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望掃視著拿在手上的一封信。白色的樸素信封,看起來在附近的商店都可以買到。絲綢般光滑的手感,當然不可能,要找出與市場上賣的信封不同之處是很困難的。


    這封極為普通的信件上,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應該是郵票吧。鑲在周圍的白邊,和普通郵票沒什麽區別,可是,本該印著圖畫的地方卻全部被塗黑,一眼就能看出這張郵票的特異之處。


    望扶了扶眼鏡,把視線從信上移開,看著眼前。站在那裏的,是一位年紀和望差不多的少女。


    少女的裝束有些奇特。帶有帽簷的平頂帽、肩上挎著蛙嘴式背包。這種裝束,簡直就和老電影中的郵遞員一樣。她的名字叫文伽,望剛才已經聽她說過了。


    望發出一聲歎息,為了確認,他再次問道。


    這就是死後文?死者寄來的信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不過,這也不奇怪。望已經不是相信聖誕老人存在的幼兒園兒童了。


    而是正在麵對學曆社會這一現實的、即將考大學的考生。對死者的來信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相信不相信的問題。


    不過,之所以不能立刻付之一笑


    嗯,是的。剛才說過了,這是安井照三郎送來的死後文。那個老頭很有意思啊。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那麽活潑的老頭子呢。


    是因為這個用少年的口吻說話的東西。


    無論是誰,聽到聲音的出處都會驚奇得瞪大眼睛吧。這個聲音,竟然是握在文伽手裏的,比她的身高還長的手杖發出的。手杖自稱真山,手杖做自我介紹這種根本無法想象的情景,撼動了望心中的常識。根本不用指望他做出正常的思考。


    看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望,文伽平靜地說道。


    抱歉,你能在這裏讀信嗎?因為我要確認一些東西。


    聽到這句話,望稍微猶豫了一下,但轉念一想,就這麽站著也不是辦法,於是撕開了信封。


    從信封中取出折疊起來的信箋,看起來很普通,在哪裏都買得到。望一邊猜測著自己是不是被騙了,一邊展開信箋。看到信上的文字,他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上麵那很有特點的字跡,他是見過的。那是以前住在附近的有些奇怪的老人安井照三郎的字跡。


    望慌忙抬起頭來,看著文伽。文伽的聲音一如以往的平淡。


    怎麽樣?相信死後文的存在了嗎?


    她這樣問道。


    望慎重地考慮之後回答道。


    這個雖然死後文這種東西不能輕易相信,但寫這封信的確實是安井照三郎先生。


    聽了這句話,文伽那端正美麗的臉龐微微動了一下,她點了點頭。


    現在你這麽想就夠了。那麽,信上寫了什麽?安井照三郎要傳達給你的最後的願望,究竟是什麽?


    望低下頭,凝視著信箋。過了一會兒,望把頭抬了起來,文伽有些好奇地靠近望,等著他的回答。真山興致勃勃地把身體傾向他。


    望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了一聲,慢慢開口說道。


    你們費心把信寄給我,這麽說可能很失禮,可是,照三郎先生的字大概是狂草之類的吧,非常有個性,所以


    望直截了當地告訴她。


    我完全看不懂照三郎先生的字。


    剛才一直麵無表情的文伽,不由得皺起眉頭。全身散發出一種由失望產生的憤怒一樣難以形容的氣息。


    在望和文伽之間充斥著沉默的氣息,真山小聲說道。


    果然。


    ***


    附近的居民一致評價照三郎為特立獨行的老爺爺。


    幾年前,照三郎突然搬到望他們居住的小鎮上,他的裝束顯得與眾不同,鼻子上架著一副和花白的頭發形成強烈對比的太陽鏡,身上穿著色彩花俏惹眼的夏威夷襯衫,不管到哪裏總是拄著一支文明杖,心情好的時候會哼著小曲,把文明杖甩來甩去。


    盡管裝束奇特,照三郎卻沒被附近的居民當做怪人對待,這大概是由於他開朗的性格吧。他的語調總是獨特而奇怪,聲音中包含著與年齡不相符的陽剛和奔放,具有讓聽到的人感到精神振奮的力量。照三郎的人格魅力和他的名字一樣,能照射出歡樂的氛圍,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歡笑和熱鬧,象魔法一樣。


    比如,有這樣一個片段。


    望他們居住的鎮上,有個叫綠的公園。公園裏有長著青草的廣場、一到夜裏就射出彩虹般燈光的噴泉,是附近的居民重要的休息場所。


    公園一角的長椅上,總是坐著一位老婦人。不過,看起來並不像靠退休金安度晚年的女性在悠閑地做日光浴,她一直低著頭,陰鬱地坐著。


    由於是小鎮,老婦人日複一日地坐在長椅上的原因,去公園遊玩的人也有所耳聞。在丈夫去世後,她就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但與兒媳的關係並不融洽。在家中失去了容身之處,和被趕出家門沒什麽區別的她,來到了公園,散漫地打發著每一天的時光。


    這位失去了丈夫,為了和兒子同住而離開自己住慣之處的孤寡老人,就象在等待著從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刻一樣,安靜地、比別人快許多倍地加速著衰老的過程。


    某一天。


    照三郎突然來到公園,像與知心好友打招呼一樣和老婦人聊了起來。


    看到這種情景的居民,都認為照三郎不一會就會走開了。之前也有幾個人關心地和老婦人打過招呼,她隻是問一句答一句,始終陰鬱地低著頭。和她說話就像對著枯樹講話一樣,這些人隻好走開了。


    可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照三郎不僅沒走開,反而坐到了老婦人的身邊。


    之後發生的事,簡直就像魔法一樣。


    一直低著頭的老婦人緩緩抬起了頭,張開了嘴,臉色恢複生氣,變得紅潤起來,她主動講起自己的身世。


    被老婦人快樂的表情勾起好奇心的居民們紛紛來到長椅邊,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麽。讓他們吃驚的是,老婦人就像回到了少女時代一般,開心地向照三郎講述自己孩提時代與女伴玩翻花繩的事,以及淡淡的初戀回憶。


    照三郎就像看了一部優秀的青春電影一般,咧開嘴發出快活的笑聲,並對她說道。


    這就是閃光的回憶,真讓人羨慕啊。


    照三郎是被每個人喜愛的老人,也是喜愛每個人的老人。


    可是,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看起來精神矍鑠的照三郎,在一周前突然死去了。死因據說是心髒病發作,不過,之前並沒聽說他有過病史,可以說是壽終正寢吧。醫生也說他是毫無痛苦地去世的。不留半點遺憾地退出人生舞台,真符合照三郎的性格啊,望這樣想道。


    最近突然在想,自己和照三郎的交情,究竟是怎樣的呢。照三郎把望當作自己的忘年之交,可是,這種關係其實並沒有建立起來,望這樣想道。


    因為,自己無法哭泣。


    怎麽也無法哭泣。


    照三郎的葬禮上,前來悼念的人絡繹不絕。大部分人都淚流滿麵。可是,望隻是凝視著照三郎的遺容,一滴眼淚也沒流。


    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就不會這樣。應該是回憶著死者的音容笑貌,悲痛欲絕地流淚。


    可是,望並沒有那樣。


    難道自己失去了做為人的某種重要之物嗎。


    這樣一想,望感到有些悲傷。


    ***


    來到學校,望把書包扔到自己的書桌上,馬上走向隔壁的教室,從開著的窗子朝裏麵窺視。


    離第一節課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平時這個時候很少有人坐在座位上,大家都在愉快地談天說地,而今天不同,半數以上的學生坐在位子上,看著教科書


    或者參考書。


    原因很簡單。


    今天是放暑假前的期末考試頭一天。大家都貪婪地想利用這數分鍾的時間,臨陣磨槍把沒記住的人物名和事件等等吸收進腦子裏。這種壓抑的景象,看起來很脫離現實,說成是全班在進行靈異透視實驗反而更能讓人接受。


    想找的人不在教室,不過這個人的書包掛在課桌邊,可以肯定已經來學校了。望知道這個人去了哪裏,他把視線從教室移開,一邊在走廊上走著,一邊回想著今天早上進行的不可思議的對話。


