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閣


    躺在地上的蕭德妃早已奄奄一息,被剝了麵皮的臉由鮮血淋漓慢慢轉變成烏黑色,上麵密密匝匝的爬著吸血吸得肚子滾圓的肥胖蠱蟲。


    鬼醫站在一旁,一手拿著大肚朱砂瓶,一手拿著金絲銀線,慢慢的靠近蕭德妃。


    朱砂瓶中青色粉末的氣味一經散出,蕭德妃臉上身上的蠱蟲便如行軍蟻一般,密密麻麻沿著金絲銀線慢慢的進入大肚朱砂瓶。


    待蠱蟲全部進入後,“噠”的一下,鬼醫便將朱砂瓶的塞子塞得牢牢的。


    手一晃,“滋”的一聲,瓶塞處冒出一縷紅黑交雜,帶了腥臭味兒的濃煙。


    而地上的蕭德妃在那一縷濃煙冒出後,整個人的身子都仿佛被人抽走了骨頭,隻剩下軟踏踏的一灘肉泥一般,毫無形狀的貼在地上,雙目呆滯更如被人攝取魂魄。


    鬼醫瞧了眼蕭德妃,歎氣道:“好好地平津侯夫人不當,為甚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啊!”


    顧寶笙聽鬼醫一歎,暗道,恐怕平津侯娶的這位先夫人來頭也不小。


    否則,尋常女子哪裏敢殺了皇妃,冒名頂替,還敢給皇上皇子下蠱,孤身一人在宮中與一眾魑魅魍魎周旋呢?


    隻是,她出生的時候,那平津侯先夫人的事早已被人抹的毫無痕跡。


    若非楚洵收到的這些情報,恐怕誰都想不到,一個死去的人還能活過來。


    尤其,那人還是被景仁帝和元戎太後派人偷偷賜死的。


    南齊苗疆一帶,稱之為南疆,可南疆卻並非隸屬南齊,而是在南齊國土中的國中之國。


    南疆人自立為王,偏生那一帶靈丹妙藥甚多,巫蠱之術盛行,南疆聖女有絕世容顏,南疆的巫師還能占卜知天命天意和國運。


    雖是國中之國,一介小國,可一隻小小的蠱蟲便能讓身強力壯的官兵不出三日便不成人形,隻剩骨架,南齊的帝王怎能不忌憚?


    若是有朝一日,南疆人訓練出一批厲害的蟲子,以小吞大,反將南齊改為南疆之國名,那他們這些帝王該如何麵對南齊的先祖們?


    盡管南疆一直以來,都沒有表示出他們對於南齊皇位的野心。


    但對於南齊的帝王來說,一旦有了忌憚,他們便會生出殺心。


    帝王,是不會允許任何的威脅存在的。


    因而,在一次南疆人向南齊進貢了能永葆青春的靈丹妙藥後,景仁帝終於派人跟著南疆人一同回去,打算在路上便對人數不多的南疆人。


    景仁帝一向愛重麵子,雖想殺人,卻不想別人把殺人的罪名安到自己的頭上。


    於是,他選了一個非常巧妙的位置,那便是,西戎與南疆的交界處。


    隻等南疆人一死,便將南疆人的屍體扔到西戎境內,隻說是西戎那邊殺的人。


    但西戎邊界守城的將領,也不是傻子。


    或許是跟景仁帝打交道太久,早知道了景仁帝有些不大好的心思,他們也一早做好了準備。


    否則,南疆人死在這兒,他們脫不了幹係,到時候景仁帝站在正義的一方,反倒還會打著為南疆人報仇的名頭大舉進攻。


    西戎南齊兩方各懷心思的結果,便是兩方商議之下,將南疆一分為二。


    兩方各派一個將領一同挾持了南疆聖女和巫師。


    但,南疆聖女和巫師本就是在南疆千挑萬選才選出來的,無論智謀膽識,還有心思的狠毒,都比一般人不知高出多少。


    兩員大將在夜深人靜,無人察覺之時,便被蠱蟲吸血吸得隻剩下骨頭了。


    南疆聖女和巫師一同逃脫的事情,不過是在一夜之間,回到南疆重振家國或許時間也不會太長。


    如果等南疆聖女和巫師一同回去,恐怕西戎南齊兩國都會被蠱蟲、蛇鼠蟲蟻攪得天翻地覆了。


    單說當年那年幼的南疆聖女,一氣之下,便將藥粉灑在井水河水之中,害好幾個大營成千上萬的士兵死去不說,連那河水灌溉的莊稼,也不能幸免,全數枯死,草木都帶了毒藥。


    景仁帝和元戎太後當時一收到消息,人便慌了,那巫師年老尚且會顧忌一些,可那南疆聖女卻是年幼狠毒,完全不管啊!


    若是等這南疆聖女回了南疆,再準備一番朝南齊打進來,光是餓死的百姓的家人都會一起聚集起來造反了,更何況南疆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南齊還沒人能對付得了啊!


