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戶外射入的橙色夕陽光芒,映出兩個人影。


    宛如褪色繪畫的情景,大廳裏的一切仿佛潛藏氣息似的無聲。在倦怠色彩之中,隻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


    這帶來一股氣悶感。


    帕希菲卡猶如在仰製自己的心跳,下意識地按著自己左胸。


    雖然聲音不大,但有些紊亂的心跳。


    夏儂哥?


    迎麵而立的哥哥臉上是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嚴肅神情。


    了如指掌已經看到不能再熟悉的哥哥臉孔,此刻卻像陌生男子的臉。不知是因為英挺五官上的認真表情或是比夕陽色彩更加潮紅的臉色所致。


    夏儂下定決心似的向前踏出一步,但依然默不作聲。察覺他嚴肅表情上掠過的一絲躊躇陰影,帕希菲卡醒悟了。


    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想必是非常重大。也許是對夏儂,也許是對帕希菲卡,或者是對雙方。說不定是將迄今築成的一切損毀的


    夏儂哥~舌尖響起甜美哀怨的聲音。


    夏儂正視佇立原地的妹妹眼睛說:帕希菲卡我已經


    正因為在懂事前就已看到不能再熟悉,所以有些事情至今從未察覺。


    家人,異性家人,異性,男人。


    怎麽可能


    帕希菲卡也覺得莫名其妙,卻無法揮去這個想像。麵對狼狽不堪的她,夏儂難以啟齒地說:我已經已經沒辦法把你當作妹妹了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的心跳停了。


    不過,這當然隻是錯覺。心跳反而更加快速響亮,她感到一種坐立不安的焦躁。


    等一下,這個意思是?


    沒辦法把你當作妹妹了。這句話在腦中不斷縈繞。


    我要說什麽才好?說什麽才好?說什麽才好?


    她拚命找話說,但什麽都找不到,隻有驕躁感不斷湧現,猶如泡沫般綻開消逝。她應該說什麽能化解情勢的笑話?或者該把這件事當成笑話?或者


    我好高興


    (咦?)


    帕希菲卡一陣混亂,就像在緊張過度的情況下說了不該說的話,就像說了最尷尬的話就像自己的嘴巴,不,就像自己的身體不屬於自己的感覺。仿佛生了一層薄膜,在意識抵達身體前就滑落的感覺。讓帕希菲卡更加慌亂。


    夏儂哥


    我已經不是你的哥哥了。


    夏儂搖頭說完張開雙臂。朝她緩緩走來。明確意識到即將來臨的緊擁,他向她敞開雙臂與胸膛。


    (咦?咦?)


    帕希菲卡察覺自己也朝哥哥走去。


    朝他的臂彎裏,朝他的胸膛裏


    (唔等、等一下!)


    不知如何是好的焦慮意識。


    激素逼近的夏儂身影。


    (該說是心裏準備或者是希望夏儂哥溫柔一點不,不對!不是這些!)


    意識更加驕躁身體卻背叛她的意識,雙手祈禱般地在胸前輕握,雙頰羞澀泛紅,整個人躍向夏儂的胸膛。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嗚哇哇哇哇!等一下啊啊啊!)


    然而


    夏儂哥!


    呯咚!咻咻咻!


    一躍而出的帕希菲卡沒有抱到夏儂,一頭撞上堅硬的地板。


    咦?


    至於原本應該溫柔緊擁她的夏儂,先是冷淡無情地閃過身,再跟她擦肩而過。帕希菲卡揉著因強烈撞擊而擦破皮的鼻子,回頭一看


    豈有此理!他居然跟某人熱情地擁抱在一起。


    夏儂哥!


    啊啊,我可愛的妹妹呀!


    咦?等一下?


    仿佛聽不見帕希菲卡在底地呻吟的聲音,夏儂跟某人緊緊相擁。


    這是怎麽一回事?


    夏儂終於聽見她的聲音,鬆開雙臂,向她展示著臂彎裏的人。由於過度驚訝,帕希菲卡甚至忘了閉起嘴巴。


    跟夏儂抱在一起的竟是


    詩音?


    就是這麽一回事。夏儂理所當然地說:對於任性妄為、放肆無禮、個性別扭三項要件齊備的帕希菲卡,把你當作妹妹實在太累了,因此我決定換一個更好一點的妹妹。


    嘎?帕希菲卡頓時發出不成言語的簡短聲音。


    詩音抬頭看著夏儂,以幼犬撒嬌似的聲音說:夏儂哥~~


    好妹妹,什麽事?


    旁邊那個姐姐呀,用好可怕的眼光瞪我。詩音邊說邊指著帕希菲卡。


    原來如此。好,我們到那邊去。


    走走走。


    夏儂跟詩音其樂融融地牽手離開房間。


    帕希菲卡獨自留在房裏,對出乎意料的結果瞠木結舌,房門呯咚一聲在眼前關閉。


    橙色的夕陽光芒迅速變暗,黑暗濃度暴增的房間,空氣急遽變冷。


    等


    然後,聽著兩人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帕希菲卡


    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自己的叫聲吵醒。


    醒來一看,已經是早晨。


    窗外射來的,並不是傍晚的倦怠光芒,而是清晨那種透過眼瞼也能射入眼珠的冷冽銳光。


    唔喵


    雖然至少沒有睡眠不足,但全身微微冒汗。那場夢是不是惡夢很難評斷但肯定是讓人清醒後很不愉快的夢。


    好冷。


    帕希菲卡調整氣息,一邊起身。


    大概是沉睡時因氣悶而踢被,原本蓋在身上的毛毯,現在躺在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她伸手拉回毛毯,歎了一口氣。


    可是,怎麽會做這麽荒唐的夢


    結局固然很荒唐最荒唐的還是自己在夢裏的反應:為什麽要可憐到對哥哥如此勃然心動、高興不已呢?