    文伽在知道望無法讀出死後文上寫的願望之後,對他這樣說道。


    我明白了。那麽,我去請他再寫一封容易閱讀的死後文,希望你下一次能幫他實現最後的願望。


    聽到這個,真山盡管抱怨著給他的日程安排增加了負擔,但還是催促著文伽,從望的眼前消失。


    毫無前兆地出現,又匆忙地離開,文伽和真山實在是讓他無法解釋的存在。


    被文伽他們的言行弄糊塗了的望,在他們消失之後,突然想起一件事,盡管知道已經晚了,但他還是小聲說道。


    就算我讀不出來,但我認識能看懂照三郎字的人


    就是這樣。


    照三郎的字跡,在望看來,如同蚯蚓爬過的痕跡一樣,不過,至少遵循了運筆的規則,對書法有心得的人是能夠辨認的。


    在走廊上行走著的望到達了目的地,在那裏停下了腳步。他眼前是女廁所的門。望靠在門邊,抱著手,安靜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女廁所的門開了。正要從裏麵出來的,是哼著小曲,全身處於無防備狀態的倉橋唯華。


    看到站在門邊的望,唯華吃驚得一動不動。


    啊,早上好。


    望向她打招呼,唯華把開著的廁所門慢慢關上,想躲回廁所裏。望急忙用腳抵住門縫,不滿地說道。


    喂,我在和你打招呼呢,幹嘛不理人?


    唯華臉上露出一絲驚慌之色,眼睛一直打量著望。


    沒想到望會做出這種行為,打算在淑女走出洗手間的地方埋伏嗎?這可是跟蹤狂的行徑啊。


    我說唯華。怎麽說我們也住在同一個居住區,關係好得像一家人吧。別這麽大驚小怪好不好?


    小孩子才會這麽想呢。難怪望總是交不到女朋友。


    雖然唯華你多嘴的性格很不可愛,不過一緊張就想上廁所這點倒是滿可愛的啊。


    在相互調侃上,望一次也沒輸給過唯華。唯華也很清楚這個事實,她生氣地皺起眉頭,加強了關門的力度。當然,望也用腳死死抵住門縫。


    嘎吱嘎吱響啊。


    是啊,嘎瞍嘎吱地響。


    與其說是門的響聲。不如說是我的骨頭在發出慘叫,你不認為嗎?


    是啊,也許吧。


    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唯華一直盯著望,朝他嫣然一笑之後,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最喜歡聽這種聲音了。


    我錯了,抱歉。今後會注意的,總之,別用這麽大力,我有話要說。有事要拜托唯華你幫忙。


    聽了這句話,唯華減輕了力度,眼睛睜得滾圓。


    有事情?要拜托我事真稀奇啊,什麽事?


    望鬆了口氣!從衣袋裏掏出死後文,遞給唯華。


    信?


    _


    沒錯。是照三郯爺爺寄給我的,我看不懂,想請你幫忙看看。、


    照爺爺的?望稀照爺爺有書信往來?


    聽到照蘭郎的名字,唯華的眼神變得有些失落。


    和望一樣,唯華也認識照三郎。照三郎不僅是個奇怪的人,還是個色老頭,每次見麵都要性騷擾,真是怕了他了。唯華以前總是嘟著嘴這樣說。不過,在照三郎的葬禮那天,唯華哭得很傷心。一想起那時侯唯華的神情,望盼心中就感到陣陣疼痛。


    唯華接過信,開始闋讀信箋上那些完全看不出原形的字,可是,在讀信的過程中,她疑惑地緊鎖眉梢……


    讀完信之後,唯華抬起頭看著望,不解地問道。


    望。這封信上好象寫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呢,是什麽時候寄給你的?信中的內容,簡直就


    像遺言一樣。


    唯華輕聲說道。


    看著幾乎要哭出來的唯華,望默默地扶了扶眼鏡,極力裝出平靜的樣子說道。


    這是死後文。


    啊?什麽?死後文?


    唯華驚訝地叫出聲來,望繼續對她說道。


    沒錯,是死後文。是傳達死者願望的,最後的信。來學校之前,一個叫文伽的不可思議的女孩子出現在我的麵前。把這封死後文交給了我。


    唯華瞪大了眼睛,表情嚴肅地看著望。她的大腦掙紮著想理解望說的話,終於,她得出了一個結論,於是說道。


    真讓我吃驚,望也會開玩笑啊。而且這麽有說笑的天分。


    多謝誇獎,先不說這個,信裏到底寫了什麽,能簡短地告訴我嗎?你說像遺言一樣,是怎麽回事呢?


    和平時一樣的鬥嘴使唯華恢複了平靜,她再次把視線落到信上,開口說道。


    簡單地說,之前老死不相往來的親戚,在照爺爺死後,為了遺產而把他的家翻得烏煙瘴氣,照爺爺對此很不高興。由於不想交給這些野狗一樣的家夥,他想請你悄悄地把他家裏的閃光之物,拿出來自行處理。藏東西的地點也寫在信裏就像早預料到自己死後會變成這種狀況,所以預先把這封信留給你一樣。他早有這種預感了吧?


    照三郎是個奇怪的人,也是個充滿謎團的人。他過去是做什麽工作的,不僅鎮上的居民不知道,連望也不知道。不過,他的身份很高,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人們都猜測他過去是某個大公司的總裁。


    知道照三郎那充滿謎團的過去的親戚,在葬禮結束後一直住在他的房子裏。說是照看房子,不過一天到晚都能聽到房屋裏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響。住在附近的主婦們都說他們是在尋找值錢的東西。


    不過,對方是大家都喜愛的照三郎的親戚,住在附近的人都很和氣地對待他們。


    可是。


    他們似乎打算在整理完遺產之後把照三郎的房子賣掉,所以並不想和鄰居打交道,甚至表現出露骨的厭煩神情。雖說是遠親,但好歹也有血緣關係,可是他們不僅不詢問照三郎在這個鎮上的生活狀況,也不對別人提起照三郎的過去。


    要是照三郎還活著,一定會把這些家夥趕出鎮子吧。


    不到三天,鎮上居民們就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聽完死後文的大致內容,望對唯華表示感謝,從她手裏拿回信封和信箋。對望來說,事情解決了,可是,唯華眼裏閃著光,對他說道。


    我說,要我幫忙嗎?


    望不解地問。


    幫什麽忙?


    信裏寫的願望啊。要我幫你把照爺爺珍藏的閃光之物從他家拿出來嗎?


    看到唯華一副現在就想趕去照三郎家的樣子,望發出一聲輕歎。望搖搖頭,告訴她沒這個必要。


    啊?為什麽?比起一個人來,兩個人做不是更容易成功嗎?


    唯華不滿地噘起了嘴,望簡潔地回答道。


    因為,我都還沒決定是不是要幫他完成這個心願。


    聽到這句話,唯華吃驚得張大眼睛。唯華的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她的臉氣得通紅,大聲叫道。


    我說,你是什麽意思!這可是照爺爺最後的願望啊!?你打算置之不理嗎?


    悄悄跑到他的家裏把東西拿出來,這可是犯罪啊!我們沒必要以對親戚瓜分遺產感到不爽這個理由冒險吧?


    別找借口了!望其實是認為這個和自己無關,對吧?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想法還是免了吧,氣死我了!!