    正當景仁帝和元戎太後十分為難之時,蕭德妃到禦書房為景仁帝上茶水來了。


    當年蕭德妃聰敏賢惠,姿容絕世,盛寵無限,是後宮中的杜皇後都遠及不上的。


    景仁帝和元戎天後發愁了一天,不吃不喝的,底下人也唯有讓這蕭德妃來勸說,方能保住自己的腦袋。


    然而,等蕭德妃一去,元戎太後和景仁帝登時萌生出一個想法。


    蕭德妃容貌姣好,得男子歡心,那麽,蕭德妃的哥哥,不也同樣得女子的歡心嗎?


    那南疆聖女,金絲玉帛,翡翠瑪瑙,俱是看不上的,可若是,有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出現在她麵前,還救了她呢?


    少女懵懂,是最易於動心的年紀。


    何況,蕭德妃的哥哥,平津侯小小年紀便是一家之主,可見是個手段不凡的。


    若能用美男計,取得南疆聖女信任,將她帶入京城中,讓她心甘情願的為南齊做事,便是再好不過了。


    南疆女子在南齊人口中,一向有毒女,惡女的稱呼,十分為人不喜。


    他們隻需讓這南疆聖女嫁給平津侯,等她進門後,再宣召她入宮,威逼利誘一番,她為了自己的婚姻,為了平津侯,是無論如何都會心甘情願聽命於南齊的。


    因而,在景仁帝和元戎太後商量許久,設下的天羅地網下,讓平津侯出京辦事,又特意設計平津侯在回京城的路上救了南疆聖女,景仁帝和元戎太後更是設計他們有了一段露水情緣。


    當時年少,平津侯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南疆聖女是容顏絕色的少女。


    說是露水情緣,情非得已,卻也是他們一見鍾情,互相傾心。


    歸程兩月,南疆聖女便有了一月的身孕。


    可就在平津侯進宮麵見景仁帝的時候,平津侯府的老夫人卻得知了南疆聖女的存在。


    她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何人,卻知道,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絕對不能取代她給兒子選的兒媳婦。


    因而,等元戎太後偷偷召見她的時候,告知她是南疆聖女,必須除去的時候,這位老夫人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元戎太後的要求。


    她表麵聽從兒子的話,讓兒子娶了她,也在表麵上對待這位南疆聖女和和氣氣。


    背地裏,卻威脅兒子的屬下,並從那幾個屬下口中得知了南疆聖女平日的飲食習慣還有如何偷偷聯絡舊部的事情。


    老夫人並不知道,平津侯那時也在準備幫忙讓南疆聖女重回南疆掌權的消息。


    因而,在得知了消息之後,立馬便告訴了元戎太後,隻求元戎太後能夠殺了南疆聖女這個害人精,不要連累平津侯府。


    元戎太後原本還想利用南疆聖女的,可是一聽老夫人說,南疆聖女將最重要的兵符和傳家之寶召喚蠱蟲的那些寶貝都放在了平津侯的書房密室中,心底最後一絲畏懼也消散了。


    景仁帝派平津侯和鎮國公府的國公爺顧懷曾一同出征西戎,而元戎太後則是趁著這個時間,讓老夫人收拾了南疆聖女。


    老夫人雖然知道,那南疆聖女的肚子裏懷的是自己的嫡長孫,但南齊人對南疆的女子一向偏見極大。


    她不能允許自己兒子的高貴血脈被一個異族女子玷汙了,因而,她毫不猶豫的在南疆聖女生產之時動了手。


    女子生產之時,原本就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南疆聖女滿心以為這個婆母對自己極好,卻不曾想到,老夫人親手端來的催產湯裏下了無色無味的毒藥。


    導致那孩子一生下來便是死胎,而她隻能氣息奄奄的看著老夫人站在她的床前破口大罵,罵她不要臉,罵她險些毀了平津侯府的前途,甚至險些連累了她在宮裏最為寶貝的蕭德妃。


    南疆聖女那時不過是個才及笄不久的少女,陡然知道十分親近的婆母竟厭惡她至此,還殺了她剛剛生下來的孩子,一切都隻是為了權勢地位。


    少女的怒意毫不掩飾的便顯露了出來,可惜她忘了,生產的南疆聖女不但沒有靈力,便是身體也會比常人還要虛弱。


    老夫人見她眼眶通紅,恨意十足,怕她報複,心底恐懼極了。


    恐懼到極點的結果,便是她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親自用被子捂死了南疆聖女。


    而也正是那時,與西戎交戰的平津侯突然心中刺痛不已,腦袋昏沉,這才突然墜馬。


    不過很不巧,旁人都以為,這是鎮國公顧懷曾想同他爭軍功的緣故。


    等平津侯匆匆從西戎趕回來,老夫人一臉哭哭啼啼的隻說是兒媳和孫子沒有福氣,反倒責怪是平津侯忙著公事,不管妻子兒子,這才導致出了這種事的。


    平津侯當時沉默許久,他知道是母親害死了他的妻子孩子,可是如果他此刻跟母親翻臉,元戎太後和景仁帝知道了真相,恐怕他的兒子妻子連魂魄都會不寧。


    平津侯因病、因妻子兒子的死太過悲痛,而告假一年。


    沒有人知道,這一年平津侯是怎麽過來的,隻聽說他到山中修行,參佛法,放下了不少事情,因而回來時,才能神采奕奕,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如果顧寶笙沒有看到楚洵屬下給的這些信件,恐怕也會以為平津侯那臉上的笑容是真的,是真的放下一切,大徹大悟,不再計較。