    那簡直就像


    哎!害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並非對任何人講話她自言自語著,忽然往旁邊一看。


    夏儂的睡臉映入眼簾。


    跟帕希菲卡一樣,在打掃幹淨的地板上鋪著厚布,毛毯蓋到肩膀附近,姿勢是側躺,麵對帕希菲卡的背脊,略微弓起。


    睡覺的時候,夏儂當然不是平常那種不耐煩的表情。沉穩舒緩的成熟臉孔裏,同時帶著一種兒童的天真。


    嗬嗬。


    她微微苦笑。


    帕希菲卡重新躺下,雙肘撐地,把下巴托在交疊的雙手上麵,凝望夏儂的側臉。


    她好久沒有仔細觀看哥哥沉睡的側臉了比自己年長五歲的哥哥,卻顯得如此可愛。知道夏儂這種側臉的人,大概也隻有拉蔻兒跟她,這麽一想,她就很想隨便抓個人來好好炫耀一番。


    嗯


    夏儂一陣蠕動。


    他向上翻身之後旁邊好像殘留一個鼓起。


    咦?


    帕希菲卡皺眉,緩緩起身繞道夏儂頭頂,伸手掀開毛毯一角。


    她看見一個小團塊。


    猶如緊貼成犬酣睡的幼犬,卷曲身體睡在那裏的是詩音。仔細一看,鋪在夏儂左側的毛毯空空蕩蕩。他們睡覺時,詩音確實還在那裏


    唔


    帕希菲卡皺眉抱胸。


    想必是在帕希菲卡睡著以後,詩音才鑽如夏儂的毛毯裏。嗯,這件事(雖然不太愉快)可以原諒她,因為她非常明白詩音對夏儂的依戀。


    問題是夏儂沒有拒絕。


    夏儂原本就睡得很淺,不論多麽疲倦,有人鑽進自己被窩還沒察覺,絕對不是他的風格。帕希菲卡根據自身經驗,對這件事非常清楚,盡管這是快十年以前的經驗。


    嗯


    詩音感到夏儂翻身,在毛毯裏動來動去。少女再度貼近夏儂,將頭枕在他的臂彎,昏昏沉沉的夏儂也彎起手臂。這應該是下意識


    的反應不過看來也很像相擁。


    帕希菲卡默默蹲下,握住擺放在夏儂頭頂後方的長刀,用力一揮插在鞘裏的武器


    你這個長刀颼的一聲落下。沒有節操的超級大變態!


    黑鞘直接擊向無辜沉睡的夏儂臉孔但並未擊中。


    或許是感受到殺氣,突然睜眼的夏儂舉起雙手將長刀夾在掌心中。難以置信的迅捷反應,但怒火中燒的帕希菲卡當然不可能就此罷手。


    在夏儂的動作影響下,詩音咚的一聲從毛毯裏滾出來。詩音揉著眼睛起身,察看發生了什麽事。


    帕希菲卡?幾乎是毫無意識的反射動作,夏儂以雙手擋下帕希菲卡的一擊,目瞪口呆地眨眼。你、你幹麻突然這樣?!


    呸!閉嘴,變態!


    帕希菲卡拚命的將長刀往下壓。


    如果換成平時,他瞬間就能打發她但這次情況稍有不同。不但是意料之外的偷襲,夏儂還躺在地上,剛剛醒轉,而且是應付自頭頂攻擊的奇怪姿勢,就連他也無力抵抗。


    結果跟夏儂的臂力相比本應不值一曬的帕希菲卡,竟漂亮地跟哥哥的力量勢均力敵。


    讓你這個有戀童癖的變態哥哥苟活,太對不起這個世界啦!為了這個世界、為了所有人類、為了讓兒童健全成長,本公主在此討伐邪惡的變態!


    麵對挾帶一股莫名魄力的帕希菲卡,夏儂流著冷汗說:你別突然說這種莫名奇妙的話!


    我也知道是莫名其妙!


    別將錯就錯!


    羅嗦!基本上,什麽叫沒辦法把你當作妹妹了!害我產生奇怪的期不對,是害我產生奇怪的誤解!


    嘎?


    不明就裏的夏儂雙手不禁一鬆。


    從掌心壓迫中逃離的長刀滑出,漂亮命中夏儂的額頭。


    咚。


    夏儂跟悶響一起後仰,或許是剛好打中穴道,他痛苦地抱著頭。畢竟他也是會感到疼痛的。!


    邪惡終於滅亡。帕希菲卡緊握拳頭,對窗外的朝陽感慨良深地宣告。


    邪惡就是你啦!夏儂忍不住淚眼汪汪地大吼,詩音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結果


    昨天晚上,經過拉蔻兒的耐心詢問,也隻曉得詩音有某種程度地喪失記憶。


    就連詩音這個名字,很可能都不是真名。大概是在街頭閑逛時偶然聽來的名字或者某個單字,就直接當成自己的名字使用。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方,一回過神來就身處那個城鎮,沒有在此之前的記憶。


    總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時,天色已經黑了,大雨依然不停,就算強迫她回城鎮,她也沒有可去之處所以,夏儂他們就決定暫時照顧她一個晚上


    收好毛毯,喚來在隔壁房間守夜的拉蔻兒,夏儂他們吃過簡單的早餐。


    有時也會啟動警戒用結界魔法樂園,而不輪流守夜不過夏儂跟拉蔻兒還是盡量輪流守夜。魔法終究隻是技術不,說得更極端的話,隻是一種道具。若是通曉原理的人,也有辦法反施其計。事實上,帕希菲卡也曾因此差點喪命。他們倆非常明白,魔法絕非萬能的奇跡。