    這和唯華沒關係吧。


    唯華剛想爭辯,這時,預備鈴響徹校園。望就像瞅準了這個機會似地轉過身向教室走去,把唯華一人留在後麵。身後傳來唯華的怒吼聲,不過望裝做沒聽見,繼續前進。


    曆史考試隻不過是把記在腦子裏的東西寫在試卷上而已,簡單的死記硬背,並不是抓耳撓腮地思考一個小時都做不完的測試。人的大腦沒有檢索功能,被遺忘的信息很少恰逢時機地跳出來,總之,不會做的填空題到最後還是空白的。


    所以,一通記述之後,望果斷地放棄了唯一不會做的填空題,考試時間還剩下一半以上。


    留在腦中揮之不去的,是早上收到的死後文。


    盡管對死後文的存在半信半疑,但聽說了內容之後,不得不承認它的真實性。


    唯華說那是照三郎預感到自己的死期而留下的信,這種說法反而難以置信。照三郎到了那種歲數,依然盡情地享受人生。根本不會考慮自己死後的事。懂得享受生命的每一瞬間的照三郎,決不會為自己死後闖進自己家的親戚們的事煩惱。


    (真是的。竟然教唆中學生犯罪,你還是這麽一個胡來的人啊,照三郎爺爺。)


    他本來就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寫死後文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不過,照三郎生前是個討厭歪門邪道的人,他居然想讓自己用犯罪的方法幫他實現最後的願望,這多少讓望感到有些意外。


    他就這麽對親戚不滿嗎。


    還是說,閃光之物就那麽重要嗎。


    望拄著腮幫看向窗外,漫不經心地看著巨大的積雨雲,口中發出誰也聽不到的獨白。


    閃光之物啊


    這句話讓他想起自己與照三郎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


    那是距現在正好一年以前的夏天。


    和今天一樣,那一天,積雨雲像在遊離於世界之外地方成長著的怪物一般,緩慢地漂浮在空中。


    ***


    由胸口擴散開的劇痛,使望痛苦地彎下了腰。可是,他的頭發立刻被揪住,頭強製性地上仰。映在視線中的,是同班同學堂本、安西、大林三人。


    望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堂本湊近他,不屑地說道。


    喂,自己把眼鏡取下來。挨揍的時候那裏可是很疼的哦。


    聽到這句話,安西一邊怪叫著哇,好可憐啊。一邊大聲笑著,大林也發出同樣刺耳的笑聲,看著望。


    為什麽會這樣,望自己也不太清楚。放學的時候被他們叫住,帶到公園的廁所後麵,不由分說地拳腳相加。


    叫你把眼鏡取下來。


    堂本笑著催促道。


    望沉默了一陣之後,輕聲歎了口氣,把手伸向眼角,然後安靜地取下眼鏡。


    這種行為讓堂本他們覺得好笑。三人大聲地笑著,從心底裏對他進行無情的嘲諷。


    這家夥還真的自己把眼鏡取下來了!膽小鬼!!


    放肆的笑聲變得更大了。因為,望從口袋裏拿出眼睛布,開始擦拭眼鏡。


    堂本鬆開抓著望的頭發的手,捂著肚子大笑。


    你這家夥,讀書讀傻了!?這個時候還擦眼鏡!哼!


    堂本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望一邊仔細地擦拭著眼鏡,一邊盯著他。這時,堂本的笑聲逐漸變小,最後停了下來。其他兩人也止住了笑。


    堂本表情一變,惡狠狠地說道。


    喂,你這家夥,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當我是白癡嗎?


    聽到這句話,望表現出和現場氣氛不相符的沉著,冷冷地說道。


    對手是白癡,當然要用看白癡的眼神了。


    堂本氣得瞪大了眼珠子,用力揪住望的衣領。一瞬間,望的視線反轉了。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肺中的空氣一下子被擠了出來。


    說起來,堂本好象是柔道黑帶,正當望想著這個的時候,安西象踢足球一樣,二話不說就照著他的腹部踢了一腳。大林也從背後狠狠地踹了一腳。他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疼痛讓自己表情扭曲。血的腥味在口中擴散,心髒每次跳動,眼前就出現一片血紅。本能告訴自己生命遇到了危機。就在這個時候。


    喂,年青人,你們在做什麽?


    和現場氣氛相異的開朗聲音響了起來。堂本立刻停下了動作。


    雖然疼痛還未消失,但施暴的手停了下來,使他的頭腦恢複了一些活動。望循聲看去,不禁睜大了眼睛。站在那裏的,是附近有名的奇怪老人。太陽鏡、夏威夷襯衫、文明杖,老人依然是這麽一副古怪花俏的裝束。


    有旁人在場,他們失去了繼續施暴的心情。堂本向兩人使了個眼色,準備離開。可是,老人叫住了他們。


    幹嘛?


    堂本瞪著老人,沒有表現出一絲對老人的尊重。


    堂本比一般中學生魁梧得多,肩膀比老人寬兩倍。即使是壯年男子,看到堂本凶神惡煞的樣子,也會嚇得不敢出聲。


    不過,看到堂本的態度,老人絲毫不為所動,他滿不在乎地說道。


    哎呀哎呀,看來你們是產生什麽誤會了。我可不是來勸架的。打架是好事。年輕時候沒打過一兩次架,人生是不完整的。


    老人對自己點了點頭。堂本他們麵麵相覷,臉上的驚訝表情就像在問這老東西是誰?


    老人繼續說道。


    不過,三對一就是以多欺少。這不是打架,而是濫用私刑。


    聽到這句話,堂本他們以為老人要開始倚老賣老地對他們進行教育,於是皺起了眉頭。老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反應,不緊不慢地豎起食指,像提建議一樣說道。


    所以,就讓我來幫躺在那裏的少年吧。盡管這樣還是三對二,不過,我是大人,這樣也算公平了吧?


    堂本他們驚訝得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這個提出意外建議的老人。望也對事態的發展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隻是眨著眼睛。


    老人並不像在開玩笑,他招了招手,


    放馬過來吧。


    用陪幼兒園的孩子玩耍一樣的語氣說道。


    看傻了眼的堂本終於發出了聲音。他苦笑著揚起嘴角,不屑地說道。


    我說,和老頭打架,對我沒什麽好處


    不出手的話,就由我先來吧。


    老人自然地活動起來。他的腳步穩健,清楚地告訴對方自己手上的文明杖不過是裝飾品。


    堂本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他看了看身後的安西和大林。可是,那兩人也是滿臉疑惑的表情。堂本不耐煩地轉過臉,下一個瞬間


    拄在地麵上的文明杖的前端突然高速彈起。某種東西被擊碎的脆響回蕩在四周。


    啊,


    堂本剛叫出聲音,鼻腔裏就噴出大量鮮血。他皺起眉頭,連忙捂住鼻子,發出陣陣慘叫。可是,也許是由於鼻梁被打斷,鼻血從指間滲出,不斷滴在地上,完全沒有止住的跡象。


    老人平靜地看著他,發出爽朗的笑聲。


    這麽年輕,反射神經就如此遲鈍,羞不羞?


    堂本的眼中閃過一道類似殺意的光,他像野獸一樣大叫起來,猛撲過來,伸手想抓住老人的衣領。老人不慌不忙地側過身子,迅速用文明杖在撲了個空的堂本身上敲了一記。堂本捂住被擊中的側腹,身體前傾,老人連貫的動作快如旋風,以上段攻擊給堂本的側臉沉重一擊。


    堂本巨大的身軀倒在望的旁邊,由於劇痛,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戰意,鮮血混雜著眼淚,從扭曲的臉上滑落,他發出了嗚咽的慘叫聲。


    安西和大林震


    驚得說不出話來,老人掃了他們一眼,低下頭冷冷地看著堂本說道。


    我之所以認為打架好,是因為互毆的時候可以體會他人的痛苦。不過,欺負人就不行。特別是不叫上別人就不敢打架的家夥,永遠隻是不懂得他人痛苦的人渣。看到這樣的臭小子,大人想要給他點教訓是很自然的吧。


    老人舉起文明杖,用前端指著堂本的鼻尖。僅僅這樣一個動作,就把堂本嚇得渾身哆嗦,用膽怯的目光看著老人。


    老人那藏在太陽鏡後麵的眼睛眯了起來,他平靜地說道。


    小子,你剛才感受到的,就是他人的痛苦。記在心上了吧?


    堂本搗蒜似地連忙點頭。老人一臉滿意的神情,朝安西和大林看去。


    你們傻站著幹嘛。還不快扶著這個大塊頭滾開。難道說,你們想替這家夥報仇,兩個人聯手對付我一個?看你們也沒有那麽強的同伴意識。


    老人放聲說道。


    安西和大林當然沒膽量和老人動手,他們架起堂本,逃命似地離開了。老人看了看他們的背影,突然轉過頭來。


    被打得真慘啊,是什麽原因打架呢?


