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島慶介最好騙了。


    總是輕易中別人的圈套。


    說得好聽叫單純,說得不好聽叫頭腦簡單,要是客觀一點,可以這麽說他老實人一個。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別人的評價再怎麽變換,他對於謊話的識別力也不會增加一分。長到十五歲,還會把愚人節的玩笑當真,連他自己也發愁將來要是遇到詐騙犯可怎麽辦。


    慶介的不幸不光在於容易被騙,還在於非常不擅說謊。本來要是被人耍了,自己也報複一下就是了,可是在說謊這方麵他完全不在行。為此感到很不愉快的慶介雖然自己也覺得牽強這樣想著。


    被欺騙的自己沒有任何不對。


    一切都是騙人的家夥不好。


    慶介仰望天空,又是劃十字又是雙手合十,擺出一副向神祈願的樣子,煞有介事地祈禱道:


    啊,神啊,請讓這世界上的騙子都消失吧。


    但是說這個世界上有神靈存在的,又是哪個騙子呢?


    ***


    怎麽還沒到啊,我都走得累死了。


    衝著走在前麵的佐藤英俊,慶介一臉不滿地說道。他和英俊的孽緣是從初中時開始的,再加上又是同一個學生社團的成員,所以經常像這樣一起回家。不過,也許今天該自己一個人走的慶介開始有些後悔了。今天因為有演習比賽,難得可以早些回家。他本來計劃著一到家便痛痛快快地玩他已經快打通關的rpg遊戲的,可現在寶貴的時間卻被浪費在了走路上。


    真的有在拍電視劇嗎?你要是又騙我,我可會好好揍你一頓的!


    慶介試探性地說道。英俊一下子停下了腳步,一邊撓著頭一邊回過頭來,那一臉敷衍式的、讓人一看便無名火起的笑容,這個表情慶介


    已經見識過幾百次了。


    哦,你又耍我,利用我想要見到偶像的單純心理!哼一一


    慶介將書包和運動包往地上一扔,一邊揉響手指關節一邊慢慢逼近英俊。


    英俊慌忙辯解道。


    慢、慢著!我這麽做可是有重要理由的!


    是嗎?那給你三秒鍾時間講你的重要理由吧!3、2、1!


    慶介,你對numberzero有興趣嗎?!


    從英俊嘴裏突兀地冒出來的這個詞讓慶介一愣。


    numberzero。


    在香阪私立學園誰要是不知道這個人,誰算是在這學校白混了。特別是對於一年級三班的慶介和英俊來說,numberzero更是不容忽視的存在。因為,numberzero是他們影子似的同班生。


    當然這不是在講鬼故事。numberzero上條蘭實際上是個堅決的不登校生。她本來應該升入三年級了,但因為長年曠課,所以留了兩級,現在仍然是一年級學生。據說她從入學開始就不來上課,所以連現在的三年級學生也沒人見過她。


    本來像這樣的問題學生,班主任應該想盡辦法讓她來學校才是。可是numberzero卻是個例外。因為,她是堂堂香阪學園理事長的寶貝孫女。雖然老師們也知道這樣無法讓別的學生服氣,可是又不敢招惹理事長的孫女,所以最終老師們為了明哲保身,都默許了這個事實。


    於是上條蘭便成為了超越老師的存在,慶介他們的影子同班生。


    雖然作為一年級學生的蘭,每年都會有新的學號,可是這些學號一次都沒派上過用場,漸漸地她開始被別人這麽稱呼。


    零學號。


    接著說,numberzero怎麽了?我告訴你,我對那種悶在家裏的家夥可沒興趣!


    還是應該先把英俊這家夥揍一頓。慶介又往前邁出一步逼近英俊。


    英俊還在拚命掙紮。


    等、等一下!聽我把話說完!numberzero那叫不登校,不是悶在家裏。


    那不是一樣?


    完全不一樣!悶在家裏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完全不和外界接觸。numberzero是不來學校,有錢人家的曠課生!我們在冬天冰冷的教室裏上課的時候,人家卻在有暖氣的房間裏喝著檸檬茶之類,聽著優秀的私人教師的授課!


    是這樣嗎?


    是啊!我有可靠的消息來源,絕對沒錯!


    消息來源?


    英俊接著說下去。


    numberzero上條蘭在家接受自己喜歡的帥哥家教(當然是東京大學畢業的)的輔導,當她沒有學習興致的時候,便跟自己的愛貓查理(價值相當於一輛奔馳)玩耍,優雅地度過這一天。


    下午三點準時送到的點心是她爺爺按照她的要求從北海道買來的超高級的奶酪蛋糕,這種一般人難得一見的高級食物,大小姐上條蘭卻早已經吃膩了,吃不到一半便沒了食欲,一邊用銀勺撥弄著剩下的蛋糕,一邊想象著世界上為填飽肚子發愁的人們,輕輕吐出這麽一句。


    我的命還挺好


    雖然沒親耳聽到,可是英俊的模仿卻讓人一看就想揍人。


    慶介恨恨地說道。


    太、太氣人了!numberzero這麽可惡啊!


    是啊!可恨吧!我問你,你不想看看這個嬌小姐的樣子嗎?


    想!


    慶介不假思索地回答。


    英俊一笑,用右手向旁邊一指,宣告道:


    numberzero就住在這裏!


    順著英俊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邊是一麵院牆。


    回頭看看來時的路,這麵牆一直綿延著。


    轉身再看看前麵,這牆依然向前方延伸著。


    慶介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這兒,是住宅嗎?不是博物館之類的建築嗎?


    英俊抓住時機煽風點火:


    是啊!這就是那家夥住的地方!這是搜刮我們的學費建起來的魔窟啊!慶介,你看到這不覺得有熊熊怒火從心底湧上來嗎?你的本能訴說著什麽?你的靈魂在怒吼著什麽?羞恥和猶豫都扔到一邊吧!發出你心底的控訴!


    慶介和英俊一起恨恨地盯著院牆,一同發出充滿怨念的聲音:


    該死的資本家!!


    英俊用充滿煽動力的腔調接著說下去。


    慶介,我就是為了見識一下這個numberzero的尊容,想要潛入這裏麵的!所以,我請求運動能力出眾的你協助我!我為剛才撒謊騙你的事向你道歉。但是我真誠地希望你揮向我的拳頭化作助我飛過這道高牆的翅膀!!


    大概是因為社團活動結束得早,還有不少剩餘的能量沒有消耗掉,慶介變得格外激動。所有怒氣的矛頭都指向了numberzero,口號便是該死的資本家!


    不愧是和慶介有多年爛交情的英俊,明白慶介已經答應了自己,馬上把書包往地上一扔,倚著牆,兩手在腰前交疊,做好人梯的姿勢,慶介略微助跑,在英俊的兩手上一踩一跳,雙手攀在牆上把身體吊了上去。


    喂,快拉我一下!我可沒有你那種忍者一樣的功夫!


    先把我的運動包拿過來!


    啊?東西就擱在這裏好了!


    包裏的鞋子可是新買的啊!萬一讓人偷了怎麽辦!


    拿上了運動包和書包的慶介,好不容易才將英俊拉得兩手攀上牆頭,不過英俊翻牆的動作太慢,慶介歎了口氣,把書包和運動包往牆內一扔,說了聲我先過去看看,便跳下了牆。


    慶介落地的地方是一個巨大庭院的一角。環視四周,隻見高大的常青樹木並列排在路兩旁,好像大型公園裏的林蔭道一樣。


    該死的資本家!


    慶介小心地查看四周的動向,附近似乎沒有


    人。他回身正對院牆,向英俊喊道。


    快翻過來啊,要是有人來了就慘了!


    英俊好不容易把大半身趴到牆上,稍作休息,正要朝慶介笑一下,臉上的表情卻突然僵住了。


    慶介正覺得詫異,隻聽英俊連聲喊道。


    快、快逃!道伯曼犬!


    慶介大吃一驚,回頭望去,隻見視線前方出現了一個怪物,齜牙咧嘴地瞪著自己。


    和慶介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道伯曼犬便如同離弦之箭一樣撲了過來。以它那飛一般的速度,跑到慶介跟前大概十秒都用不到。


    英俊,快拉我!


