    這麽說,你願意收下這封信嘍?


    是的,就放在那裏吧。


    盡管亞裏沙敷衍了事地答應了下來,但文伽似乎對此並不滿意。她走到沙發前,把信遞了過來。


    亞裏沙瞟了一眼信封。信封上沒什麽特別之處,隻是貼著一張鑲了白邊的黑色郵票。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亞裏沙收這幾個字,毫無疑問,這是沒學習過日語的父親的筆跡。


    看來,不好好收下信,文伽是不會離開的,亞裏沙歎了口氣,按著額頭從她手中接過信。


    這樣總可以了吧?


    亞裏沙用指尖捏著信,晃了晃問


    道。文伽看來還是不滿意,她仍然站在那裏。


    還有什麽事?


    亞裏沙皺著眉頭問,文伽頑皮地說道。


    收到去世的父親寫來的信,你好象一點也不高興啊。是對父親感到心理負擔嗎?你竟然會如此害怕看裏麵的內容。


    亞裏沙的真實想法被猜中,她頓時啞口無言。


    可是,這是沒辦法的嘛!!


    亞裏沙的心中這樣叫喊著。


    信的內容不用讀也知道。裏麵一定寫著關於擊劍的事,寫著讓亞裏沙變得更強的,最後的指導。


    不過,亞裏沙也知道,父親的指導中,有一半是自己無法吸收的。父親也應該知道這一點,盡管知道,卻仍然以父女最後的聯係為名,不離不棄地對亞裏沙進行機械的指導。


    這不是很滑稽嗎。


    隻能用擊劍這種方式來維持關係的父女。


    隻能用擊劍這種方式的話,自己根本不該叫他父親。


    已經夠了吧,亞裏沙這樣想道。


    父親已經去世了,自己再也不必為無法掌握的技術練習到吐血。而父親從教練位置退下來的話,也就不必再用那種眼神看一直以來毫無進步的亞裏沙了。


    所以,已經夠了吧。


    已經夠了吧,父親。


    可是,為什麽呢?


    這樣的信,我已經不想再收了


    亞裏沙自言自語般地說著。


    這是寫給我的信。不管我有什麽感想,那都和你沒有關第。你少管我的事。


    本以為文伽會做出反駁,可她卻很出人意外地說。


    是嗎。


    說完,文伽像完成了任務一樣,轉身走向門口。


    目送著她的背影,亞裏沙心中湧起了一陣落寞感。


    在父親走上不歸路的那天,亞裏沙也是這樣坐在沙發上目送他的背影。那一天,由於擊劍運動協會召開會議,父親獨自一人出門了。


    又變成孤身一人了。


    這種焦躁感擠壓著亞裏沙的全身。父親去世後,這裏隻有一個人居住,顯得過於寬闊了。哪怕隻是一會兒也好,亞裏沙想要有人能陪在自己身邊,她再也不想孤伶伶地一個人了,即使文伽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隻是個會給自己帶來災難與厄運的郵遞員也無所謂與其孤單一人,還不如死了好。


    梆。隨著這個聲音,門被關上了。亞裏沙慌忙從沙發上站起來。


    等,等等!


    她大聲叫道。


    亞裏沙急忙跑向文伽的身影消失的門邊,途中,她的腳被絆住,憑借天生的反射神經才免於跌倒。她握住門把,


    作為送信給我的回禮,可以請你喝杯茶


    一邊說著.一邊打開門。可是,文伽的身影早已不在那裏了。與黑暗的屋外一樣,從走廊蔓延到玄關的,隻有昏暗。


    自己是不是在白日做夢?


    雖然這樣想著,但手中的死後文直接否定了這種可能性。呆然而立的亞裏沙緩緩坐到地板上,從她的口中發出的,是微弱的自嘲。


    我究竟是在幹什麽啊!


    ***


    大家,快來集合了!


    湊拍著巴掌大聲呼喚。站在她身後的。是臨時教練兼顧問服部老師。


    利用休息時間擦汗的亞裏沙突然意識到,離大賽隻有一周的時間了,前教練又突然去世,團體賽的選手名單至今依然沒有公布,現在應該是宣布成員名單的時候了吧。


    社團成員都停止了練習,集合到一起,但並不是集中在服部老師麵前,而是聚集到湊的身邊。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服部老師隻是個臨時的顧問、應急的教練。社團的一年級學生中,甚至傳出看到他去書店買擊劍的入門教材這樣的話。盡管是個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子,卻給人不太可靠的感覺。這次的人員選拔,也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參考了對各個成員的實力都很了解的湊的意見吧。


    服部老師大聲對成員們宣布著,仿佛這是他唯一的工作一樣。


    現在公布下周大賽的團體賽參賽人員名單。由於是目前認定的最佳人選,希望人選者全力以赴,為帝蘭爭光。未被選中者也請全力為我們的代表加油。那麽下麵公布參賽名單。


    接著,老師裝模做樣地對全體成員掃視了一遍,開始大聲宣布。


    浜口湊、岩崎美樹、小和田理香、森由紀子。以上四人為團體賽參賽成員。


    拚命鼓掌的。隻有宣布者服部老師一人。成員們都吃驚地麵麵相覷。例外的,隻有滿臉平靜、一動不動地站著的湊,以及對意外的結果感到震驚、一動不動的亞裏沙。


    正在鼓掌的服部老師也覺察到這異樣的氣氛,他急忙停了下來。不過,他似乎仍然沒有理解眼前發生的事,隻是疑惑地張望著。


    這種行動隻說明一個問題,作為帝蘭擊劍部的顧問,服部老師明顯修行不夠。


    由於大賽的規定,參加團體賽的每一支隊伍都要編人四至五名選手,其中三名將與對方三名選手進行九場比賽,以這種接力賽的方式決出勝負。


    這樣的團體賽規則中,帝蘭擊劍社在去年夏天未嚐一敗。


    說到去年夏天,那正是帝蘭擊劍社招募到法國籍新教練的時候,該教練的女兒也在同時成為社團成員,參加了比賽活動。


    在高中擊劍界無人不曉。


    保持不敗記錄的湊。


    以及最強的幫手亞裏沙。


    正是由於有了這兩根頂梁柱.帝蘭在團體賽中所向披摩。


    可是。


    (我竟然落選了?)


