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振翅聲湧來。


    個別聆聽是很微弱的聲音,但倘若結合數十、數百之眾,那就化為一種轟然巨晌,威嚇著聆聽者的平常心。


    喝!


    按捺住生理、本能上的恐懼,夏儂握刀橫向躍開。


    外觀極端抽象、單純的蟲子,鮮豔的黑色外殼。勉強形容就像甲蟲,但無論是有如成人拳頭的大小,或是閃著微光的羽翼,顯然絕非尋常昆蟲。


    那群蟲子猶如一堵黑牆,浮在空中隔開了夏儂和基塔夫。


    魔蟲。


    外表勉強可以稱為昆蟲,然而那是否真是昆蟲卻令人懷疑,甚至還有人認為那可能根本不是生物。


    有人說那是惡魔在創世戰爭時創造的怪物,因此被世人稱為魔蟲。跟其他昆蟲相比,魔蟲的外觀確實有一股相當異質的氣息。


    原本就並非在村莊看得見的生物,再加上令人望之卻步的危險性,因此它大部分的生態都是一個謎。


    無論如何,魔蟲的毒立即見效,被他刺中的話,就連猛獸也難以活命。不僅如此,他頑強的毒針甚至能貫穿鋼鐵.有時還會像箭矢般射出。人們目前隻知道這種奇異的魔蟲具有非比尋常的危險性,以及


    我會聽過有可以操控魔蟲的暗殺一族,那時還以為隻是嚇人的玩意。夏儂沿著弧線移動道。


    他原本打算越過毒蟲牆進攻,但似乎已被基塔夫識破。刺客往反方向移動,魔蟲之牆在兩人間維持固定的距離。


    我們也沒有特別宣傳呀。基塔夫敲著樂器鍵盤,吊兒郎當地說道:這些家夥可以用某種音律控製,不過人類的耳朵聽不見。他們很笨的,要是不小心彈錯控製音階(andvoice),不但可能會互相攻擊,甚至會襲擊操控者咩。我學習的時侯也吃了不少苦頭哩,嗯~~基塔夫感慨良深地說,但這個男人不論是口氣也好,動作也罷,都給人一種裝腔作勢的印象。


    好像在下達基本命令後,就可以放任不管,他停止操作無聲樂器,雙手抱胸。所以,能夠操控的人少之又少,簡直就是鬼斧神工,令人欽佩萬~~分。


    廢話連篇。夏儂邊說邊在腦中尋思解決之道。


    看來對方是利用那個樂器操控魔蟲。隻要破壞樂器,應該就不能傳送新命令。


    然而,魔蟲們並非由那個音律直接控製行動。而是遵循接收目的或主要行動的指令。再自行判斷細部動作。即使樂器損壞,以前發出的命令照樣能有效地差遣魔蟲。


    你剛才說我妹妹怎麽了?


    啊啊,廢棄公主妹妹喔,其實我已經派了一隻夥伴過去,就算是警戒用的結界魔法也沒用喲,那隻能用來對付人類嘛。


    樂園基本上隻能捕捉人類,是故意如此設定的。倘若連蟲子或小動物都一一捕捉,接收那些龐大情報的人根本就無法承受。


    而且就算捕捉到基塔夫,隻要他沒有攜帶武器,就沒有直接性的殺意,而隻是施放預先下達命令的魔蟲。樂園之所以沒有偵測到絕音殺手這個職業刺客的存在。想必便是這個原因。


    你這家夥


    老實說,我要是正麵跟你決鬥,可能連你的腳趾頭都夠不著。哎,我是說真的啦。如果抱持被魔蟲刺中的覺悟向前走個五步,你的長刀就能砍到我。可是呀,那麽一來你也會被刺中,理所當然難逃一死,也不能趕去拯救令妹了咩。


