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安息香靜靜燃燒著,縷縷淡雅青煙模糊了女子精致嫵媚的麵容。


    沈書嬈半褪衣衫,露出雪白的肩頭,臉上帶了一抹得逞的笑容,慢慢朝床邊走去。


    帳子沉沉掛在床上,沈書嬈伸手將那帳子緩緩撩開,臉上的笑容還未加深,眸光剛對上床上那人,“啊!”的一聲尖叫震得帳子一顫,整個人都被嚇得不由倒退幾步跌在了地上。


    沈書嬈甚至來不及顧著腳上的疼痛,忙爬遠些,一臉驚慌,雙手顫抖的將地上的腰帶和外裳不住往自己身上套。


    衣裳剛套在身上,“吱呀”一聲,門緩緩被人推開,微冷的風從外灌進來。


    沈書嬈冷得打了個哆嗦,抬眼一看,淚水嘩啦一下滑落下來,委屈極了,“子珩……你怎麽現在才來啊……”


    楚洵淡淡瞥了沈書嬈一眼,給了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察覺自己的稱呼不對,沈書嬈忙改口,哭得梨花帶雨道:“楚世子殿下……我聽聞你昨晚照顧了笙笙妹妹,整夜未睡。


    我想著阿琛外出鎮壓叛亂,我身為你們的嫂嫂,長嫂如母,自當過來照顧照顧你們,勸勸你多愛惜自己身子的。


    可誰知道,方才我一進來,這……這人便要對我無禮,若非我機敏,楚世子你來得快,恐怕我的清白……便不保了啊!”


    沈書嬈話一落,楚洵和站在床邊的凜四不由同時一愣。


    安平伯從來計劃周全,並非是隨心所欲之人。


    黑鐵騎兵符這般重要的事讓沈書嬈來做,不該是好生教導沈書嬈一番,不該是好生跟沈書嬈說一番顧延琛和北堂離的事情嗎?


    如果安平伯早有交代,沈書嬈就該知道,端陽郡主北堂離和顧延琛早有肌膚之親,所謂的清白,早就被未婚夫顧延琛毀了,哪裏來得什麽保住清白一說啊?


    知道事情不像麵上瞧見這麽簡單,主仆二人不動聲色的交換了個眼神。


    凜四會意,立馬跪下來皺眉喊冤道:“回主子的話,端陽郡主殿下方才所說並非事實啊。


    屬下不過是因昨日陪殿下您守著公主殿下,屬下在外站崗一夜,今日在此處休息罷了,並不曾做什麽對郡主殿下動手動腳的事兒。


    倒是郡主殿下,方才屬下一睜開眼睛,就瞧見她在這兒脫衣裳。屬下本是想阻止的,誰知道郡主殿下脫了衣裳還不算,還打算上屬下的床!


    主子,您是知道凜四的,跟您走南闖北多年,連女子的手都不曾碰一下,連女子的臉都不曾多看一眼。


    屬下哪裏來的膽子對未來的鎮國公夫人動手動腳呢?請世子殿下明鑒!”


    沈書嬈一張花容哭得越發淚痕嬌嬌。


    她知道,比起端陽郡主這個地位高的外人來說,自然是跟了楚洵多年,知根知底的凜四說的話更得楚洵信任。


    可是,“楚世子殿下。”沈書嬈哭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錦衣衛規矩嚴苛,這人當著你的麵兒自然是規規矩矩,不敢放肆。


    可……方才這屋子裏就端陽一個人啊,端陽即便會幾分功夫,那也是弱質女流,而他武功高強。


    若強迫端陽,端陽怎麽能敵得過他?楚世子,我們才是一家人啊,難道你寧肯信他,也不肯信我?


    你忘了阿琛外出鎮壓叛亂的時候,你答應過他,要好好守護鎮國公府,不讓我受委屈傷害嗎?你這樣做,對得起阿琛臨走之前的交代嗎?”


    沈書嬈一麵哭,一麵把將身前的衣裳不著痕跡慢慢鬆開來些。


    楚洵懶得看她,隻淡淡問道:“那你想如何?”


    沈書嬈捂了捂疼痛的腳踝,並未看出楚洵的怒氣。


    她想了想,柔聲道:“這人以下犯上,罪該萬死,既是楚世子你的人,即刻處死他就是了。我看在楚世子你的份兒上,不會將這事兒告訴阿琛的,楚世子你就放心好了。”


    說完,沈書嬈就坐在地上,靜靜垂眸落淚,手捂在腳踝上,像是十分委屈可憐的模樣。


    一旁的凜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道沈書嬈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跟主子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啊?