    簡直不敢相信。


    聽起來就象是惡劣的玩笑。


    湊、美樹以及理香三人入選,這還能夠接受。湊是公認的帝蘭王牌選手;美樹被稱為不動的得分王,是一名實力極強的選手;很有希望成為美樹接班人的理香,也是讓其他學校垂涎的高水準選手。


    可是,由紀子不同。


    由紀子是因為崇拜成風凜凜的學姐湊才加入社團的,是個很容易受氣氛感染的一年級學生。本來不起眼的人物意外地顯示出強烈的存在感,大概是因為她對練習驚人地熱衷。這一點亞裏沙也承認。雖然她是個很有資質的好苗子,但亞裏沙絕對不認為她具備把自己踢下來的實力。比賽五場,她能否勝自己一場都是問題,兩者之間的實力差距就是這麽懸殊。


    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想法逐漸變成屈辱的顏色。


    掛名的顧問根本不用放在眼裏。亞裏沙推開前排的社員,向推舉了參賽人員的湊逼近。


    我說,湊!這算怎麽回事?為什麽參賽人員中沒有我的名字?


    亞裏沙的語氣比想像中凶狠。這時,她感到周圍那充滿了疑惑的氣息變得鋒利無比。可是,事到如今,她不能夠退縮,也不能認命。亞裏沙用無情的眼神盯著湊。


    不過,和想像中一樣。湊對亞裏沙的抗議根本不以為然。她平靜地說道。


    在之前的練習中我也說過。最近亞裏沙的表現完全不像從前,以她現在的狀態來看,還是從名單中替換下來比較好。我給服部老師的建議就是這樣。


    別胡說八道!你以為自己是誰?我又不是昨天或者今天才開始練習擊劍的新手,在大賽之前絕對會恢複狀態的。


    盡管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根本沒有自信。在父親去世後,自己完全不清楚堅持擊劍究竟是為了什麽。


    而帝蘭擊劍杜的社長,是不可能愚鈍到連亞裏沙的這種心情和不安情緒都看不出來的。


    湊直截了當地說道。


    問題並不是這麽簡單吧?亞裏沙無法參賽,說實話我也覺得可惜,但社團活動並不是四個人的事。誰的


    狀態不佳,或者受傷了,就必須找人代替她出戰,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正確的道理,有時會殘酷地刺激人的神經。


    不滿和焦躁正逐漸轉化為憤怒,這一點自己也很清楚。加上最近精神狀態不穩定,怒火不僅沒有漸漸平息,反而越燒越烈。盡管思維模糊。憤恨的情緒卻逐漸變得清晰。


    被眾人無視的服部老師像要顯示自己的存在似的,插話說道。


    雖然為了參考,聽取了社長浜口的意見,但做出最終決定的是老師。有意見的話直接對老師說好了。大賽將近,我不希望社員之間起內訌。


    聽到這句話,亞裏沙咬緊了嘴唇。


    (對擊劍一無所知的人給我閉嘴啊。)


    亞裏沙強咽下這句即將說出口的話。已經臨近爆發狀態了,她不希望再有人用白癡言論刺激自己。就算對方是老師,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忍下去。


    這時。


    那個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到了耳中,社員中的一人走到亞裏沙身邊。不知是不是在模仿湊,她留著俏皮的短發。杏仁型的瞳孔如小動物一般,顯得十分可愛。這個人正是人選團體賽的森由紀子。


    由紀子不時看看亞裏沙,對湊說道。


    雖然入選團體賽成員我很高興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安遠遠大於期待。最近帝蘭在團體賽中未有敗績。但那都是因為有湊學姐、亞裏沙學姐、以及美樹學姐和理香


    說到這,由紀子停頓了一下,把臉轉向亞裏沙。隨後,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接著說道。


    所以,我沒關係的,亞裏沙學姐,請您參加團體賽吧。


    亞裏沙恢複了一些理智,她在心中拒絕了由紀子,暗自想道。


    (這可不行。由紀子。)


    亞裏沙想。


    這句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這麽做的。


    因為,自己並不是出於任性才說出那些話的。雖然不在狀態,但自己並不比由紀子差,正是由於有這樣的自負,才會像那樣說。


    可是


    那樣不是變成學妹把參賽者的位置讓給自己了嗎。難道還要自己對你說聲謝謝?你連是否會傷害到對方的自尊心這樣最低限度的判斷力都沒有嗎?


    湊的小跟班,隻要考慮湊的事就可以了。


    我的事


    (我的事,用不著你瞎操心!!)


    亞裏沙長長地、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向站在身邊的由紀子掃了一眼,平靜地說道。


    我改主意了。團體賽還是由紀子你去參加吧。


    啊。可是


    由紀子的心情是疑惑和喜悅摻半,而亞裏沙毫不留情地說道。


    真好啊,恭喜你向湊獻媚的工夫沒有白費。


    由紀子的表情在一瞬間僵住了。


    (真解氣。)


    正當亞裏沙這樣想著,得意地翹起嘴角的刹那,她的眼神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飄向身邊。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自己明明在嘲笑由紀子,為什麽要朝別的方向看呢?正思考著,她感到左臉上火辣辣的,並伴隨著陣陣剌痛。


    發現自己的臉腫起來,並不是因為疼痛感,而是由於站在麵前的湊那惡狠狠的表情。和亞裏沙相對而視的湊,眼中閃現出一絲後悔的光芒,但她立刻正色說道。


    亞裏沙,有的話是不該說的。由紀子是憑自己的實力入選的。就算不服氣,但這一點,我想亞裏沙你也是明白的。


    盡管思維混亂,完全不明白眼前的狀況,但亞裏沙還是想反駁。而湊搶先一步,嚴厲地說道。


    我明白,教練去世後你很難過。不過,請你不要借著這種不幸撒嬌。這隻會給大家添麻煩!