    言歸正傳


    現在怎麽辦嘛?帕希菲卡在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悶悶不樂地看著依然粘在夏儂身旁的詩音說。


    真是傷腦筋呢。拉蔻兒嘴巴這麽說語氣卻一點也不困擾,一副置若罔聞的態度,迅速收拾早餐餐具。她大概是想趕快收好去補眠。


    現在就算逼她回鎮上,這個樣子夏儂邊說邊朝詩音瞥了一眼。


    從她依賴夏儂的模樣來看,即使逼她回城鎮,也可能會獨自折回這裏。城鎮距此雖然不算太遠,但邊境的主要道路沒有絕對完全的路,對詩音這種小女孩更是如此。如果半途發生意外,夏儂他們也不免寢食難安。


    嗯話是這樣沒錯。帕希菲卡歎息。


    哎,反正我們至少還會在這裏逗留四、五天在這段期間慢慢想法子就好了吧?拉蔻兒一派輕鬆地說。


    雨已經停了不過,難得覓得這麽棒的廢屋,暫時待在這裏,是他們一致(當然不包括詩音)的決定。


    況且邊境的主要幹道在雨天後,有兩、三天不能通行乃是常識。


    在道路和周圍完全幹涸為止,一點點施力都可能造成土石崩落的危險。已經崩塌堵塞的地方,倒也可以用魔法疏通,但若在行進間發生崩落,很可能因此喪命;縱使僥幸不死,如果馬車損毀,旅行的困難度將暴增數倍。


    唔帕希菲卡不滿地低語。


    她當然明白拉蔻兒的看法沒有錯,雖然明白,仍然有一種難以釋懷的感覺。


    這一小段期間,你就把夏儂借給詩音吧?


    什麽意思嘛!


    不理會斜眼瞪她的帕希菲卡,拉蔻兒輕笑著離開房間,大概是打算用院子裏的井水清晰餐具。


    你們在嘀咕些什麽?夏儂問道。


    沒什麽。帕希菲卡繃著臉說完,大步走近他們倆,在詩音前麵蹲下。詩音,我看你一直黏他,這種陰沉男有什麽好的?帕希菲卡用食指戳著一臉真誠看著她的詩音額頭問。


    詩音一時露出沉思的神情最後終於想到了什麽,以天真無邪的目光看著帕希菲卡說:詩音等了很久。


    微弱但清晰的聲音。


    嘎?


    等了很久。夏儂來了。所以,喜歡。


    呃詩音,我聽不太懂。帕希菲卡詫異地說。


    因為詩音剛開始老是悶不吭聲,即使開口也隻說片斷的單字,因此夏儂和帕希菲卡都以為她有某種缺陷姑且不論是精神或肉體。事實上,據說邊界還有某些城鎮和村莊視這類缺陷兒童為棄民加以驅逐。對這類可能成為正常工作人口累贅的存在,能夠容許他們的富裕村莊和小鎮並不多。


    然而,觀察詩音的眼神和小動作,有一種明顯連貫的知性。至少截至目前為止,沒有忽然冒出言行矛盾的舉止,或者意味不明的動作。


    硬要說的話她就像剛學會語言的外國人吧?雖然知道詞匯,但還不習慣將自己的思緒和感情化為語言,傳遞給他人。


    以萊邦和基亞特這些大國為中心,達斯特賓大陸的多數國家使用大陸通用語言當然多少夾雜一些特殊腔調和獨特用語不過,大陸西側的小國家,據說也有不少地方使用獨自的語言體係。


    詩音也可能是從那些國家來的漂泊民(wildy),但是她之所以不常開口,或許也跟性格有關。


    等了很久。夏儂來了。所以,喜歡。


    不,我不是沒聽見


    喜歡。仿佛這句話便已說明一切的神情,詩音斬釘截鐵地說。搞不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理由。


    好好好,我知道了。帕希菲卡歎了一口氣。每次跟這名少女說話,她就感到不知所措。


    她好像在等人將濕布貼在額頭(當然是吃了帕希菲卡一擊的部位),夏儂補充道:大概是在等城鎮外的人來迎接她


    為什麽會這麽想,詩音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理由也許就在遺失的記憶中,可是夏儂他們目前也不從得知。拉蔻兒也會使用搜索意識的魔法,不過對感受性高、人格尚未網球成形的兒童使用,很可能造成不良影響。未來說不定還是必須使用,但夏儂他們決定把這當成最後手段。


    總之她好像誤以為我就是那個人,雖然不知她為何這麽想。


    喔可是詩音如果詩音等的人不是夏儂哥,可以不待在那裏嗎?那個人說不定現在正在找你喔。


    詩音頭一歪。與其說她在思考帕希菲卡的言論正確與否,或許她壓根就沒想過自己等待的可能是夏儂以外的人。


    對她來說,應該是命運的邂逅;雖然對夏儂而言,不


    過是碰巧送他一把雨傘罷了


    可是帕希菲卡頭一歪。夏儂哥跟她說話以前,難道城鎮居民都沒跟她說過話嗎?


    問題就是這裏


    城鎮居民不可能沒發現。事實上,他們仔細問過詩音後,聽說也有幾個人想帶她進城可是她一拒絕,對方就立刻撒手離開。


    這聽起來也很奇怪。


    就算詩音本人不願意,任何有良知的成人,照理說不會任由身旁沒有大人的少女獨自留在雨中。正因如此,夏儂跟帕希菲卡一開始都以為她是棄民。


    等道路幹了,再到那個城鎮問問看,目前也沒有其他可行的辦法了。


    也隻能這樣了。帕希菲卡抬頭看著天花板歎息。目前能夠做的事啊,對了!


