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王權追逐者


    在一陣陷進泥沼般的沉睡之後,真晝在半夜醒了過來。


    森林中貓頭鷹的悲淒叫聲,不知何時參雜了人聲,入夜後的淒涼蟲鳴聲,也不知在何時已戛然而止。


    真晝感覺情況有些可疑,於是她從床鋪上起身,她聽見了些細微的聲音。


    “真晝……你在裏麵嗎?開門呀,真晝……”;


    “誰?是夏伊娜小姐嗎?”


    在她反問的同時,一陣沁骨寒風吹起,樹枝沙沙作響,幽幽灑落的月光映出少女的剪影。


    “真晝……是我,真晝……”


    再次傳人耳裏的聲音讓真晝瞬間睡意全失。


    “樹裏?真的是樹裏嗎?”


    半信半疑的真晝衝了出去,出現在她麵前的正是學園毀滅當天,應該已經在火焰漩渦中消失的花岡樹裏,樹裏看起來疲憊不堪,對著她露出了微笑。


    “樹裏……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嗎?”


    真晝難以置信地確認了好幾次,樹裏依然對她露出微笑。


    “我也變成召喚使了哦,真晝,跟我一起走吧,雅人……黃泉路學長他也正等著真晝呢。”


    “黃泉路學長也還活著?”


    伸手要去牽樹裏的真晝此時感到詫異不已,樹裏突然拉住她伸出去的手,然後把臉湊近真晝,以強硬的口吻說。


    “你現在就趕快跟我走吧,學長想見真晝,學生會的人全都死了,所以需要有人保護他。”


    “學長想見我?”


    “對,而且所有蛻變成召喚使的人全都眾集在一起了,吉村、真紀子他們,都在等真晝過去呢。”


    真晝大吃了一驚,她從未想過,自己居然還能再見到那些應該已經死去的摯友,於是,她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


    “知道了……稍微等我一下,我先去跟弘樹還有夏伊娜說……”


    真晝說完之後,馬上打算換衣服,樹裏的語氣卻急促了起來。


    “沒那種時間了!學長已經被敵人鎖定為目標了,襲擊學園的那些家夥立刻就會追過來,現在是分秒必爭的緊急狀態啊!”


    樹裏的激動讓真晝說不出話來,她聽信了樹裏的話,在睡衣上隻披了件薄外套,就跟在樹裏後麵出去了。


    不知何時才能走完的婉蜒山路,在大約走了幾十分鍾之後,終於抵達目的地。


    撥開了與人同高的茂盛野草之後,眼前是綿延起伏的坡道,周圍則是緊連山脊的丘陵地形,在約莫小型停車場大小的岩地上,停了兩輛四驅休旅車。


    在其中一輛休旅車旁,真晝瞥見了熟悉的修長身影。


    “黃泉路學長!”


    真晝衝上前去,雅人則是表情冷漠的等著她。


    “……你的召喚使能力已經覺醒了吧?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回應我的呼喚?”


    “學長?”


    真晝感到有些異常,她的臉色也跟著變了,雅人無視於她不快的眼神,走到她麵前怒聲質問。


    “織部!神薙和那個黑人少女身上應該有王權之劍吧?放在哪裏?”


    “學長,你在說什麽啊?其他同學現在在哪裏?樹裏跟我說,我原本以為應該已經死了的吉村同學,還有真紀子,他們其實都還活著,他們人在哪裏?”


    “你在說什麽蠢話啊?”


    雅人先是露出了詫異的神情,然後臉上露出冷笑,轉過身去。


    “她果然也算是具有召喚使素質的人,明明是在死後才被召喚,卻表現地很出色。”


    “死後?”


    真晝一臉愕然,從雅人背後現身的綾香以嘲笑似的眼神,瞥了樹裏一眼。


    “對啊,召喚使死了以後,即使成為喪屍,似乎也具有出色的能力,或許可以作為以後研究的課題。”


    綾香對樹裏露出了冷笑,然後緩緩朝真晝走近,妖豔的美少女以手指抬起真晝的下顎,唇角微微揚起。


    “你應該也蛻變為召喚使了吧?既然受的是我們‘拂曉指環’的基本訓練課程,居然還去幫助敵人,你知不知恥啊?至少也要替雅人做點事吧!”


    綾香一陣斥罵之後,真晝這才開始弄清楚眼前的情況。


    真晝暗付,自己被騙了,雅人與綾香從一開始就是敵人。


    讓選良之樹學園籠罩在陰火侵襲之下的罪魁禍首,多半就是雅人了。


    “黃泉路學長!難道大家!一切都是騙人的嗎?”


    真晝眼裏泛著淚光,轉頭朝著雅人嘶喊,綾香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啊!”


    真晝捂著臉頰跌倒在地,綾香又走上前去,把腳踩在她的側腹上,綾香用力地踐踏著喘不過氣來的少女,冷然地凝視著雅人。


    “會長!我想這丫頭根本派不上用場,不如直接殺了,等她死後再進行召喚!”


    “橘,先別急。”


    語畢,雅人向前走出一步,他盯著雙膝彎曲,咬牙切齒的真晝。


    噙著淚水的雙眼,散發出燃燒似的光芒,雅人以愉悅的眼神凝視著她,撇了撇嘴之後拍掌說道。


    “如果在死後召喚這個丫頭,還有那個火之召喚使在。神薙倒是無所謂,不過那女的鐵定會把這丫頭燒成灰。”


    “……可是,那麽您打算怎麽做?”


    綾香歪著頭說,雅人先用手掌遮住了真晝那鬼火燃燒似的視線,使勁地拾起她的下顎,再以鋼鐵般的手指硬是掰開她的嘴,真晝發出了不成聲的痛苦呻吟。


    “試試看這種手法吧,也就是你之前提議的方式,先控製住她的精神,讓她成為我們的傀儡之後,再送回神薙那裏去。”


    雅人在杏眼圓睜的真晝麵前,露出了殘酷的笑容。


    “我已經開啟了和她之間的精神通路,這丫頭所看見的,聽到的一切,我也都能見到聽到,光是這樣,就能發揮某種程度的效果。”


    雅人對著真晝說“看著我!”之後,立刻詠唱起咒文。


    “悠久的地之精靈啊!飄蕩在時光的洪流裏,敞遊於大地曆史的偉大記錄者!聽從我地之召喚使的命令,以偉大精靈之名,讓我得知隱藏於史冊之中的一切吧。”


    地之召喚使所施展的驅策控製之術,是在這個由四大元素構成的世界上,於某種實體上發生作用。


    即使是人體也不例外,除了占全身百分之七十的水分以外,構成人體要素之中,蛋白質與鈣質部屬於“地”的領域。


    雅人的指尖出現了不停蠕動的蛆蟲。


    不!那不是蛆蟲,而是通體透明,肉如果凍,形似人手的異界妖物,那是魔物‘真實之手’——它能操弄人類的記憶,挖掘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它從真晝張開的嘴巴,緩緩地鑽入喉嚨裏。


    “嗚……嗚唔唔!”


    真晝飆出了眼淚,死命地扭動身軀,想把體內的‘真實之手’催吐出來,不過,潛入了細胞的妖物已經藉由少女的神經到達脊髓,最後鑽入了她的大腦組織。


    “啊啊!”


    真晝發出了哀嚎,雅人將手指從真晝口中栘開,冷眼俯視著少女痛苦翻轉的模樣。


    甚至連本人也沒有印象的深層記憶,也被毫無保留地全被挖掘出來,在不斷湧出的記憶奔流之中包含了各式各樣的回憶,其中也有真晝極度不願回想的事,由於腦海裏的記憶一次湧出,讓真晝的精神幾近崩潰。


    “哦?這家夥還真是拚命啊。”


    雅人頗感意外地說道。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以前有人曾經發瘋,也有人放棄自我,將內心封閉起來。因此,雅人可以藉機灌輸思想,讓對方受他支配,不過,真晝卻超越了人類的極限,依然保有自我


    意識。


    “會長,她……”


    綾香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雅人點了點頭,發出讚歎之聲。


    “很有趣,如果能讓精神力這麽強韌的人成為我的部下,不知道能將力量發揮到什麽程度上


    雅人感歎地說完以後,真晝全身汗水淋漓地發出了嘶啞的叫聲。


    “我明明那麽相信你們……那麽相信你們!原來你也一樣!對那些沒有抵抗能力,個性溫柔的人痛下殺手,你和那些以血腥手段奪取他人土地為樂的人,根本沒什麽兩樣……”


    話說到一半,真晝突然停了下來。


    仿佛開啟了一扇不能碰觸,卻又自己去碰觸的門扉似的,悔恨的意念襲上心頭。


    “怎麽會這樣……我……”


    在真晝如同潰堤般狂泄而出的記憶之中,也包含了不知何時被儲存在腦海深處,曆代先祖們所擁有的記憶。


    寄生在大腦的妖蟲,將那些記憶的片段,接連地傳送到雅人那裏。


    “這樣啊……果然是這樣沒錯,先前是從家族調查的結果去類推,現在完全可以確信了。”


    雅人不斷地發出狂笑,彷佛在誇耀自己的勝利成果。


    “織部,你不是人類,你是被人類擊敗、征服的低等原生生物……應該把你稱之為妖怪才對。”


    雅人昂然地轉過身去,語帶感歎地說。


    真晝忍受著頭痛欲裂的激烈疼痛,拚了命地打算出口反駁。


    “不是!我……我是……”


    ——我是誰?我是織部真晝,土之召喚使,然後,然後……


    回想不起來,而且不願去回想。然後,那些不是真晝自身的記憶,而是遙遠的,不知名先祖們的塵封記憶,被雅人強行開啟了。


    究竟為了什麽?是為了要存活下來,為了不遭受與自己族群外貌迥異的人類國家的迫害生存下來。


    內心的糾葛帶來了肉體的痛苦,雖然肉體承受著撕裂般的痛苦,但真晝僅剩的潛意識仍持續與企圖開啟記憶封印的妖物奮戰。


    “這樣下去不行!如果她消除自己的意識,就無法支配她了。”


    雅人焦急得脫口說道。


    此時,真晝的意識束縛稍微緩和下來,她甩開了綾香豁盡全力抓住自己的手臂,忍受頭蓋骨裏受到猛擊似的劇烈疼痛,帶著哭聲呐喊起來。


    “我終於明白了!就跟夏伊娜小姐講的一樣,你不是人!”