    基塔夫的聲音非常愉快。


    並非殘忍或冷酷那種帶有晦暗色彩的口吻,或許甚至可稱為天真。仿佛在戲弄友人似的毫無芥蒂。


    那麽問題來了。正確答案是第幾呢?第一,其實我還沒將魔蟲送到公主妹妹那兒,隻是為了脫身而撒謊。第二,不不不,其實公主妹妹確實慘遭魔蟲襲擊.不快點回去就來不及


    炎之民,飛舞吧。


    爆炸聲響起。


    連動式啟動咒語(batchspell)高速啟動的炎陣(muspelheim)在魔蟲與夏儂之間燃燒。


    為了閃避火焰與衝擊,基塔夫向後跳躍。


    我的媽呀


    炎陣熄滅後,夏儂已然不見蹤影,那一招看來隻是防止基塔夫從後方追擊。事實上,半數魔蟲都因翅膀被燒光而掉落地上。


    但是最教人吃驚的並非炎陣的破壞力,而是承受了足以殺死猛獸的主動防禦性魔法的火焰與衝擊後,半數的魔蟲仍未死絕。


    果然不是普通生物。


    沒有回答,棄權了咩。基塔夫雙手擦腰大笑。正確是第三.大概已經來不及了喲。


    ※※※※※


    王立舞會接連舉行三天三夜。


    那已經不是單純的宴會,而是一種儀式。不,甚至也可說是一種特殊型態的政治。


    參加者們並非單純來享受宴會,那隻不過是表麵而已。政治聯姻、情報搜集、新法案的事前交涉甚至包括繁瑣的談情說愛與矜持遊戲,無數的交涉、談判與衝突在水麵下進行。


    倘若沒有特地定期舉辦這類活動,事情就無法順利推展。從這個現狀來看,貴族這種支配階級也病得不輕這句話出自本身亦是其中一員的男爵夫人。


    而這場舞會也到了第三天。即將邁入散場時刻。


    如果你願意,我希望可以再跟你深入交談。


    我不.如果屬下有此榮幸。


    跟佛爾西斯王子並肩走在皇宮走廊的克裏斯說道。


    佛爾西斯似乎很喜歡克裏斯,一開始沒有發現他是萊邦王國王子的自然態度,反而為他增添好印象。


    即使被眾人過度溺愛到厭惡的程度,卻仍交不到知心好友。身為泱泱大國的王子,各種關注的視線與隨之而來的期待肯定是無窮無盡.即使打一個噴嚏都不能等閑視之。


    對佛爾西斯而言,那大概是相當痛苦的事。


    可是,跟突然躍居貴族的我太過親密,不會發生問題嗎?


    我想無所謂的。反正父親大人也打算將王位傳給我弟弟或妹妹。


    自我解嘲的模樣並不惹人反感,卻蕩漾著一股哀愁,可能是因這少年本身沉穩的態度所致。


    才剛懷孕沒多久吧?


    第二王妃普莉史黛拉在舉行舞會的前一刻,才公布懷孕喜訊。


    雖然比平民低很多但王族間的流產、嬰幼兒死亡率還是相當高。即使隻是流行性感冒,抵抗力較弱的兒童都可能因此喪命,禦醫團和宮廷魔導士團的力量也並非萬能。


    在出生前就計劃授予王位,再怎麽想都言之過早。


    父親大人好像很討厭我。就這層意義來說,你也相當倒楣。即使跟我再好,對未來也沒什麽幫助。


    殿下,不。佛爾西斯大人,您依然是官方上的王位繼承人,況且屬下也不是為此才與您接近。


    是啊,抱歉了。


    佛爾西斯怯怯地笑了。


    實在太善良了。


    這兩天早有這種感覺,但此刻克裏斯的感觸又更加深刻。


    很可能對這個少年而言,身為王族本身就是一種不幸。不善主張自我。對他人過度溫柔。一旦繼承王位,他絕對不會忽視百姓的意見。大概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統治者,替他們帶來更美好的明天;可是若被善於權謀之術和追名逐利的人們包圍在花花世界,這個少年未免太過纖細。


    不過假設當年情況稍有不同,被父親大人殺的人說不定是我。


    正當他自主自語的時侯


    !