    望保持著被扔在地上的姿勢,等待疼痛消失。聽到老人的問話,他坐起身來,發出一聲歎息。


    誰知道呢!我完全搞不明白。


    雖然不知道明確的原因,但可以推斷出來。也許是上次的考試,望拿到全年級第一名,惹他們看不順眼;也許隻是單純地想用暴力發泄,結果找到望這個出氣筒;也許是對望經常和唯華說話感到不爽。堂本很喜歡她,望以前聽人說過。


    不管怎麽說


    這都無所謂了。


    望簡短地回答了他,然後撿起掉在旁邊的眼鏡,重新戴好。


    老人的臉上閃現出一絲驚奇之色,接著大聲笑起來。


    唉,真是個冷酷的少年啊。不過,小小年紀就對人如此冷淡,一點也不可愛啊。


    我可沒想過要變得可愛。


    你說什麽呀!不管想不想,可愛是很重要的,可愛就代表純粹,而純粹,也就是擁有無邪的雙眼少年,你認為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麽?


    突然聽到這個問題,望不由得神情嚴肅地朝老人看去。看來和傳聞一樣,老人全身都給人奇怪的感覺。望本想謝過老人的救命之恩後馬上離開,但老人並不放他走。


    無奈之下,他隨便編了個答案。


    這個嘛,也許是金錢吧?沒有錢的話連生活都成問題。


    老人突然把文明杖嗵地拄在地上,望本能地打了個冷顫。


    望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老人,老人眉梢下壓,露出非常傷心的表情。


    少年。小小年紀說出這種毫無理想的話,真讓我失望。金錢的確在人的一生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不過,如果產生金錢最重要的想法就沒救了。


    說完,老人的語氣變得溫和起來,他接著說道。


    少年,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用無邪的雙眼找到閃光之物。


    閃光之物?


    望眉頭緊縮,反複地玩味著這句話,老人深深地點了點頭。


    沒錯,盡可能多地發現形成自己未來的閃光之物,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這並不難,閃光之物到處都有比如,我把手伸向躺在地上的少年,少年就會毫不猶豫地抓住我的手。


    說著,老人把手伸向望。


    望無言地看著老人的手,最終還是想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老實說,他不想再接受老人的幫助。受人恩惠越少越好。


    可是,老人對望的舉動並不在意。他揚起半邊眉毛,用文明杖的前端按向望的胸口,迫使他再次倒在地上。


    你幹什麽啊!?


    望大叫起來,老人一點也不介意,他把手伸出來再次說道。


    少年會毫不猶豫地抓住我的手。


    望感到很生氣。不過,就算他想再次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老人還是會采取同樣的行動。望陰沉著臉,抓住老人的手。


    老人露出滿意的神情,把望拉起來。


    看吧,我說的閃光之物已經得到一個了。


    老人高興地說道。


    望看著他,問這是什麽意思。老人笑容滿麵地告訴他。


    就是友情。


    ***


    照三郎一直在追尋著閃光之物。


    就象兒童收集玩具一般純粹。


    如同重拾失去之物一樣努力。


    他的樣子有時讓人覺得滑稽,有時卻讓人感到心痛。隻要放棄尋找這種東西,奇怪的人這個標簽就可以被撕下大半了吧,望時常這麽想。可是照三郎依然對周圍的目光毫不介意,繼續走自己的路。到最後,也許連自己也會討厭照三郎吧。


    他能找到嗎?


    他能找到吧。


    人生最重要的閃光之物,為了不被人發現而藏在家中。


    這重要的一片,在他的人生落幕前找到了。


    沒有哭泣的自己,一定不配做照三郎的朋友。


    但至少認為自己和他心意相通的望,想對這個已經去世的特立獨行的老人說了這樣一句話。


    (恭喜你,照三郎爺爺。)


    覆蓋天空的積雨雲緩慢地移動著。這時,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周圍響起了放心的舒氣聲和吵鬧聲。


    下一項考試科目是數學。考試範圍內的公式已經記在頭腦中了,現在也沒心情看書,望站起來,準備去廁所。這時,他看到唯華向自己的教室走來,站在走廊上向他招手。


    有什麽事?


    望走到唯華身邊問道。她對望說。


    望給我看的信讓我分心了。所以第一堂課的考試考得很糟糕。我想,望你必須向我賠禮,有義務幫我完成一個小願望。


    哦,真會無理取鬧啊!


    望岔開了話題,唯華指著他說道。


    我的願望,就是讓你幫助照爺爺實現心願。


    雖然猜到她要說這個,但如此直接、純粹而毫不顧及自己得失的請求,還是使望的心裏產生了震動。如果照三郎在場的話,一定會說唯華的直爽是無可取代的閃光之物吧。


    望假裝扶眼鏡,遮住嘴角,發出了一聲苦笑。


    喂,眼鏡的位置沒什麽大不了的吧?你聽到我的請求了嗎?


    唯華皺起眉頭問道。望忍住嘴角的微笑,回答道。


    我剛才不是說過嗎?那樣是犯罪啊!


    唯華剛想反駁。


    不過。


    望搶在唯華的前麵說道。


    我也對照三郎爺爺家的閃光之物產生了一點興趣。要不,一起去看看吧?


    看有什麽意義?照爺爺不是說不想交給那些親戚,才讓你幫忙處理的嗎?


    麵對感到不滿的唯華,望繼續說道。


    那就這樣吧。先決定去看看。如果小得可以悄悄拿出來,並且能簡單處理的話,就按照三郎爺爺的意思辦。反過來說,如果風險很大,就放回原處,把信裏的內容忘掉。如果唯華你答應這個條件,我就幫你。


    聽了望的提議,唯華靜靜地思考了一會,無奈地點了點頭。望放心了。


    唯華一旦做出決定,就會堅持到底。就算自己放著不管,她也會獨自一人幫照三郎完成心願,那樣的話,能否順利解決事情就成了很大的問題。死後文是寫給自己的,卻讓她變成罪犯,望無論如何也不希望那樣的事情發生,剛才提出的條件也許是比較妥當的做法吧。


    (真是麻煩啊。)


    盡管這樣想,望還是感到自己的心情好一些了


    ***


    到了放學時間,望他們立刻離開學校,朝照三郎家走去


    。由於現在是考試時期,課程在上午就結束了。初夏的陽光,使皮膚感到陣陣噪熱。


    鎮子郊外的那一棟日式建築,就是照三郎生前居住的房屋。雖然一個人住顯得過於寬敞,但照三郎健在的時候,來客絡繹不絕,空曠的房屋並沒有寂寞的感覺。可是現在,房屋如同廢墟一般,彌漫著死寂的氣息。從門扉旁可以看到的庭院,以前是附近的貓兒們的安身之聽,而現在,一隻貓也見不到。照三郎的親戚不單沒有像他那樣給貓喂食,反而把它們全都趕跑了。以前,每次客人來的時候,總有一隻黑白條紋的貓跑來迎接,想到再也看不到它迎接客人的樣子,望總覺得有些遺憾。


    望和唯華交換了一個眼色,按下門鈴。他們可不打算像深夜潛入的小偷一樣偷偷溜進去。他們的計劃是,以上香的名義進屋,找機會確認閃光之物的所在。


    不一會,一名女性出現在玄關。年齡大約二十左右。是個容貌秀麗的美女,也許是正在午睡,她的臉上露出臃懶的神情。


    由於是在鄉下,關於照三郎親戚的傳聞,望他們也聽說過不少。


    住在照三郎家的,共三人。


    田代雄一和田代明美夫妻,以及現在站在眼前的,田代夫妻的獨生女,田代理奈。


    田代家的房子離這裏很遠,據說乘坐新幹線也要花兩個小時。夫妻倆都有工作,本來不想在離工作地點很遠的照三郎家留宿。不過,對他們來說,照三郎的遺產有很大的魅力。為了清算遺產和防止小偷,就專門跑到照三郎家,從這裏去上班。


    光是這樣就很讓人感到驚訝了,可是,執著心能驅使人做出更蠢的行動。夫妻倆對白天照三郎的房屋裏沒人感到不安,於是讓在市中心上大學的女兒提前放暑假,留在這裏看守。能做到這種地步,讓人不得不佩服。


    請問,你們是誰?