    “那張嘴還很厲害嘛!我就讓你閉嘴!”


    雅人揮舞了手臂,就在此時,真晝的右臂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拖曳過去,真晝慌張地轉過身去,發現樹裏出現在自己眼前。


    “樹裏……”


    霎時,真晝的心頭浮現了樹裏爽朗的笑容。


    然而,眼前的樹裏,肌膚瞬間被火焰的高溫融化,黃色的皮下脂肪也開始沸騰起來,總是閃耀著光芒的瞳孔,膨脹之後變得白濁,起了淡淡的白煙之後燃燒了起來。


    那是遭屍蟲入侵的樹裏臨死前的模樣。


    真晝看得全身僵硬起來,樹裏以被陰火熔解的手指觸摸了她的臉頰,樹裏的舌頭滴下黏稠的汁液,她用模糊的聲音呼喚著真晝。


    “好燙哦……為什麽真晝還活著……明明應該要一起的才對啊,為什麽……”


    真晝發出尖銳的驚叫聲,用力地甩掉樹裏的手臂。


    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手臂被甩斷了,腐敗的體液隨著噴濺出來,真晝別過臉逃走,前方竟然又出現一堵巨大的牆壁。


    真晝感覺瘴氣正朝著她逼近,而且她感受到一股物理性的壓力,不過,她的腳不聽自己的使喚,讓身體撞向了那堵巨牆。


    撞到那堵牆的觸感,讓真晝毛骨悚然,衝鼻而來的異臭是腐敗肉塊的氣味,不斷滴下的腐敗汁液沾住了她的頭發,牆壁表麵上伸出數隻手臂將她拖了過去。


    黏稠牽絲的液體,潑濺在真晝身上,隻見許多如肉瘤般的物體,快速在牆上移動,同時響起了陣陣充滿怨恨的人聲。


    “還活著”、“是真晝”、“是織部真晝”、“明明大家都被燒死了”、“她居然還活著”、“我也”、“人家也”、“想活著啊”、“還有好多事想做”、“為什麽啊”——哀傷怨懟的人聲,傳人真晝耳裏,讓她感到驚嚇不已,當真晝察覺到那些是被火焰吞噬的同學與老師的聲音時,她清楚地知道巨牆的真麵目了。


    那是一堵由人類肌肉、內髒及腦神經結合而成的腐肉障壁,暗紅色、紅色、黃色的是不斷移動且腐敗的脂肪組織。更駭人的是,每當腐肉組織移動時,縫細間總會滲出腐爛的汁液,而且上頭有無數的蛆蟲正蠕動著。


    持續刺激著真晝耳膜的哀怨聲音,是從腐肉障壁表麵突出的無數頭顱發出的。


    那些幾乎都是好友的臉孔。當真晝發現,那顆位於牆壁中央最突出位置,並露出了非難神情,以混濁眼珠瞪著自己頭顱的竟然是樹裏時,她精神崩潰了。


    真晝雙眼翻白,體力消耗殆盡,這個已經失去抵抗能力的少女不願被發現的深層記憶,完全被挖掘出來了。


    解讀起這些記憶的雅人露出了陰險奸邪的冷笑。


    距離天亮不到一小時,然而,真晝人卻還沒回到旅館。


    夏伊娜歎了口氣,把臉轉向了弘樹。


    “總之,先將王權之劍弄到手才是最重要的,真晝就交給夕間,我們還是先去找王權之劍比較好。”


    “夏伊娜小姐,我才不那麽做,真晝……很有可能落到‘拂曉指環’的手中,怎麽能放下她不管。”


    弘樹立刻說道,這是數個小時以來不斷重複的對話。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夏伊娜顯得左右為難,她抱著雙膝咬起了右手的指甲。


    歸納了旅館女老板與夕間說的話以後,王權之劍在現代極有可能已經不存在了。不過,弄碎了王權之劍的人,卻預言未來的子孫有需要時,它會再度出現,既然如此,即使在現代,也還有取得王權之劍的方式。


    “我之所以那麽說,是因為敵人是召喚使,不知道他們會使出什麽卑鄙的手段。”


    停頓了一會之後,夏伊娜望著弘樹說道,不過,弘樹依然不為所動,隻噘起了嘴,以挑戰似的眼神望著夏伊娜。


    夕間得知真晝失蹤的消息以後,隨即飛身離去,直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兩人陷入不知所措的狀態,時間就這樣白白地消逝。


    “唉!真是的!再這麽耗下去,事情根本沒辦法解決,弘樹,我們出發吧!”


    過了幾分鍾之後,夏伊娜站起身來這麽說。


    “我不是說過了,如果不先找到真晝,我沒那個心情去古城遺跡啦。”


    弘樹大聲嚷嚷之後,夏伊娜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


    弘樹刹時眼冒金星,他強忍著眼前的眩暈,站穩之後,斥聲厲色地喊道。


    “幹什麽啦!”


    夏伊娜以不悅的眼神瞪了回去。


    “所以,我們就出發去找真晝吧!別人的話要聽到最後嘛!”


    琥珀色的瞳孔充斥著危險的氣息,弘樹頓時語塞,隻得點了點頭。


    “事實就是沒什麽時間了,總之就華麗地迎戰吧,敵人如果出現了,絕對把你當成首要目標。”


    夏伊娜喚出了火之精靈,詠唱起締約的咒文。


    似乎是能量相當龐大的召喚術,周圍的空間發出了扭曲傾軋的聲響,弘樹可以感覺得到,某種巨大而強烈的存在穿越了次元空間在世上現身了。


    弘樹察覺到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以後,連忙喊了夏伊娜的名字。


    “夏伊娜!”


    “安靜!如果真晝落入了敵人


    手裏,我們的戰力又準備不足的話,那就毫無意義了,必須一鼓作氣,以強大的力量擊潰對方。”


    額頭上汗珠閃閃發光的夏伊娜再度詠唱起咒文,空間傾軋之後碎裂了。弘樹以不輸給巨大碎裂聲的嗓門,在夏伊娜耳邊使勁大喊。


    “我要說的是,真晝回來了!”


    “……咦?”


    夏伊娜詫異地發出聲音,真晝臉紅了起來,鞠了躬道歉。


    高漲的戰意霎時消失無蹤,體型龐大的噴火龍俯視著又羞又怯的真晝,一臉困擾地搔了搔頭。


    在逐漸褪去的夜色之下,火焰的車輪不停地轉動,曉之女神降下光幕之後,沒多久,黑暗的夜色便完全消失。


    結果,噴火龍什麽都沒做,就被夏伊娜請回去了,取而代之的,她召喚出無頭騎士駕馭的地獄馬車,前往女老板所提起的神薙則宗古城遺跡。


    “這座城池的護城河,當年可是耗費了不少精力,則宗主公利用山地的地形,建造出這座易守難攻、從來沒有被攻陷過的山城。”


    與地獄馬車並列飛翔的夕間回憶起過去的事,對著一行人解說起來。


    “那為什麽結果還是輸了?”


    弘樹反諷似地說,夕間撇了撇嘴,一臉不屑地說道。


    “那是因為城內居民被當成了人質,則宗主公為了救他們而出城,打了一場處境不利的平地戰,對方人數壓倒性的多,為了與擁有召喚使能力的敵將一決雌雄……”


    “召喚使?當時的日本也有召喚使?”


    夏伊娜問道,夕間點了點頭。


    “人數還不少,一點也不奇怪,召喚使不分人種,而且也有不是人類的召喚使,跟時代一點關係也沒有。”


    此時,真晝的身體微微顫動著。


    不過,無人察覺她的反應,無頭騎士所駕馭的地獄馬車,在虛空中疾馳飛行,火焰車輪轟然作響,毫不遮掩地朝古城遺跡接近。


    不久,東方棱線出現了白影,清楚地從行進方向的綠色山脈後方往上浮現。


    “就在那邊,則宗主公的城池就在那山腰上,已經是七百年前的事了。”


    夕間感觸良深地說道,一行人逐漸接近的山腰上,確實可以窺見被翠綠林木遮掩住的城跡。


    “好!降落吧!”