    感到疼痛是由於腫起的臉,還是由於這句話。


    答案不言而喻。


    目瞪口呆的服部老師終於回過神來,他慌忙介入兩人之間。


    以此為契機,亞裏沙的心結解開了。


    她低下頭,緊咬雙唇,轉身跑開。


    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亞裏沙沒有回頭.也無法抬起頭


    ***


    回到家的亞裏沙情緒低落地打開房門,走進屋內。她想回到自己在二樓的房間。


    可是,把自己關在狹窄鬱悶的房中的話,會讓她更加消沉,甚至會有尋死的念頭。無可奈何之下,亞裏沙經過走廊,走進客廳。


    客廳還是老樣子。那個不可思議的少女並沒有出現。亞裏沙為此感到遺憾,也為產生如此想法的自己感到生氣,她躺倒在沙發上,努力去回憶一些快樂的事來轉換心情。可是,思緒卻總是在社團活動的場景中循環。


    借著自己的不幸撒嬌。


    自己確實無法反駁。自己對由紀子說了那樣過分的話。自己沒有精神上的餘力,這僅僅是自我保護,自己其實是個愛撒嬌的人吧。


    自己是愛撒嬌的人。


    以父親的死為擋箭牌,向周圍的人撒嬌。


    對湊也是這樣,雖然平時總想著絕對不能在她麵前表現出軟弱,實際上自己也是在向她撒嬌。無論說多過分的話,她都決不會對自己舉起拳頭。亞裏沙的頭腦中是這樣想的,心底裏也是這樣堅信不疑的。


    可是。


    那一巴掌,告訴了她那不過是甜蜜而天真的幻影。


    從噩夢中醒來,現實卻比噩夢更加陰沉而憂鬱。坐在沙發上的亞裏沙低著頭,輕輕說了一聲糟透了……她無力地伸開手臂,碰到了沙發旁邊的小型玻璃茶幾。


    亞裏沙抬起頭來,看著茶幾。茶幾上放著亡父寫來的信死後文。


    與其說是按自己的意願行動,不如說是被寂寞驅使。亞裏沙拿起了死後文。她把信朝向從窗外射進的陽光。當然,透過信封可以看到信箋的輪廓,卻無法看到上麵的內容。


    裏裏沙用雙手捏住信封,指尖用力準備將它一口氣撕開可是,又轉念放棄了。她把信緩緩放回茶幾上。


    自己已經不配當擊劍選手,成為了一個毫無用處的人。現在閱讀這封信又有什麽用處呢?又會改變什麽呢?


    為了排解寂寞,亞裏沙憎恨地朝死後文瞥了一眼,卻突然眉毛上挑。茶幾上除了死後文以外,還擺放著電視的遙控器等瑣碎物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樣物件吸引住了。


    亞裏沙再次伸出手臂,拿起擺在茶幾邊的小狗型鎮紙,取出壓在下麵的票。那是叫做相馬貴明的魔術師的魔術表演門票。


    相馬貴明是目前在日本表現活躍的新銳年輕魔術師。最近常常上電視,在各地舉行的魔術表演亦是盛況空前。為什麽他的票會在這裏,是亞裏沙的父親偷偷替她購買的?那當然不可能,真正的原因是。這張票是相馬貴明本人親自郵寄過來的。


    實際上,亞裏沙他們與貴明也算相識。貴明為了成為傑出的魔術師,拜在一位有名的奇術師門下,而這位奇術師正是亞裏沙的伯父。


    亞裏沙的伯父叫做羅伯特皮爾斯。在歐洲可說無人不曉,在魔術盛行的美國也赫赫有名,是一位超一流的奇術師。貴明在這位伯父的門下修行了四年。


    貴明剛開始在伯父門下修行的時候,亞裏沙這樣想道。


    母親故鄉的人,就在伯父那裏。


    當時的亞裏沙對此很有興趣。自從母親過世後,亞裏沙的身邊沒有一個日本人。


    她很想知道母親生長的日本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由於從母親那裏學過日語,日常會話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麽困難。自己一定可以和不太懂法語的貴明交流的。亞裏沙這樣想著。每到休息的時候就去伯父家,向貴明詢問日本的事。不僅如此,在不順心的時


    候,亞裏沙也總是跑到貴明那裏,向他傾訴。


    因為貴明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是極少數能夠與之傾心交談的大人之一。


    由於在法國的這些機緣,在亞裏沙移居日本之後,貴明經常送票給她。盡管已經去看過無數次表演,但貴明的表演無論什麽時候去看都很精彩,讓她不知不覺忘了時間。


    亞裏沙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票。魔術表演就是今天,時間是五點,現在已經開始了。


    票送來的時候,由於大賽將近,社團活動繁忙,她曾以為自己去不了。


    不過,事實上又如何呢?