    又到底知不知道,除了小夫人之外,主子從不會扶任何旁的女人啊?


    鎮國公的端陽郡主,即便腳上受傷,一手暗器也能毫不費力殺十個普通男子,沈書嬈這麽哭……凜四覺著,當真是破綻百出,丟人現眼。


    偏生,哭哭啼啼的沈書嬈渾然不覺,隻哽咽道:“楚世子你若是覺得為難,那……我便等阿琛回來處理這事兒便是。”


    言外之意,便是再威脅楚洵,若執意要護下屬,不護著她,她便要顧延琛和楚洵翻臉。


    “隨你。”楚洵淡淡吐了兩個字,沈書嬈的哭聲立馬弱下來。


    “楚世子你不願意幫我處置這淫賊?”


    “本世子的屬下都是千挑萬選,身經百戰之人。出入花樓,暗探機密,見多識廣,定力極佳。若要女子,他一早妻妾成群,何必等到現在以下犯上,碰端陽郡主你?”


    沈書嬈摸著腳踝的手立馬死死抓住羅襪,眼中滿是怨毒。


    顧寶笙說什麽子珩都信,可她呢,無論她是沈書嬈還是端陽郡主,子珩總是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來反駁她的話。


    難道,這件事還要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嗎?


    沈書嬈垂眸一瞬,抬頭含淚道:“好,既然楚世子說隨我處置,那……一會子,還望楚世子將這人送到鎮國公府,我親自下令處決他!”


    鎮國公府中有顧延琛留下的高手,若楚洵不想凜四死,就該好好聽她的話才是,沈書嬈忍不住得意的想著。


    不料,楚洵隻是冷瞧了她一眼,冷聲道:“凜四雖看了你端陽郡主的身子,卻是你端陽郡主自己主動寬衣解帶。怨得了他什麽?


    端陽郡主你這般水性楊花,如何配得上鎮國公,如何能做笙笙的嫂嫂?凜四,本世子不會交出來,至於端陽郡主你……待延琛回來之後,本世子會親自提議,讓他退了這門婚事!”


    “你……”


    沈書嬈麵容扭曲一瞬,飛快低下頭。


    顧延琛反正去雲羅國了,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能回來,退親與否,眼下她一點兒也不擔心。


    她隻是氣自己,為什麽方才沒有看清床上的人到底是誰,便脫了衣裳。


    “好,既然楚世子不願意,那此事就此作罷,我先回去了。”


    楚洵現在不願和她多話,這沒什麽,隻要一會兒她回了鎮國公府偷了黑鐵騎兵符,再讓紅玉在井水裏下藥迷暈鎮國公府的高手……


    待黑鐵騎兵符到了她爹爹的手裏,四皇子秦溪登基……楚洵無論如何也要做她的裙下之臣的!


    楚洵這回連話都沒有再回一句,隻靜靜負手站在一旁。


    ——很明顯,根本沒有扶她起來的意思。


    沈書嬈忍著疼痛,瞧了眼麵前根本沒有將她放在眼裏的楚洵,心中不甘極了。


    她等了他這麽多年,連他衣衫一角都不曾碰到過。


    他抱了顧寶笙無數次,卻連看一眼自己都不肯……就這麽喜歡顧寶笙,對旁的女子如此不屑一顧嗎?


    不知想到什麽,沈書嬈忽然咳嗽了兩聲。


    外頭的紅玉聽見沈書嬈咳嗽的聲音,忙小跑進來,小心翼翼的將沈書嬈扶起來。


    沈書嬈扶著紅玉的手,緩緩的朝門外走,待走到楚洵麵前時,腳步一頓,溫柔道:“楚世子殿下,雖然你不願處置你這屬下,也不願意信我。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莫要太過操勞,小心身子要緊……”


    話剛落,沈書嬈似是忽然暈倒過去,眼睛一閉,身子便要朝楚洵倒過來。


    “姑娘!”