    帕希菲卡將視線轉向夏儂說:夏儂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至少也聽聽內容嘛。


    你既然說得這麽開心,照經驗法則來看,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是很正經的事喔,很正經的。一講到詩音的事就忘了。大發現喔,大發現,嘻嘻嘻。


    發現?你發現什麽了?


    剛才的悶悶不樂煙消雲散,帕希菲卡一副要唱歌的模樣。


    夏儂狐疑地看著妹妹。可以讓帕希菲卡高興成這樣,肯定是發現相當好的東西。


    想知道嗎?帕希菲卡笑盈盈地用膝蓋蹭到他身邊。


    不想。


    快說你想知道!


    帕希菲卡故意將下巴放在夏儂肩頭,拉扯他的耳朵。另一邊的詩音,大概以為這是某種遊戲,也伸出小手輕拉夏儂的耳朵。


    想知道嗎?帕希菲卡邊問邊扭轉夏儂的耳垂。


    好啦,好啦,請告訴我。


    鬆快隨口應付的哥哥,帕希菲卡豎起食指說:浴室


    葛涅斯特眯眼凝望那個東西。


    巨大的野獸伸展羽翼。


    異樣的姿態,甚至堪稱怪誕。姑且稱之為野獸,但別說是野獸,現實世界中是否真有這種生物是個很大的疑問。


    六片羽翼宛如刀械般尖銳,兩隻角像長槍般朝天矗立。四隻手臂分別握著劍,全身則覆蓋刀片似的尖鱗。


    同時額頭上有讚揚魔王布拉寧的文字。


    根據聖典記載,羽翼上刻有成千讒言,尖上刺了上萬詛咒,但畫家未能重現原貌至那種地步。


    龍如此稱呼的傳說魔獸。


    根據瑪烏傑魯教聖典第一部〈創世之章〉,昔日曾有二十六頭大龍,在混沌魔王布拉寧的指揮下,與瑪烏傑魯的使者秩序守護者(peacemaker)進行多次激戰。


    當然沒有人親眼看過龍。


    現在葛涅斯特凝視的畫作,也是後世的宗教畫家,基於聖典描寫和自身想像所繪製。聖典原本就比較缺乏具體記述,或許是為了避免詳細描寫天神瑪烏傑魯的敵人關於龍的姿態,聖典裏的相關說明也極度簡略。


    然而,諷刺的是,正因這種曖昧不清的描述,龍這個題材,不隻是宗教畫家,同時也激起許多藝術家的想像力。


    事實上,不論哪一幅,相較於形態固定的秩序守護者,世界各地的作品對龍的描寫都不盡相同。


    或許是這個原因盡管它們是魔王的使者,一般人對龍的態度頂多隻有恐懼,並沒有嚴惡。此外,各地殘存的原始宗教裏,也有人認定龍是神聖的自由守護者。


    嗯


    瑪烏傑魯教中樞的聖地聖葛林德市內,設有數個教會設施。


    聖葛林德這個城市本身亦足以稱為一個教會設施。以大教堂為中心,興建了負責各種事務的建築,而且城市裏隨處都有禮拜堂、修道士宿舍以及資料館等等。


    葛涅斯特目前正在聖葛林德大教堂旁的宗教美術館。


    館內放置了大量與宗教相關的繪畫與雕刻。除了唯一明令禁止製造雕像的瑪烏傑魯以外,大部分成為繪畫與雕刻的題材,在這裏展示。


    葛涅斯特看的正是這些作品裏的一副描寫創世戰爭的繪畫。


    話說回來,跟秩序守護者相比,龍在這副畫裏占的比重較大,因此以前被教會涉外部下令禁止公開展示。


    或許是對昔日過度殘暴的獵殺異教行動的反省,碼烏傑魯教也開始容許這種行為不端的繪畫、與雕刻。這究竟是自我批判精神的彰顯,仰或純粹是為了取得世俗諒解的某種計劃性寬容,其實連葛涅斯特也不知道。關於這方麵,主要是第三涉外局的工作。


    葛涅斯特轉移目光。


    目光所及處畫了一個偉大的秩序守護者,正持劍擊倒這一頭頑強巨獸。除了從背脊延伸開來的彩虹羽翼以外,都跟人類的姿態如出一轍。這大概是為了迎合瑪烏傑魯教的官方見解人類乃是模仿秩序守護者的外形所創造。


    官方見解嗎?


    葛涅斯特浮現一抹淡淡的自嘲笑容。


    就在此時


    葛涅斯特樞機卿?


    聲音冷不防響起,葛涅斯特的視線轉向對方。


    一名少年飄然而立。


    葛涅斯特一時啞然。


    如果問他是什麽原因,他也無法以言語說明。然而,就覺得對方是具有某種獨特美感的少年,仿佛出於名匠之手鑄成的刀劍。


    優美、細致,而且銳利。


    葛涅斯特向來可以憑直覺判別出這種人的身份。


    從乍看就很名貴的外出服判斷,不是貴族,就是有錢商人的子嗣。


    可是,這名少年不僅止於此。他無法判別。


    抱歉我們以前在哪裏見過嗎?