    被排除在團體賽參賽人員名單之外,從社團活動中逃出來。像現在這樣坐在沙發上唉聲歎氣。


    我究竟在做什麽啊,像傻瓜一樣。


    亞裏沙自言自語著,發出沉重的歎息。


    過了一會,亞裏沙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把票隨手塞進衣兜裏,邁開大步走向玄關。


    真是像傻瓜一樣。


    盡管扔下社團活動回家,心中卻仍為此事煩惱,真是愚蠢透頂。急著跑回去根本是毫無意義,難得的自由活動時間,還不如去看魔術表演,過得愉快而有意義一些。雖然表演已經開始。無法從頭到尾地欣賞,但現在趕過去的話,至少可以從中間部分看起。


    (說起來,扔開擊劍練習而跑出去玩。這還是頭一次呢。)


    她的心中產生了一絲負罪感。以及半分得意。


    亞裏沙站在玄關旁整理了一下儀容,對自己點了點頭,出門了。


    ***


    舉行魔術表演的文化館,坐公交車隻要二十分鍾就可以到達。亞裏沙一下車就急忙跑向大廳。


    大廳人口有個簡易的接待處。一名男性工作人員坐在椅子上。由於來過多次。她早已記住這名工作人員的樣子了。亞裏沙輕聲打了個招呼,拿出門票,對方似乎也認出了她,親切地說道。


    您是相馬先生認識的人吧?座位那邊已經沒有照明了,走路的時候請小心一點,您的座位是d一13.在二樓的最前列。


    聽完工作人員的話,亞裏沙走進大廳。整個會場裏充滿了觀眾熱情的歡呼聲,就象在舉行擊劍比賽一樣。


    亞裏沙低頭看著其他的觀眾,心想終於找到自己的位子了,於是放心地舒了口氣。如此精彩絕倫的表演,即使視線被別人擋住一小會兒,都會讓她感到很不快。不過,既然找到了座位,接下來隻要盡情欣賞就可以了。亞裏沙平複了心情,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看著舞台。


    站在舞台上的,是貴明和一名年輕女助手。看到那名女助手,亞裏沙不禁。咦?地叫了起來。


    她認識責明的女助手,因為貴明以前向她介紹過。名字好象是長穀川典子,據說是貴明的戀人。可是。現在站在舞台上的女性,並不是典子。亞裏沙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難道她受傷了嗎?)


    不過典子本來就是個有點笨手笨腳的女孩子,也許是從助手名單裏劃出去了吧,亞裏沙產生了奇怪的想法。


    突然冒出來的疑問。讓她對表演的期待打了一些折扣。這時,亞裏沙突然象是感覺到了什麽,伸長脖子在會場內四處張望。


    開始的時候被會場內的熱烈氣氛感染,而現在冷靜下來了,她感受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氣息。


    清冽中帶有一絲柔和。飄渺而凜然那名少女的氣息。


    (文伽也在會場裏?)


    她回頭看看二樓的座位,卻沒發現文伽的身影。於是亞裏沙把身子向前探,在一樓搜尋她的身影。不過,由於燈光已經熄滅,她無法確認文伽是否在場。


    由於擋到了別人,從後排傳來了不滿的咳嗽聲,亞裏沙慌忙坐回去。


    (那一定是心理作用吧?)


    盡管毫無根據,但她還是用這種理由說服了自己,坐下專心欣賞表演。貴明的表演仍然是那麽富有獨創性而又出人意料,讓觀眾百看不厭。


    亞裏沙把不愉快的事拋在腦後,專注地看著表演,這時,貴明開始了大變活人表演。他將讓由於剛才的少許失誤而躺在舞台上的助手消失在棺材中。


    舞台上的棺材撤下去以後。仍不見那名女性的身影,留在地上的隻是那塊毫無變化的黑布。貴明平靜地把黑布拿在手上。貴明並不打算老套地讓助手從棺材裏再次現身。而是要讓她從這塊大家都不太注意的布裏出現。


    貴明用雙手把布展開,緩緩提起來。突然,他的手停止了動作。


    那個瞬間明顯地讓人感到不自然。貴明沒有看任何人,而是把視線固定在什麽也沒有的空間。接著。就象在宣布這是表演的高潮似的,他把手裏的布舉到最高點猛地翻過來。這時,女助手笑著從布的另一麵出現了。


    在歡呼聲和掌聲中,貴明結束了大變活人表演。他向觀眾席深深鞠了一躬,舞台的帷幕緩緩降下來。


    亞裏沙和周圍的人一樣,對兩人報以掌聲,突然。她停止了拍手。


    因為,亞裏沙看到了。


    看到了帷幕降下之前,貴明的神情。


    盡管台下氣氛是那樣熱烈。


    演出是如此精彩。


    貴明卻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他的心中似乎在流淚。


    ***


    在觀眾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亞裏沙走出了大廳,對接待處工作人員說道。


    打擾一下。我想和小貴相馬貴明打個招呼。請問該去哪裏見他?


    在伯父家,大家都叫貴明為小貴。她現在仍然這麽叫他,難以改口。不過她也有一點高興,因為這樣就象隻屬於她的特權一樣。


    由於觀眾都走了。閑下來的這名工作人員主動提出帶她到貴明的休息室。


    在工作人員帶領下走進走廊的她,腦子裏突然閃現出看表演時產生的疑問。亞裏沙向走在旁邊的工作人員問道。


    相馬先生的助手長穀川小姐,今天怎麽沒出現在舞台上啊?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隻是隨口問問.而對方的反應卻很沉重。工作人員神情凝重地輕聲回答道。


    長穀川小姐已經去世了。她本來身體就弱。卻要進行高強度練習。在練習過程中突然昏倒,結果


    意外的回答,讓亞裏沙感到非常震驚。


    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貴明在謝幕時露出悲傷的表情,是在懷念去世的戀人吧。


    亞裏沙沉默了一陣。


    貴明先生他,一定很傷心吧。


    她隻能說這句話。


    可是,得到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工作人員皺了皺眉,一字一頓地回答道。


    誰知道呢。


    看到亞裏沙吃驚的表情,工作人員繼續說道。


    相馬先生對工作太過於專注了。要是稍微體諒一下長穀川小姐的身體狀況,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可他在長穀川小姐昏倒之前。一直逼她做高強度訓練。不僅如此,在長穀川小姐住院期間。他一次也不去陪伴,而是立刻尋找新的助手。雖然找人填補表演的空缺是職業精神的表現可是職業魔術師也是人,對這件事的處理上表現出一點人情味又有什麽不可以?反正我是這麽想的。


    心裏有些氣憤.一口氣說出這番話的工作人員似乎突然想到了亞裏沙和貴明的交情,慌忙閉上了嘴。


    聽完這些話,在情緒發生變化之前,亞裏沙心中湧起了疑問。連個人到底在說什麽啊?