    克裏斯幾乎是無意識地將右手滑入懷內。


    淌流血汗所磨練成的戰鬥技巧,在察覺殺氣的同時,就會自當事人的思考獨立出來,主動采取行動。


    意識到自己拔出武器的那一瞬間舞會當然不能攜帶長柄戰斧,


    因此他帶的是一把短劍克裏斯揪住佛爾西斯的衣領滾向地板。


    銳利的劍尖劃破空氣的聲音。


    克裏斯在地板一滾,利用那股彈力躍起時,辨識出一個雙手握著尖針的侍女。


    暗殺者!


    在對方揮空之後尚未站穩前,克裏斯向前一跨,將短劍刺入對方右肩。就算對手是女性,他也不是會因此手下留情的少年。


    尖針落地,發出輕微的聲響。


    !


    沒有發出哀號也算相當厲害,可惜跟克裏斯相比,她的技巧實在太過青澀。


    克裏斯以食指與中指輕鬆夾住對方左手反擊揮下的尖針。不給對方驚訝的時間,他直接折斷尖針,右手鬆開短劍,利用全身的回旋力,以左上旋踢踹中對方的頸部。


    他當然有特別手下留情,因為死人無法供出幕後主使者。


    啊!


    暗殺者這次終於進出慘叫,不省人事。


    不過是在一兩下眨眼間的戰鬥,佛爾西斯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


    您沒事嗎,佛爾西斯大人?


    克裏斯說著俯視在地上掙紮的暗殺侍女,同時內心暗忖。


    暗殺者的技巧實在太不成熟,雖有一定程度,終究還稱不上專家。


    或許原本打算進行毒殺,但因佛爾西斯表示沒有食欲無法順利讓他吃下有毒料理,太過焦慮才會做出生澀的刺殺行動,這大概就是真相。


    果真如此的話的確是很草率的想法,隻能算是三流的職業刺客。


    沒、沒事,隻不過嚇了一眺。


    冒犯之處還請您原諒


    不,那倒無所謂,但克裏斯


    克裏斯看著一臉驚訝的佛爾西斯,心裏暗叫不妙。


    這麽一來,偽裝成貴族的心血就白費了。從他剛才秀的那一手功夫,再加上男爵夫人的職務,很容易就可猜出克裏斯的真實身份。


    最後還是忍不住出手了。現在重新一想,就算佛爾西斯遭人暗殺,跟他的任務也沒有關係


    (是傳染了那群家夥的毛病嗎?)


    忽然想起此刻應該在某個天空下繼續逃亡的三兄妹,克裏斯苦笑。


    他正考慮該如何解釋時,佛爾西斯接著說道:


    你真厲害平常的休閑活動就是實戰劍術或格鬥術吧?真是了不起,在正牌騎士都積弱不振的時局下還能如此。


    嗄?啊啊,這是屬下的光榮。克裏斯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以略微訝異的聲音應道。


    你下次也教教我好嗎?


    從對方有武術嗜好的想法,就立刻認定那是克裏斯異常高強的原因。與其說他不夠聰明,或許不如說是太過單純。


    除此之外,人的高強一旦超過某種次元,就會變得無法區分程度。正因如此,假使佛爾西斯也有武術嗜好,對克裏斯的能力高低或許還可看出一點端倪。


    不,那個


    還是因為我再怎麽練都是白費?


    不,絕對沒有這回事


    麵對表情陰霾的佛爾西斯,克裏斯也隻能這麽說,無論如何對方都是王子。


    是嗎?那就約好噦囉


    閃爍的碧眼凝視著自己,王子的表情天真無邪。承受那種稚拙、純真的目光特務戰技兵少年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


    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啊嗚


    雷歐猶如柵欄中焦躁的野獸,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他的表情裏充滿了疲勞與焦慮。不知道是靜不下來,抑或是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麽?他在原地止步,突然開始屈膝伸展,做起了柔軟操。


    小夥子你在做什麽啊?麗塔婆婆詢問忽然停在原地反複屈膝伸展的雷歐。


    這樣可以鍛煉膝蓋。


    喔喔。


    咦?啊啊,我究竟在幹什麽?