    本想拉住英俊的手爬到牆上去,可是慌了神的英俊剛伸出手便開始往牆的另一側滑。


    慶介急得一咂舌,實在沒有時間猶豫,當機立斷跑向附近一棵大樹,抓住枝條向上爬去。


    爬到一定的高度,估計應該已經脫離了危險的慶介,心驚膽顫地往樹下望去,那條道伯曼犬正在樹下一邊繞著樹幹煩躁地打著轉,一邊衝著慶介咆哮。再向圍牆方向望去,視線剛好與好不容易抱住牆頭沒摔下去的英俊目光相遇。


    看到慶介沒事,英俊露出放心的神情,慶介卻知道現在還不算完全脫險,焦急地催促英俊。


    英俊,快想個辦法!這樣下去我就下不了樹了!


    聽到這話,英俊略加思考,應聲答道。


    好,我去買些能把狗引開的東西,你在這兒等著!


    噢,那拜托了!


    英俊鬆手消失在牆的另一側,聽著他慌慌張張的腳步逐漸遠去,慶介不由得心裏一陣擔心。


    拜托了,英俊這次不會是撒謊吧?一定會回來救我的吧?


    正在不安時,樹下突然傳來聲音:


    喂,你在幹嗎?!


    慶介嚇得心跳加速,差點從樹上掉下去。他抱緊樹幹,慢慢向下看去。


    隻見道伯曼犬的旁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略微上了年紀的老人,沉穩有風度,頗有紳士氣質,目光銳利,盯著無端闖入的可疑人物慶介,好像馬上就要把他送交到警察那裏去一樣。


    哎啊那個


    慶介慌得語無倫次。老人一邊撫摸著道伯曼犬的腦袋,一邊接著詢問下去。


    你身上的製服,是香阪學園的校服吧?你叫什麽名字?


    哎我叫川島慶介


    唔,川島君啊,我是這家的管家柴田那麽川島君在那裏幹什麽呢?


    語調很平靜,銳利的眼神卻沒有一絲放鬆,依然筆直地逼向慶介。


    要是他直接怒斥自己一頓倒還好。如果被他一聲大喝,自己肯定老老實實把實話全招了,接下來也就隻有直接道歉了。可是像這樣,給自己辯解的餘地,反倒容易被他牽著鼻子走。雖然明知道這樣,停學呀退學之類的詞卻在驚慌失措的慶介腦海中不停打轉,本能地想要找點理由為自己辯護。


    這時,numberzero這個詞突然在腦海中閃過。對,這也許是幫助自己逃脫這個困境最合適的救命稻草了!慶介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沒有撒謊天賦的事實,拚命擠出聲音。


    啊,numberzero不,我是來看上條同學的。我是她的同班同學哦。我想跟她說別再曠課了,大家都等著她來學校呢。所以我可不是說謊啊,真的啊,真的!


    不知道為什麽汗水不停地往外冒,可是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慶介吞了口唾沫,小心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柴田輕輕嘀咕了一句蘭小姐的?便沉默了,像是在思考著什麽一樣。在慶介看來,這沉默就好像把自己的腦袋放在了斷頭台上一樣。要是柴田看穿了自己的謊話,那鍘刀就要照著自己的腦袋砍下來了。不,自己說謊的能力那麽差,他一定已經看穿了,現在就好像吊著側刀的繩子已經被火點著了一樣。


    心髒跳得好快。柴田終於嗯了一聲,向慶介宣布對他的判決。


    那真是失禮了!你一定是迷路了吧?讓我帶你去蘭小姐的房間吧!


    本來是一邊走一邊數著房間的數量,可是數到中途還是放棄了。這麽大的洋房,慶介還是第一次見到呢。以前以為身著女仆裝的女傭隻是在女仆咖啡廳裏存在的稀有職種,原來真的會存在於這種地方啊。這地方真是什麽都不可思議。


    慶介抱著書包和運動包,一邊走在走廊上一邊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東張西望。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到了目的地,走在前麵的柴田停下了腳步。隻見他輕輕地敲了敲房間厚重的房門,恭恭敬敬地通告道。


    小姐,有客人來了。


    慶介突然開始害怕起來。本來按照一開始的計劃就是見numberzero來的,可是老實說,實際上根本沒做好心理準備。剛才心裏燃燒著的怒火早已完全熄滅,現在其實更想逃離這場會麵。


    可是,現在已經不能後退了。


    關於numberzero,有各種版本的猜測在香阪學園校內流傳。


    比如說她利用理事長孫女的身份隨意操縱學生會的各種決策,是香阪學園幕後的支配者。


    或者說她整日研究黑魔法,想要把讓她不願意上學的人詛咒致死,是一個未來的咒術師。


    還有說她就是最近成為街頭巷尾的熱門話題的那個神出鬼沒、手腕高明的黑客anebisu。


    都是些挺荒誕的傳言,慶介自己當然也未必真的相信。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隨著這些傳言的發展,numberzero的形象也在他心裏變得凶惡起來。


    慶介正悶著頭前思後想,房間裏傳來了回答聲。


    請進!


    柴田把門打開一半,用目光催促慶介進去。慶介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進了屋。


    房間比想象中還要大。好像是把哪個賓館的高級套房搬過來一樣,房間裏隨意地擺放著典雅的家具,給人很安心的感覺。


    然後映入眼簾的是


    半坐著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numberzero上條蘭。


    這便是住在這座豪宅裏的大小姐了。以為吃遍美食的她肯定會胖得厲害,沒想到卻是一個很柔弱的女孩,纖瘦的肩膀,細細的脖子,連垂到床上的長發都是纖弱的。隻有優雅美麗的麵龐讓人毫不懷疑她的高貴出身。


    蘭大概以為是哪個朋友來了,看到進入房間的慶介之後一臉詫異地歪著腦袋沉吟著。因為留過級,她應該比慶介年齡大些,可是這姿態卻十分可愛。


    啊,現在可不是想什麽可愛不可愛的時候啊。當然,在通常情況下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可是現在還是暫時先把這個放在一邊吧。


    對於蘭穿著睡衣躺在床上這件事也不必太在意。優雅地睡著午睡的樣子正和遠離俗世的大小姐形象相吻合。所以這也沒什麽奇怪的。


    但是。


    卻有一點是不能不引起他的困惑的,那便是圍繞在蘭的床鋪周圍的各種機器,以及連在她手腕上的管子。


    慶介目瞪口呆。這到底是什麽啊,難道說那個傳言是真的?莫非蘭是憑借上條家的財力電腦化的新新人類,憑借那根管子和那些器械掌控了世間的電腦,是那個黑客高手aneblsu?


    不,不,那怎麽可能呢。


    慶介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凝神看去。


    冷靜下來以後這才看清,蘭周圍的那些機器,原來是曾經在醫院看到過的醫療器械。而她手腕上的管子,另一頭連著的也是一個打點滴的吊瓶。


    這才恍然大悟,慶介不由得吃了一驚。


    是生病了啊


    蘭似乎明白了點什麽,語氣裏略帶了幾分責備。


    柴田,這位是?


    靜候在門邊的柴田不動聲色地答道。


    是川島慶介。他說自己是蘭小姐的同班同學,我就把他帶來了。


    誰讓你隨便帶他進來


    蘭一下子咬住嘴唇,恨恨地瞪向柴田。柴田卻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剛才問過他了,川島君是為了勸說小姐早日回到學校,特意來我們家的。恕我囉嗦,小姐不要浪費了人家一片好意啊。好了,我還有別的瑣事,先退下了。一會兒會有飲品送過來,川島君請不要客氣。


    說完柴田便關上門走了出去。


    隻剩下兩個人單獨留在房間裏,慶介隻覺得狼狽萬分。本來就沒做好心理準備,而現在更是難堪。numberzer0不是應該在家裏享受著曠課生活的嗎?


    見慶介什麽都不說,蘭靜靜地開了口。


    川島君?


    啊,什麽?


    說什麽要勸我早日返回學校,是撒謊吧?


    心跳加快,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慶介拚命搖頭。


    啊,什、什麽呀,沒、沒有啊!是真的像柴田先生說的那樣啊!


    可是蘭卻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慢慢歎了口氣。


    你真是不會撒謊呢。連我都能識破的謊話,柴田先生更不可能上當了是他又多管閑事了吧?