    夏伊娜的命令一下,煞氣衝天的地獄馬車在岩地上的一隅著地。


    夏伊娜解除了地獄馬車的術法之後,又繼續召喚火焰障壁,雖然威力並不強大,但若是有外敵入侵,至少可以發揮拖延時間的效果。


    夏伊娜原本如此思忖,但她突然拍掌大叫,歪著脖子點頭說道。


    “除了火焰障壁以外,順便召喚幽冥鬼火(注:12)好了,萬一那些家夥來了,幽冥鬼火會通知我們。”


    她說完之後,召喚出火之精靈的眷族——幽冥鬼火。


    而且她不隻召喚一個,而是同時召喚出好幾個,在布置好障壁被破也能隨時得知的陣勢之後,弘樹一行四人,朝著城池正門的方向前進。


    在路上,真晝若無其事地問了起來。


    “夏伊娜小姐,你剛才召喚的火之精靈,沒辦法以不被察覺的方式偷偷潛進來嗎?”


    “嗯?這個嘛……隻要召喚更高階的火之精靈就奸了,舉例來說,隻要召喚出火蜥蜴或赤色火龍就可以了,甚至是終極火魔神伊夫利特(注13)。我想,如果能召喚他們出來,敵人就可以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潛進來了。”


    夏伊娜露出微笑,驕傲地晃了晃手指。


    注12幽冥鬼火(will-o"s-wisp):形似墓地磷火的青色發光體的精靈化身。


    注13伊夫利特(ifrit):原意是指阿拉伯世界可蘭經裏出現的精靈或惡魔。在魔法世界裏,伊夫利特是屬性為火的魔神,麵目猙獰,渾身冒煙,以強大力量著名。


    “不過,沒關係的啦,目前我們碰到的對手,屬性不是土就是水,看起來敵人那邊沒有火之召喚使,不必擔心啦。”


    “這樣……啊。”


    真晝弄清楚之後,望著天空,不知在低語著什麽。


    不久之後,四人通過了城口大門,定到了一個寬廣的場所。


    “這裏是馬場。則宗主公的阪東武士團以最擅長的馬戰名震天下,不過,最後那場大戰幾乎都沒用到馬匹。”


    佇立在路旁撫摸著大樹的夕間若有所思地低語。


    “城民被當成了人質,則宗主公也別無選擇,被迫打了一場平地戰,把城民救了出來,那場戰役幾乎沒用到馬匹。”


    “所以將一切都睹在對敵人的奇襲?”


    夏伊娜問道,夕間輕輕地點了頭。


    “如果當時成功就好了,不過,當時主公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不在戰場上使用王權之劍,等一切結束之後,就毀了那把劍。”


    夏伊娜陷入了沉默。弘樹思考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之前聽到那件事的時候,我就曾經思考過了,如果使用那把劍,不是就能操縱對手召喚出來的怪物了嗎?那麽,為什麽當時不用呢?”


    弘樹的心動搖了。以前他總認為則宗是個不懂得運用力量的無能者,不過,當他聽說了召喚使的沉重宿命之後,覺得自己不能隨便下結論,不能輕易地否定則宗。


    不過,他還是認為則宗粉碎王權之劍的行為不對。


    “夏伊娜,你認為呢?”


    夕間不發一語,於是弘樹轉而向夏伊娜尋求解答,夏伊娜麵有難色,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然後,她緩緩地開口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過,弘樹……召喚使擁有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與凡人不一樣,同時,召喚使也被賦予宿命與責任。”


    說話有點吞吞吐吐的夏伊娜抬起了頭,她原本意誌篤定的雙眸裏,浮現了遲疑。


    “就連我們召喚出來的怪物,也是有生命的……”


    “嗯,可是……”


    弘樹繼續思考著,接著又說了下去。


    “但是,我們是召喚使,不是嗎?可那也不是我們自己願意的,既然如此,為什麽我們非得背負那麽沉重的命運不可?我實在不能理解。”


    弘樹不以為然地說道,然後踏出了腳步。


    氣氛刹時變得凝重,四人靜默不語,在荒草漫天的城池遺跡裏漫步。


    就在此時,弘樹心裏突然回響起強而有力的言語。


    “吾血脈相連的子孫啊,用心思忖召喚使之道!造物主與吾等同在,反諸求己,順應天道,如此,風將與你相隨。”


    其他三人見到弘樹突然僵硬地佇立著,也跟著停下腳步。從夏伊娜與夕間的表情來看,他們似乎了解眼前發生的事,那番在弘樹內心響起的莊嚴話語,在震懾了弘樹之後便消失了。


    弘樹呆立在原地不動,夏伊娜關心地詢問。


    “怎麽了,弘樹,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夏伊娜雖然年紀輕輕,但也不愧是戰鬥經驗豐富的召喚使。


    不過,被問話的弘樹反倒無法理解自己所聽到的那番話。


    他搔著頭說明起方才發生的事。


    “就這樣?”


    這次換夏伊娜整個人呆住了。


    隻有夏伊娜一個人認真地思索弘樹的事,夕間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與蝙蝠嬉戲起來,真晝似乎也完全沒有興趣,沉默不語走在後頭。


    夏伊娜暗付,真晝自從下了地獄馬車之後,就很少開口說話。


    她心想,真晝多半是累了,然後又提出了問題。


    “大概是先祖傳遞給你的訊息而已,所以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情況,不過,我們也不能


    這麽空手而回……弘樹,你還有感應到別的嗎?”


    對於夏伊娜的問題,弘樹麵露無奈地搖了搖頭。


    四人身後突然響起了冰冷的聲音。


    “真是讓人困擾啊,我還奢望神薙能找出什麽來,甚至費盡思量地安插了一個傀儡,看來也是白費力氣了。”


    原本對話中的兩個人詫異地轉過身去,隻見背後,黃泉路雅人正冷笑著。


    夏伊娜無法置信地說。


    “結界被破了?為什麽?如果障壁召喚術被破的話,應該會產生衝擊波才對啊?而且我應該立刻就會知道……”


    “你們的等級也隻到那樣而已,真正的召喚使,沒什麽破不了的。”


    雅人語帶嘲諷地說完後,立刻揮了揮手。


    霎時,周圍的氣氛起了變化,靜謐的山地裏突然竄起濃烈的殺氣。


    在他們沒查覺的情況下,雅人與其他三名男女已經組成了鑽石形狀的包圍陣形。


    讓人聯想起好萊塢動作巨星的中年白人男子,露出狂野笑容的紅發半裸女子,以及膚色慘白的年輕白人巨漢。


    可以窺知三人各自擁有超凡的力量,瞬間陷入被團團包圍的險境之後,弘樹驚懼地從喉嚨裏擠出話來。


    “會長……事實就跟夏伊娜小姐說的一樣吧?”


    弘樹囁嚅地問。


    “選良之樹學園不必考試就可以入學,老師們的態度又異常的謙卑,這些事早就讓我覺得很可疑。現在我似乎隻能認定,選良之樹學園就是一所培育召喚使的學校……是一個愚不可及的機構!”


    弘樹大聲嘶吼,他的情緒就像說話的語氣那樣激昂,體內開始充滿熱能。


    夏伊娜發出感歎之聲,隨著弘樹情緒的激烈波動,周圍的空氣流動也起了變化。吹動樹梢的漸強風勢,突然之間變得微弱,就在此時,風中出現了形似半透明少女似的物體,翩然飛舞而上。


    風屬於四大元素之一,那些正是職司風之元素的精靈。


    雖然弘樹並未誦唱咒語,但風之精靈卻陸續被召喚出來。


    雅人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的嘴角隨即露出了惡魔似的冷笑。


    “很了不起嘛!你沒成為我方陣營的一員,真是太可惜了,穀口和鬼頭那些無能的家夥的戰力跟你根本不能比。”


    雅人冷酷無情地批評著已經戰死的部下,弘樹一聽到他的話,憤怒的情緒完全爆發出來。


    “那些學長……即使是你的部下,他們也是人吧!為了你,他們豁命一戰,而你居然對他們無情到這種地步?”


    “你在說什麽?”


    雅人感到不可思議似地回答。


    “那些家夥全是為了‘拂曉指環’奉獻生命的人,之所以戰敗隻能怪自己太嫩,是他們自己的責任。真正的召喚使是優越的人種,絕不會吃敗仗,換句話說,那些無能者根本不是真正的召喚使。”


    雅人高傲地下了結論,他自己也如此深信,而且未曾懷疑過。


    如今占據弘樹腦海的唯一想法,就是人類能殘酷到何種程度,他現在終於清楚了解了。


    弘樹的眼裏泛著淚光,先前縈繞心頭不知為何而戰的疑惑,如今如同曝曬在陽光之下的淡雪般完全融解了。


    “你曾經想過自己也會戰敗嗎?”