    看來相當錯亂哪。麗塔婆婆神色不耐地說。不愧是前義警團的女豪傑,膽識跟雷歐全然不同,她肯定目睹過不少人的死亡。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侯!啊啊,該怎麽辦才好?哇啊啊啊,我完全派不上用場嗎?


    總之先閉上嘴巴,吵死了。夏儂說完,視線轉回病榻。


    帕希菲卡在床上氣喘籲籲,一旁則有拉蔻兒、麗塔婆婆和雷歐慌張找來的德伊魯。


    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德伊魯整理診察器具,一邊說道:正常被螫的話,一下子就死了


    朝帕希菲卡施放的魔蟲毒針隻有擦過她的臉頰。因為拉蔻兒一發現魔蟲,立即使出攻擊性魔法擊落魔蟲,魔法餘波也震偏了毒針軌道。


    然而不過是輕輕擦過,帕希菲卡就陷入意識不清的昏睡狀態。的確如德伊魯所言,要是真的刺下去,可能就當場斃命了。


    有有救吧?


    雷歐詢問的神情滑稽似的扭曲。並非因為對象是帕希菲卡,他就是無法忍受目睹朋友或熟人受苦,打從骨子裏是一個大好人。


    反倒是夏儂和拉蔻兒的表情顯得很鎮定但那隻是習慣與否的問題,他們深切體認到驚惶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


    老實說,這樣下去就沒救了。


    德伊魯將沒有戴眼罩的右眼轉向雷歐,靜靜地說。這個男人想必也經曆過不少人的死亡。


    我是知道化解魔蟲毒的處方,但也沒有實際製作過。那需要非常特殊的材料,而且大部分的人被螫了以後,還來不及治療就死了。


    特殊的材料?沒辦法找到嗎?


    麗塔婆婆邊問邊更換帕希菲卡額頭上的濕布。那其實隻是自我安慰,但至少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強。


    你也知道吧這附近隻有要塞(thefortress)長有那種草藥。


    要塞?夏儂問道。


    就在精靈大人的湖泊附近。看起來有點像小山丘,不過似乎是在人工建築上鋪了一層泥土,聽說裏麵是中空的。可是,當地人絕對不會靠近那兒。


    很危險嗎?


    裏麵是魔蟲的巢穴嘛,如果不是軍方魔導士,沒辦法活著走出來的。


    換句話說消滅魔蟲毒的草藥就是由魔蟲守護。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有什麽深意?


    我去!


    雷歐迅速套上鎧甲大嚷,德伊魯卻冷冷地看著少年騎士。


    你又不是魔導士,一個人去也沒用。而且那種草藥拔下來以後,如果沒有立刻處理,藥效就會消失。你也不會處理吧?


    我雷歐語塞。


    由我去吧,另外還需要一名魔導士。


    既然如此,我去。


    拉蔻兒起身。夏儂欲言又止地看著拉蔻兒,可是她搖搖頭。


    陪伴帕希菲卡是夏儂的任務喲。絕音殺手還在吧?我又不知道他的長相。


    拉蔻兒淡淡地說。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仿佛不論妹妹的情況如何,她依舊一派安恬自若隻有夏儂注意到她的手掌裏有四個小小的印子。從食指到小指緊握的指甲穿破手掌皮膚所造成的結果。


    好吧,就交給你了。


    時間寶貴,我們走吧?德伊魯起身說道。


    ※※※※※


    要塞。


    那個地方的確很像一座城池,小山丘般鼓起的地形中帶著某種直線感,跟自然的丘陵地具有截然不同的氣氛。


    猶如昆蟲巢穴,到處都是通向內部的洞窟狀開孔,同時也有棱有角,很明顯是出於人為之手;然而,若要問那是何時建造,大概也沒有人回答得出來


    這是人工建築嗎?震驚於其龐大的雷歐問道。


    大家是這麽說的,也有人說是創世戰爭留下的遺跡


    德伊魯走下馬車回答。拉蔻兒固定車輪、鎖好車門後補充道:


    這種地形據說邊境上隨處可見


    ,不過名稱依地方而異。裏麵大多棲息著魔獸或魔蟲,因此相關調查並不多。


    拉蔻兒口裏這麽說,可是並沒有害怕的神情。她走近其中一個洞窟,朝後方的兩人招手。


    兩人為她的大膽行徑愣了一下,但也下定決心趕上前去,拉蔻兒立即開始念誦咒語。


    牆啊,阻擋一切。


    魔導式展開、啟動。


    綻放微光的多角形集合體裹住三人。


    走吧?


    拉蔻兒說完,一腳跨入洞窟,步伐與神情都沒有片刻猶豫。


    雷歐像要保護她似的慌忙搶在前頭。在明知危險的地方,讓女性領路想必是他的正義感所不容許的事。


    另一方麵,德伊魯則是在拉蔻兒身旁點起照明火把說:


    你真是了不起的女性哪。


    是嗎?拉蔻兒懶洋洋地應道。


    黑暗、毫無修飾的道路,時而嵌於牆壁和天花板的裝飾品(可能是吧?)是連拉蔻兒的知識庫裏也找不到的東西。洞裏一點也不狹窄,但總覺得有種跨入墓地深處的不祥氣氛。


    一般人踏進這種地方時都會猶豫。就算對魔導士而言,也是一旦鬆懈便危險萬分的地點。


    我是為了救妹妹的性命,你跟雷歐才了不起呢。


    那是一句無心之言,但是瞬間德伊魯的表情卻又哭又笑地扭曲。他立刻恢複正常,用略微沉靜的聲音解釋似的說:因為我是醫生嘛。


    因為我是騎士,雷歐回頭說道:幫助有困難的人是理所當然的呀。


    德伊魯啐道:騎士嗎?騎士啊,你為什麽想要當騎士?


    那是我的夢想啊,特別是您。即使如此,雷歐似乎仍為德伊魯第一次主動搭理他而感到高興,又回頭答道。


    我?


    父母從以前就一直跟我說您的事跡,告訴我您是最了解正義的偉大騎士。


    據雷歐說,德伊魯曾經救過他父母的性命。某個怨恨他父母的貴族派遣的暗殺者,最後被德伊魯收拾了。


    德伊魯擊退十名以上的暗殺者,自己也因此遍體鱗傷卻背著被暗殺者下毒的母親,一路跑到醫生的住處。


    ※※※※※


    事實上,雷歐當時也看見了德伊魯。


    稱之為記憶也實在太過模糊但那個一邊在地麵留下血跡斑斑的腳印,仍舊堅持為傷者奔走的單眼騎士背影,卻鮮明地烙印在年僅兩歲的幼兒眼底。


    抱歉,我不記得了。


    德伊魯並沒有騙人。


    正確來說,他並非不記得,而是那種事情多到他無法分辨出是哪一件。


    對象是誰都無所謂。對求救者伸出援手、對困擾者施以援助,那就是他所深信的騎士精神。那把刀刃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拯救更多人,隻不過是為此存在的武器他曾經如此深信。


    直到十五年前的那一天為止。


    騎士精神不過是個幌子,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絕對的正義


    您為什麽要這麽說?我為了成為跟您一樣的騎士


    閉嘴!


    德伊魯停步咆哮。


    雷歐和拉蔻兒不禁佇足望著他的臉,德伊魯用剩餘的右眼凝視黑暗低語:我啊我親手殺死了


    顫抖的雙手抱住頭。


    我親手殺死了剛出生的嬰兒什麽罪都沒有的嬰兒就為了世人所說的正義


    ※※※※※


    夏儂哥


    夏儂一時還以為她在囈語,但一回頭就看見床鋪上的帕希菲卡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你醒了嗎?他竭力保持冷靜。


    我是怎麽了?