    說完,蘭便將頭扭向與門方向相反位置上的大型窗戶,淡淡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一副已經斷定慶介在撒謊的樣子。


    雖然確實是撤了謊,可是如果被揭穿他非法闖入的真相。後果肯定非常糟糕。不知道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呢。慶介拚命在腦海中搜尋著使謊話的可靠性能夠得到提高的方法,好不容易想起一樣東西來。


    他把手中的運動包放在一旁,一邊在書包裏翻,一邊走向床沿。找到想要找的東西後,他將那東西取出來說道。


    這是這個月的活動表。我打算告訴你這個月會有這些活動,要是你感興趣的話,就來學校看看吧。你看,我是說真的哦。


    蘭轉向慶介,接過他遞過來的印刷品,輕輕哦了一聲。


    隻是短短一聲哦。


    不是表示原來是我想錯了,這家夥說的話大概是真的,原來真的是個好人呢的哦。


    而是表示還想做徒勞的抵賴啊的哦。


    慶介有些慌。可是現在沒法後退。


    那個,你,能來學校嗎?具體的情況我不太了解,你是生病了嗎?


    這話說出來,馬上意識到自己問得有些失禮,心裏暗想糟了。不過,蘭用一副平靜的語調問道。


    想知道嗎?


    慶介還沒來得及回答,她便接著說了下去。


    好,那我就告訴你吧!


    蘭打開床頭櫃上放著的筆記本電腦,操縱鼠標登錄網絡,然後打開了收藏夾裏的一個網站。一邊做著這些,一邊淡淡地說道。


    我得了種有些麻煩的病。現在還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嗯,通俗一點來說就是不治之症。而這個網站是為了鼓勵得了同樣病的人們而建立的,叫做maarui虹。


    蘭打開網站內可以自由發帖子的討論區,指著一個帖子示意慶介看。慶介詫異地望去,隻見那個帖子的標題好像暗號一樣,全是字母和數字的羅列。而帖子的正文隻有一句話。


    當你們的吊瓶標簽換成以上文字時,你們就離死期不遠了。


    慶介大吃一驚,睜大了眼睛。蘭緊接著說道。


    我的點滴,是一個月前換成這個的。


    慶介愣住了,呆呆地看著蘭,而蘭好像很樂意看到慶介的這種表情一樣,微微一笑宣告道。


    我,已經離死期不遠了。


    沉默。


    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麽樣的表情。慶介呆在了那裏。


    蘭盯著好像丟了魂一樣的慶介,靜靜地開了口。


    怎麽樣,這下你滿足了吧?間諜先生。


    哎?


    以前也有過的,想要調查我情況的人。可是我一心想著早些治好病、早日回到學校。而我又是學校理事長的孫女,本來就夠引人注意的了,要是別人知道我大病初愈,一定要給我什麽特殊照顧了。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向校方說明情況,也沒有讓任何外人看到過我這個樣子。


    可是,已經不需要了。


    是的,蘭接著說下去。


    已經不用了。不需要了。反正我已經活不長了。川島君,你有了大發現呢,帶我向班裏的同學問好啊。


    剛才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思考能力,現在漸漸恢複了一些。慶介努力回味著剛才得到的情報,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


    你在撒謊吧?


    當這個結論從慶介的嘴裏說出來時,他更進一步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用更大的力度接著說下去。


    全部都是謊話吧?我確實是很容易被人騙,也常常上當,可是我還沒傻到把這種鬼話當真的地步!


    蘭一副驚訝的表情,眨著眼睛說。


    撒謊?我可沒有


    我可不相信!上條的病是撒謊病!要是你說你沒撒謊,那撒謊的就是在論壇上發那條帖子的人!


    是的。


    肯定是這樣的!


    英俊不是說過嗎?numberzero不去學校是在家享受著呢。住在這麽豪華的房子裏。吃的也肯定都是上等的好東西。營養均衡,從小便有優秀的私人醫生精心照顧著。


    怎麽可能會得什麽不治之症呢!開什麽玩笑!


    關於numberzero有很多種傳說,以前一直在猜測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沒想到,她是個一見麵就想騙人的大騙子!居然以為這樣弱智的謊話就能騙得了自己!以前還相信這家夥有多了不起呢,真是丟人!這個騙子,真是氣死人了!


    慶介用手指著蘭,氣衝衝地說。


    你聽著,我爸爸媽媽都還健在,爺爺奶奶也都活得好好的呢。去年有個親戚遇到車禍一度有過生命危險,現在也已經完全康複回去工作了!我不管你是想騙我還是自己也被人騙了,我可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開什麽玩笑,我可是知道的,你聽著人才不會那麽輕易地死掉呢!


    大聲宣告之後,頓時覺得心裏輕鬆多了。蘭卻一副怔怔的樣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是當然的了。騙子或者被騙的傻瓜有什麽反駁的權力或者力量呢?


    慶介放下指著她的手,露出勝利的笑容。


    不過,我也能看出上條你身體現在不太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等恢複了就來學校看看吧。我會給你介紹班裏的同學的好了,就這樣吧,我該回去了。


    算是完成了邀請她回學校的目的,沒必要在這裏再呆下去了。能逃走就是勝利。絕對不能因為非法闖人而被送到警察那裏去。


    慶介一轉身,正要往前走,這時,手腕卻被什麽拉住了。回頭一看,是蘭拽住了自己的製服袖子。


    難道還有什麽事?可是蘭卻一副吃驚的樣子,看著自己拽住慶介袖子的手。


    過了好一會兒,蘭才說出話來。


    嗯,那個,喝杯茶再走吧


    咚咚,門正好在這時候被敲響了。蘭有些慌張地鬆開手,向門的方向應道。


    請進。


    一個年輕的女傭推著放了茶具的小車走了進來。她嫻熟地把茶壺茶杯放到屋裏的圓桌上,又像進來時那樣毫不耽擱地退了出去。


    屋裏再一次變成兩人單獨相處。慶介又開始感到不知所措了。而這一次蘭也一副局促的樣子,看著剛才慶介給她的活動表。看樣子,她剛才挽留慶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


    慶介向擺放著茶具的桌子望去。他倒沒覺得渴,而且像這種一個杯子幾萬日元的茶具,萬一打壞了賠都賠


    不起。想到這就更加不敢碰了。那接下來要做什麽好呢?慶介走到床後大型的窗戶前,看著外麵的景色。


    窗外的景色非常美。這座豪宅似乎是建在一個稍高的地方,一眼能夠看到慶介所住的整個小城。遠處山巒的輪廓也看得很清晰,蔥籠的綠色讓人心曠神怡。


    真美啊!


    慶介忍不住讚歎一聲。蘭的回答卻聽不太清楚。


    嗯?怎麽了?


    慶介回頭看著她問道。


    蘭眉眼低垂,苦笑著。


    窗外的景色確實很美,可是我,已經看膩了


    慶介沉默了。本來這沒什麽好奇怪的,自己房間裏看到的景色嘛,看膩了也是正常的。可是,剛才蘭的語氣卻不那麽輕鬆。難道,她說的是真的?她真的得了不治之症,隻能天天呆在房間裏接受治療,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


    這,怎麽會這樣?


    不知是不是看到慶介的情緒變得陰沉,蘭努力用明快的語氣說道。


    啊,不過沒關係啦。雖然看膩了這裏的景色,但是我還可以去我喜歡的地方,欣賞各種各樣的景色呢。並不覺得無聊啦。


    慶介正變得灰暗下去的思緒一下子來了個急刹車,怒氣騰地就衝上心頭。


    果然。


    果然是這樣。


    隻是現在碰巧身體狀況不好而已。康複之後就可以帶著仆人們到處度假去了,比如夏威夷、夏威夷、夏威夷之類


    可恨,有錢人!


    可是蘭繼續說下去的話卻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川島君,你聽說過靈魂出竅嗎?


    啊?


    我好像是很容易靈魂出竅的那種類型呢。所以隻要我願意,高山啦大海啦,不管哪裏都能輕易去的。


    說著,蘭優雅地揮了揮雙臂。


    慶介眨巴著眼睛,脫口而出的是再自然不過的一句。


    你撒謊


    蘭撅著嘴回答道。


    是真的!你不相信?


    不,可是


    是真的呀。


    騙我的吧?


    真的。


    騙我的吧?


    不騙你。


    哎?真的?


    慶介說出這句,蘭猛地背過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拚命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慶介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啊,真的是騙我的啊!果然是撒謊啊!