    在弘樹發出怒吼的同時,一陣旋風也隨著襲卷而起。風之精靈以弘樹為中心,歡喜愉悅地製造出強大的旋風,由中央席卷而上的氣流,吸人周圍的枝葉,將之切成了萬千碎片,瞬間成形的龍卷風發出了巨大的轟鳴聲。


    “什、什麽?”


    雅人的臉色驟變,弘樹高高地舉起雙手,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全身進發出裂帛般的驚人氣勢。


    龍卷風疾速移動,延綿至天際的龍型旋風卷起萬丈塵土的表麵,也同時有著無數紫色的雷電光粒隨之旋轉,威力駭人的龍卷風摧枯拉朽地折斷了萬年神木,它正挾帶著驚人能量,正麵朝著雅人的方向直襲而去。


    雅人的雙眼布滿了血絲,由於驚懼過度而呆立在原地,就在這瞬間,他高聲大喊。


    “織部真晝!你在做什麽,你的主人陷入危機了!還不快出手阻止這個不敬的風之召喚使!”


    “直晝!”


    弘樹愕然地睜大雙眼,在激昂的感情之中,雅人口中所喊的少女名字,讓他的內心受到劇烈衝擊。


    然而,就在此時,弘樹感受到背部一陣燒灼般的劇痛。


    弘樹發出悲鳴後倒落在地,弘樹頹然倒地時,真晝手持染血匕首佇立在眼前的身影,瞬間映入眼簾。


    “真晝!”


    夏伊娜不禁放聲大喊,真晝手上依然拿著染血的刀刃,她腳步踉嗆地轉過身去。


    她的雙眸空洞無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夕間瞥見了她的神情,語氣冰冷地沉聲說道。


    “你……控製了真晝的心智?”


    夕間的雙眸閃耀著赤紅光芒。


    在所有魔物裏頭,暗黑的帝王,吸血鬼的妖力可說是出類拔萃,吸血鬼不隻是召喚使的對手而已,甚至連召喚使本身也會有危險。


    雅人往後退了一步,再度出聲。


    “真晝!這是主人的命令,若是敵人膽敢對我出手,你就了結自己的性命。”


    “你說什麽?”


    在夏伊娜還沒說出這句話之前,真晝以平板的腔調回答——


    “是的,主人。”然後她以染血的山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夕間伸出的雙臂,刹時如凍結般停止了動作,束手無策的夏伊娜與夕間不由得咬牙切齒起來,雅人對著他們露出了高傲的笑容。


    “果然,你們這些家夥,舍棄了神挑選召喚使的原則。你們這麽做,無異是為了救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反倒讓一百個人全部陷入險境,簡直是愚蠢至極。”


    雅人相信隻有自己所信奉的原則才是絕對的正義,他心裏抱持著優勝劣敗的扭曲意識,夏伊娜對此感到憤怒不已,她的眼神燃起了熊熊怒火,她對著弘樹拚命大喊。


    “弘樹!別忘了你曾經說過的,要能拯救真晝才算是真男人,現在正是你表現的時候了,即使犧牲性命,你也要拯救真晝啊!”


    夏伊娜說完之後,她琥珀色的雙眸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在那幾個新出現的敵人當中,擁有一頭燃燒般紅發的女子深刻地映入她的眼簾。


    紅發女子的湛藍瞳孔、深邃如雕像般的臉孔,以及形狀完美的唇瓣上,流露出厭惡與輕蔑的表情。


    那種神情,夏伊娜幼時曾經見過幾次。那是在美國南部特有的情況,尤其以較為貧困的白人階級居多。那是一種‘輕蔑的眼神’,家境貧困的種族優越主義者,在比較了黑人與自身境遇之後,因為無知而痛恨黑人這個種族的存在。


    夏伊娜暗忖,眼前的女子是火之召喚使,破除了火焰障壁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她一定是召喚出更強的怪物,一口氣破解了火焰障壁。


    ——我要和這家夥一戰。


    夏伊娜直覺對方有這種想法,咬牙切齒的她再度高喊出聲。


    “要戰就戰吧!弘樹,讓真晝清醒過來!她隻是喪失了自我意識而已。”


    “在那裏嘮叨些什麽!真是吵死人了!”


    紅發女子神色不悅地大喊之後,雙臂生出了耀眼的烈火,然後她讓焰光形成具有黏性的火鞭,從難以置信的角度,朝著夏伊娜疾甩而去。


    “唔!”


    夏伊娜見狀不禁咋舌,連忙躍身閃躲,瞬間,夏伊娜原本站立的地點遭到業火之鞭斬裂,地麵瞬間化為滾燙的融漿,附近的樹木紛紛起火燃燒。


    紅發女子伊娃·克莉絲朵狂笑不止,以殺紅了


    眼似的迷醉眼神望著亞曆。


    “亞曆,可以吧?我打算殺了她,讓敵方所有的召喚使屍骨無存,不正是我們的任務嗎?”


    仿佛美式英雄漫晝人物的壯漢露出了苦笑。


    “老大,該怎麽做?領導這次行動的人是你,如果你不想殺自己同校的學生,也還有其他的手段。”


    “你說這什麽話!最重要的是把‘王權之劍’弄到手吧?倒不如讓他像剛才那丫頭一樣,成為喪屍之後再追問劍的下落,這不是土之召喚使最拿手的嗎?”


    伊娃不滿地插話,雅人聽到她的話之後,緊蹙雙眉,抱著胳膊思索了起來。


    ——那個一年級生,意誌力強得令人意外,與其花時間拷問,或許直接殺了他,再把他變為我的仆人更好。


    雅人下定決心之後,點了點頭,亞曆露出笑容,對伊娃使了眼色說道。


    “伊娃!老大準了,你就把對方全都解決了吧。”


    “那我就上了!”


    伊娃亢奮地大叫之後躍身而起,她詠唱咒文的聲調尖銳刺耳,充斥著壓製性的霸氣。相較之下,夏伊娜詠唱咒文的聲調雖然柔和婉轉,卻能強而有力地引起自然波動,二者正好成為鮮明的對比。


    伊娃的指尖朝四麵八方射出火焰箭矢,隻見金黃色的火焰四處擴散,讓森林裏的樹木起火燃燒,造成了規模驚人的火災。


    啪擦啪擦地爆裂的樹幹發出悲鳴聲後倒落地麵。鳥群被突如其來的大火嚇得震翅疾飛,卻來不及逃離火舌,翅膀著火之後往下墜落。


    夏伊娜見狀不禁啞然,她凝視著伊娃大肆破壞的舉動。


    “……你這家夥……到底打算怎樣?”


    她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


    勢頭猛烈的火災包圍了整座森林,伊娃看得神情恍惚地喘起了氣。


    “我們都是火之召喚使吧?為了讓火之召喚使的力量能發揮到極致,總要喂精靈吃點東西吧?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伊娃眼眶濕潤地環顧著周圍的火焰,她使勁地搓揉皮夾克下隆起的豐滿雙乳,然後一手放入股問撫弄起來,一陣高亢的嬌喘聲之後,逐漸分泌出大量溫熱腥膩的液體。


    “所以,我也要把你給燒了。”


    伊娃發出高亢的狂笑聲之後,開始揮舞起雙臂。


    次元之壁崩毀之後,從裏頭現身的是一個全身覆蓋了堅硬甲殼,外貌似龜的獨眼怪物。


    那是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神話裏,全身纏繞火焰的怪物渾巴巴(注:14)。它的屬性是火,而且從獨眼裏放射出來的光線,可以瞬間將生物石化,因此也是並有土之屬性的超級怪物。


    散發出壓倒性氣勢的渾巴巴高聲咆哮著,它吸食了周圍的火焰,讓力量更加強大。


    夏伊娜全身躍動,詠唱出一連串的咒文,到處都是火之精靈不分敵我地發揮著自己的魔力。夏伊娜所召喚的精靈,是擁有灼熱肌膚的赤色火龍,它曾經瞬間焚毀鬼頭所操控的半人魚。


    兩頭巨獸發出割裂空間似的咆哮,以強烈焰光轟然對擊,交戰狀況異常激烈。


    對召喚使而言,操縱召喚怪獸會消耗大量的生命力,渾巴巴和赤色火龍都是超一級的怪獸,消耗生命力的程度自然不在話下。


    夏伊娜的氣力甚至消耗到心髒快要停止的程度,她忍受著極度的痛苦,環顧起自己的夥伴。


    夕間翻轉了黑色薄外套,與敵方的巨男相互對峙,另一人則是冷笑著觀視戰況,黃泉路雅人與綾香同時將視線集中在弘樹身上。


    弘樹壓著背部的傷口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了拚命忍耐的表情,他腳步踉嗆地朝著毫不遲疑地以刀子抵住自己喉嚨的真晝走去。


    戰況非常不利,不過,熊熊燃燒的火焰,讓夏伊娜的鬥誌更加旺盛。


    “不過,我也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麵,殊死戰可是我的專長,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從修羅地獄裏爬出來幾次了!”