    在法國的四年裏,亞裏沙和貴明無話不談。因此,貴明的性格和想法,她是知道一些的。


    正因為這樣,她才會想。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麽啊?


    這個人究竟是怎麽看貴明的?


    的確,貴明是個很容易受到誤解的人。可是,他的性格還不至於冷酷到被說成沒有人性吧。


    稍微想一想不就明白了嗎。


    典子這位女性有點笨拙,不適合做助手。可是貴明一直任用她,這不就是愛情的表現嗎。如果他是個隻以職業精神工作的人,典子早就被開除了。


    不去陪伴住院的典子,而是為尋找新助手而奔忙。他這麽做的理由,亞裏沙也很容易想到。


    貴明一定比誰都痛苦吧。


    也一定比誰都希望典子康複。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去陪伴昏迷的典子,沒有為她送上祈禱。而是拚命尋找新的助手。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典子在恢複意識之後,能繼續安心養病。


    獨自留在病房的典子也許會感到一絲寂寞。


    但貴明的心意。一定會傳達給她的吧。


    所以,她一定是無怨無悔地飛向了天堂的吧。


    這麽簡單的事情,為什麽這個人就不能理解呢?


    明明是在一起工作的同伴,為什麽要說這麽無情的話昵?


    走到休息室,工作人員輕輕敲了敲門,告知了客人的來訪。貴明立即打開門。


    貴明認出了亞裏沙.他說道。


    我還以為是誰來了,原來是亞裏沙妹妹啊。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的神色。


    亞裏沙向工作人員道了聲謝,就立刻和貴明一起走進休息室,重重地把門關上。貴明皺了皺眉,苦笑著問道。


    你看起來很生氣,怎麽了?


    聽到這句話,亞裏沙把頭抬了起來。


    因為。


    因為剛才那個人說小貴的壞話。


    剛想這麽說,她突然閉上了嘴。一方麵是不想讓他們之間的同事關係惡化,而最重要的是,剛才想說的話如果真的說出來,會很難為情的。


    亞裏沙支支吾吾,看到她這樣,貴明微笑著、溫柔地撫摸她的頭。


    一瞬間,亞裏沙感到自己的體溫急速上升,臉紅到了耳根。她害羞得不敢把頭抬起來。別把我當成小孩子啊,亞裏沙把貴明的手撥開,除了這句話以外再也說不出什麽。


    老實說。


    貴明是亞裏沙的初戀對象。


    所以,在他麵前,亞裏沙總是慌張無措。


    就在亞裏沙沉默的時候,貴明低聲說道。


    實在抱歉,我沒能參加吉爾先生的葬禮。我知道你很傷心。有什麽事就對我說吧,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幫忙。


    亞裏沙抬起頭來,看著貴明溫柔的眼神,發現自己和他四目相對。


    再次低下頭感覺很怪。可又不能一直這麽相對而視,亞裏沙幹脆采用苦肉計,她背過臉去,說道。


    這,這沒什麽的,小貴你也有自己的事。我沒關係的,別為我擔心。


    聽了她的話。貴明溫柔地笑了。


    亞裏沙妹妹還是這麽堅強啊。


    而後,他接著說道。


    我要是象你這麽堅強就好了。


    這個落寞的聲音使亞裏沙慌忙把頭扭向貴明這邊。可是,貴明轉過身,正朝著裏屋走去。


    你隨便坐。我給你衝杯咖啡,雖然是速溶的。


    說著,貴明把兩個杯子放到屋子中央的桌上。


    亞裏沙的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悲傷。


    她咬著嘴唇,輕聲說道。


    小貴你也失去了重要的人啊。


    聽到這話,貴明並沒有回頭,他把手停下來,說道。


    是啊。


    他的背影像是在哭泣。看起來脆弱而飄渺,仿佛碰一下就會煙消雲散似的。


    他痛苦地捂著胸口,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了。亞裏沙慌忙趕過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他。羞恥和難為情在一瞬間被拋到腦後。她生怕貴明會突然從自己眼前消失。


    亞裏沙就這樣緊緊貼著貴明的背,對他說道。


    小貴。你要是傷心就說出來吧,想哭的話就痛快地哭吧。我不會認為那樣的小貴你是懦弱的人,也絕對不會嘲笑你。所以,所以不要總是一個人把這些憋在心裏。盡管哭出來吧。


    亞裏沙感到自己語無倫次。明明是對貴明說的話,感覺卻象是向自己傾訴一樣。


    亞裏沙的困惑從背後傳給了貴明,他平靜地說道。


    好象說反了吧。這些話,本來應該由我對你說的。亞裏沙妹妹,不在別人麵前哭泣,這並不是堅強,而是不敢放聲哭泣的懦弱。我是個懦弱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別人麵前哭泣。可是,你不一樣,你擁有那種讓人羨慕的堅強,所以,想哭的時候哭出來就好了。這並沒有什麽可難為情的。沒人會嘲笑你的眼淚。因為你


    說到這裏,貴明停了一下,露出溫柔的笑容。接著,他用充滿慈愛的聲音柔和地繼續說道。


    因為你,還是個孩子。


    亞裏沙沒有反駁。貴明那充滿溫暖的話語,如同把拚命裝出大人樣的亞裏沙溫柔地抱住一般。


    貴明果然是最厲害的魔術師,亞裏沙這樣想道。因為,他隻說了一句話,就化解了自己那強裝的堅強。


    (哭出來就好了。)


    使她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亞裏沙把頭靠在貴明的背上。


    自從父親去世後。


    這是她第一次在別人麵前哭泣。


    ***


    好害羞。


    真的好害羞。


    與其說貴明是最厲害的魔術師,不如說是最高明的騙術師。雖然他對自己說沒什麽可難為情的,但被他看到自己哭腫的眼,還是會感到難為情。真不想讓初戀對象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這樣想著,亞裏沙坐到椅子上.目光看向咖啡杯。羞怯得不敢抬頭。


    她偷偷朝對麵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另一邊的貴明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優雅地喝著咖啡。看到他的這幅悠閑自得的模樣,不但恨不起來,反而覺得他好帥。這樣的自己真是個小孩子。


    亞裏沙輕聲歎了口氣。貴明驚訝地問道。


    嗯?你怎麽了,為什麽歎氣?