    蘭依然背對著他,使勁搖著頭。真是分不清真假了。慶介對自己的糊塗感到萬分惱火。


    正在這時,門又被敲響了。蘭拚命忍著笑,用手指了指門。好像是讓慶介幫她答應一下的意思。


    請進。


    慶介有些不快,但還是幫她回答了。進來的人看起來該是蘭的主治醫生。看到蘭正在笑,他似乎有些驚訝,但馬上臉上的表情便恢複了平靜。幫蘭把手腕上的針頭拔掉,看樣子點滴已經打完了。


    忙了一陣之後,醫生向慶介投去略帶歉意的目光。然後溫和地向蘭說道。


    二位好像聊得很開心呀。不過,蘭小姐看起來有些累了,該躺下歇會兒了。不然對身體可不好啊。


    這話對慶介來說正是求之不得。本來他就沒打算在這裏多待。更不想繼續被人戲弄。他轉身向蘭說道。


    那,我就先告辭了。


    這一次蘭沒有留他,可是慶介卻覺得她的雙眸中仿佛閃過了一絲寂寥。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嗎?


    對不起,你身體不好我卻打攪了你這麽長時間。


    沒有啊,跟你說話挺開心。謝謝。


    等你身體好了就來學校吧!等著你!


    嗯,好!


    一番對話之後,慶介離開了房間。


    雖然知道不可能,卻有種錯覺,仿佛袖口又被人拽了一樣。慶介揮了揮衣袖。


    反正不管怎樣都不會再來numberzer0的房間了吧。


    又不會在這大房子裏迷路再跑回來問路。雖然有些迷糊,但還不至於路癡到這個地步。


    快走到上條家大門的時候,慶介突然意識到自己手上隻拿著書包。運動包被忘在了蘭的房間裏。那裏麵有新買的社團活動時要用的鞋子。沒有那個明天就參加不了活動了。真是頭疼。做好了再次被嘲笑的心理準備,慶介向蘭的房間走去。


    來到蘭的房間前,慶介先把耳朵貼在門上,探聽了一下房間裏的情況。蘭現在應該聽了醫生的話正躺著休息吧。如果她真是睡了的話,那慶介隻要偷偷進去拿走運動包就行了。


    房間裏悄無聲息。主治醫生應該也不在了。


    那就沒問題了。


    慶介下定決心,輕輕旋轉門上的把手,將門打開一道縫。蘭依然躺在床上,卻沒有睡覺,正怔怔地盯著慶介給她的那張活動安排表看著。


    怎麽,沒睡啊?


    沒辦法,隻好讓她再笑話一通了。


    慶介正這麽想著,蘭卻突然扭過頭,三下兩下將手裏的紙片揉作一團。然後,將皺皺巴巴的紙團對著筆記本電腦狠狠地扔了過去。紙團打在電腦上,落在地板上滾動著。


    蘭的表情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嘴唇顫抖著,喃喃吐出幾個字。


    為什麽隻有我


    接下來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她把被子蒙在頭上,隱約傳出低低的抽泣聲。


    其實慶介是知道的。


    如果隻是普通的病,不可能需要那樣大費周張地打點滴,動用那麽多醫療器械。蘭真的是得了很重很重的病,真的是被死亡陰影籠罩著的重病,才這樣躺在床上的。


    川島慶介很好騙。


    很容易就上當了。


    可是。


    蘭身體康複了就能回到她舒適的曠課生活中去了,這個自己說給自己聽的謊言,終於沒能騙得了自己。而且為了讓自己相信自己編出來的這可恥的謊言,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說的那些話,現在一樣一樣回想起來,讓他愧疚不已。


    還記得自己在離開房間時說的那句。


    等你身體養好了就來學校吧!


    以及蘭回答自己的那句嗯,好!


    她明明知道她所麵對的病魔不是那麽容易戰勝的,卻騙自己說好。


    慶介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自己的天真。


    自己隻相信聽起來能讓自己心裏舒服的謊話,在獲得一定的滿足感之後,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家了。自己本來應該知道不該把那張活動表給蘭的,看到那張活動表蘭該有多傷心啊。可是自己卻全然不顧這些,隻知道想著回家之後便可以舒舒服服地玩快打通關的rpg遊戲了。


    好恨自己。慶介甚至想要馬上打開門衝進房間跪在蘭麵前謝罪。可是好像麵前有一麵無形的牆壁一樣,他一步也沒能邁出去。


    最終,慶介緊咬住嘴唇,輕輕關上門,飛快地逃了出去。


    ***


    因為numberzero的事情一直在腦海中盤旋,昨晚一直都沒睡好的慶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進教室。一注意到他,英俊馬上湊了上來。


    嘿,慶介,不要緊吧?昨天後來怎麽樣了?見到numberzero了嗎?


    說起來,一切都是因為這家夥的謊話引起的啊。


    可恨。都是他害得自己無端遇到了煩心的事。


    一邊這麽想,一邊拿眼睛瞪向英俊。


    英俊像是誤解了他的意思,慌忙解釋道。


    不、不是的!我昨天可是真的回到那個地方的。可是你已經不在那裏了。我想你大概自己想了什麽脫身的法子,就先回家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英俊又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塑料袋遞到慶介麵前。


    看,這就是證據!為了引開那隻道伯曼犬而買的牛肉和購物收據。看,看,我可沒有扔下你不管啊!


    老實說慶介早就忘了昨天這事了。可是昨天確實是擔心過英俊會不會丟下自己不管。想到這,慶介有些慚愧。雖然英俊的努力沒有派上用場,但是卻不能不謝謝人家。


    是嗎?真不好意思,我還擔心


    啪!


    清脆的響聲讓慶介不由得回過頭去,原來是學校數一數二的高材生前田誠二,一手拿著參考書一個人下著將棋。誠二頭也不抬,用一貫平靜的語氣對慶介說道。


    慶介,證據也是要好好核實的哦。那張收據上的時間對不對啊?


    哎?


    慶介從袋子裏取出收據,查看著上麵的時間。


    日期是今天。


    時刻是今天早上。


    慶介哼了一聲。


    哦?


    回頭一看,英俊的身影早已消失。竟然飛快地逃到教室外麵去了。


    這家夥!看我一會兒不揍扁他!


    慶介一邊下著決心,一邊在誠二旁邊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誠二一邊啪啪地連續走著棋子,一邊靜靜地問慶介。


    發生什麽事了嗎?


    啊?為什麽這麽問?


    要是平時的話,你早就追上去了啊。


    啊不是啊,那家夥不是跑得快嗎?反正要回教室的,沒必要特意追過去。


    你呀,還是不擅長說謊呢。


    啪!


    好像是在責備慶介有所隱瞞一樣,這一著棋子的響聲聽起來特別刺耳。慶介一縮脖子。


    他和誠二是進香阪學園以後認識的,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卻特別投緣,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瞞著那個怎麽都擺脫不掉的愛忽悠自己的英俊倒也罷了,對誠二還要隱瞞的話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慶介轉向誠二的方向,這樣問道。


    喂,誠二。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你能夠發誓對誰也不說出去嗎?


    這件事情一個人悶在心裏太難受,卻又不能隨便告訴別人。所以希望他能夠替自己保守秘密。


    誠二看了慶介一眼,一字一句地說。


    哦,好,我保證。要是我跟別人說了,你可以把我的秘密也告訴別人。


    這是最可靠的誓言了。兩人都互相告訴了不少事情。慶介掌握著不少隨便散播散播就能讓高材生前田誠二聲名掃地的情報。


    慶介一邊為身邊有著這樣值得信賴的友人而由衷地感謝上帝,一邊壓低了聲音告訴他。


    昨天,我見到numberzer0了!


    一直持續下著將棋的誠二,這時候才停住了手中的動作。不過他不動聲色的功夫不愧是號稱全校第一,臉上絲毫看不出驚訝的神情,隻是催促道。


    接著說!


    慶介接著說了下去。


    關於上條蘭因為生病,一直在自己家裏接受治療。


    關於論壇上那條殘酷的死亡宣告文。


    關於後來返回那房間時看到蘭哭泣的樣子。


    以及看到這一切卻終於逃走了的沒出息的自己。


    一五一十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誠二。


    誠二撥弄著手中的棋子,說道。


    是這樣啊。難怪每天為了社團活動來學校的你,今天居然沒拿運動包來上學。


    誠二將攻入敵營的飛車收回變成龍王,用平靜的口吻接著說道。


    然後呢?聽起來不像是有什麽事要商量,倒像是你的懺悔了。你想怎麽辦呢,慶介?


    慶介皺起眉頭,呻吟一樣地說。


    我打算放學以後去取運動包,到時候要好好為昨天的事情道歉。


    道歉,包括昨天偷看房間裏的事?