    理奈歪著頭問道。唯華客氣地告訴她自己是來上香的。理奈雖然表現出不耐煩的神情,但看到唯華滿臉微笑,還是把他們讓進屋裏。


    過道旁的房間被照三郎當成臥室使用,是一間八平方米的日式房間。朝向圍欄一側的屏風都打開著,涼爽的風和屋簷上的風鈴發出的聲音一起飄進室內。房間中央有一張小而樸素的桌子,在最裏麵的佛壇上,照三郎的遺像綻放著太陽般燦爛的笑容。


    右手邊是沒什麽值得注意的櫥櫃。


    根據唯華解讀出的死後文,這個櫥櫃的頂部可以簡單地拆卸下來,裏麵就藏著照三郎珍愛的閃光之物。顯然誰也沒搜尋過那裏,所以現在還沒人發覺,但到了要處理這棟房屋的時候,一旦工作人員進來,沒準什麽時候就會被發現了。望他們要行動的話,隻有趁現在。


    望走向佛壇,手掌合攏,目光投向坐在旁邊的唯華。已經上香結束的唯華走到理奈身邊,主動和她交談起來。理奈看來很喜歡唯華,兩人不時發出笑聲。


    能很快地和任何人融洽相處是唯華的長處,這個長處也是這次作戰計劃的重要武器。


    田代家的人連一杯茶都不給前來上香的客人,這種事是出了名的。他們一家三口都是隨性而為的人,遇到喜歡的客人則會很熱情地招待。理奈和唯華聊得這麽開心,待會一定會倒茶、拿點心招待她吧。到那個時候,計劃就成功了。唯華提出幫忙,到廚房穩住理奈,望就可以趁機調查櫥櫃頂部。這些事情都提前計劃好了,接下來隻能寄希望於唯華的社交手腕。


    (拜托了啊,唯華。)


    望的心中自言自語著,突然,他看到放在屋子一角的垃圾袋。


    垃圾袋的存在並沒有什麽問題。可是,望的意識轉移到了那個半透明的垃圾袋裏,裏麵究竟裝著什麽呢?當他辨認出裏麵的東西時,微微皺起了眉頭。


    垃圾袋裏裝著的,是夏威夷襯衫。


    是照三郎很喜歡穿的夏威夷襯衫。


    對田代一家來說,那隻是無用的東西嗎。


    對田代一家來說,那隻是垃圾嗎。


    既沒有把它當做遺物留給他的好友。


    也沒有把它留在自己身邊,回憶他的音容笑貌。


    因為,那是垃圾。


    因為,對他們來說,那隻是和殘羹剩飯一樣的垃圾。


    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的望,


    嗵。


    感覺自己像按到了什麽開關一樣。他輕歎一聲,從口袋裏拿出眼鏡布擦拭眼鏡。


    唯華意識到望的舉動,她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彎下腰。


    嗯?你怎麽了?


    正在和唯華開心地聊天的理奈好奇地詢問道。唯華慌忙搖搖頭,對她笑了笑,然後小聲地對望說道。


    我說,望,你怎麽突然發火啊?


    我可沒發火。


    你在撒謊!毫無意義地擦拭眼鏡,不就是你發火時的習慣動作嗎?安靜點,不要嚇我,別發火了。


    唯華不安地懇求望,望並沒有聽她說話,而是突然開口說。


    今天真熱啊。


    雖然沒看著理奈,但很明顯,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一切應酬的事交給唯華的少年突然開口,讓理奈感到很奇怪,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不過,她馬上掩飾自己的失態,大聲回答。


    是、是啊。這麽熱,幹什麽都沒勁。


    望轉過頭看著理奈,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把天熱當做懶散的借口不太好吧。不過,天氣這麽熱,口真渴啊。


    周圍充斥著凍結的空氣。鄰座的唯華像真的被凍結一樣一動不動。


    理奈低下那張美麗的臉,說道。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給忘了。不給客人上冷麥茶是很失禮的。


    比起麥茶來,我更喜歡冰紅茶。照三郎爺爺也很喜歡紅茶,應該買了大吉嶺紅茶的,記得是在廚房上麵的櫃子裏。


    謝謝你的提醒。


    理奈帶著僵硬的笑容站起身。


    唯華突然回過神來,慌忙說道。


    我也來幫忙吧!


    不過,對提出要幫忙的唯華


    不用了!!


    理奈立刻回絕了,接著,她走出外側的走廊,跑向廚房,發出響亮的腳步聲。


    望默默地目送她離開,把眼鏡戴好,發出無奈的感慨。


    真是意外的回答。


    唯華突然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手上的力量幾乎可以捏碎一個蘋果。


    唯華,很疼的啊。


    望皺起眉頭叫著。唯華冷笑著對他說道。


    啊,對不起啦。不過,你是故意的吧?


    嗯,我想是的抱歉,唯華。剛才全是我的錯。不過,現在可不是爭吵的時候。作戰計劃變更。我現在就行動,拜托你幫我把風。


    聽到這句話,唯華把手鬆開,緊張地問道。


    要、要做嗎?


    嗯。


    望簡短地回答了她之後,站起身,唯華再次按住了他的肩膀。望以為她又要用力,采取了防禦姿勢,不過,她並沒有那樣做。對唯華的行為感到不解的望,把視線投向了她。


    不知為何,唯華突然臉紅了,她急忙把頭扭到一邊。望奇怪地偏著頭,但馬上就明白了原因,他露出無奈的表情,推了推眼鏡,看著唯華問道。


    唯華,你該不會是緊張得想去廁所吧?


    唯華沒有回答,臉卻變得更紅了。望不動聲色地淡然說道。


    哦,是這樣啊。提出要幫照三郎爺爺實現遺願的人,剛才還在指責我的人,在這重要時刻,在即將行動的這一瞬間,居然想跑去廁所啊。哼。


    唯華無法反駁,像把叼在嘴上的魚掉進海裏的小貓一樣,把視線集中在地板的一個點上,發出很丟臉的呻吟聲。


    望剛想開口繼續挖苦她,卻聽到了根本沒想過會從女孩子的嘴裏說出的話


    要尿出來了。


    他不由得發出沉重的歎息。


    望一邊歎息著,一邊對她說道。


    ok,我知道了。我不會認為你沒用的,盡管去上廁所吧。不回來也無所謂。


    啊!?你把我當成拖後腿的!?


    唯華氣得想哭,但她明白自己沒有回嘴的資格,隻好聳聳肩,無精打采地走向廁所。


    接下來。


    獨自留下的望下定決心,悄悄打開了櫥櫃的拉門。


    櫥櫃的下層塞著一個裝著冬衣的塑料箱子。


    上層僅放著一床看上去很單薄的被子。


    望爬到櫥櫃上層,站起身走了進去。雖然想立刻調查頂部,但在沒人把風的情況下搜查別人的房屋還是讓他感到很不安。猶豫之後,望把拉門關上,隻留一道很小的縫隙,依靠手機的燈光檢查頂部。


    櫥櫃的頂部和死後文裏寫的不一樣,被死死地固定著。盡管心中很焦急,望還是仔細地檢查了頂部。終於,他發現有一個可以稍稍向上抬起的地方。


    就是這裏!


    望輕輕地把抬起的那塊頂板拆下,放在旁邊。遠比櫥櫃黑暗更深邃的空洞如同張開大口一般出現在頂部的一角。


    手機燈光的持續時間並不足以提供很好的照明,閃光之物應該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望這樣想著,把手伸進了頂部張開的洞口中。


    隻能憑借手上的觸感搜索頂部的望終於摸到某樣東西,他抓住這個東西,把它拖了出來。


    (這就是照三郎爺爺說的閃光之物嗎)


    雖然光線昏暗,但手上的觸感告訴他,這是書的形狀。也許,這是照三郎充滿謎團的過去的相冊。


    望有些激動,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操作著手機,以屏幕的光照射封麵。


    望看到了。


    接著,他感到崩潰。


    望冒著極大風險拿到的這個。


    是香豔的。


    西洋的。


    色情刊物。


    如同血液被抽幹一般的無力感襲上望的全身。色老頭照三郎嘎哈哈哈!的笑聲在他的腦中回響著,讓他感到頭暈目眩。望恨不得把這些書砸到牆上,不過,最後的自製力阻止了他那樣做。如果發出很大的聲音而被理奈發現,自己一定會被誤會成盜竊色情書刊的賊。


    一動不動地等待怒火消失的望,終於恢複了冷靜。他輕輕點了一下頭,開始迅速翻起色情書刊。


    他並不是想反正拿到了這個,不如翻開看看內容。仔細想想,這央不會是閃光之物。雖然照三郎是個奇怪的人,但也不至於為了這件東西而特意留下死後文。也許,真正重要的東西就夾在書裏。


    可是,書裏隻有男男女女搔首弄姿的照片,沒有一頁夾著東西。


    這麽說


    望抬頭看看頂部的洞口,再次把手伸了進去。色情書刊也許隻是做樣子的。東西應該藏在頂部更深的地方。


    望盡量把手伸到更深的地方,摸到了一個東西。拖出來一看,那是一個錢袋。裏麵似乎裝著什麽東西,約有小孩的拳頭小大。


    就是這個了。


    望的直覺這樣告訴他。正在這時。


    咦?