    啊?不。沒什麽的。


    亞裏沙試圖掩飾,慌忙把咖啡杯送到嘴邊,可是


    呀。


    咖啡的溫度比想像中高得多。亞裏沙急忙把杯子放回去,伸出被燙到的舌頭。


    (啊,這是什麽嘛,真倒黴!)


    她用手扇著,和幾乎完全忘了還坐在自己麵前的貴明四目相望。


    貴明沒有做聲,隻是笑著。


    亞裏沙一下子感到麵紅耳赤,急忙把舌頭縮回去。貴明依然顫著肩膀笑著。


    好難為情啊。亞裏沙這樣想著,突然又覺得釋然了。


    這有什麽關係,亞裏沙想道。


    有什麽關係,反正自己是個小孩子,在別人麵前哭泣,表現出笨拙的一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算了。


    以後再做出什麽難為情的事,也不會這麽在意了。小孩子就要象小孩子一樣,即使是夢話也要說出來。


    這樣想著的亞裏沙咳嗽了一聲,心情平靜下來。接著,她把身子稍微向前探,準備說出無法和別人商量的事。


    小貴.我有話要對你說,可以嗎?


    嗯?說吧。


    貴明帶著笑意回答她,而亞裏沙完全無視地繼續說道。


    可能很冒失,但我想問問假如,好吧?假如收到死去的人的來信,小貴你會怎麽做?拆開看看?還是當成朋友的惡劣玩笑,看都不看一眼就撕碎扔掉?


    亞裏沙已經有了被嘲笑的心理準備。她甚至想到,如果貴明擔心地問自己是不是受到奇怪宗教的影響,就騙


    他說是在電影裏看到的。


    可是,貴明的反應極其令人意外。他收起臉上的笑容,拋來嚴肅的眼神反問道。


    你收到吉爾先生的來信了?


    聽剄這個,亞裏沙顯得很狼狽。她播著頭慌忙答道。


    我剛才就說了,是假設。這是假設。我隻是想問問。如果發生這種事,小貴你會怎麽做?


    貴明把視線落到桌子上。捧著下巴靜靜地思考著。亞裏沙端正了坐姿,等著他說話。


    過了一陣,貴明緩緩開口說道。


    是啊,要是收到那樣的來信,我想,我應該看一下。


    貴明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亞裏沙。


    人們之所以寫信,是因為要傳達某些心意。如果連死了以後都要寫信。說明這種心情相當強烈,是否能得到對方回應都無關緊要。我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我們,有義務看一下。接受這種心意。


    他的語氣。就象是相信死後文的存在一樣。麵對感到困惑.什麽都說不出來的亞裏沙。貴明繼續溫柔地說道。


    那種信,亞裏沙妹妹你也讀過了嗎?


    看到他那真摯的眼神,亞裏沙無法再用這隻是假設。這樣的話回答了。她猶豫了一陣,搖了搖頭。


    為什麽不讀呢?


    貴明接著問道。亞裏沙低著頭,輕輕地說了聲因為。


    因為。


    那封信裏隻會寫擊劍的事。


    然而。


    這種事情隻會給自己增加重負。


    所以。


    自己無論如何也不願去讀。


    那樣的信.自己根本不想收到。


    想把這一起都結束掉


    亞裏沙木然地說出心中的想法。


    貴明神情異樣地聽完亞裏沙的話,頜首表示同意。接著,用師長一般的口吻說道。


    我很明白亞裏沙妹妹的想法,可是我認為還是讀一讀那封信比較好。難得把心意寫成文字.你卻看也不看一眼,那不是太讓他傷心了嗎。裏麵的內容不見得都是關於擊劍的事吧?吉爾先生也許是因為有無論如何都要傳達給你的心意,才留下這封信的。


    那根本不可能!


    亞裏沙不經思考地大叫起來。她回過神,充滿歉意地低下頭,苦惱的情緒卻在心中揮之不去。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絕不可能。


    貴明是因為不了解父親才會那樣說。父親是個腦子裏隻想著擊劍的人,為擊劍付出了一生。


    家人的事。


    我的事。


    在擊劍麵前什麽也算不上


    憤怒不斷積蓄著。為什麽會如此生氣,自己也不明白。這種不明不白的情緒。不斷侵襲著自己的內心。唯一清楚的是,無論貴明再怎麽勸,自己也不想去讀那封信。


    亞裏沙低著頭,強忍心中的怒氣,貴明平靜地對她說道。


    那麽,這樣如何。透過信封稍微看一下內容。如果裏麵寫的都是關於擊劍的事,就原封不動地放回櫃子裏。或者處理掉。


    啊?


    亞裏沙抬起頭來,貴明溫柔地問她:這樣如何?