    注2渾巴巴(humbaba):美索不達米亞的史詩《吉爾加美斯》(gilgamesh)裏所記載的怪物。後來被英雄吉爾加美斯所殺。


    夏伊娜身上的氣力急速流失,但她仍咬牙撐直了無力的膝蓋,與赤色火龍一齊從地麵上騰身躍起。


    刺眼無比的閃光熾烈爆發,爆風毫無秩序地亂竄,就在巨龍與妖獸熱戰方酣的時候,弘樹忍受著幾欲昏厥的劇痛,踏著踉艙的腳步朝真晝走去。


    “真晝……你到底怎麽了?不認得我了嗎?我終於……終於擁有可以保護你的力量,以前都是我受你的照顧……”


    由於疼痛太過劇烈,弘樹難以集中精神,不過,弘樹依然死命地去抓真晝握著山刀的手臂。


    眼前讓人不忍卒賭的光景,反而引起了雅人內心殘酷的興致。


    “真有趣,織部真晝,我的仆人啊,把刀刺進那家夥的咽喉吧。”


    雅人的命令讓真晝的表情微動,那張猶如能劇麵具,壓抑了所有情感的臉部仿佛微微抽搐,唇瓣顫抖了起來。


    抵住了弘樹脖子的山刀,緩緩地離開了他的肌膚,刀尖劃過之處,留下一道殷紅的血痕,鮮血立刻從傷口湧出。


    “真……晝……”


    弘樹以無助的眼神抬頭望著真晝,破裂的血管不斷湧出紅色的鮮血,將地麵染得血紅一片,在生命仿佛逐漸消逝的痛苦之中,弘樹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


    “殺了我也沒關係!不過,你一定要恢複正常!我什麽都做不了,但是願意用我的命換你回來!”


    他的呐喊,震顫了冷若冰霜的真晝的靈魂。


    她冰冷的神清逐漸融化,被緊縛的靈魂也開始掙脫。


    弘樹那張映人眼簾,真晝卻不認得的臉,如今終於進入了她的意識。


    “弘……樹……”


    真晝喃喃低語起來,她扔下了右手的山刀。染著血光的山刀,掠過弘樹眼前,咚的一聲插入腳邊,在那瞬間,掉落的山刀在逐漸滲入土壤的血灘上濺起血沫,噴到真晝腳上。


    轉瞬之間,真晝的記憶蘇醒了,因為恐懼而受到雅人控製,被奪走意識的那些積壓的記憶,如怒濤般在真晝心裏湧現。


    “唔!”


    真晝發出痛苦的聲音,蹲下身子抱住了雙膝。血灘上的血染紅了她的白襪。


    樹裏成為喪屍以後,被火焰熔化時的表情,先前樹裏為了以人類的身分死去,悲傷地露出慘笑,自己衝入業火的表情,以及那些沒發現自己被陰火纏身,直到火舌燒焦了骨頭才發出哀嚎的朋友臨死前的表情,再加上受到在腐肉障壁上,樹裏瞬間化為死屍的表情,這些可怕的衝擊,當時因為過度害怕而被凍結的記憶,現在都如雪崩般在真晝的意識裏傾泄而出。


    “啊……啊啊……不要!”


    真晝尖聲哀嚎,搗住頭部伏身在地上,胸腔裏的心髒開始加速跳動,猶如快讓肋骨斷裂般激烈。


    在此同時,似乎有什麽景象在腦海裏浮現。


    那是被埋藏在深層意識裏,遙遠的先祖起源的記憶。


    弘樹見到痛苦欲絕的真晝,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強忍著身上的激烈疼痛,著急地環顧周圍,想向自己的同伴求助,然而,夏伊娜與夕間和強敵對陣已經自顧不暇,完全沒有餘力出手協助。


    “真晝、真晝!你怎麽了。你恢複正常了吧。”


    擔心不已的弘樹,自己也因為出血過多而眼前一片模糊,體力逐漸不支。


    明明自己是被炙熱的火焰包圍,但卻感覺身體內部逐漸變得冰冷。


    弘樹身體一陣搖晃,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倒落地麵,睜大了眼睛的真晝,清楚地瞥見了眼前的光景。


    “對了,我被會長騙了……


    讓大家全都陷入了險境……”


    真晝內心無限悔恨,將弘樹逼入死境的回憶,微微殘留在她的腦海裏。


    雖然驚險地從鬼門關前回來了,但真晝不知道自己是否變成了喪屍,而且,在精神受到控製的情況下的行動,本人也似乎都還記得,這令她感到異常痛苦。


    而且,還有另外一件事,雅人還對真晝下了另一個暗示。


    綾香望著真晝緊擁著弘樹的身影,擔憂地向雅人提出建議。


    “雅人,那丫頭看起來已經恢複正常了,萬一她加入敵方的陣容,或許會對我方不利,隻要您一下命令,我就……”


    “慢著,綾香。”


    雅人製止了打算行動的綾香。綾香詫異地抬起了頭,瞥見雅人的臉以後,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臉上浮現殘忍的笑容,猶如年輕貌美的惡魔。


    雅人露出惡魔般的表情,用舌頭舔了舔唇瓣,聲調愉悅地說起了話。


    “土之召喚使的魔力,也包括強烈的催眠暗示能力在內。那丫頭跟我一樣,屬性都是土,她也將強烈的暗示使用在自己身上,不,應該說,是她的先祖施的術。”


    “很抱歉……我聽不太懂。”


    綾香依然感到不解,歪著頭說道,雅人露出了冷笑,筆直地指著真晝。


    “那個丫頭不是人類,所以當然她也不會因為屍蟲附身而死,屍蟲是隻對人類有效的召喚術,對人類以外的魔物是不具效果的。”


    “魔物……嗎?那個丫頭是魔物?”


    綾香詫異地將視線栘到綾香身上。


    在熊熊燃燒的火勢陰影之下,看不清楚真晝的表情,她的雙膝依然跪在血染的地麵上,緊緊地抱住弘樹。


    雅人的唇角掛著自信的微笑。


    “是一種以前曾經棲息在日本的原始妖怪,雖然是召喚使,但是相較於人類仍是低等的生物,由於擔心人類的迫害,所以強烈地暗示自己采取人類的姿態,混進人類裏麵。我下了一種逆向暗示,如果真晝背叛了我,那麽她身上的暗示就會解除。”


    雅人認為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根本毫無價值可言,況且,他也認為自己是個擁有強大能力的召喚使,深信所有事情都會按照自己的意思運作。


    “我要她自行舍棄偽裝成人類的生活,魔物想成為人類,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雅人甚至認為不必估算勝算,因為他深信一切就在他高聲嘲笑的時候,都按照自己寫好的劇本走。


    真晝緊緊地抱住了倒臥在地的弘樹,他的體溫下降,血壓也降到了低點。她緊貼著他的胸口,幾乎已經快感受不到心髒的跳動。


    即使如此,失去了血色的弘樹,依然拚命地動著嘴唇,氣若遊絲地說著。


    “終於……辦到了。我守護了真晝……從以前以來,真晝總是能自己一人過的好好的……而我隻能跟在你背後……不過,到最後……我終於幫到你了……”


    弘樹滿足地露出了微笑,他的唇角汩汩地溢出鮮血,微微睜開的眼皮,逐漸失去力氣。


    “弘……”


    真晝叫不出聲,她再次用力地緊抱弘樹,樹裏之死的回憶,暫時從心底消失,激昂的感情完全爆發出來。


    “什麽嘛!什麽幫到我了!你是我的跟班……永遠、水遠,部是我的小跟班!我絕對不允許你就這麽任性地死掉!”


    進發的激情讓真晝說話的口吻完全改變,不隻是說話的語氣,甚至連已經冰冷的心也隨之沸騰,熾盛的情感,滾燙得讓雅人的咒縛消失無蹤。


    “所以,我要救你,我要救你的命!怎麽可以這樣輕易地放你自由!”


    淚眼嘶吼的真晝以驚人的氣勢誦唱起咒文,她的咒文讓周圍的大地為之震動,揚起滿天塵土,站起身子的土之精靈們按照真晝的咒文,將大地擁有的悠久活力,注入垂死的弘樹身上。


    全身喪失氣力,垂下了頭的弘樹突然抽動起來,心髒得到力氣之後,逐漸增強了跳動,將血液送到全身,細胞的再生能力也被活性化,甚至連被割斷的動脈,也緩緩地自動修複了。


    將大地強韌無比的生命力,應用在人體身上,那是隻有強力的土之召喚使才能施展的‘身體複原’魔法。


    弘樹的眼睛緩緩睜開,他吞了一口唾沫之後,凝視著淚眼微笑的真晝。


    “弘樹!”


    真晝再度緊抱住弘樹。


    雅人與綾香見到眼前的光景,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


    “雅人……”


    綾香茫然地走近雅人,雅人甩開她,表情可怕地喊了起來。


    “你打算違抗我的命令嗎?我先前下的命令,是要你殺了所有與我方作對的敵人!下等妖怪就應該懂得分寸,你可知道對真正的召喚使出手,這罪有多重嗎?”


    雅人發了狂似地吼叫,才剛起死回生的弘樹恍惚地聽著雅人說的話。


    弘樹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神情呆滯地歪著脖子詢問真晝。


    “他在說什麽啊?真晝,他說你是妖怪……喂!這是怎麽回事,真晝!”