    嗯,包括那件,我好像做了很多讓她傷心的事啊


    誠二稍微考慮了下一著棋子的擊法,然後慢慢地接著說道。


    我看,沒有那個必要吧。


    哎?為什麽?


    慶介吃驚地問道。誠二若有所思地用手托著下巴說。


    雖然為了加強謊話的可靠性,把活動安排表給她是不對,可是那之後你的行動,都是發自內心的,對方一定也能夠理解你的。而且要是她知道她不願意讓別人看到的一麵被你看到了的話,一定會覺得受到了更大的傷害的。


    是嗎?


    嗯,是啊。


    啪,又走了一著棋之後,誠二用肯定的語氣回答。


    慶介明白自己想要坦率行動的心理。以前就有好多次因為自己行動不加思索,想到什麽就幹什麽,後來惹出了麻煩。所以他才這麽重視冷靜沉著的誠二所給的建議。而且以往的經驗也多次證明,他說的話經常是一語中的。


    慶介對自己所信賴的參謀的意見報以唔的一聲,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喃喃著。


    這樣啊


    聽起來好像還有些不同意啊。不過我的意見也不一定就是對的,如果慶介你一定想要道歉的話,我也不會硬要阻攔你啦。


    啊,不、不是這個意思。你說的對,我也不想再刺傷她的心了。隻是


    隻是,什麽?


    慶介歎了口氣,眼裏閃過一絲愧意,靜靜地說道。


    事到如今,確實隻能像你說的那樣了。可是如果回到昨天那個時候,不管是挨罵還是挨打,我一定要進去安慰她勸她別哭了


    我真是沒用啊。


    慶介半帶自嘲地自語著。不過誠二卻不同意他的話,一邊啪地走出下一顆棋,一邊否認道。


    沒有這事啦。


    你不是因為害怕挨罵挨打才沒有進去的,對吧?對方又不是因為摔疼了之類簡單的理由而哭的。她是在哭自己的命運。麵對這樣的場麵,你感到無法承受也是正常的,逃離那裏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無法承受。


    是的,要表達當時的心情,用這個詞語是最貼切的吧。可是慶介還是不能理解自己內何難以承受到想要逃跑的原因。


    敏感地覺察到慶介難以釋然的情緒,誠二不慌不忙地問道:


    慶介,你有過親近的人去世的經曆嗎?


    哎?沒有啊。


    果然啊。


    果然什麽啊?慶介有些茫然。


    誠二像是自語一樣地說道。


    誰都覺得自己知道這事,可是真正理解的人卻不多。因此當遇到有人要直麵這個事實時,人往往會大吃一驚想盡辦法轉移視線,與之保持距離。這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這是活著的人的本能啊。本來如果能有正確認識的話也就能坦然接受了。可那不是件輕易就能搞明白的事情。真是很麻煩啊。


    慶介完全聽不懂誠二要說什麽。他有些慚愧地問道。


    喂喂,你在說什麽啊?能不能說得簡單一些。你是說我沒理解什麽啊?


    對慶介的詢問,誠二簡單明了地回答道。


    那就是人是真的會死的啊!


    啪,將棋的聲音久久回蕩。


    ***


    放學後,為了取回昨天遺忘的運動包,慶介向蘭所住的豪宅走去。當然這一次不是翻院牆的非法入侵,而是光明正大地從玄關進入的訪問。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來了,但麵對這大得驚人的豪宅,按響門鈴的時候慶介還是有些不安。直到看到前來迎接他的是昨天已經見過麵的柴田,慶介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運動包?哦,確實是忘在這裏了。放在小姐的房間裏。請。


    柴田殷勤地領著慶介向蘭的房間走去。


    昨天為了掩蓋自己非法闖入的事實,慶介對柴田撒了謊。而後來蘭說柴田不可能相信這樣的謊話,確實,這個看起


    來明察秋毫的管家,怎麽也不可能會被慶介撒的那種蹩腳的謊話騙到。可是他卻故意表現出信以為真的樣子,大概是為了讓慶介陪一直悶在家裏接受治療的蘭聊聊天,讓她暫時忘記生病的事吧。慶介很想向柴田確認這件事,不過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就算問了,柴田也肯定有辦法敷衍過去吧,自己肯定識別不了他的謊言。


    到了蘭的房門前,柴田向裏麵通報了慶介的來訪,然後打開了門。慶介進門後,柴田便靜靜地行了個禮,關門走了出去。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利落幹脆沒有一點多餘,讓慶介不由得感歎果然是專業人士,到底不一樣。


    注意力從柴田那裏轉移到蘭的身上。隻見她正坐在床上看著一張紙片。想起昨天活動安排表的事,慶介心裏一驚。不過好像蘭手裏拿著的是某人寄來的信件。遠遠地能看到在沒有一點裝飾的便箋上,密密地寫滿了小字。


    蘭抬起頭看向慶介。


    川島君真是夠粗心呀,忘了那麽大的東西。


    她微笑著,用目光向房間的一角示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和整個房間的氛圍很不協調的慶介的運動包正放在那裏,給人一種孤單的感覺。


    真抱歉,我本來沒想偷看的,可是因為包的拉鏈有些開了,不小心看到了裏麵的東西。真讓我意外呢,川島君原來在打棒球呀。


    哎?


    你看,包裏有新買的棒球釘鞋呢!真好,棒球。甲子園的比賽我可是一場都不落地看了哦。砰地將白色的小球擊回去的聲音,多麽讓人舒心啊。


    蘭一邊說著,一邊坐在床上作出擊球的姿勢。卻不小心將放在膝蓋上的信紙和信封震落到床下。蘭啊地低呼一聲,忙伸手把飄落在地的紙片撿起來。


    因為拿了運動包馬上就拜拜有些不禮貌,慶介找了個話題,半開玩笑地問道。


    那信是誰給你寫的啊?莫非是情書?


    按照慶介的想法,要是自己猜對了她一定會很害羞,要是猜錯了,她一定會笑著否認。


    可是蘭的反應卻不屬於這兩種類型。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寂寞的微笑,輕輕撫摸著信紙淡淡地說。


    這不是普通的信。這是死後文啊。


    哎?死後文?


    慶介重複著這個從未聽說過的詞語。


    蘭微微一笑,接著說。


    是啊,死後文。這是死去的人送來的信哦。以前住過的醫院裏,有一個老奶奶得了和我一樣的病。因為互相對彼此的病痛十分了解,我回家療養之後她也常常跟我通信可是昨天晚上,她去世了。為了鼓勵我,她特意給我寫了信。她說她已經活得夠久了,但是小蘭還年輕,可千萬不要向病魔認輸啊。


    啊?


    蘭在說什麽啊?


    死去的人送來的信?


    死後文?


    慶介再怎麽容易受騙也不可能相信這麽荒謬的事情啊。


    注意到慶介的神情,蘭不高興地撅起嘴。


    啊,你在懷疑我是不是?你看,這信封上的郵票是純黑色的哦,這種郵票哪兒都沒有賣的吧?這是死後文專用的郵票哦。而且這死後文,是由一個名叫文伽穿著舊式郵遞員服裝的女孩子送來的。她有一個同伴叫做真山。你知道嗎,太神奇了,真山不是人類,而是個愛說話的手杖!它說它是魔術道具呢!


    蘭滔滔不絕地說著,這麽具體的話聽上去似乎確實有幾分真實性。慶介不由得仔細聽了一會兒。可是轉念一想,又使勁搖了搖頭,像這種動畫片裏麵才會有的情節,已經是高中生的自己要是還把它當真,隻會被人嘲笑了。


    蘭帶著滿是期待的眼神望著慶介,終於不滿地嘟起了嘴。


    川島君,不相信我嗎?


    當然不信了,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呢!


    啊,真過分。你老說我撒謊。好吧,那等我死了以後,我就給你寫死後文。你說人不會那麽輕易死去,可是人真的是會死的。要是真的有這樣的信寄到你手裏,你一定就相信了吧!


    等我死了以後。


    這句話觸動了慶介的記憶,昨天看到蘭偷偷哭泣的身影又浮現在腦海中。


    人真的是會死的。


    誠二也用平靜的語調這樣向自己宣告。確實,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可是慶介覺得誠二遺漏了一些重要的因素。頭腦再好的人,也是會有想不周全的時候啊。


    好好想想吧。


    蘭和慶介一樣,才是高中生啊。而且是有著各種傳言的神秘的numberzero。又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玫瑰色的人生正等著她呢。


    這樣前途似錦的家夥,被嫉妒她的人視為橫行世間的nymberzero的她,怎麽可能會輕易得病死掉呢!不可能,這讓慶介怎麽能接受!