    不悅的情緒,在貴明凝視自己的那一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意外的感覺。亞裏沙有點手足無措。


    可、可是,信封那麽厚,透過光是無法讀取裏麵的內容的。我以前試過了,隻看得到信箋的輪廓


    聽到這樣的反駁,貴明似乎並不介意。他反而露出了表演時那種充滿自信的微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化裝台前。


    過了一會兒,貴明拿著卸妝紙、擠壓式消毒液容器、以及疑似裝著崇拜者來信的信封返回桌邊。


    他坐到椅子上,把卸妝紙弄成球狀,藏在掌心裏,然後像獨白一樣說道。


    本來應該用脫脂棉的,那個更容易隱藏,保水性也更佳。


    說著,貴明把裝有消毒液的容器拿在手上,按住噴嘴讓消毒液完全浸濕卸妝紙。


    準備工作完成。貴明拿起崇拜者的來信,用藏著卸妝紙的那隻手在上麵輕輕一摸,就立刻把來信交給亞裏沙。撇著嘴說道:


    這是初級魔術,你現在把信封對著光看看。


    亞裏沙按照他所說的,把信封對著屋裏的日光燈。也許是因為吸進卸妝紙裏的消毒液的作用。貴明摸過的地方濕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信的內容。


    雖然簡單,但這個魔術我經常表演。作為消毒液使用的酒精揮發性很高,所以濕的地方很快就幹了,用這種辦法偷看了內容之後,即使讓別人檢查信封,也找不出做過手腳的痕跡。


    貴明說的沒錯。亞裏沙看的那個部分的信封已經變幹了,裏麵的文字也漸漸看不到了。不到一分鍾,信封就完全幹了,連一點濕痕都沒留下。


    沒錯吧?這樣的話不用打開信封就能看到內容了。


    亞裏沙皺了皺眉,看著信封說道。


    方法我知道,可是,總覺得這是騙術,我不喜歡。


    聽完她的話,貴明哈哈大笑。


    這想法真是符合亞裏沙妹妹的個性啊。沒錯,這很明顯是騙術,不過我認為欺騙有時候也是必要的。


    貴明的話語裏突然透出一絲落寞的情緒。亞裏沙吃驚地看向貴明。貴明的視線雖然落在桌子上,但他的眼神卻像是望向遠方一般茫然。


    亞裏沙擔心地緊鎖眉頭,貴明自言自語地說道。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隻能用和平時一樣的言行,回應那邊寫來的.僅僅是一句話的心意。說句真心話,我想,她一定不是安詳地逝去的吧


    亞裏沙並不明白貴明到底在說什麽。不過,她能理解貴明正在想著誰,她也為此感到痛心。


    亞裏沙默默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貴明鞠了個躬,轉身走出房間。


    無法在別人麵前哭泣,這是不是懦弱的表現,亞裏沙心中並不明白。盡管一切都不明白、心中充滿了不安,可是,為別人而流下的眼淚,一定是讓人尊敬的。


    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哽咽的哭泣聲從屋內傳來。輕輕帶上房門的亞裏沙把手按到自己的胸口。


    接著


    代替不相信神明的、笨拙的魔術師獻上祈禱。


    感謝神明讓貴明和典子相遇。


    ***


    請回答自作自受的意思,如果考試的時候出這樣的題,那麽,回答就是我現在身處的狀況一定能得滿分。


    自從被湊扇耳光的那天開始,即使去參加社團活動,也投人和亞裏沙說話。她被完全忽視了。連最討厭這種事的湊,也隻是偶爾對她露出擔心的神情,卻並不和她說話。對亞裏沙的言行十分不滿的社團成員們,提出了在亞裏沙主動道歉之前集體無視她這一鐵規,湊似乎也遵循了這個規定。女人的團結真是不可小覷。


    (隻有小孩子才會這麽做。)


    雖然她是這樣想的,但陷入這種狀況的亞裏沙仍然繼續參加社團活動,不想在湊的麵前示弱,所以也沒資格指責別人。不僅如此,盡管明白錯在自己.卻總不肯低頭道歉,因此,誰才是小孩子,這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到了擊劍大賽當天,亞裏沙也沒有回到大家的圈子裏。雖然也想到比賽現場為其他參賽成員助威,卻心懷顧慮,獨自坐在體育館外的階梯上望著天空。


    體育館內,不時傳出歡呼聲,早上的團體賽結束後,現在是個人賽進行的時間。亞裏沙也在剛才個人賽的準決賽中出戰,艱難地取得了勝利。而下一個對手,是與這次的事有關的,帝蘭女子學園的一年級成員森由紀子。


    把手放在欄杆上,捧著腮幫的亞裏沙心不在焉地想著。


    (沒想到她會進到準決賽。不愧是團體賽冠軍隊


    的成員。)


    早上進行的團體賽以帝蘭女子學園的連勝告終。新成員由紀子的表現值得稱讚,但最搶眼的還是湊吧。


    在聽說了亞裏沙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帝蘭的團體賽成員名單裏的時候,其他學校的學生都抱有這樣的話也許能贏的想法,這是很明顯能感覺到的。而將他們的這種淡淡的願望一下擊碎的,正是視其他學校的學生敬畏地稱做無傷女皇的浜口湊。


    由於湊把亞裏沙從參賽人員名單中劃去,使對手學校感到振奮不已。為了挫挫他們的銳氣,湊第一個出戰,和平時不同,她的表現簡直可以用猶如鬼神一般來形容。


    若是在平時,不管對手實力如何,湊總是很尊重地和對方交手數回合。然而,惟獨這次的團體賽不同,她如同全力追殺弱小獵物的猛獸一般,毫不留情地擊垮對手。比賽開始的號令發出不到兩分鍾就讓對手鬥誌全無,可見其勇猛。


    看到這種神怪般的對手,其他參賽學校選手變得意誌消沉也在情理之中。結果,帝蘭毫無懸念地奪得冠軍。借著這種氣勢,由紀子也在個人賽中不斷取得勝利。


    (由紀子是那種產生了自信就很難對付的對手,說實話,真不想和她交手,要是輸了該怎麽辦啊?)


    雖然想著這個,亞裏沙的心裏卻並沒有湧起焦躁感。她感到自己對擊劍運動的熱情正急劇地消退。


    她神情恍惚地看著天上飄過的雲彩,發出沉重的歎息。突然,一個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你不是還有比賽嗎?這樣的狀態怎麽能贏?


    亞裏沙嚇了一跳,她急忙轉過身去。站在那裏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不可恩議的少女,也就是把死後文送給自己的人文伽。亞裏沙按住自己加速跳動的心髒,好不容易說出話來。


    別嚇我啊,潛進家裏的時侯也好,現在也好,你就不能用普通一點的方式出場嗎?