    葛涅斯特如此詢問不過他跟這名少年確實是初次見麵。隻要見過一次,他就不可能忘記。


    事實上,他也察覺到其他零零星星參觀者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名少年身上。


    任何人都忍不住要留意他。猶如放進羊群裏的一匹白狼,縱使隱藏梨爪與獠牙,對於本質完全不同的存在,本能會自然生出反應。


    不,這是第一見麵。不過,在下經常聽見您的傳聞。


    嗬嗬嗬,神職人員的傳聞,鐵定不是什麽好事。他苦笑著說:那麽你是?


    失禮了少年向他鞠躬。在下是克裏斯多福,柏拉赫,請叫我克裏斯。


    盯著目標緩緩按上長刀。


    並為特別使力。一旦用力過度,動作就會遲鈍。不光是刀術,對技巧與名聲而言,需要的並非缺乏氣度的單純蠻力。在必要的刹那,朝正確方向迸射的瞬間爆發力,才能賦予技巧異於單純四肢動作的迅捷和高強。


    雙手、雙腳、腰部、頸部,不,不光隻有這些,全身的關節、肌肉,以及驅動它們的血液自在操控構成全身的一切,在技巧展現的瞬間,依照一定節奏,謀取施放技巧的時機。


    猶如一枝箭羽般施放的全身一擊,才能產生駭人的破壞力。


    夏儂迸發銳利的呼吸,踏出一步,抽刀一揮。


    咚地板響起蹬地聲,滑出刀鞘的銀光曳著殘影,撲向目標。


    銀光閃爍。


    瞬間迅速來回翻動的刀刃,發出悅耳的聲音沒入鞘中。


    下一瞬間夏儂麵前的木製厚門,化為數片斷木落在地板上。


    喔喔!


    背後傳來故作誇張的驚歎,以及敷衍了事的掌聲夏儂回頭。


    好厲害、好厲害這樣當劈柴工人也不成問題呢!


    你就沒有其他感想嗎?


    夏儂背後站在宅第走廊的人,是一個勁拍手的帕希菲卡,以及在她旁邊有樣學樣的詩音。不過詩音的樣子不像在拍手,隻像在左右揮動雙手。


    光憑刀技劈開厚實的木材,其實相當困難。姑且不論想鋸子那樣慢慢削斷,要一刀劈開厚實的木塊,確實比


    敲碎岩石更不容易。相較於要對適當部位給予某種程度衝擊,就會半自動裂開的岩石,耐撞性高的木材,必須確實劈穿才行。


    嗯當街頭藝人說不定也沒問題喔。


    隨便你說了。


    夏儂不耐煩地說完,撿起門板碎片,一一放進他帶來的袋子。詩音見了,立刻跑到他身旁,開始幫忙撿拾。


    喔喔,你來幫忙嗎?真是好孩子,跟某個超級任性的小妞完全不同。


    夏儂說完,輕撫詩音的頭。詩音還是沒有顯露明確的表情但眼尖的帕希菲卡發現,繼續默默幫忙的少女,臉頰居然浮現淡淡的羞紅。


    哼。


    帕希菲卡不禁蹙眉不過她也不是傻瓜,自然不會在這時做出自掘墳墓的多餘行為,而且那樣更不可愛。


    (話說回來總覺得不太對勁。)


    看著其樂融融將門板屍體裝進袋子裏的哥哥與少女,帕希菲卡陷入沉思。


    (夏儂哥本來就對別人很好可是應該沒有好到會收留來路不明的小孩。拉蔻兒姐也是好像特別疼這個女生。)


    拉蔻兒跟夏儂不同,對事情的態度很明確。帕希菲卡原先以為她也會對詩音采取堅決的態度,因為那樣對詩音也比較好。


    然而拉蔻兒這次對詩音的事卻非常不幹脆。她應該也知道一旦投注感情,隻會更難分開。


    (真的這麽可愛嗎唉,確實是很可愛沒錯。)


    毛躁的頭發加上粗陋的衣服,外表並不顯眼不過仔細一看,詩音長得的確很可愛。現在頭發已經由拉寇兒梳理整齊,衣服也換上帕希菲卡的備用衣物,再以別針固定,跟第一次見麵相比,外表變得十分幹淨、非常可愛。


    乖巧、老實,而且有些柔弱,寬鬆的衣服更加突顯她的可愛。即使從帕希菲卡的角度來看,詩音也確實很容易激起他人的保護欲。


    (果然還是這種老實、乖巧小狗狗一樣的女生看起來比較可愛嗎?弱不禁風,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她的感覺就像妹妹的感覺)


    想到這裏帕希菲卡雙眉一皺。因為她發現到,詩音那些看起來可愛的要素幾乎都是她所欠缺的。


    走啦。夏儂的招呼聲驚醒了帕希菲卡。


    看著扛著袋子的夏儂,以及一臉理所當然站在他身旁的詩音。帕希菲卡倉皇站起。


    啊,知道了。抱歉,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你那種粗製爛造的腦漿胡亂想事情,小心發智慧燒喔。


    要你管!


    話說回來,我工作得這麽辛苦,第一泡的權利就由我接收了。


    夏儂邊走邊說,帕希菲卡吐槽:


    這又不是什麽辛苦的工作。


    那你自己劈劈看啊?


    要我這麽柔弱的少女做這種苦力夏儂哥好過分喲。


    我撤回剛才的言論,你還是發一點智慧燒吧。


    吵死了。可是,發現浴室可以用,而且把它修好的,也是我跟拉蔻兒姐,我也堅決主張第一泡的權利!