    你撿了什麽怪東西吃了吧?雷歐跟拉蔻兒去拿藥了,你吃過以後就會沒事的。


    夏儂哥


    幹嘛啦?


    說謊的時候手捂著嘴巴的習慣還是改不掉呢


    囉嗦。夏儂說著放下無意間按住嘴巴的右手。


    如果如果我就這麽死了夏儂哥跟拉蔻兒姐就可以回麻努林了


    也許吧。


    這樣就不會再有人死了


    大家總有一天都要死的。夏儂不耐煩地應道。


    晚上睡覺的時候啊有時不是會想如果可以就這樣一覺不醒的話多好?


    不會。


    夏儂隻說了兩個字就住口不言,要是隨便開口,搞不好會忍不住嘶吼。


    可是啊


    吵死了!夏儂起身怒叱。


    給我乖乖睡覺!什麽如果我就這麽死了!擔心別人也好,裝好人也罷,都別太過分了!別說得那麽好聽!至少在這種時候


    仿佛要壓抑高昂的情緒,夏儂緩緩吐了一口氣。他在床邊的椅子上重新坐好,一邊繼續說道:


    至少在這種時候,乖乖地撒嬌吧。


    哥哥。


    什麽事?


    牽人家的手。


    帕希菲卡從被褥裏伸出小手,夏儂凝視片刻後也伸手相握。


    緊緊地握住,好像要借由緊握的動作,阻止妹妹離去。


    這樣可以嗎?


    沒有回答。不知是因為安心,或是力氣耗盡,帕希菲卡再度失去了意識。


    ※※※※※


    王室下達的機密指令。


    下令殺死王妃所生的龍鳳胎裏的女嬰。


    沒有選擇的餘地,他當時如此認為。


    形同絕對的神諭所宣告的內容太過駭人,實在無法置之不理。如果相信那個神諭,女嬰將對無辜百姓帶來莫大災害,而神諭的命中率又高得驚人。


    為了守護王國不,是為了守護世界,唯有殺死那個女嬰。是的!對於王國騎士的他而言,理應沒有其他選擇。所以


    所以那一天,我將那嬰兒愛爾梅雅王妃所生的公主,扔向深不見底的玻璃穀


    因為用劍下不了手,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他都下不了手。


    所以才選擇扔死對方。這樣一來,就不用看見嬰兒慘死的屍體,而屍體最後應該是由翡翠法陣回收封印。


    可是


    那個命運的瞬間。


    在他拋出那個小生命的瞬間。


    嬰兒笑了。


    她笑了。嬰兒不可能知道他要對她幹什麽在自由落體的飄浮感包圍下,那個天真無邪的嬰兒,撒嬌、愛慕似的對著前一秒還抱著自己的德伊魯笑了。


    沒有心機、沒有客套,當然也沒有罪惡的稚嫩笑容。


    消失在深不見底的幽暗,剛出生不久的小生命。


    就在那一瞬間。


    他的正義崩塌了。


    踏出一步的那一瞬間,他醒悟到那是個錯誤。


    這個劍刃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所有弱者。


    這股力量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對抗蹂躪弱者的所有暴力。


    那麽,扔死嬰孩的這雙手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什麽?!


    啊啊忍不住伸出的雙手抓了個空嬰兒消失在黑暗裏。他不禁當場跪地呼號:我我究竟做了什麽


    半年後,巴雷特家有了下一代。


    然而德伊魯不敢觸摸自己的孩子,明明是翹首盼望下所生的親生骨肉,卻為他帶來難以想像的恐懼。


    一看見嬰兒天真的笑靨。他就覺得自己快要發狂。跟他妻子一樣金發碧眼的嬰兒,再三讓他想起殺死公主的事。


    最後,他與妻子分手,亡命似的離開了王都。


    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再當宮廷騎士德伊魯巴雷特。就算是揮劍,抑或騎馬,他都失去了以往的熱情。不僅如此,他甚至無法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擁抱親生骨肉。