    雖然弘樹開口追問,但真晝卻沒回答,然後她別過臉去,用力推開湊了過去的弘樹。


    弘樹被迎麵撞到胸部而撲跌在地。


    “你幹嘛啦!”


    他語氣激動地大喊,隨即躍身而起。


    以往對於吵架總是樂此不疲的真晝,這次卻不知在逃避什麽。


    正當弘樹覺得可疑的時候,雅人突然縱聲狂笑,語帶嘲諷地說起話來。


    “很不錯的手法嘛!神薙!你打算讓織部背叛我嗎?不過,她得恢複了真麵目之後才能幫你吧!”


    “真麵目?你說什麽?”


    雅人以愉悅的語氣,對著呆立在原地的弘樹說明起來。


    “織部真晝不是人類,她為了混入人類的世界,透過強烈的自我暗示改變身體組織,其實她隻是低階妖怪而已。我對她下了解除暗示,隻要她一違背我的命令,立刻就會回複成真實的模樣,隻是啊,當一個普通少女知道自己其實是怪物的時候,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就是了?”


    話說到最後,雅人又諷刺地大笑起來。


    弘樹飛快地轉過身去,他心裏先是暗忖“怎麽有可能這種蠢事?”,然後又閃過了“難道是真的?”的念頭,兩種回異的想法如閃電般在腦海裏交錯。


    弘樹拉起了將臉部伏在地上的真晝——


    “你在幹嘛?讓我看你的臉!”他魯莽地將她的臉轉過來,霎時說不出話。


    真晝的臉以慢動作鏡頭的速度開始轉變。


    原本意誌堅定,經常充滿好奇心,閃耀著光輝的瞳孔,競逐漸轉變成堅硬的鏡片,光滑的肌膚長出了纖毛。


    額頭、頭頂,以及頭顱兩側的表麵,全都凹了進去。


    柔嫩的肌膚轉變為堅硬的外殼,凹洞裏長出青色鏡片般的眼珠,唇邊也起了變化,伸出了兩支尖銳的獠牙。


    手腳變得異樣的纖細,同時也變長。這短期間,肌肉化為骨骼,關節的數量也增加了。


    左右胳膊與大腿之間的連接處逐漸隆起,衣服布料隨即就被撐破了,身體兩側各長出兩對纖細的手腳。


    但仔細一看那不是人類的手,也不是人類的腳,而且手與腳的形狀長得完全一樣。平坦的腹部凹了進去,真晝……或者說真晝這個生物,如往前跌倒般的伏身在地上。


    真晝陷入了從未想像過的苦悶,不過她已經感覺自己會變成某種別的生物,手腳的數量增加了,而且自己可以透過神經控製這些手腳。嘴巴也變大了,而且長的不是先前的牙齒,是從骨頭裏長出新的牙齒,正當她驚異不已的時候,腹部瞬間又凹了進去


    ,然後身體失去了平衡,她完全趴到地麵上。


    原本位於腹部凹陷部分的內髒,仿佛有自我意識似的自行往下方移動。


    喂!你們打算跑到哪裏去。


    就在真晝無意識地發出慘叫時,仿佛呼應她的慘叫似的,她的臀部部分突然隆起,那些內髒全跑到那裏去了。


    如此一來,以前的衣服根本都穿不下了,在這種場合下,真晝思考起奇妙的現實問題,在此同時,她額頭與頭部的凹陷部分,居然可以看見光線。


    ——咦?


    真晝完全呆住了,從那些凹陷進去的洞裏,她看得見外麵的景色。


    真晝不需轉頭就能看見四周所有的光景,夕間與巨漢之間的激戰,夏伊娜拚命操縱的赤色火龍,真晝部分的身體受到渾巴巴的光線照射,出現石化現象。


    沒過多久,真晝發現自己已經變身完成,雖然她變身為不像人類的異形生物,不過,不知為何,真晝反而感覺自己變得冷靜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


    不知是否因為變身速度太快,真晝感到腦海裏像是有煙火在施放似的,不過,即使思緒再如何混亂,她也很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真晝一直以來所感受到的束縛感,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不知道為了何種理由,必須強迫自己偽裝成另一種模樣。


    原本對那些感到苦惱的真晝,如今變回了原來真正的模樣,讓她自己也感到詫異不已。


    她從未幻想過自己像遊戲或科幻片那樣,成為在毀滅世界裏拯救人類的戰士或光之神官。


    雖然如此,這副模樣也遠遠超乎自己的想像。


    下顎長了尖銳毒牙,擁有八隻眼睛,腳長四公尺,體長一點五公尺的巨大蜘蛛——這竟然是真晝一直希望看見的真正的自己。


    ——如此一來,弘樹絕對不會愛上我了,他看見我應該會噴殺蟲劑吧。


    難道爸媽都知道這件事嗎?


    這麽一想的話,真晝突然能夠理解了。


    現在的爸媽,一定不是自己真正的爸媽。


    不知道為了什麽理由,他們把我從真正的爸媽那裏接過去養。


    他們可能發現過我真正的模樣——或者心裏對這件事有底,所以才會像碰到腫包似地對待我。


    真晝仿佛在思考別人的事似的,她把視線栘向弘樹。


    雖然這麽說,不過因為八隻眼睛可以看見所有方位,所以不必找也能立刻知道弘樹的位置,弘樹依然睜大雙眼,呆然無言地凝視著真晝。


    算了,還是別太勉強他好了,真晝這麽想以後,臉上露出了苦笑。


    就在此時,弘樹的表情轉為驚訝。


    正如雅人所言,真晝變身為超乎常識的巨大蜘蛛,但她臉上依然露出一如往常的苦笑。


    “真晝……你怎麽了?還認得我嗎?喂!”


    “當然認得你啊!雖然我身上起了不得了的變化,可是,我還是我啦!一樣是你的大姐頭。”


    真晝裝出了朝氣蓬勃的樣子,努力讓語氣顯得爽朗。弘樹雖然表情逐漸扭曲,不過他還是安心地歎了口氣。


    ——咦?我變成這副德行,他還是願意認我啊,嗯,這樣的話,或許他這次才算是真的守護我吧。


    對於朝著自己衝過來的弘樹,真晝臉上浮現出感受到無比溫暖的微笑。


    就在此時,真晝身上負責側麵視界的眼睛,捕捉到雅人怒氣騰騰、高聲怒吼的身影。


    此時,真晝的口吻變了,不論你再怎麽努力,我還是比較強,仿佛再度確認兩人十六年來的關係似的,真晝以強硬的口吻與姿態說起了話。


    “現在可不是相互擁抱的感動時刻,弘樹,聽好了,那個罪大惡極的學生會長,眼神完全變了。現在夏伊娜和夕間正戰得不可開交,能全力一戰的,隻剩下我們兩個還不知如何運用召喚使能力的新人了。”


    “嗯……嗯嗯,所以,真晝,咱們一起上吧。”


    “別說夢話了,你也看見我的身體變成這樣了,現在的我比人類還要強。至少,也要先捕獲個獵物不可!”


    真晝的口吻變得更加蠻橫,她彷佛保護弘樹似的先跨出了一步,似乎因為腳變成了四對,所以她的動作也更加迅速了。


    “真晝!”


    當弘樹察覺自己彷佛變成需要保護的少女以後,臉色一變立刻追了上去,不過,真晝隨即以凶狠的語氣對他說話。


    “退下!我要殺了這家夥為樹裏報仇,而且,讓我變成這個模樣的也是這家夥,我要讓他仔細地體會,讓一名女子失去了她的美貌,會有怎樣的報應!”


    真晝語畢,她的軀體往上揚起,八個瞳孔同時綻放了刺眼的光芒,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傲然佇立的雅人與綾香。她開始思考。


    這也是和先祖同樣的戰爭,我的先祖是從古代以來就居住在這個島國上的原住民。雖然模樣與人類不同,卻和原本居住在這島上的人類相處得很好。


    破壞這種和諧的,是新來的人類……精確地說,應該是侵略者來襲。我的先祖雖然擁有召喚使的能力,卻因為完全未使用而戰敗。


    ——先祖啊,你的仇我也會一起報。


    真晝如此思忖之後,戰意更加昂揚,對弘樹準備追上來的斥責語氣,也變得比較和緩了。


    “而且,弘樹……我,也不想讓你一直看到我現在的模樣。”


    不想讓你看到。當弘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凝然地愣在原地。


    真晝趁著這個空隙,以猛烈的速度衝了上去,映入眼簾的雅人的臉,也逐漸變大,她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既怒又驚的表情,可能也是因為她的視覺能力提高的關係。


    “一直以來,我在夢裏對真實自己的幢憬,全都被你破壞了,種種的一切,我都要你嚐到報應。”


    真晝大聲喝道,雅人表情醜惡地誦唱起咒文,讓精靈的魔力在真晝前進的地麵上釋放出來。


    隻見巨大的手指從地麵疾速竄出。


    “唉呀!”