    夏儂出門購物的期間,檢查過所以房間的帕希菲卡和拉蔻兒,找到隻須簡單修繕就能使用的浴室和廚房。


    這幢宅第裏有許多間獨立的浴室和廚房,大概是除了貴族主任及其家人專用的設施外,還興建了客人或仆役專用的設施。


    一庶民的角度來看,沒有比這更浪費的事不過這次多虧了這種鋪張。大部分都已荒廢、損毀得無法使用,但分別有一間廚房和浴室,似乎隻要添加柴火,就勉強能用。


    就這樣,夏儂為了添加柴火,就勉強能用。


    哇哈哈,泡澡喲~~泡澡喲~~


    現實的家夥


    夏儂口裏這麽說,倒也不是無法理解帕希菲卡的高興心情。


    對長期旅行的他們來說,洗澡是非常奢華的享受。他們多半是以濕布擦澡,或者在泉水、水池、河川裏以冷水淨身。最後一次泡熱呼呼的熱水澡是在荷蘭村。最近這陣子由於氣溫降低,在戶外洗冷澡也越來越痛苦了。


    好久沒有這樣好好泡澡,就算不是帕希菲卡,欣喜若狂也是很正常的。


    基本上呀~~可愛的少女才適合潔淨無暇的異地泡喲,嗯~~


    可愛的少女?夏儂邊說邊指著詩音。


    我啦!是我啦!


    帕希菲卡夏儂故意歎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後說道:耍笨是無所謂,說謊可就不行喔說謊。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不可愛!


    帕希菲卡停步嬌喔,詩音走到她前麵。


    幹幹嘛?


    竭力訴說的眼神,帕希菲卡不禁退縮。詩音以全身庇護夏儂的姿態站立,然後簡單明了地說:不準欺負夏儂!


    誰欺負他啦!誰呃唔唔。


    被如此無畏的眼神注視,帕希菲卡也頓覺氣弱;然而,另一方麵,她也感到一股不愉快的感覺開始在內心某處堆積。


    夏儂哥你也說句話嘛!


    就是這樣,詩音。其實,我一直被這個大脾氣的妹妹欺負。


    猶如在說他好可憐,詩音用全身一把抱住夏儂。這是小孩子特有、毫無顧忌和害羞的直接動作。


    (忍耐、忍耐,我要忍耐!)


    帕希菲卡如此告訴自己。她開始體認到,假如每次詩音貼著夏儂就要發火,那真是沒完沒了。因為話不多,她用全身表達意誌,跟狗和貓是一樣的。


    話雖如此


    喲,詩音,你在安慰我嗎?真是溫柔哪,跟某個任性大放縱的丫頭完全不同。


    夏儂故意大聲說完,再度輕撫詩音的頭。被他逗笑的詩音,開心地將紅紅的臉頰貼上夏儂的身體。


    嗯


    嗚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不能生氣!)


    對,不是根本沒有生氣的理由嗎?


    夏儂跟收留的孤兒;相處融洽,隻不過如此而已。帕希菲卡根本沒有生氣的理由,根本沒有,完全沒有。既然沒有,就不該生氣。不生氣,不生氣暗,沒關係,沒關係


    聽好了,詩音,你暢達以後,千萬不能變成那種九連環性格的人喔。


    性格乏味的人,有什麽資格說我!


    被夏儂指著的帕希菲卡跺腳大嚷。


    真是漂亮的作品。


    與葛涅斯特並肩走在美術館裏,那名少年克裏斯多福柏拉赫拉男爵讚道。因為尚未授予正式爵位,稱他男爵或許不正確。


    柏拉赫。


    葛涅斯特當然聽過這個名字。對一般人來說,並非特別有名,但對從事葛涅斯特這種工作的人,是極為熟悉的名字。


    因為這是那個男爵夫人(baroness)率領兩支特殊部隊的魔女本名。


    表麵上他是在正式拜領爵位以前,到聖葛林德大教堂參拜,順道向瑪烏傑魯教第一涉外局對王室和貴族進行外交工作的單位負責葛涅斯特打聲招呼,才到這裏來找他。


    隻有詢問擔任秘書工作的女神官柯蕾特或任何熟悉他的人,確實不難得知他在假日會到這座美術館。


    然而


    這就是長達五千年的文化精髓啊。克裏斯多福指尖滑過身旁的石膏像說。


    擁有羽翼的美麗女性雕像,張開雙臂與羽翼,宛如擁抱參觀者的姿勢,這座雕像就這麽注視兩人,的確展現出符合藝術品的美麗以及高雅。


    秩序守護者的雕像。


    這不是文化喔。葛涅斯特以微笑掩飾道:這是信仰。


    兩者有何不同?


    文化是結果論的產物,既不能控製,也沒有方向性。益處果然很多,但有時甚至會破壞過去,隻不過是後世將這類的東西統稱為文化罷了,相較之下信仰則是意誌不斷累積的結果。


    原來如此,


    真實深奧的解析。換言之,指向神的方向性,才是信仰的本質


    (這個少年或許是個大人物。)


    葛涅斯特在內心低語。


    從剛剛開始就不斷變換方式交談,還是無法看透對方,甚至沒有說溜嘴;盡管如此,他也並非沉默寡言,回應的話語也不是胡說八道。外表約莫使五、六歲可是擁有這個年紀少年所沒有的沉穩與聰穎。


    換言之,信仰不是文化這種沒有目的、沒有秩序的現象,而是基於擁有主體的意誌所控製。


    大概就是這麽一會事,雖然是種極端的說法。


    那個擁有主體的意識是?


    若無其事的詢問方式但葛涅斯特感到話題逐漸接近這名自稱克裏斯多福的少年的造訪目的。


    當然是我們自己。


    信仰就是這種東西,至少一般信徒與神官所知道的信仰就是如此。信仰就是為了將自我導向更好的方向。


    是嗎?我倒不這麽認為。


    喔?


    神是否真的存在?