    隔著拉門,他聽到了理奈的聲音。


    望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發出驚叫聲,他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使自己不發出聲音。望從縫隙向外窺視。


    理奈對望和唯華不在屋裏感到很奇怪,她突然感到緊張,把盛著水茶的托盤放到桌子上,跑向櫥櫃斜對麵的櫃子。


    對田代家而言,最重要的是金錢。櫃子裏放著的,應該是照三郎生前用過的手表等值錢的東西。理奈打開櫃子,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確認之後,放心地舒了口氣。


    看到這樣的理奈,望緊鎖眉頭。也許是望的眼神刺激了她那動物般敏銳的感官。理奈毫無前兆地把頭轉向櫥櫃這邊。


    兩人並沒有四目相對,而且,隔著拉門,她應該不可能看到裏麵的。


    可是。


    望慢慢從縫隙處向後縮,這時。


    砰。


    某種聲音響了起來。


    望的心髒劇烈跳動。


    剛才忍住的驚叫聲幾乎從喉嚨中蹦出,望咬緊嘴唇。他感到汗水從全身滲出,同時,也感到口中的水分一下子蒸發掉般的幹渴。


    望仔細聽著動靜。


    不過,聲音沒有響起。


    由於是鋪著蹋蹋米的日式房間,連腳步聲都聽不到。望根本不知道理奈在哪裏,在做什麽。


    看清現狀是必要的。


    配合視線的高度是愚蠢透頂的行為,望采取了匍匐的低姿勢,從縫隙間再次向外窺視。可是


    (咦?)


    房間中和櫥櫃裏一樣,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


    (究竟是為什麽)


    這時,他感到一股寒意躥上脊梁,某種認知如落雷般降臨。


    她一定是從拉門對麵窺視著這裏。


    望的臉色大變,喉嚨中發不出任何聲音,全身在一瞬間僵硬了,完全無法動彈。


    望極力克製這種連思考都幾乎停止的狀況。


    冷靜。


    冷靜。


    要冷靜。


    理奈的視線被她自己的影子遮住,應該無法看清裏麵的狀況。所以她一定是把身子貼在拉門上朝裏麵看。從她的高度看,裏麵有什麽動靜都會被察覺,可是,望的頭部位置在她的腰附近。


    沒問題。


    還沒被她發現。


    就像證實了望的推測一樣,理奈放棄了用視覺觀察裏麵情況的行動,身體離開了拉門。望也急忙把頭向後縮。


    接下來,理奈要采取的行動不言自明。


    望抵住拉門,幾乎是在同時,理奈也用力想把拉門打開。盡管拉門喀嗒喀嗒地響,卻沒有打開。


    怎麽這麽難打開!


    理奈生氣地抱怨著。


    她加大了力度。


    拉門發出刺耳的聲音。


    全身直冒冷汗的望心中發出悲鳴。


    (完了!)


    如果用更大的力量抵住拉門,隻會讓她起疑心。而且,如果她放棄了,轉而去打開另一側的拉門的話,自己肯定還沒來得及抵住就會被發現了。望立刻把色情刊物靠著拉門立起,配合著喀嗒喀嗒的聲音向另一側拉門邊移動。然後橫下心把抵住拉門的手鬆開。


    拉門打開了三分之一的時候,靠在拉門上的色情書刊掉了出來。


    啊,這是什麽!?


    理奈嚇了一跳,大叫著向後退了半步。她並沒有先看櫥櫃內側,而是把視線集中在色情書刊上。


    啊?這難道是


    理奈蹲下身,把書撿了起來。從望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頭頂。


    討厭啦,一把年紀還看這個?不是吧。


    理奈的聲音裏帶著半分羞澀和半分喜悅。她一邊翻著色情書刊,一邊發出


    哇!


    等等。


    好大。


    等等。


    這個實在是


    諸如此類的聲音,興致勃勃地欣賞著。


    躲在櫥櫃裏的望大氣都不敢出。如果理奈對色情書刊失去了興趣,隨便朝這邊看一眼,自己就會被發現了。可是,望想不出更好的爭取時間的辦法。


    幹脆從櫥櫃裏跳出來逃跑吧。


    望的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正在他緩慢地調整姿勢,準備這樣做的時候。


    呀!


    唯華的聲音從日式房間中傳出,接著響起了玻璃被打碎的聲音


    。


    發生什麽事了!?


    理奈反射性地轉過頭。唯華的道歉聲從拉門的對麵傳進望的耳中。


    對不起,我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這句話讓理奈產生了誤解,她慌忙把色情書刊藏到身後說道。


    不、不是的!這不是我的!是剛才偶然發現的,裏麵的內容我根本沒看哦!


    啊?唉,都弄得這麽濕了。


    什麽?別亂說啊!我可沒濕。


    什麽?


    兩人進行著答非所問的對話,終於,理奈先發覺了這一點。


    啊?你是說潑出來的茶水把製服弄濕了吧?


    用確認的口氣說完這句話後,理奈無力地垂下肩膀。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的心被汙染了。


    你怎麽了?為什麽變得這麽消沉啊?


    沒什麽。我去拿毛巾和掃帚,請別去碰碎玻璃。


    為了不讓唯華看到,理奈把色情書刊藏進背後的衣服裏。沒有看身後的櫥櫃,就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房間。


    (得、得救了。)


    望舒了口氣,把頂板放回原來的位置後,慢慢從櫥櫃裏爬出來。


    看來唯華是為了吸引理奈的注意,才故意把玻璃弄翻的。由於衣服濕了,肌膚若隱若現,唯華害羞地用手臂遮住腹部,笑著說道。


    我沒有拖後腿,而是發揮了很大作用吧?


    剛才的色情書刊和唯華那若隱若現的肌膚在望的腦子裏混雜著,他什麽也沒說,而是背過臉去。


    ***


    望把那個錢袋偷偷裝進衣袋裏,離開了照三郎的家。盡管和當初的計劃完全不同,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體驗過走鋼絲般的緊張感之後,考慮到精神上的疲勞,他不想當場確認錢袋裏麵的東西,再放回原處。


    剛離開屋子,唯華就提出打開錢袋看看,望拒絕了她。


    在路邊鑒定贓物是愚蠢的行為,也許有人正盯著呢。而且,裏麵的東西有可能是必須馬上處理掉的。考慮到這些情況,望他們朝港口走去。


    不一會,望他們就到了港口。兩人假裝悠閑地散步,朝堤壩方向走去。堤壩那邊有個燈台,海鳥在上麵梳理著羽毛。雖然陽光強烈,但愜意的海風使他們感覺不到炎熱的氣息。灣內停泊著許多漁船,盡管現在已是正午過後,卻看不到一艘出航的船,連人影也沒有。


    唯華站在堤壩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對著望笑起來。


    現在就打開看吧。


    在唯華的催促下,望拿出了錢袋。


    在櫥櫃裏的時候由於太暗,看不清楚,這個錢袋是暗紫色的。裏麵的東西並不大,卻很有份量。望把錢袋拿到耳邊晃了晃,裏麵發出若幹硬物相互碰撞的聲音。看來裏麵裝著許多小東西。


    我要打開了哦?


    望簡短地說道。唯華點了點頭。望也對她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解開了錢袋的繩子,把裏麵的東西放在右手的掌心上。


    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托在掌心的無數閃光之物


    和它們的名字一樣,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輝。


    被這種光芒刺得眯起眼睛的望,用稍有些興奮的語調說道。


    這難道是


    唯華象明白他要說什麽一樣,緩緩說道。


    鑽石?


    兩人互相看了看對方,再次低下頭。


    如果都是真的,這可價值不菲呢!