    猛一回神,總覺得自己將親生骨肉扔死崖下


    可、可是巴雷特


    大人雷歐滿臉困惑地說:騎士應該要顧全大義,既然要拯救多數入,那是。


    大義上來說沒有錯.我現在仍然認為那個行為本身是正確的。但即使如此,我!無關騎士身份,做了一件身為人類不該做的事。


    我不懂。不肯罷休的雷歐簡直就像一個快要哭


    泣的迷途小孩。既然要拯救多數人,就算再冷酷無情,揮劍也是騎士的責任我是這麽認為的。為了顧全大義,為了拯救多數人,那才是正確的選擇吧?那就是正義吧?戰鬥原本就是殺人行為,為了多數正義,必須背負殺生的罪業。就算是那個嬰兒,我認為她也會感謝你的。與其身為邪惡的存在,倒不如


    正義還有多數少數的分別嗎?德伊魯的那句話讓雷歐陷入沉默。雷歐波爾特,你有殺過人嗎?而且是沒有抵抗能力的人?


    沒沒有,那種事


    德伊魯卻以一種同情的視線看著雷歐。


    這個少年還不明白實際的感覺。他隻看過圖畫故事、英雄傳說裏光彩奪目的騎士,無法理解殺人的意味不論對方是誰,擅自奪取他人未來的罪孽有多深重。


    你殺過以後就知道了。親手殺死既不憎恨也不厭惡的人甚至是對你抱有好感的人,你就知道了


    拉蔻兒聽著德伊魯和雷歐的對話,在微暗的洞窟裏默默前進。


    嬰兒被扔下以後,應該是王妃愛爾梅雅一派的人負責回收。隻要有一名魔導士,要救出墜落的嬰兒也絕非不可能的事。


    德伊魯大概不知道詳細內情,他隻是被神諭打亂人生的被害者。正因不知道詳情,當廢棄公主還活在世上的事實被揭發開來時,才能免於被肅清的命運。


    話說回來,德伊魯先生、雷歐,兩人隨拉蔻兒的聲音回頭。你們不覺得都沒什麽魔蟲攻擊我們嗎?


    !


    由於太過專注交談,兩人都忘了正事。進入要塞的確有一段時間了,卻沒有一隻魔蟲襲擊他們,明明已經很接近草藥生長的地方才對


    歡迎大駕


    那個聲音響起的同時無數光芒侵蝕黑暗。察覺那是無數魔蟲翅膀所釋放的光芒,德伊魯和雷歐禁不住倒抽了口氣。


    放出去的蟲子一直沒有回來,沒想到真的賓果啦!


    你就是絕音殺手?