    慶介突然覺得莫名地生氣,用很強硬的語氣說道。


    不要開玩笑了!不許你隨便說死!書信不是在活著的時候寫的東西嗎?要是想給我寫信的話,就趁活著的時候好好寫!要是等到幾十年後老死了的時候寫信給我,我肯定連這個約定都忘了!


    蘭吃了一驚,眨巴著眼睛望著慶介。一口氣痛快說完的慶介突然啊了一下。


    壞了,我是不是又說了過分的話。


    慶介正想道歉。蘭卻搶在他前麵開了口,輕輕地說道。


    可以嗎?


    哎?


    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哎?啊,嗯!


    頓時,蘭的臉上露出花兒一般燦爛的笑容,歡呼一般地說。


    太好了!我們互相寫信!


    啊?


    啊,我文筆太差,寫不來啊。


    可是看到蘭那樣開心的笑臉,誰還忍心說出這話來呢?


    ***


    川島君,當你答應和我通信之後,我馬上就給你寫信了。


    我最喜歡寫信了。寫信,就是要在心裏想著對方,寫下自己的各種各樣的想法和心情。所以我總覺得,通過寫信可以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麵展現給對方。


    川島君知道心靈感應嗎?據說通過心靈感應即使不使用語言,也能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對方。


    有人說動物們還保留有這樣的能力。但是通常人卻做不到,對吧?這一定是因為我們人類發明了書信這樣的東西啊。有了能夠真實表達想法的方法,心靈感應這種動物性的能力就漸漸被遺棄了。


    這可不是件可悲的事哦。


    而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啊。


    因為,我們人類通過自己的力量獲得了一種可以代替上帝賜予我們的能力的東西。這難道不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嗎?上帝一定在天上稱讚人類能有這麽偉大的發明呢。


    所以,這麽一想,你不覺得寫信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嗎?


    川島君,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寫信呢?如果原來不喜歡的話,要是能通過跟我寫信,漸漸喜歡上的話,該有多好啊。


    p.s.


    昨天我的靈魂飛到學校去了!川島君,打了漂亮的本壘打呢!有一點點帥哦!


    棒球像子彈一樣飛速地朝著慶介飛來,眼看就要從他的胳膊下麵飛過去。慶介靈敏地橫向撲去,將棒球緊緊抓在手中撲到在地。然後馬上一轉身,將球投向一壘手。


    一壘手用胸部接住球,右腳一轉,看起來打得不錯。球像是嘲笑著慶介一樣從他的身邊掠過,直衝目的地。慶介不由得發出感歎的聲音。


    哦,好球!


    這時耳邊傳來了擔任社團活動顧問的半田那沙啞的聲音。


    喂,川島!你在幹嘛呢!好不容易完成救援,怎麽把球又還給對方了!


    啊,對不起!


    慶介條件


    反射似地低下頭。半田又去教訓別的隊員過人的準確性不夠之類了。


    英俊湊到慶介身邊,似笑非笑地說。


    啊,笑死我了,哪有那樣打棒球的?


    慶介沒有理會他,反過來問道。


    喂,你說棒球的釘鞋和足球釘鞋是不是很像?


    啊?這個啊,嗯,挺像的吧?同樣是鞋子嘛。


    是吧。同樣是鞋子,所以看錯了也不足為奇吧?


    慶介歎了口氣,仰望著天空。


    什麽呀。靈魂脫竅不也是假話嗎。那個愛說謊的家夥。


    當然,本來慶介就沒怎麽當真。


    一點都沒相信啊。


    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啊。


    唉


    寫信該寫些什麽好呢?我以前沒怎麽寫過,所以老實說,我真不知道寫點什麽。


    嗯,先自我介招一下吧。上條還不太知道我的事情呢。


    我全名叫做川島慶介。如你所知,跟你一樣是一年級三班的。


    說說興趣之類的吧。我喜歡運動。喜歡吃的東西是咖喱。啊,還有炒麵,上麵擱一個半熟的雞蛋那種,特別好吃。


    正在參加的社團活動,正如你所說,是棒球部。我是第四號主攻手,昨天也打得很好,一個人得了一百多分呢。


    嗯,接下來


    寫到這,慶介一頭趴在桌子上,呻吟一般地嘟噥著。


    唉,完全不知道該寫些什麽啊


    隻覺得腦袋發熱,耳朵都開始冒煙了。可是卻沒有絲毫太麻煩了放棄吧之類的想法。開始雖然對蘭是否真的要跟自己通信感到有些半信半疑,可是當真的收到蘭的來信時,他隻覺得心情好激動,是一種純粹的喜悅。拋開禮節之類累人的講究,他隻想著要趕緊給蘭回信。


    上條一定也在盼著我的回信吧


    想象著蘭看到走進房間的柴田手中拿著自己寫給她的信,一下子兩眼放光的激動神情,慶介也不由得激動起來。他猛地坐正,挽起袖子,嘴裏發出給自己打氣的聲音。


    加油!


    川島君,我好傷心。


    我不是因為川島君的來信內容拉拉雜雜比較難懂而傷心。這樣的信反而讓我感到你很認真地要告訴我自己的事情,讀起來好溫馨。謝謝你,川島君。


    我也不是因為川島君有些潦草的字跡而傷心。那樣的字跡讓我感受到了你活力四射的樣子,所以讀的時候忍不住微笑了。


    我傷心的理由,其實非常非常簡單


    川島君的錯字漏字太多了!


    先指出幾個明顯的錯字吧。


    首先是你寫的自我介招。招,明顯是個錯別字。


    正確的字應該是紹。扣一分!


    還有,你寫的前半的體育運動,一定是想說一般的體育運動吧?(譯者注:日語前半的發音與全般的發音相似。)這可是個大錯誤。意思可完全不一樣了。前半是什麽意思?難道要進行半場的比賽嗎?扣一分!


    需要扣分的地方,一共有七個。七個哦。


    川島君,我真傷心。


    記得在以前的信裏,我說過,信是用來代替心靈感應的方法。要想正確傳達自己的心情,就必須使用正確的語言。雖然有些麻煩,但是拿不準的字還是應該好好查字典確認一下的。這也一定會對川島君有幫助的。


    p.s.


    真抱歉,寫了這麽一封滿是說教意味的信。讓我收起這臭架子,向你透露一些真實的心情吧。其實我一直好擔心川島君是不是真的會給我回信。沒想到你的回信來得這麽快,我真的,真的好高興。


    p.s.的p.s.


    叫你川島君感覺好疏遠,下次稱呼你的名字慶介君,好嗎?慶介君要是願意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上條這個姓,聽起來好死板,我也不太喜歡呢(笑)。


    走到妹妹奈奈的門前,慶介輕輕敲門。奈奈打開門,用她那一貫口齒不清而又天真明朗的聲音問道。


    咦,怎麽了,哥哥?有什麽事嗎?


    嗯,把國語辭典借我用一下吧。


    聽到這話,奈奈眨巴著大眼睛,終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啪地把手搭在比自己足足高了二十厘米的慶介肩頭,一本正經地教訓道。


    我說,老哥。方便麵的杯口很小哦,壓了太重的東西會保持不好平衡的。弄不好還會把杯子壓塌。所以呢,還是別用字典了吧!


    我借字典不是壓方便麵的!


    奈奈困惑地歪著腦袋思索著,突然,啊,我知道了!猛地瞪大了眼睛。


    好像躲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一樣,奈奈從慶介肩頭猛地縮回手,怒氣衝衝地嚷嚷著。


    啊,我明白了,哥哥你想要查什麽下流的詞在下麵畫著重線是不是?好丟人啊,讓我以後怎麽帶到學校裏去嘛!


    誰說我要那麽做了!就是普通地查字典而已!


    啊?騙人!可是,老哥要是說謊一眼就能看出來啊。可是可是,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學習,老哥也不會的啊?