    葛涅斯特重重點頭說:這是當然的,瑪烏傑魯給予信徒無限的愛


    愛與控製。


    每年在聖葛林德大教堂進行的神諭拜領,現在仍舊在進行。


    過去某一時期,也有行為不檢的人認定那些都是詐騙。葛涅斯特苦笑道。


    這麽說來,我聽說您在十年前左右為止曾經擔任駐守大教堂的神官。


    從十八年前到八年前的十年間,我曾經負責神諭公開,以及平日參拜的相關事務。當時也負責安排國王陛下與陛下的弟弟布雷公爵的席位。或許是因這個緣分,才受命擔任第一涉外局局長。


    十六不,十七年前的第五一一一回神諭的時候也是?


    嗬嗬嗬,柏拉赫卿對那個傳聞似乎也很感興趣。


    嗯,相當感興趣。克裏斯多福笑容不減地說:畢竟我曾經兩度參與廢棄公主的暗殺計劃。


    葛涅斯特霍克樞機卿,擔任瑪烏傑魯教第一涉外局局長,同時兼任非官方部門第六涉外局局長重大背信者暨教敵殲滅部隊肅清使的總監。克裏斯多福朗聲說道:就是這樣,我也稍微拐彎抹角地向其他地方打聽過了。我原本就不擅演戲,更沒自信能從您這種對手騙得情報,畢竟我的專長是破壞。


    他仿佛肩膀酸痛似的轉動手肘,一邊微笑。那笑容不知為何看起來比剛才年幼,卻是更加銳利。


    果然是特務戰技兵嗎?


    對葛涅斯特的問題點點頭,克裏斯多福又說:


    不過這次是單獨行動,跟部隊沒有任何關係。接下來的問題,請您當做是克裏斯多福柏拉赫個人的提問。


    真是強硬哪。


    我也這麽覺得。克裏斯多福厚著臉皮說。


    兩人在美術館裏漫步了一會最後葛涅斯特率先開口。


    你想問什麽?


    關於第五一一一回聖葛林德神諭的真相。


    真相?


    關於當時的神諭,沒有留下任何直接的文書紀錄,就連諜報部的資料,都跟那些不負責任的流言相去無幾,一切都隻能依賴相關人員的記憶。因此,我隻好造訪當時在場的人,詢問他們知道的情況。


    仔細一想,情況真的很詭異。


    刺殺廢棄公主帕希菲卡卡蘇魯的命令目前仍然有效;然而,該命令的根據第五一一一回聖葛林德神諭的資料卻已不複存在。


    問誰都是一樣的。


    就算是看見相同的東西,個人的見解也未必相同;更何況


    更何況?


    那句話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呢?克裏斯並未回答,反而向他提問。


    那當然來自天神瑪烏傑魯。


    他試圖回以模範答案,但這名少年想聽的當然不是這種回答。


    那句話來自天神的根據是?


    實際上的命中率,準確洞悉未來的能力這不正是全能瑪烏傑魯的證據嗎?


    沒有命中喔。


    葛涅斯特也猜到他會這麽說,立刻回答道:隻有兩次。


    而且再深入分析沒有命中的這件事實本身,也可能是某種紀錄錯誤,盡管現在已無法重新確認。


    是竟然有兩次。全能之神豈會出錯?


    也可能是接收神諭的神官解釋錯誤。神諭所使用的語言,跟我們的語言不同,即使是拜領相同神諭,個人的理解也未必相同。


    可能。克裏斯多福微微一笑。的確如您所言,但如果要討論可能性,我也能這麽說那隻不過是假借天神之名招搖撞騙的其他存在。神諭之所以命中,也隻是利用人為力量在背後操弄,下達神諭根本稱不上全能,因此,對預料之外的情況就無從處理。


    荒謬就算是這樣,葛涅斯特苦笑道:既然那個存在可以對我等世界造成現實上的重大影響,稱之為神也不為過吧?


    您剛才說神給予我們無限的愛。克裏斯多福靜靜說道:可是,您如何保證那個愛跟我們的愛是相同的?


    一瞬間葛涅斯特不知該如何作答。


    因為這亦是不知不覺在他內心萌生的疑問。


    不知不覺?不,不對,這是十七年前那一天萌生的疑問。


    神是存在的。在現實上。雖然我們看不見,它仍存在在那裏,對人類行使影響力。至少自稱是天神使者的超越常理之存在,確實是存在的。


    葛涅斯特知道這件事。


    然而他們真的愛人類嗎?


    他們對人類的控製,真的是為了讓人類變得更好嗎?


    你想說什麽?


    就算神真的是神我們所認知的神,跟現實上對我們行使影響力的存在之間,是否有落差?如果是這樣神諭的意義也就跟著改變。


    廢棄公主真的是應該鏟除的存在沒?她真的是帶來巨大災厄的存在嗎?如果隻向神諭尋求這個證據說不定我們在根本的地方就想錯了。


    很有趣的想法。葛涅斯特說。


    能夠產生這種想法的人少之又少,神諭便是如此絕對性的東西。


    黑夜之後必是白天,水往低處流神諭幾乎是跟這些事象在相同次元侵入人們的儀式。這是基於五千年以上的歲月所創建的常識,即使不是瑪烏傑魯的忠誠信徒,這也如同既存事實刻畫在人們內心。


    神諭就是真相。


    對此保持懷疑的,若非瘋子,就是異教徒(不過對瑪烏傑魯教教徒來說,這兩者是同義詞),不然就是有相當特殊隱情的人。


    我見過她了。克裏斯多福輕描淡寫地說:兩次。另外也見過她的守護者,還見過跟他住了一陣子的女生。見過他們之後我變得不明白了。不管怎麽看,偷都不像邪惡的存在,更不先像毀滅世界的人。她擁有非常堅強非常堅強的心靈,除此之外就是普通的女生。


    葛涅斯特緘默無語。


    同時,我也遇見非常可怕的怪物,極端駭人地強大、攝人仿佛室我們人類如草芥。


    我聽說那是教會派遣的怪物,為了將廢棄公主連同塔爾斯鎮整個消滅。我並不打算討論這件事的是非對錯,因為我跟漆黑之鷹(ckhawk)依情況也有采取相同行動的打算。可是,我無論如何都很在意,無論任何都很想問:那個怪物那個怪物究竟是什麽?