    價值幾百不對,幾千萬。


    不是吧!?照爺爺說的閃光之物就是這些!


    唯華表現出無比的興奮,可是,望卻平靜地看著掌中的鑽石。之所以表現出如此與氣氛格格不入的平靜,原因隻有一個。


    望陷入了疑惑之中。


    照三郎留下來的閃光之物竟然是這種俗世的東西,這讓望感到腦子裏極度混亂。


    照三郎不是說過嗎。金錢的確在人的一生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不過,如果產生金錢最重要的想法就沒救了。盡可能多地發現形成自己未來的閃光之物,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


    可是


    為什麽呢?


    為什麽這些是閃光之物?


    這些疑問帶來了更大的疑問。望凝視著鑽石的光芒,靜靜地思考著。


    為什麽照三郎要寫下死後文?


    如果回答說因為他們是朋友,那麽這樣的回答就足夠了。可是,照三郎的交際相當廣泛。應該還有許多比望更親近的人。然而,他卻把願望寄托在望身上,這種事很不自然。腦子裏充滿了非現實的事情,反而使望一直以來沒把思維放在這些根本性的問題上。


    仔細想想,照三郎的願望也並不是很容易理解的問題。就算對親戚的行為不滿,照三郎也不是個對自己死後的遺產分配問題耿耿於懷的心胸狹窄之人。如果閃光之物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的話還好理解,可是,在知道這種東西是鑽石之後,望至少可以確信,這不是照三郎在乎的東西。


    望陷入思考的迷宮中,突然,文伽的身影在腦中閃過。


    文伽說過。


    死後文傳達的是死者的願望。


    希望自己幫照三郎實現他最後願望。


    這樣的話。


    (照三郎爺爺的願望)


    在心裏反複回味著這句話的望點了點頭。


    好吧。


    這種東西,絕不會是照三郎追尋的閃光之物。他的真實想法一定還像熊一樣,在洞穴裏冬眠著。


    那麽,就由自己來尋找,把它喚醒。


    隻有把思維從死後文的文字中解脫出來,才能明白他的真意吧。


    在葬禮那天沒流下一滴眼淚的自己,也許沒有資格做他的朋友。


    可是,那個奇怪的老人卻把望當成自己真正的好友。


    所以


    這次該自己報答他了。


    必須理解他的願望之人,正是自己。


    望下定決心,向唯華問道。


    我想聽聽唯華你的意見。你認為照三郎爺爺為什麽要留下死後文?


    被鑽石的光芒迷住的唯華突然回過神來,慌忙回答道。


    啊?死後文不是編出來的嗎?


    相不相信死後文的存在都沒關係,我希望你在假定它存在的前提下回答我。去世的照三郎爺爺如果要給某人寫信的話,會寫給什麽人?又是抱著什麽想法寫的呢?


    唯華覺得很可笑,可是,看到望認真的目光,她強忍住笑意,帶著疑惑的神情說道。


    是啊,如果照爺爺得到這樣的機會,我想他一定會寫給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吧。


    最放心不下的人?


    望鸚鵡學舌般地重複了一遍,唯華點點頭。


    對啊。你想,照爺爺是個無拘無束的人,不太可能對這個世界有什麽迷戀吧?不過,他是個喜歡照顧別人的老爺爺,如果說心中還有什麽掛念,那一定是在擔心自己死後那個人過得好不好不過,我可不是說望是個不可靠的人啊。隻是說出自己的意見而已。你不會生氣吧?


    唯華急忙辯解,不過,她的聲音沒有傳到望的耳朵裏,因為望再次走進了思考的迷宮。


    唯華的話語一針見血。


    的確,照三郎一直在謳歌天真爛漫的人生。即使對這個世界還有迷戀,也不會是出於個人的理由。可是,望還是不明白閃光之物究竟有什麽含義。


    (肯定不是讓我這個中學生用賣這些東西的錢生活。)


    再說,死後文上寫著讓自己幫忙把閃光之物處理掉。既沒寫明那是鑽石,也沒寫明處理方法,隻寫著交給望處理。他的意圖究竟是什麽呢?


    望不禁抱頭冥思。


    他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啊。


    自己到底能不能幫照三郎完成心願呢。


    雖然因為害羞,自己一次也沒提起過那時高興的心情。


    不過,他伸出的那隻手上的溫暖,至今依然殘留在自己的右手中。


    可是。


    我究竟能不能伸出手,緊緊抓住他的願望呢。


    望咬緊嘴唇,為自己的無力感到悲憤。照三郎悲傷的神情浮現在腦海中,望拚命搖頭,想把他的樣子從腦中消除這時,望突然意識到。


    照三郎是個臉上總掛著開朗笑容的活潑老人。可是,第一次與望見麵時,他露出了非常悲傷的神情。


    望回憶著那時的對話,心中產生了撥雲見日的感覺。望不禁大聲笑了起來。


    啊,你怎麽了?


    唯華驚奇得睜大眼睛,向他問道。望忍住笑,告訴她。


    我終於明白了。照三郎爺爺寄死後文給我的原因,以及信中內容的真正含義是在考驗我。


    考驗?


    麵對滿臉驚訝神色的唯華,望繼續說道。


    唯華,你認為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麽?照三郎爺爺說過,盡可能多地發現形成自己未來的閃光之物,,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唯華你有這些東西嗎?


    啊,這句話我也聽照爺爺說過


    視線如同被記憶的絲線操縱般空虛地遊移著的唯華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可是。


    誰知道。閃光之物究竟是指什麽呢?我不太明白。


    她的回答卻很含糊。


    被照三郎問起同一個問題的時候,望回答說也許是金錢吧?。聽到這個回答,照三郎露出的是悲傷的神情。唯華大概和自己一樣,電給了照三郎一個奇怪的回答吧。這樣一想,望不禁笑了起來,他說道。


    我和唯華一樣,不知道閃光之物究竟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找到了,可是


    可是呢。


    望緊緊握住右手上的鑽石,堅定地說道。


    我知道,這些絕不是閃光之物。


    望現在認為。


    照三郎並不希望奔喪者在自己的葬禮上流淚。奔喪者相互交談,回憶著逝者生前的種種往事,不流一滴眼淚,即使是這樣的葬禮,也會讓他感到滿意,決不會悲傷。


    如果照三郎露出悲傷的神情,就隻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後世無人繼承他的想法。


    即使留下幾十、幾百個子孫。


    即使成就了足以被載入教科書的偉業。


    這個人物的想法、精神、願望沒有一個人繼承的話就等於生命的價值被否定,那是多麽可悲的事啊。


    少年,你認為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麽?


    望的答案不是照三郎所希望的。


    所以,他悲傷地說道。


    小小年紀說出這種毫無理想的話,真讓我失望。


    望認為,照三郎是想通過死後文,再次問問自己是否還抱有那樣的想法。想再給自己一次選擇的機會。


    望已經決定了。


    對照三郎來說,自己並不是他的朋友吧。


    可是。


    至少,自己能夠繼承他的想法。


    望麵對不安地看著自己的唯華,舉起捏著鑽石的右手。接著,平靜地說道。


    照三郎爺爺最後的願望,我們幫他實現吧。


    啊?最後的願望,是把這些處理掉嗎?要怎麽做?


    怎麽可能是這個。


    望簡短地說完,麵向大海,揮手做出遠投的姿勢。看到這個,唯華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音。


    等等,這可是鑽石啊!?