    這話太讓人生氣了,以致慶介在字典上畫了著重線,等她忘了的時候出洋相去吧。


    啊哈哈哈哈。


    就這樣,慶介和蘭的通信一直持續著。


    關於書信是心靈感應的代替物這種說法,真是十分貼切。


    被大家叫做numberzero,謎一樣的蘭的形象,隨著來信的增多漸漸清晰起來。而慶介的想法性格什麽的,一定也被蘭清楚地了解了吧。


    從互相一無所知開始的交流,現在有了確切的進展。


    可是。


    從那天去蘭家裏拿忘在她那兒的東西之後,慶介就再也沒去看望過蘭。


    這是有若幹理由的。


    比如她的家太過豪華,不好意思登門。


    而且人家又沒有邀請自己,貿然前去有些失禮。


    還有,學校的社團活動太忙,很少能抽出時間。


    可是,也許,這些都是借口吧?


    慶介心裏清楚。雖然掛念著蘭,可是卻不能去看望她的真正理由,慶介比誰都清楚。


    慶介,害怕。


    害怕,看見被死亡陰影逐漸籠罩的蘭,這比什麽都可怕。


    本來就消瘦的蘭,現在是不是更瘦了?光是想象,胸口就好痛。寫得一筆好字的蘭,信上的字跡漸漸變得不那麽端正,是不是連拿筆也變得困難了?慶介好擔心。


    其實,他多想馬上跑到蘭的身邊,幫她打氣,給她講傻傻的笑話,讓她忘記生病的事情,讓她開心一些。


    可是,這些事情,自己真的能夠做得到嗎?慶介沒有信心。


    人是不會那麽輕易死掉的!


    曾經,對著蘭,慶介毫不懷疑地這樣斷言。而現在,慶介多麽羨慕當時的自己啊。


    那時候,自己可以做一個單純的旁觀者。


    可以相信蘭的話都是假的。


    可是,隨著交流的增加,慶介看到了蘭真實的身影。他再也不能這樣欺騙自己了。上條蘭不是什麽神秘的numberzero,她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有時候會說謊,可是卻絕對不會說傷害人讓人擔心難過的謊話。她是這樣一個,溫柔纖細的同齡女孩子。


    在窺視到這個女孩子本性的同時,有一滴黑墨水在慶介的心裏輕輕滴落。


    蘭,也許真的會死掉。


    這一滴墨水從一個點變成一個麵,漸漸向周圍擴散開去。


    好害怕。


    他害怕麵臨死亡的蘭。她的身影也是慶介未來的身影。意識到自己也終將會死去這件事,是多麽恐怖的事情啊。


    好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謊話被看穿。


    現在對著蘭一定已經說不出肯定能治好之類的話來了吧。他害怕讓她看穿自己的謊話,怕她受到傷害。


    這麽多的害怕,讓慶介沒有辦法去看望她。為了打消這種挫敗感,慶介拚命地在信紙上寫啊,寫啊雖然,慶介總是輕易被人欺騙,也總不善於說謊,可是,如果書信像蘭所說的那樣,是傳達人們真實的想法的東西,那麽,和蘭在同一個教室裏一起歡笑這個慶介單純的心願,一定也能夠如實地傳達給她吧。


    與蘭的通信持續著。


    每天兩次去傳達室成了慶介每日的功課。漢字的學習也逐漸開始了。雖然知道自己在信裏說的謊也一定會很蹩腳,可是因為相信在謊言背後藏著的自己的心願一定能夠傳達到,所以慶介在信裏用明朗的語氣寫滿了等蘭恢複健康以後的事情。


    而蘭寄來的信,也和第一次見麵時不一樣了,語氣變得十分樂觀。她說自己的身體最近變得好多了,這話到底是真是假,慶介分辨不清,可是在這話背後藏著的蘭的想法,卻真真切切地傳遞到了。


    真想趕快好起來,和慶介君一起上學去啊!


    雖然總覺得,學校不過是為了見朋友們,為了參加社團活動才去的地方。


    可是,如果有蘭在身邊坐著,老師念經一樣枯燥的講課也會稍微變得有意思起來吧?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慶介一臉認真地向神祈禱道。


    啊,神啊,請讓我收回我以前那個希望世界上所有說謊的人都消失的心願吧!蘭雖然也會撒謊,可是她是個好女孩。所以,請治好她的病,讓她早些回到學校來吧!


    每次這樣祈禱之後,慶介總會想起那天誠二說過的話。


    慶介帶著悲傷的神情,抬頭望著滿天的星鬥,喃喃道。


    誠二,你說,人真的會死嗎?


    ***


    我們班決定下次連休一起去旅行啦。以前在信裏跟你提到的總是纏著我的英俊還有高材生誠二都要去。都是些性格相投的朋友,所以我想一定會是一次非常棒的旅行。


    啊,對了,我還沒說我們要去哪兒呢。我們好像是要去長野的一座什麽什麽山滑雪。真抱歉我隻知道大概的名字,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呢。我對細節上的事情不太擅長,反正有細心的家夥負責安排交通工具之類的。


    這是我第一次去滑雪。滑雪啊,到那時我一定要好好滑!等著吧,要是有什麽好的土特產,我一定給你帶回來,和信一起寄給你!


    我們班的同學關係都很好,所以常常舉行這樣的活動。蘭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吧?等下次再有旅行,蘭也一起去吧。可以熟悉班裏的同學,也可以讓大家了解你,多好的機會!你趕緊想想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吧!


    不過,得是以一般學生的經濟條件能夠去得了的地方哦。夏威夷呀療養地之類的可不行哦!


    慶介君,你一定覺得我是在撒謊吧。


    我是容易靈魂出竅的那種體質,所以隻要願意就能輕鬆地飛起來,不管是山野還是大海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


    啊,不過我也很期待和同班同學一起旅行啊,有慶介君一起的話,即使是以前看到過的景色,也一定會有不一樣的感受吧。這麽一想,真是美好啊。


    我想去的地方嗎?


    其實是有一個地方馬上出現在我心裏。可是,那個地方,旅費很貴,絕對是去不了的。難得你問我,我卻隻好交白卷了。雖然隻是白日夢,你可不可以不要笑話我?


    我想去的地方是,北極。


    你一定會驚訝吧?其實我也害怕寒冷,也知道北極不是隨便想去就去得了地方。可是,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啊。


    因為,我想看世界上最美的光。


    我想親眼看到北極光。


    那充滿幻想的,神秘的,在天空如同薄紗一樣飄舞的光,一定美得讓人想要哭泣。所以,我多想親眼看一次,一次就好。


    慶介君一定會想,那種地方飛過去不就好了?可是,北極那麽遠,極光出現的時間又不一定,要是老不回來,我的靈魂一定會回不到身體裏的。我可不想用生命做代價啊。所以呢,我不能飛去看北極光,真是遺憾呢。


    p.s.


    真抱歉,又盡說些奇怪的事情了。至於能和同學們一起去旅行的地方,我會一邊祈禱慶介君旅途平安,一邊更加現實地認真考慮的。


    一路平安!


    慶介容易受騙。


    很容易就上別人的當。


    可是,最近他開始懷疑會不會並非如此。


    不是自己容易上當。


    隻是自己身邊有太多愛說謊的人。


    向右看向左看,盡是些說謊的家夥。


    編造著numberzero的謠言的家夥們。


    借著這些謠言編造謊言的英俊。


    裝作上當的樣子騙自己的柴田。


    告訴自己她能夠飛的蘭。


    不光這些能夠見麵的人說謊。漫畫,小說,電視劇,遊戲,這些不都充滿了謊言嗎?


    這裏是現實世界。不能像電影裏出現的主人公那樣,叫著愛啊情啊的,把得了重病的少女帶出家門。一介高中生怎麽可能做得到。再怎麽重要的親密的關係,都不可能做得到。


    人,真的會死嗎?


    這樣的問題,是誰都會有的吧?像誠二說的那樣,看透了生死的人,全世界也隻有很少數吧?


    真的到了快死的時候,如果得到周圍的人的同意,像電影裏那樣做也是可以的吧,為了讓少女看到向往的景色,進行一場逃避現實的旅行。


    可是,蘭不一樣。


    不光是她本人,她的父母,醫生,朋友,當然包括慶介,都相信蘭可以康複起來,絕對不願意相信她會死去。


    想讓蘭看到她想看到的景色。


    正因為這樣,現在他們才咬緊牙,把悲傷藏在心裏,努力安慰她,幫她打氣,讓她專心接受治療。正因為這樣,才不能像電影裏的人物那樣誤解愛與自我滿足的意思,讓這一切努力白費。


    都是你的錯。


    都是你的錯。


    等到鑄成無法挽回的大錯,受到責備,一個人懺悔的時候,已經一切都晚了。主人公背負著深重的罪孽,這以後大概也很難幸福吧。一個高中生能做的事情當然是有限的。如果最終極的愛是這種被美化了的逃避之旅的話,那麽人類的進化過程豈不是隻需要小小一本導遊手冊便可以解決了?