    真晝拚命地停住失去平衡的軀體,從土中現身的泥巨人,以千鈞之勢襲向真晝。


    足以裂風的巨拳揮舞而下,襲向真晝膨脹起來的臀部。


    她的臀部蛻變為數截環節,相當於昆蟲的腹部。


    由於維持生命所必須的內髒遭到重擊,真晝不禁發出了悲鳴。


    真晝軀體上遭到壓扁的環節,汩汩流出大量體液,真晝橫向跌倒在地,痛得流出了眼淚,同時也召喚出與雅人相同的泥巨人。


    “去吧!哥雷姆(注15)……在我起身之前抵達,拚命擋下對手……”


    真晝所召喚出來的哥雷姆聽見她斷斷續續的喊聲之後,在地麵上踩出轟然巨響,與雅人所操縱的同族魔物進行激戰。


    兩個泥巨人相互攻擊,進出了點點火花,真晝趁機繼續往前推進。


    不過她的腳步踉嗆不堪,環節傷口甚至垂下了幾截腸子。


    “怎麽會?那丫頭變成魔物之後依然是召喚使?而且還能使用召喚使的力量?”


    真晝雖然身負重傷,卻沒停下前進的腳步,雅人不禁變了臉色。此時,亞曆朗聲說起了話。


    “怎麽樣,老大,要我出手解決嗎?”


    亞曆嘲諷的口吻讓雅人不由得表情扭曲,不過,真晝已經逐漸逼近,最後,他還是下達了命令。


    注15哥雷姆(golem):源自猶太毅裏的古老的傳說。它是由泥土做成的假人,隻要在假人額頭上寫上特定的字母,便能夠賦予假人生命。此處則指由泥土構成的巨型人形魔物。擁有上之元素的魔力。


    “好,你出手吧!”


    雅人暗付,


    這次所下的決定,不過是將擊敗敵方召喚使的榮譽讓給外人,隻要能將’王權之劍‘弄到手,最高榮譽依舊落在自己手上。


    “總之,特別小組不過是用完即丟的棋子,如果擊倒了那個實力強悍的召喚使,就已經是很大的收獲了。”


    雅人仿佛對自己的狡智感到得意,他臉上露出了奸邪的笑容,對綾香下達命令。


    “好,時候到了,綾香,召喚魔物吧!取了神薙的性命,讓他成為喪屍,然後當我的仆人!”


    “是,雅人!”


    語畢,綾香立刻詠唱咒文。


    由於先前火勢猛烈,戰鬥現場附近的所有水分都蒸發了,即使是精靈也無法發揮力量,不過,如果隻殺弘樹一人,並不需要巨大的力量。


    而且,現場唯一有大量水分的地點,就在他們附近,在咒文詠唱出來以後,那個地點的水分隨之蒸發,轉變為精靈的姿態。


    那些水分,是從弘樹身上流出的大量鮮血,以血灘為中心的地麵,產生了變化,就在眨眼之間,被鮮血染紅的泥土轉變為混濁的泥沼,泥沼表麵產生了黏稠的波紋之後,溺死者的手從泥沼裏伸了出來。


    弘樹不由得睜大了雙眼,死人青腫腐敗的手在來回晃動了兩、三次以後,突然以驚人的速度緊緊拉住弘樹的腳踝。


    “糟了……”


    話還來不及說完,弘樹就被拖往泥沼的方向,他死命地想掙脫死人的手臂。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泥沼,但那是以精靈用魔力製造出來的虛幻泥沼,沼麵滿溢的泥水,其實也隻不過是假象而已,不過,若是真的被拖入泥沼裏,絕對難逃一死。


    隻見死人的手臂慢慢地弘樹拖向自己的領土。


    “可惡!果然、果然我……”


    弘樹掙紮得滿身大汗,嘴裏發出了呻吟,先前讓真晝回複正常意識的那分自豪,消失得比春雪融化的速度還要快。


    “這樣的話……我反而會拖累真晝……”


    無可挽回的悔恨痛苦地浮上心頭,真晝在操縱哥雷姆的同時,也引來了另一名敵人的攻擊,讓殊死戰的戰況更加白熱化。操縱風之精靈的敵人,將風化為無形的刀刃,縱橫來回的刀風不斷地割裂真晝的軀體。


    弘樹心想,那個敵人與自己同是風之召喚使,不過,在熟練度與技巧方麵,相較於隻知道一種召喚方式的自己,他們的程度簡直是天差地別。


    夕間也陷入了苦戰。


    在夏伊娜方麵,她所召喚的赤色火龍已經完全石化而遭到粉碎的命運,原本維持赤色火龍的魔力,似乎化成了光束反噬夏伊娜,她發出了哀嚎之後,整個人遭到光束擊飛,她的唇角溢出鮮血,在猛烈的火光映照下,顯現出淒絕的美,然而,渾巴巴踏著血泊趁勝追擊,透過獨眼向夏伊娜射出死之光束。


    “嗚啊!”


    夏伊娜連忙閃身躲避,她手上化出熾烈的火焰長劍,豁盡全力投擲出去。


    隻見灼熱的長劍如長槍般劃空而去,準確地刺入渾巴巴的獨眼,趁著渾巴巴痛苦悲鳴的時候,模樣疲憊不堪的夏伊娜,旋身翻滾到弘樹的身旁。


    “夏伊娜小姐!”


    弘樹也正在豁命交戰,夏伊娜聽見他帶著哭聲的呼喊之後,迅速地召喚出另一柄火焰劍,斬飛了死人的手臂。


    死人的青腫手臂隨即化成一道蒸汽消失了,綾香不禁咋舌,微微地偏了偏頭,準備召喚出新的魔物,正當她抬頭往天空看的時候,遠處傳來伊娃的喊聲。


    “慢著!那家夥是我的獵物!”


    在她身後的魔物渾巴巴同時也發出了極欲複仇的咆哮聲。


    綾香中斷了召喚術,就在那瞬間,夏伊娜壓著受傷的肩膀硬是把弘樹背到背上去。


    她氣喘籲籲地說起了話。


    “弘樹,再這樣下去,隻怕我們真的會死在這裏,敵人人數畢竟比較多,而且已經被對方奪得先機了。”


    “可是……可是,現在的情況……”


    弘樹咬著下唇說道,夏伊娜深深的吸氣,然後從嘴裏說出了這番話。


    “如果要逆轉局麵,唯一的策略就是王權之劍了,快想想看!有沒有想到什麽線索了?”


    “即便你這麽說,我也沒有任何線索啊。”


    弘樹大聲的說道,即使沒有夏伊娜出言提醒,他自己也不知思考過幾次所有的可能性,不過,即使絞盡了腦汁,腦海裏還是沒有蛛絲馬跡,就算想說也說不出來。


    悔恨與焦躁的感覺讓弘樹心慌不已,淚眼盈眶的他開始嘟噥起來。


    “什麽先祖的,根本派不上用場嘛!如果是在有劍的年代那就算了,現在真的需要幫助的時候,卻完全派不上用場!”


    夏伊娜聽見了弘樹脫口而出的話,不由得睜大了雙眼,她的腦筋很快就轉了過來,立刻對著弘樹說。


    “對哦……我明白了,弘樹,你的先祖真是了不起的人。雖說粉碎了王權之劍,目的卻是替子孫好好保管,而且還藏在最安全的場所,也就是六百年前。”


    “咦……夏伊娜小姐,你在說什麽啊?”


    雙眼布滿血絲的弘樹立刻從她背上甩身而下。


    眼前的這個黑人美少女,平日總像個豪邁而強悍的女戰神。同時擁有召喚使與流行歌手身分的夏伊娜,該不會因為現在的戰況太過不利,精神因此而崩潰了吧?弘樹心裏不由得出現這種想法。


    夏伊娜敏感地看出了弘樹內心的擔憂,隨即麵紅耳赤地駁斥起來。


    “不是啦!聽好了?召喚使的屬性是會遺傳的,風之召喚使的子孫,也必定是風之召喚使。或許因為結婚的關係,子孫的屬性會有所改變,不過與同是召喚使的人相戀的機會,可說幾近於零。”


    夏伊娜的聲音變得很微弱,那對疲勞至極的琥珀色瞳孔,露出篤定的眼神望著弘樹。


    “風之召喚使最強的召喚術,就是開啟時空之門,則宗先生很清楚這件事,所以才把劍留在自己的年代。”


    “怎麽會……”


    就在弘樹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點點焰光襲擊而來,失去了獨眼的異形怪物,坐在伊娃的肩膀上,發狂似的呻吟著。


    “夏伊娜,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很會逃、很會躲嘛!是不是想起了出生在非洲的爺爺,躲在棉花田裏麵的技巧啦?你回答啊!賤女人!”


    在失去了理性的狂笑裏,參雜了不堪入耳的叫罵聲,瞬間,雙眼充滿怒意的夏伊娜,以激烈的口吻對弘樹說道。


    “隻能這麽做了!相信在你體內流動的召喚使之血,下定賭上性命也要救真晝的決心。相信偉大的精靈,相信自己的血脈,更重要的,是相信你自己,相信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強的召喚使!”