    望朝唯華看了一眼,嘴角露出微笑,照三郎如果在場,一定會說。


    這種東西,隻是普通的石頭。


    望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鑽石朝著太陽扔去。


    唯華發出驚叫聲。


    鑽石在逆光中消失了,仿佛融進了陽光一般。


    涼爽的海風拂過麵頰。


    望的臉上浮現出爽朗的笑容。


    屈服於重力的鑽石,將光芒從空中注入海麵。猶如小流星群般閃爍著奪目的光輝,沒入水中,發出輕微的響聲。


    望滿意地看著吞沒了無數鑽石的海麵,他突然感受到唯華的視線,於是轉過頭看著她,唯華並沒有對鑽石消失在茫茫大海中感到惋惜,而是一直神情嚴肅地凝視著望。


    望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但他馬上苦笑著說道。


    唯華你可以罵我是傻瓜。熱心地幫助了我的你,有這個權利。


    唯華連忙搖頭。


    我可不會那樣說。畢竟,那是贓物,本來就不屬於我們。而且,這也是為了幫照爺爺實現願望吧?我怎麽可能怪你呢,不過


    我很吃驚。


    嚇了一跳呢。


    沒想到有人可以滿不在乎地做這種事。


    唯華手舞足蹈地用興奮的語氣說著,終於,她感到用語言難以表達現在的心情,於是皺起居頭,意猶未盡地閉上了嘴。


    看來,自己的行動得到了好的評價。想到這,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本以為會被劈頭盞臉地大罵一頓,沒想到得到了她的稱讚,這讓望感到很意外。


    抑製不住內心喜悅的望,決定用和平時一樣的調侃回答她。


    詞匯豐富的唯華雖然有些討厭,不過說不出話的唯華倒是很可愛,這是我的最新發現哦。


    望對平時那個嘴硬的她進行了諷刺。唯華像是被戳到短處一樣僵住了,接著,臉上泛起了紅潮。


    望做好了迎接槍林彈雨般的反駁的準備。可是,唯華並沒有大聲叫嚷起來,而是像要避開望的視線一般低下頭,輕聲說道。


    你、你說我可愛


    望感到困惑了。她這是什麽反應啊?和平時的針鋒相對完全不同,望也不知該對她說什麽好了。


    抱著同樣困惑的唯華伸出一隻手。她的另一隻手緊緊抓著胸口。


    不對。一定有什麽不對。平時不是這樣的。


    唯華驚慌失措地說著。


    望感到很不安,再次朝大海看去。盡管鑽石的光芒早已沉入海底,水麵在夏日陽光的照射下,閃現著眩目的光彩。看著這樣的景色,望感到自己的內心恢複了平靜。同時,望的心中又浮出一個疑問的水泡。


    我到底有沒有成為照三郎爺爺的朋友?


    雖然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做他的朋友。


    但幫他完成了心願的自己,在最後的最後還是成為他的朋友了吧?


    望自言自語地小聲說著,盡管知道這樣不會得到答案。唯華大聲告訴他。


    說什麽啊。你們當然是朋友。給你的信裏,不是也這麽寫著的嗎?


    啊?


    望瞪大了眼睛。唯華露出一個驚奇的表情之後,對他說道。


    我隻是按照你說的那樣,簡略地把信的內容讀給你聽,所以那一部分的內容沒有告訴你。你帶著那封信嗎?拿出來給我看看。


    在她的催促下,望從衣袋裏拿出了死後文。唯華展開信箋,指著上麵的一段文字說道。


    你看,就寫在這裏。


    接著,唯華讀出了那部分的內容。


    望把我當成朋友,這讓我感到很不安。有一個年紀這麽大的朋友,對處於青春期的望來說會不會是一件難為情的事,會不會給你增添麻煩。我的心裏,一直在思考這樣的問題。


    不過,我相信。


    我們之間的閃光友情,將永不褪色地持續下去,無論將來遇到什麽事,都不會消失。這就像鳥兒在天空翱翔一樣自然,如同人終將迎接死亡一樣不可改


    變。


    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之所以給望寫信,是因為我把你當作朋友。你會按照我的願望行動,對此,我現在仍然毫不懷疑,一直堅信著。


    望的心中劇烈地動蕩著。感動得熱淚盈眶的望裝做扶眼鏡的樣子,把眼角遮住,看著大海。


    相處那麽長時間,唯華自然知道他是在掩飾,不過,唯華沒有和他開玩笑,而是像他一樣麵朝大海,平緩地說道。


    雖然是個奇怪的人,但望的這個朋友真不錯啊。


    現在如果開口說話,聲音一定是顫抖的。明白這一點的望隻是用力點了點頭。


    燦爛的陽光。


    迎麵吹來的風。


    與照三郎的友情。


    這一切都沒有變化,一直存在於望的周圍。


    不過,默默站在自己身邊的唯華,卻變得如此溫柔。望這樣想道


    這時。


    我不太了解人類,也許破壞你們的美妙氣氛了不過,可以打擾一下嗎?


    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望和唯華被嚇了一跳,同時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文伽和真山突然出現在那裏。


    (啊,對了。他們說過會再送一封容易閱讀的死後文來。)


    望想起了這件事。第一次見到他們的唯華似乎把裝束奇怪的文伽看成了可疑人物,她湊到望的耳邊


    這個女孩子是誰?如果不是你認識的人,還是報警比較好。


    悄悄說道。


    該怎麽向她說明才好呢?望陷入了煩惱中。這時,文伽先出聲了。


    按照約定,我又送來一封死後文。不過


    文伽似乎對什麽感到不滿,她露出失望的表情繼續說道。


    這次的死後文,看來情況不同了。


    望感到有些驚訝。


    情況不同是指什麽啊?唯華已經解讀出死後文的內容了,事情也解決了。雖然對麻煩他們兩次感到過意不去,但除此之外應該沒什麽不同的啊。


    唯華不管望是不是正在思考,大聲地向他質問道。


    這是怎麽回事啊!死後文難道是真的?還是說,你加入了什麽奇怪的宗教?


    看到唯華在望的身邊大聲嚷嚷,真山插嘴說道。


    說起來,唯華小姐和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吧。你好,我叫真山,雖然看起來隻是一支手杖,不過我可是貨真價實的魔法道具哦!旁邊這位是我的搭檔文伽。看來你已經聽望說起過我們的工作了,不過還是讓我再說明一次吧。我們的工作就是遞送被稱為死後文的死者之信。可不是什麽邪惡的宗教組織,請放心吧。


    剛聽到聲音的時候,唯華並不認為是手杖在說話。可是,看到真山在自己眼前做自我介紹,她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望沒有理會僵住的唯華,對文伽說道。


    麻煩你們又跑了一趟,實在抱歉。不過,第一封死後文的內容,我已經拜托唯華幫忙解讀出來了。而且,也按裏麵所寫的,幫照三郎爺爺實現了願望,已經不需要第二封了


    聽到這句話,文伽淡然說道。


    寄信人也想到了這個。他說在寄第一封信的時候,如果我們一起去找倉橋唯華,她一定會說信裏有難讀的部分,讓我們再寄一封。信上不是也寫著的嗎?


    文伽的視線越過望,投向唯華。望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回頭看著唯華。唯華慌忙說道。


    這個,上麵確實是這麽寫著的,可我並不覺得有什麽意義!畢竟,信是寫給望的,而且照爺爺以前就是個奇怪的人,所以我沒太在意!死者寫的信也不是能夠讓人輕易相信的東西,我沒想到他真的會寄來第二封。


    對情況不太明白的望皺起了眉頭,文伽從他身邊走過,站在唯華的麵前。接著,拿出死後文平靜地說道。


    我想你早已經猜到了。這次的死後文是寄給你的。不僅是我們,他這個最初的收信人都欺騙,我不知道你們發生過什麽爭執一一不過,你會收下的吧。


    別、別用這樣的眼光看我啊~第一封信裏又沒寫清楚,我也覺得莫名其妙呢


    唯華帶著哭腔接過死後文,馬上把信封撕開閱讀信箋。


    一個人置身事外的望感到非常困惑。


    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那封死後文又是什麽?


    在自己毫不知情的狀況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啊?


    問號在頭腦中旋轉著,答案卻不肯降臨。惟一明白的是,唯華對自己隱瞞了某些事


    唯華讀完死後文,歎了口氣說道。


    拜托的是那樣的事情,中途當然能想到是這麽一回事果然。


    聽到這句話,望忍不住大聲叫起來。


    唯華,你到底在說什麽啊!這封死後文裏寫了什麽!?


    唯華看看望,難為情地笑了笑。接著,她用充滿歉意的語調說出了事實。


    其實,照爺爺的這兩封死後文是一套的。他就是像這樣寫的。第一封死後文是出題篇,而第二封是解答篇。


    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的,是早上的曆史考試。考試的真正價值並不是參加。看了答案之後把不懂的地方弄明白,這才是考試的真正價值。


    曆史考試上,隻有一個地方是空白的。而正確答案現在已經通過翻閱資料記在腦中了。


    那麽。


    關於照三郎寄來的死後文自己究竟留著多少空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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