    這樣的想法本身,或許也是一種謊言吧?


    總之,自己沒有那樣做的覺悟和勇氣。正因為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才在心裏大聲宣判那樣的做法是錯誤的。可是自己卻明知道自己並沒有傻到被這樣的謊話騙到的地步。


    可惡


    慶介拿著蘭寄來的信,仰麵倒在自己的床上。再次讀了一遍蘭的來信,歎息著喃喃自語。


    北極光啊


    蘭想要看的景象,可以的話多想讓她看到啊。可是像北極那樣的地方,的確不是輕易就能去的地方。除非有什麽安全的靈魂脫殼的方法,一般的高中生是絕對到不了那種地方的。


    苦苦思索著的慶介突然猛地跳了起來,滿臉的歡喜,笑容像綻開的花兒一樣。


    對啊,讓蘭看見北極光的方法,找到了!


    安全的靈魂脫殼的方法,找到了!


    慶介馬上拿起手機慶介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說道。


    誠二,我有事要拜托你幫忙!我現在可以過來嗎?


    去誠二家騎自行車大概要十五分鍾。到他家時已經是夜裏八點多了。誠二沒有一點不樂意的表情,將慶介引入自己的房間。


    慶介連端給自己


    的咖啡都顧不上喝,便把和蘭通信的事以及這一次來信的內容告訴了誠二。


    然後,告訴了他關於看極光的方法。


    慶介想到的,安全的靈魂脫殼的方法。


    慶介啪地雙手合十,低下頭懇求道。


    誠二,拜托了!要想讓這個計劃實現必須要借助你的力量!所以求你幫幫我!


    聽完慶介一番話,誠二平靜地仰頭把大杯子裏的咖啡喝完,若有所思地撐著下巴看著慶介。


    盯著慶介看了一會兒,誠二終於淡淡地開了口。


    我說慶介


    嗯?什麽?!


    對著滿心期待地探出身的慶介,誠二平靜地拋出重磅炸彈。


    做這之前,先向她告自如何?


    ?!


    慶介愣住了。想要馬上反駁,嘴巴像金魚那樣一開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看到慶介的反應,誠二笑出了聲音。這家夥這麽開心還是第一次看到呢。不對,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說什麽啊!我對蘭不是那種


    好不容易才說出來的反駁,卻被誠二輕鬆堵了回去。


    說謊了吧?還是這樣一眼就能被看破。


    誠二帶著幾絲笑意,用鎮靜地語氣宣布。


    好,知道了。雖然這樣的忙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幫的,但既然是為了你的公主,我就出一份力吧!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麵,不管怎麽說,numberzer0也是我的同班同學啊。


    哈,真的?!


    慶介激動得聲音都打顫了。


    誠二簡短地回答了一聲嗯,便站起來。


    以前就覺得慶介你賊運不錯。今天我爸要在單位過夜,正是好機會。


    誠二拉著慶介下到一樓,對正在起居室看電視的媽媽說了一聲。媽,我用一下爸爸的書房。便進了裏麵的房間。慶介也跟在他的後麵走了進去。


    這是慶介第三次走進誠二父親的書房。誠二的父親據說在一家防火牆軟件開發公司供職,挨著整麵牆擺放的書架上擺滿了一看便很艱深的電腦書籍。中央的桌子上擺放著數台台式電腦,旁邊配置著繁雜的周邊儀器。看起來好像把什麽神秘的高科技機器人的操作台搬過來了一樣。


    誠二在椅子上坐下,馬上把主要操作係統的電源插上,用熟練的動作敲擊起鍵盤來。


    慶介,你提到的網站,是這個嗎?


    慶介向屏幕望去,蘭在收藏夾裏打開的那個網站maarui虹出現在眼前。


    對,就是這個!


    慶介激動地回答道。誠二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輕輕呼出一口氣,宣布道。


    好,那就馬上開始了!


    慶介點點頭,帶著祈禱一樣的心情說道。


    拜托你了,anebisu!


    在街頭巷尾引起一時轟動的大黑客,輕輕聳了聳肩。


    敲擊鍵盤的聲音突然停住了。一直全神貫注地麵對屏幕進行操作的誠二,長長吐出一口氣。


    完、完成了?!


    慶介對電腦隻能進行一般的操作,所以對誠二的工作一點忙都幫不上。為了不打擾他,慶介一直在房間的角落裏緊張地等待著。看到誠二的樣子這才跳起來飛快地衝過去。


    越過誠二的腦袋,向電腦熒屏望去,卻隻看到maarui虹的網站保持原樣,沒有任何變化,


    慶介耷拉下肩膀,失望地說。


    還是不行嗎?


    誠二轉過頭,皺起眉,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


    說什麽傻話!一切都進行得很完美!隻是我設置的定時係統現在還沒有啟動而已!


    誠二低頭看了看手表,開始倒計時。


    還有十秒。九,八,七,六


    終於,誠二帶著自信的笑容吐出最後一個數字。


    零!


    刹那間,maarui虹的畫麵突然變成一片黑幕,而在下一個瞬間,滿滿地出現在畫麵上的是


    那世界上最美的光。


    那夜空中如紗如霧的北極光。


    慶介禁不住渾身顫抖。美得讓人想要哭泣,蘭這樣形容極光的原因,此刻慶介終於能夠理解了。


    不知道你的公主是不是看到了


    連誠二的聲音也有些恍惚。


    嗯!一定能看到的!


    這一點慶介能夠確定。因為蘭曾經在信裏告訴過他,因為缺少運動,她每天晚上很晚才能睡著,所以總是靠上網到深夜來打發時間。


    想象著看著同樣的北極光的蘭,慶介在心裏說道。


    蘭。


    漂亮吧?


    你一直想看的北極光。真的好美啊。


    我雖然太笨,可是拚命地想過了。


    想要和蘭一起看北極光的方法。


    安全的,靈魂脫殼的方法。


    看,這就是我找到的方法。


    這樣,我們就可以沒有任何危險的去任何我們想去的地方,看任何想看的景色了。


    蘭。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呢?


    或者,還是覺得不滿意?


    慶介不放心地詢問著。而蘭靜靜地微笑著,慢慢開口,仿佛想要對慶介說什麽。就在這時


    真是的,就因為被你發現了真實身份,我才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加班啊!


    誠二的一聲抱怨,把慶介拉回到現實中。


    慶介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分辯。


    什麽呀,還不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確實是在兩人關係變得親密以後的某一天,誠二主動告訴慶介那個黑客anebisu就是自己的。


    誠二轉向慶介,突然笑了起來。


    要是一般人,肯定不會相信的。隻有慶介,毫不懷疑地就相信了。


    也不知道這話是在誇自己還是在嘲笑自己呢,慶介沉默著沒有回答。


    誠二轉回身子朝向熒屏,輕描淡寫地說。


    幫我向numberzero問好啊!


    哎?


    哎什麽?我也想知道我工作的效果嘛。明天放學以後順便去看看numberzero,幫我好好問問她的感想嘛。這樣今天的加班費我就可以給你免了!


    慶介驚得瞪大了眼睛。突然被誠二提出這個要求,他真是為難了。自己要想獲得能夠去見蘭的勇氣,得有核爆炸那樣的能量才行。


    像是看穿了慶介的膽怯一樣,誠二說道。


    我隻是在你應該前進的時候推你一下而已。別多說了,前進吧!你要是辦不到我可不高興了啊,以後也別再跟我說話!


    慶介無言以對。隻是和誠二一樣默默地望著屏幕上的北極光。


    這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光,雖然什麽也沒對慶介說,可是慶介卻突然鼓起勇氣,下定了決心。


    ***


    原來自己一直被騙了。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神。


    第二天,走進教室,第一眼看到的是


    蘭的桌上放著,清雅樸素的,供花!


    不可能!


    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蘭說過的,雖然想看極光,卻不想用生命做代價。


    所以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因為,那是個絕對安全的方法啊!


    絕對不會需要蘭用生命做代價的!


    可是


    那麽


    為什麽


    怎麽會


    一聲元氣十足的早啊!在教室裏響起,好像是英俊進了教室。輕快的腳步聲漸漸靠近,英俊啪地了一下慶介的肩膀。


    嘿,慶介,大清早的,發什麽呆呢?啊?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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