    對,我就是絕音殺手先生。


    基塔夫對拉蔻兒點點頭。


    他們當然看不見魔蟲,因為基塔夫搶先一步進來控製住所有魔蟲。


    基塔夫位於洞窟的盡頭由道路擴展成一個大廳般的空間,牆壁上爬滿了無數魔蟲。唯一奇怪的是,那群美麗排列的魔蟲們,簡直就像原本生長在牆壁上的圖騰。


    這是基塔夫控製的結果。光從這點看來,也能了解到他是多麽優秀的魔蟲操控者(bughander)。


    順道一提,你們找的草藥在這裏。我的腳下長了一大堆喲。


    仔細一瞧,他的四周確實長著草藥般的淡綠色植物。實在想像不出在這種昏暗的場所如何生存


    不過呢


    基塔夫的手指在鍵盤上遊走。


    魔蟲同時襲來。


    當然,它們被塞壁阻擋在一定距離之外但塞壁的防禦結界上布滿了魔蟲。


    想要采集草藥,就得先解除防禦魔法咩。


    被魔蟲遮得一片黑暗的視野後方,基塔夫的聲音娓娓傳來。


    魔法解除的那一瞬間,無數的魔蟲肯定會撲向他們。即使想用攻擊性魔法對付基塔夫,在看不見的情況下也無法瞄準。


    防禦性魔法也沒辦法永遠持續是要放棄離開?還是在這兒受死?不論哪種,廢棄公主妹妹都要升天。雖然很可憐,不過這也是工作咩。


    廢棄公主?聽見那句話的雷歐和德伊魯眉頭一皺。


    哎呀呀,這兩位朋友不知道嗎?那個帕希菲卡卡蘇魯妹妹啊,其實就是差點被王室幹掉的廢棄皇喲。


    你這小子說什麽?別在那裏胡說八道


    基塔夫打斷雷歐的叫囂繼續說:這次絕對要得手所以才推出廢棄公主的懸賞金呀,而且金額還高達五百萬塞多美。嗯~~真不愧是王室,好大的手筆哩。


    騙人!怎麽可能


    如果認為我在騙人,問問你旁邊的姐姐呀?


    怎麽可能


    雷歐跟德伊魯一起轉向拉蔻兒,她隻是沉默不語。那比任何言語更加有效,等於默認了刺客的言論。


    好啦,先別管驚人的事實。怎麽樣?多餘的殺生是二流刺客的證據,我還是希望你們就這樣乖乖離開咩。


    德伊魯先生,拉蔻兒不理會刺客,向前跨出一步說:草藥略有損傷的話,對藥效有影響嗎?


    嗄?呃反正最後都要搗碎的。


    好。拉蔻兒點點頭,不過從德伊魯和雷歐的位置看不見她的表情。我不喜歡無謂的殺生。


    拉蔻兒說話的同時


    什麽!


    魔蟲群一哄而散。


    不,不對。


    是塞壁的防禦結界以爆炸般的速度擴大。魔蟲們還來不及逃亡,就跟著擴大的結界一起被擠向洞窟岩壁。


    嗚哇


    就連操控者的基塔夫也是。


    被迅速擴大的塞壁衝撞向後方岩壁,還來不及躍開,就被結界壓在牆壁上。


    結界可以依需求改變大小和形狀。因為沒什麽意義,所以平常並不使用。


    拉蔻兒淡淡說明,可是基塔夫此刻根本無心聽她解釋,骨骼嘎吱作響的聲音在他腦中直接響起。


    嗚、嗚喔喔!


    那麽,絕音殺手,你是要在這裏受死?相較於基塔夫的悶哼,拉蔻兒的聲音靜謐得可怕。或者驅散這些魔蟲,交出草藥?


    結界再度擴大,刺客的哀號聲以及魔蟲的壓碎聲響徹洞窟。


    還是要在這裏受死嗎


    拉蔻兒的聲音裏完全沒有懊悔打從心裏懊悔的那種苦惱語調,基塔夫體悟到自己已經敗北了。


    即使是雙胞胎,男生和女生兩性有不同想法也很正常。這個守護者(guardian)跟握劍時依然帶有某種躊躇的雙胞胎弟弟不同,盡管絕對不願殺生但倘若那是拯救帕希菲卡的唯一辦法,她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基塔夫。


    刺客的腦海裏緩緩響起自己肋骨的斷裂聲。


    一根、兩根、三


    等、等等我知道了


    在令人發狂的痛苦中,基塔夫拚死擠出了那幾個字。


    ※※※※※


    醒來時全身意外地輕鬆。


    嘿咻


    帕希菲卡抬起身體。先前那麽嚴重的高燒、頭痛早已煙消雲散,從發病到現在的記憶模糊一片,隻記得某些片段好像有人喂她喝了某種苦澀的藥,看來自己病得相當嚴重。


    醒了嗎?


    一回頭就看見夏儂雙手抱胸坐在牆邊的椅子上。


    夏儂哥


    好像已經過了危險期,不過暫時還是乖乖靜養吧。


    嗯、嗯


    大家都在隔壁,有什麽事就大聲叫吧。


    夏儂哥呢?


    我要睡了。


    夏儂說完,就陷人沉默。


    咦?等等,夏儂哥?


    帕希菲卡將上半身探出床外,盯著哥哥低垂的臉孔。


    昨天一整晚大概都沒睡吧。夏儂竟然坐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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