    那是葛涅斯特一時語塞。


    教會確實對萊邦王國發了一封教皇署名的密函,要求將廢棄公主連同塔爾斯鎮整個消滅可是消滅塔爾斯鎮一事,其實並非瑪烏傑魯教高層的決定。從派遣肅清使開始,就不是第六涉外局局長葛涅死特的決定了。


    一切都是他的要求。


    對他的要求,人類沒有拒絕的權利。不論是葛涅斯特,甚至是教皇,縱使對方沒有任何


    說明,他們除了遵守,沒有其他選擇。


    對他和他的族人(盡管不知這個形容是否正確),懷疑或許忤逆這種行為,對神官們而言,甚至會造成信仰存在理由的崩潰。


    然而,他竟然死了。


    他理應是絕對而永不滅亡的存在,那麽


    那麽不知他是如何看待葛涅斯特的沉默並肩而行的克裏斯多福冷不防繞到他的正麵說:在下今天就此告辭。未來或許還會來向您請益,到時請多多指教。


    留下這句話,克裏斯多福向他行禮後,迅速轉身離去。


    今天隻是來打聲招呼是這個意思嗎?以肅清使當借口固然容易,但對方分明是在故意挑釁。克裏斯多福之所以主動離開,也是看出他會如此說明,否則的話,應該會提出讓他更加為難的問題。


    話雖如此


    根本的地方嗎?


    換成十幾年前,有這種言論被異教檢查官折磨至死都是活該;然而,如今卻挾帶一股奇異的重量,沉澱在葛涅斯特的意識底層。


    急急忙忙脫下借來的衣裳。


    尚未發育的肢體,不論是胸部也好,腰身也罷,女性特有的豐滿也隻能寄托未來發展不過,光滑細致的肌膚足以讓同性傻眼或嫉妒。


    少女接著迅速脫下由多餘布條和別針隨手製作的內衣,毫不在乎地任由缺乏人類氣息也因此宛如人偶般苗條纖細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大剌剌的走近門扉。


    門扉後方傳來經重重反射後,變得模糊不清的水聲。


    等一下!


    頭發猛然被人抓住,詩音向後一仰。


    她一回頭,雙眉深鎖的帕希菲卡就站在那裏。


    你在幹什麽?


    洗洗澡。


    別說得一副理直氣壯,夏儂哥正在裏麵洗澡呀!


    相隔一扇門板的後方,混著水聲,傳來一陣陣非常歐吉桑風格的哼唱。


    最後跟拉蔻兒討論的結果,第一泡的權利由夏儂取得。因為這幾天,工作最辛苦的人是他。


    雖然隻有三人,但多數決就是多數決,帕希菲卡不情不願地同意了。順道一提,詩音並不在表決名單裏,她已經被視為夏儂的附屬品了。


    可是,即使如此


    詩音要跟夏儂一起洗。


    也不可能答應她。


    不可以!


    帕希菲卡一吼,詩音微露哀傷的神情。


    呃


    帕希菲卡不禁退縮。


    盡管不認同夏儂的借口可是這名少女的表情裏,確實有種教人無法違逆的東西。因為很少顯露明確表情,一旦出現哀傷的神色,就非常令人印象深刻,讓帕希菲卡感覺自己像個大惡人。


    努力重整不覺間萎縮的心情,帕希菲卡說道:你呀,不論如何也算是女的,要有點羞恥心嘛。


    從指使哥哥去買換洗內衣的女生口裏說來,是相當可笑的台詞,不過就暫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順道一提,帕希菲卡本人到十歲左右還跟夏儂一起洗澡的事實,當然也暫時束之高閣。


    帕希菲卡要一起洗嗎?詩音側頭問她。


    為什麽變成這樣?帕希菲卡垂下雙肩說。一般常識似乎也隨昔日記憶一起遺忘了,對帕希菲卡來說天經地義的道理,這名少女很多都沒有概念。


    詩音喜歡夏儂。


    我知道。


    帕希菲卡也喜歡夏儂?


    呃


    當麵問她這種問題,她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最喜歡你了雖然以前也對哥哥說過這句話。


    喜歡也有許多形式。


    帕希菲卡不禁想起早上那個討厭的夢。


    夏儂和自己的關係就像是理所當然的兄妹,可是自己和夏儂終究不是有血緣聯係的兄妹,隻不過是基於兄妹這個認知在一起的陌生人。


    這件事老實說,不曉得夏儂是如何看待?


    當然就立場而言,帕希菲卡跟拉蔻兒的關係也是一樣,但同性跟異性的情況不盡相同。我最喜歡你了過去不假思索的這句話,對現在的她來說,覺得是非常欠缺思慮的一句話。


    我們是兄妹,當然不討厭。總之先說一個無關痛癢的回答。


    詩音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樣點點頭,幹脆爽快的說:大家一起洗吧。


    所以說,為什麽變成這樣?帕希菲卡邊說邊湧起白費力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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