    夏伊娜說完這些之後,立刻站起身來,她使勁揮舞雙臂,朗聲詠唱一連串的咒文。


    隨著咒文傳至空中,天際出現了疾速竄動的火焰鎖鏈,次元空間產生震動,熾熱的火焰漩渦逐漸變細、變薄,那也是她如今隻能召喚為數不多的火之精靈、隻能施展有限魔力的明證。


    ——夏伊娜小姐似乎打算一決勝負,真晝、夕間也都為自己的理念而豁命拚戰。


    既然這樣,我也要豁命一戰。


    弘樹站起身來,將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腦髓的一點,專心祈求時空之門能夠開啟,在自己體內流動的血脈裏,應該已蘊藏風之奧義的秘密,他誠心祈求能得知施展奧義的方法式。而且,最重要的是,唯獨這個秘密才能拯救夏伊娜、夕間及真晝!


    就在弘樹精神極度集中之時,他聽見了一陣細語呢喃。


    ——召喚使的本願,在於舍己為人,吾等非是人類,乃是召喚使,不問是人是魔,吾等皆一視同仁。


    砰、砰


    ,心髒急速地跳動,風從身體周圍席卷而起。


    ——召喚使的力量突破了以往的境界,由地、火、水、風而成的小神之力,皆為構成這個世界的基材,為何被賦予得以操縱的力量?鑄造王權之劍的刀匠,真意又何在?


    在風中有各種情報不斷流轉,弘樹自然地能理解意義何在。


    在召喚使的四大元素屬性,地、水、火、風當中,隻有風是無始無終的。在空氣中流動的風,經常吹拂著世界的某處,現在吹拂著肌膚的風,或許在一億年前也輕撫過恐龍的肌膚,或許也曾讓西元兩幹三百年前的英雄亞曆山大大帝的鎧甲變冷。


    因此,風之精靈可以將自身所遭遇的事件記錄下來,身為風之召喚使的弘樹,吸收了所有風之精靈帶來的資訊。


    此外,在體內響起的言語,以具有古風的用詞,以訓示般的口吻,同調融入弘樹的內心。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不知道是誰告知我這些重要的事。


    弘樹十分確信,那些言語是流動在自己體內血脈之中響起的,必定是在維持自己生命的血脈中響起了這番話語。


    在如此確信的弘樹心裏,血脈又傳遞了更重要的訊息。


    ——務必背負起一切!隻不過,全是為了愛,召喚使的義務是守護所愛的人,隻要明了此理即可。


    就在龐大的、炙熱的,以及內容溫暖無比的訊息,源源不絕地在弘樹體內傳遞的瞬間。


    仿佛訊息是自己組合起來似的,複雜的咒文在弘樹的意識裏成形,那些訊息正是風之召喚使最強的咒文之一,開啟時空之門的咒語!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我們並未受到先祖束縛。後代子孫們隻是將列祖列宗逐一組成的作品,再度加以重組而已。或許自己能貢獻的部分不成比例,但隻要擁有了力量,便應該扛起責任。


    “而且,我心裏也有‘所愛的人’。”


    露出篤定笑容的弘樹低語,他真切地感受到,風之精靈正聚集在自己身邊,他高舉雙臂,高聲詠唱起咒文。


    “統禦時空的少女們,改變時光沙漏落下的方向,讓時空回廊逆轉……以光影交織之輪為靈魂輪回器具,現在聽我召喚使之令,再度運轉吧!”


    咒語的最後一句念完之後,精靈魔力已集中於空間的一點,數千數萬個晝夜在極短的時間內逆轉,耀眼的光芒進射而出。


    光芒瞬間消失,就在此時,身穿雄武鎧甲,背負著奇特巨劍的武者現身了。


    激烈的次元震動讓現場所有正在交戰的召喚使,意識全都集中於某一點。


    穿著鎧甲的武士抬起了頭,他英武颯爽的麵容上浮現出令人意外的溫暖微笑。


    夕間見到他的臉以後,露出了微笑說道。


    “主公,好久不見了。”


    “什麽?”


    亞曆聽見了兩人的對話,不禁愕然地凝視他們。穿著鎧甲的武者對著弘樹說起了話。


    “是你召喚了我,我的子孫啊,你需要什麽呢?這把……王權之劍?”


    身穿鎧甲的武士……是去世已超過六百年以上的南朝武將——神薙則宗,他抽出了背負在背上的巨劍,以嚴肅的語氣問道。


    麵對現代召喚使們豁命爭奪的秘寶,弘樹卻是搖了搖頭,他的眼神充滿了堅定的意誌,將那柄大劍壓了回去。


    “那種讓召喚使或人類失去自我意識,進而可以控製他們的秘寶,我並不需要,不過,那家夥……我想救真晝,讓我悔恨的是,我沒有那種力量……”


    弘樹咬牙切齒,他的視線落向那隻操縱泥巨人與亞曆對戰的土蜘蛛少女。


    則宗麵露微笑,他將那把巨劍插在地麵上,拔出了身上的太刀。


    “你擁有足夠的力量,能召喚出我就是明證,如果是為了救所愛的人,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則宗頓時飛身而起,躍至半空中的鎧甲武士,殺聲震天地飛落而下。


    “而且,要救的對象是那隻土蜘蛛的話,你也絕對有成為召喚使的資格!善盡你的義務吧!我也會善盡身為被召喚者的義務!”


    則宗高聲喊叫,雙手緊握著刀長三尺的太刀,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在劍風殺至之前,雅人已先放聲大喊。


    “奪劍!那把王權之劍!別讓它落到那些家夥手上!”


    雅人心想,如果那把劍落到亞曆手上,總比被弘樹奪走來的好,於是下了命令,亞曆聽見雅人的命令以後,隨即將攻擊目標從受傷的真晝變更為神薙則宗。


    不過,就在那瞬間,則宗的太刀已揮閃而至,這名身為‘拂曉指環’特別小組隊長的風之召喚使,甚至來不及發出哀嚎,便被一刀斬成兩截,他的橫切麵噴出大量紅色血霧。


    “隊長!”


    伊娃茫然地凝視著亞曆的下場。


    渾身是傷的夏伊娜掌握住這一瞬間,趁隙詠唱起死回生的咒文。


    天空的一隅出現了焰光,轟然巨響之後,空間砰然碎裂,好不容易恢複了視力的渾巴巴,此時發出了備受威脅的咆哮。


    在那陣咆哮聲中,一把具有壓倒性威力的火焰巨劍出現在天際。


    正麵凝視那把劍,感覺網膜仿佛灼燒了起來,覆蓋了整片天空的火焰巨劍,輕易地化解了渾巴巴的石化光線,那獨眼怪物發出悲鳴似的吼叫,被巨劍從腦門揮斬而下。


    “嗚啊!”


    伊娃發出了哀嚎,發色如火的紅發美女發出了臨終前的慘叫,由虛空揮斬而下的火焰之劍將她從腦門斬得屍骨無存。


    那是夏伊娜最擅長的瞬時神格召喚。


    那把由次元隙縫揮斬而下的火焰巨劍,是稱霸於火之世界的火焰巨神——蘇爾特(注:16)的豪劍。


    失去了兩名盟友的寡言巨漢——伊凡·高魯夫,他凹陷眼窩裏的雙眼掠過了憎恨的光芒,他憤怒地出手猛攻。當伊凡誦唱完咒文之後,隻見地麵倏地隆起,由死亡國度被召喚出來的白骨騎士,手持寒氣逼人的冰之槍,朝著夕間襲擊而去。


    然而,方才伊凡瞬間的動搖,已給了身經百戰的吸血鬼充分的時間反擊,當黑色的死亡之影與白骨騎士交擊的瞬間,白色骸骨應聲碎成兩段,眼窩綻放紅色著凶光的吸血鬼,隨即翻轉手中槍尖,刺穿了巨漢呆然佇立的軀體。


    “拂曉指環”充滿絕對自信送來的三個召喚使,轉眼之前全都被送往冥府。


    雅人佇立在原地,當命令者喪失了控製力的瞬間,真晝所召喚出來的哥雷姆立刻擒住雅人的哥雷姆。


    雅人召喚的哥雷姆,身軀被壓得完全粉碎,弘樹見了它的慘狀,眼神流露出無限的悲哀。


    注16蘇爾特(surt):北歐神話中,手持火焰巨劍鎮守火之世界(muspelheim)的火焰巨神。


    雅人憤怒得咬牙切齒,甚至咬得咯吱作響。


    “雅人?”


    當綾香發現他唇角溢出了血,不禁驚聲尖叫,雅人惡狠狠地瞪了回去,以仿佛由腹部發出的低沉聲音說道。


    “如今,隻剩下眼前這個機會了,原來,那些家夥把王權之劍保存在那麽安全的場所,透過時空障壁去保護它,換句話說,等於是鎖在‘過去’這個金庫裏。”


    綾香感覺那仿佛是遭到附身似的異常聲音,她嚇得連退了數步。


    雅人似乎把自己逼瘋了。


    奪得王權之劍千載難逢的良機,就在眼前,如果能順利達成任務,那麽他在‘拂曉指環’裏的地位,就無人能與之並駕齊驅了。因此,對雅人來說,這絕對有賭上生命的價值。


    縱使必須冒著失去靈魂的危險。


    “跨越時空,足以與風之奧義匹敵的土之召喚術……聚集在此地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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