    可那信件上所寫的,卻是南疆聖女生產後會有半日的時間自動閉氣,仿佛死人,需入千年玉棺,放靈芝人參等千年藥材,靜待三日後,南疆聖女方能重獲靈力,甚至運用蠱蟲的能力比往昔強上數倍。


    顧寶笙將信件看到這兒,也不由歎了一口氣。


    “想來,是南疆聖女一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也是信賴平津侯到極致,這才會將一切便早早告知吧。”


    否則,平津侯也不會帶了妻子兒子的屍體去找巫師救治了。


    可惜的是,南疆聖女雖然能救回來,可是那催產藥裏麵的毒藥,卻是被那剛剛出生的小孩子全數吸收,無法救回來了。


    平津侯和南疆聖女痛失愛子,自此,便有了自立為皇,殺景仁帝和元戎太後,奪這天下,讓天下江山為子祭奠的想法。


    隻是,顧寶笙仍舊不明白,“平津侯既如此喜歡南疆聖女,為何還……還會讓她親自入宮下蠱呢?”


    讓自己心愛的妻子為了利益躺在別的男子身下,真的是平津侯這樣愛南疆聖女入骨的人能做出來的?


    顧寶笙實在不解。


    鬼醫神色複雜的看了顧寶笙一眼,慢慢道:“南疆有一種香料,若是女子不想同男子行房之時,隻需將它點燃。


    男子見女子之人,再聞此香,昏睡之時,便會做與此女歡好的夢。


    等夢醒後,隻會以為真的同女子歡好。”


    顧寶笙對上鬼醫複雜的眼神,一瞬間就明白了。


    看來,她的母親薑徳音同顧明遠,也是沒有夫妻之實的。


    一切的歡好,都是用藥,讓顧明遠做夢夢出來的。


    也不知薑徳音一個宮中的孤女,在這麽多人的監視下,是如何能拿到這種藥,又是如何在顧家幾百口人的眼皮子底下,讓所有人都以為顧明遠同她是圓房過的。


    一個宮中孤女,真的有這樣大的本領?


    正當顧寶笙想多問兩句這事兒,鬼醫卻把話岔開。


    “秦池這小子,現在在哪兒呢?”


    “在陪著孟雲遙呢。”凜四飛快的回答,還緊張兮兮的看了顧寶笙一眼。


    好像……好像是生怕顧寶笙生氣一般。


    鬼醫點點頭,長歎一口氣道:“這蠱蟲在他身上待了許久,母蠱雖然從這南疆聖女中取了出來,可是子蠱卻仍有些微效力。


    若要恢複心智,恐怕還得看他的造化了。”


    “什麽造化?”凜四忙問。


    “無母蠱作亂,其心智若是堅毅,蠱蟲無法左右,自當恢複。


    若其心智不堅,即便母蠱不作亂,這子蠱依舊能讓他變成癡兒。”


    *


    皎月閣


    孟雲遙窗前,秦池正跪在地上,大汗淋漓,滿麵通紅。


    身上像是有一萬隻螞蟻在撕咬亂爬,又癢又痛,他腦子裏更是掠過許多不曾見過的畫麵。


    有歡聲笑語,也有淚水連連,有嬉笑打鬧,也有刮骨療傷……


    腦海中的畫麵裏,一直有一個身著梨花白齊胸襦裙的粉嫩精致如瓷娃娃的小女孩兒一直在叫他“阿池哥哥、阿池哥哥……”


    心底裏像是有兩個人在打架,他卻隻能隱約看到那是兩個小女孩兒,卻看不清她們的容貌。


    一個小女孩兒含淚,楚楚可憐的說,“這女孩兒是我,救您的是雲遙,五殿下,我是雲遙啊!”


    秦池頭痛欲裂,甩甩腦袋,另一個小女孩兒便怯生生的站在那小男孩兒旁邊,安慰道:“阿池哥哥,我不要那隻小兔兔了,你腿都流血了,我們回去吧!”


    畫麵一轉,突然到了一座火山麵前,仍舊是兩個小女孩兒,此刻卻是站在懸崖邊,俱是要掉落下去,焚身成灰燼的模樣。


    兩個人都在哭,嘴裏都在叫著“阿池哥哥救救我,阿池哥哥救救我……”


    一左一右,聲音幾乎不能讓他思考。


    他狠狠的將頭往地上撞了,不住的撞,沒有停歇,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冷汗已經將衣裳全部打濕。


    秦池整個人都像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依舊頭痛欲裂,可是腦子中的聲音相貌卻慢慢的清晰起來。


    兩個女孩兒都在哭,聲音悲悲戚戚,可是,有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卻是當年他在太液池旁聽過的。


    秦池勉強堅持意誌,在腦海中,他爬向了那個女孩兒身旁,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


    等她轉頭過來……


    “笙笙……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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