    聽到指責,文伽不以為然。


    我都走得那麽近了,你還完全沒有發覺。沒辦法,隻好叫你一聲了,你還好意思指責我呢。


    她還毫不留情地反擊。


    亞裏沙如同啞巴吃黃連一樣,露出了無奈的神情。文伽輕輕走到亞裏沙身邊,像剛才的她那樣仰望天空。她的側臉十分清秀,與身上的服裝很協調。看到她,會讓人產生在觀賞電影場景般的感覺。


    (幹嘛我非得被同性,而且還是來曆不明的家夥纏上不可啊。)


    亞裏沙露出了嚼下數顆黃連般的表情。不客氣地問道。


    那麽,找我有什麽事?


    文伽沉默,並不回答。亞裏沙眉頭緊鎖,這時,文伽手裏的真山咳嗽了一聲。


    文伽她很想知道亞裏沙小姐是否讀過父親寄來的信。可能你會感到很意外,但文伽也有關心人的一麵抱歉,我不會再說多餘的話了,請別這麽用力捏著我,很疼的,住手啊。


    聽到真山的話,亞裏沙輕輕舒展眉毛,不自然地看著文伽。初次見麵的時候,她覺得文伽是個冷漠而完全捉摸不透的人。


    而實際上並不是那樣?


    文伽麵無表情地重新扶了扶帽子。以前總以為這種動作隻是為了把帽子扶正而已,而現在看來,她其實是在掩飾自己的害羞。


    文伽側目看著亞裏沙,盡管投說話,但看得出她是想問。信看了沒有?。亞裏沙略顯慌亂。


    那個還設看呢,實際上。


    她老實地回答,把目光落到放在腳邊的裝有那封信的運動包上。


    盡管沒有拒絕貴明的建議,但從性格上來說,她並不想用那種手段偷看信的內容。在反複思考之後,她最終下了把信拆開仔細看看的決心。盡管下了決心但具體什麽時候看,還沒有決定。為了想看的時候能看到,她一直把信帶在身邊。等到決定的時候再看吧,這種消極想法產生的行動。就是現狀。


    聽了亞裏沙的回答,文伽稍微歪了歪腦袋,開口說道。


    你仍然在害怕看父親的信吧。你變了,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麽會如此膽怯呢?


    這個?


    和你沒關係,你管不著。


    亞裏沙很想這麽反駁她,但這句話並沒有說出口。總覺得文伽充滿期待的眼神中,有一絲寂寞的神色。


    (幹什麽嘛,這樣好像錯全在我身上一樣。)


    這種感覺就像揮起的拳頭找不到發泄的對象一樣。


    亞裏沙把目光從文伽身上移開,不滿地說道。


    我會去讀的。至於什麽時候讀,這個還不知道


    聽到這個,真山立刻提出了反對意見。


    亞裏沙小姐。這種含糊的回答,文伽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哦。以後經常來訪你也會覺得很麻煩吧?也會給我的日程管理增加難度,我可不希望這樣。至少,可以把不馬上閱讀來信的理由告訴我吧?


    幹嘛連這個也要問,亞裏沙雖然這樣想,但真山的話也有一定道理。自己可不願意被文伽這種神出鬼沒的人物縫上。


    (真是個麻煩透頂的郵遞員。)


    盡管如此,但亞裏沙並不那麽討厭她。亞裏沙也知道為什麽,她會露出了害羞的神色.


    所以,自己也有一點開心。


    文伽關心著自己,她的溫柔,讓自己感到溫暖。


    覺察到自己的嘴角自然放鬆了的亞裏沙慌忙重新捧起腮幫,遮住嘴角。而真山為了得到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再次開口詢問。


    亞裏沙答道。


    那封信的內容,我也能猜到個大概。父親要對我說的話,無非都是些關於擊劍的建議。不過,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熱衷於擊劍運動了。現在給我那些建議,隻會增加我的心理負擔。


    啊,原來如此,所以你才不想去讀.是嗎?


    沒錯,怎麽樣?這下滿意了吧?


    亞裏沙對文伽這樣說道。文伽輕輕點了點頭,用平靜語氣對她說。


    你害怕讀那封信的原因,我終於明白了。


    是嗎,這可太好了,亞裏沙剛想這麽回答,文伽又接著說道。


    你所害怕的,是信中寫滿了關於擊劍的內容吧。雖然自己愛著父親,但父親寄來的信裏,也許完全不會提到關於自己這個女兒的事。你就是被這樣的顧慮限製著,而一直感到害怕。想著父親是不是不愛我,而不敢去讀信裏的內容。


    這句話強而有力地撼動著亞裏沙的思緒,使亞裏沙啞口無言。反駁的話條件反射般躥到嘴邊。


    亞裏沙大叫起來。


    別胡說!那是不可能的!!


    熱愛父親,崇拜父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如煙霧遲早會消失一般,是隻存在於回憶中的事。


    事到如今,自己更不可能被那種想法動搖


    可是,文伽對亞裏沙的這種想法並不認同,她平靜地說道。


    對家庭的愛是動物的原始本能。根本不是需要拚命回避的令人羞恥的事。


    這時,文伽的瞳孔中滲出一絲悲傷的神色,她接著說道。


    而且,把這種愛替換為憎恨,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一瞬間.充斥在亞裏沙心中的反感情緒如同根本沒存在過一樣消失了。亞裏沙為此感到困惑,她把目光移向自己的腳邊,以此回避文伽的眼神。就在眼前的,是裝著父親來信的運動包。


    亞裏沙無法弄清自己現在的心緒,什麽也說不出來。這時,她突然想道。


    我的確是無法完全否定文伽的話吧?


    逃避擊劍的想法,已經產生過許多次。無論怎麽努力也很難提高,因此產生逃避的想法。


    然而,自己仍然繼續著擊劍練習。在父親去世後,失去了奮鬥目標的現在,依然如此。不去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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