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先勇聞言,收回淫邪的目光,“雲遙,你當真舍得表哥娶旁人?”


    語氣裏含了些委屈酸氣,頗有些像深閨怨婦。


    孟雲遙歎氣,溫婉端莊的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忍與苦澀。


    “表哥,雲遙的處境你是知道的。


    從小沒爹娘疼愛,明裏暗地,不知多少人說我是拖油瓶。


    天家的婚事,又豈是你我能抗旨的?”


    孟雲遙說到這兒,眼眶裏的淚顫顫巍巍的落下來。


    像盛開雪白柔美的茉莉,花瓣嬌小盛不住一點兒斜風細雨,頃刻間就滿麵脆弱無依。


    孟雲遙素來嫻靜端莊,少有幾次失態時,都是觸及了她傷心痛處。


    想到此,鄭先勇責怪她的心,登時軟得一塌糊塗。


    他作揖哄道:“表哥錯了,表哥給妹妹賠不是。


    好妹妹,別怪我了,表哥是真真兒心裏有你的。”


    孟雲遙輕輕擦幹眼淚,斜眼看他,“表哥心裏有我,我難道沒為表哥著想?”


    見鄭先勇一臉不明所以,孟雲遙方低聲在他身旁說了幾句。


    鄭先勇的臉色說不出的驚喜美妙,“妹妹說的可當真?”


    孟雲遙的聲音輕柔舒緩,“自然是真的。


    她自己貼上來要嫁人的,表哥還怕拿捏不了她的嫁妝嗎?


    事成之後,這金山銀山可都是表哥的了。”


    “好妹妹,”鄭先勇下了保證,拉著她的手道:“日後我的銀子便是你的,我心裏也再裝不下別人。


    繡坊和岫岩樓的銀子,你盡管去使,別心疼。”


    孟雲遙含笑送他出門,等回屋便將鄭先勇拉她的手拿桂花露洗了又洗,搓洗得通紅。


    淺碧和輕紅一人換水,一人遞帕子,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等孟雲遙換了家常衣裳,淺碧才敢出聲:“姑娘,慈竹閣那個可有個克夫的名聲。


    嫁到伯府去,豈不是便宜她了?


    再來,伯府夫人恐怕也是不會肯的。”


    但孟雲遙顯然沒放在心上。


    她輕笑道:“舅母近來,娘家的生意不比從前景氣。


    表哥又是那麽個花錢大手大腳的性子,金山銀海也有掏空流幹的一天。


    娶那麽個嫁妝豐厚的克夫女,舅母不會不同意的。”


    淺碧不敢接話。


    蓋因鄭先勇的銀子,其實大部分是花在替孟雲遙打點上。


    “再說了,”孟雲遙話鋒一轉,笑道:“誰說要表哥娶她做正妻了?


    一個妾罷了,若是嫁過去一病死了,也夠不上克夫了。”


    淺碧身上一寒,再不敢看孟雲遙婉約柔美的甜笑。


    *


    小佛堂


    湯嬤嬤送顧寶笙到了門口,摸了摸懷裏沉甸甸的銀子,笑得和藹可親。


    “姑娘,小佛堂裏的油燈,老奴都給點得亮亮的了。


    若是有人過來了。


    老奴會讓掃地的丫頭玉兒過來滅燈。


    您盡管放心在裏頭抄經書,外頭有老奴給您守著。”


    顧寶笙頷首道:“有勞嬤嬤了。”


    大家族裏的醃臢事,跪佛堂,抄經書可算得上狠的了。


    庵堂潮濕陰冷,跪一宿,身嬌體弱的姑娘興許就得落一輩子的病根兒。


    若是再把那油燈點得暗暗的,晃晃的,那再好看的眼睛,也會被熬瞎。


    即便孟寶箏有個在後院做主的娘,也不見得這幾日會過得有多舒坦。


    畢竟,經書是要實打實的交到老夫人那兒過目去的。


    隻是不知孟寶箏會如何記恨她的好姐姐了。


    顧寶笙進門,見一麵都是顧家祖先的牌位,陰森森的有些可怖。


    雖然四周都點了油燈,但牌位處卻是黑漆漆的一片,案台上的燭火格外微弱,總像有人在旁邊輕輕的吹氣。


    一晃一晃的,仿佛鬼魅在朝她招手。


    半夏咽了咽唾沫,挺直了腰板,扶著顧寶笙道:“姑娘不必擔心,有奴婢陪著。


    奴婢打小兒就是個不怕鬼的,會好好兒護著姑娘的。”


    顧寶笙看她硬撐著,手抖的模樣,心裏暖意流淌而過。


    她回握了下半夏的手,“這兒是正兒八經的小佛堂,又不是什麽山村野廟,有孤魂野鬼的。


    你不必害怕。


    咱們去亮堂些的柱子底下抄經書就是了。”


    “不跪著嗎?”半夏訝道。


    這可是顧家的老祖宗們啊!


    “若是顧家的列祖列宗知道,想替他們顧家光耀門楣的小兒孫,竟被人偏心得磋磨至此。


    想來,就算氣得活過來,也是‘冤有頭,債有主’,該找別人不是?”


    半夏見顧寶笙坦蕩蕩,又說得在理,也壯了幾分膽子。


    忙把牌位前的蒲團往有燭台的柱子下挪了幾個過來。


    湯嬤嬤是個收了錢會辦實事的,早偷偷叫玉兒在案台下的簾子裏放了被辱。


    半夏鋪好了褥子,見顧寶笙左耳貼在門上,一臉沉思,不由放輕了腳步,也靠了過來。


    此時已入夜,小佛堂是後院最僻靜清幽所在。


    因而即便是輕微的絲絲掃雪聲,也會吵醒酣睡中的人。


    門外燈火星星點點,像是押著什麽堵了嘴巴的人,要秘密處置。


    顧寶笙思忖片刻,忽然想起,這小佛堂後,有一處顧府的小後門,是專送顧府或死或傷,或發賣的仆役的。


    她原以為顧老夫人和鄭繡蓮會顧忌一下顧府的名聲,過幾天再處置犯事的丹蕊和海棠。


    但顯然,孟寶箏的性子比她們急多了,根本不會管別府上如何看待。


    又或許,在孟寶箏看來,處置兩個害她丟臉的小丫頭,本就理所應當。


    橫豎,是有鄭繡蓮和孟雲遙替她善後的。


    顧寶笙搖頭,真是個膽大妄為,無所顧忌的丫頭。


    半夏見顧寶笙腳步輕輕的往窗戶邊走,又四處摸摸看看。


    心裏疑惑極了,待顧寶笙從右牆的窗戶下,找出一個被青銅鐵牛掩蓋的狗洞,方恍然大悟。


    她取下身上的荷莖綠披風塞到半夏手裏,將兩人頭上的發飾傾數相換,又從懷裏拿出些碳筆、胭脂往臉上塗。


    低聲吩咐道:“你在這裏披上我的衣裳抄經書,我去去就來。”


    半夏麵露擔憂,還是點頭應下了。


    或許從顧寶笙今晚穿了與丫頭無二的蓮青色掐牙小背心開始,她就該知道,今夜不平。


    狗洞頗大,顧寶笙纖細瘦小,加上前世的功夫也不算太差,輕輕鬆鬆便從狗洞鑽了出來。


    她拍拍身上的泥土,見燈火往竹林後門而去,忙提步想跟上。


    隻是才走兩步,脖子上便架了把光亮寒涼的長劍,周圍也是齊刷刷的一陣刀劍出鞘的聲音。


    “殿下,抓到刺客了。”


    雪白嬌嫩的脖頸上登時劃出一道血痕,架上的長劍迫使纖細優美的天鵝頸看向台階。


    月華如練,溶溶清輝傾灑在深鬆綠的長袍上,謙謙如玉的熟悉眉眼從刻骨的恨意裏慢慢清晰真實的浮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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