    說時遲那時快,紅玉根本扶不住沈書嬈。


    但見沈書嬈直直朝楚洵撲過去,身前衣裳半露,紅玉手伸出去了,也沒有抓住沈書嬈。


    跟了沈書嬈多年,紅玉很明白沈書嬈的暗示之意。


    身為主子的楚洵既然要護著身為下屬的凜四,那麽,沈書嬈若是繼續在公主府出事,楚洵就該“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接下來的事一力承擔了啊。


    譬如,眼下……紅玉緊張的看著沈書嬈栽倒下去,手心兒裏都帶了一層冷汗。


    南齊的女子是碰了便算毀人清白,要收入房中的。楚洵雖然不近女色,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西戎端陽郡主受傷。


    一旦楚洵碰了……那主子多年夙願也算心願達成了,紅玉在旁緊張的想著。


    可,沈書嬈的身子還未倒下去,楚洵袖中忽然冷光乍現,一把軟劍“嘩啦”一閃。


    “嚓嚓”兩聲一響,沈書嬈整個身子便如被雷劈倒在地的斷樹一般,直直的,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但見地上,沈書嬈方才險些趴在楚洵胸膛前的右手,手肘以下,早已斷裂,而那道軟劍,從上直接劈下來,沈書嬈的右腳也未能幸免,隻單單留了個方才疼痛紅腫的腳踝。


    紅玉被嚇得麵無血色,腳步淩亂的小跑過去,跪在地上,過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郡主殿下?!嗚嗚嗚……”


    紅玉抱著沈書嬈哭起來,忍不住為沈書嬈抱不平,哭道:“我們郡主殿下方才那般需要人攙扶……楚世子您就算無意相扶,退後一步就是了。


    何必要把事做絕,把我們郡主殿下傷成這樣呢?您這般做,要奴婢日後如何與國公爺交代啊!”


    鬧成這樣,紅玉簡直不知道一會兒去鎮國公府,怎麽偷黑鐵騎的兵符,怎麽跟安平伯解釋這事兒!


    來公主府之前,伯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家姑娘不要意氣用事,切勿與楚洵過多接觸。


    可……她家姑娘不但主動上門找了楚洵,眼下,還因為想碰楚洵的事兒,被斬了手腳,紅玉是頭發都要愁白了。


    沈書嬈已經暈厥過去,楚洵麵色冷淡依舊,絲毫沒把沈書嬈受傷放在眼裏。


    他真是不知安平伯怎麽教的女兒,大家閨秀的守禮一概不會,投懷送抱,暗藏毒藥這一招倒是用的十分順手。


    不僅在袖子裏藏了南疆男女定情,能讓男女情比金堅,同生共死的“同心結”蠱蟲,還偷偷在袖子藏了能讓女子毀容,身體化膿的“無鹽女”蠱蟲。


    若非他方才軟劍夠快,這蠱蟲便要入他的血脈之中了。


    他若中招,恐怕沈書嬈在笙笙身上用起那“無鹽女”蠱蟲來,就更肆無忌憚了。


    “你家郡主到底意圖何為,你們自己心裏門兒清!”凜四站在楚洵麵前,開口道:“我家主子不與你們計較,那都是看在國公爺的份兒上,你若再在此處糾纏。


    休怪我們錦衣衛到時候把你家主子做的事兒貼到城門口讓人家瞧瞧去,看看到底是誰不要臉,非要勾引妹夫!”


    “你……”紅玉一張臉憋得通紅。


    可到底,沈書嬈和她都是頂著端陽郡主和端陽郡主婢女的假冒之人,真要討起公道,她們恐怕還未進鎮國公府便要敗露身份了。


    紅玉不敢冒這樣的險,隻能把眼淚憋回去,哽咽道:“是,楚世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奴婢記下了。


    不過……我們郡主殿下這會兒實在動彈不得,楚世子殿下能否差人到國公府招兩個人過來。奴婢也好帶了郡主殿下回去啊。”


    楚洵輕輕點頭,凜四便立馬讓人下去通知國公府的人了。


    西戎端陽郡主先前住的是端陽郡主府,不過顧延琛愛護未婚妻,又是出征在外,便請了一道聖旨,讓端陽郡主住進鎮國公府。


    在南齊,男子若出征,未婚妻是可入府主事的,眾人習以為常,並不意外。


    國公府的人也待端陽郡主十分恭敬,一聽到消息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國公府離公主府並不算遠,可紅玉卻覺得等那些人來,是度日如年。


    尤其,在自家姑娘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時候,楚洵竟沒有在這兒多待一刻,甚至沒有讓醫女來診治一番,轉身就去了風辭小築。


    看著地上血色褪盡,既無右手肘,又無右腳掌的自家姑娘……紅玉頭一次覺得,自家姑娘的妒忌心思,隻怕經此一次,不但不會消失,反倒會愈發不平吧。


    別說她家姑娘,就連她,也覺得,楚洵……實在太過無情了啊。


    紅玉撕下身上的布條,給沈書嬈纏了手肘,纏了腳掌,在地上抱著沈書嬈坐了好一會兒,鎮國公府的人才來。


    鎮國公府來的人是東風樓的樓主何伯,何伯是知道沈書嬈易容成北堂離模樣,意圖入鎮國公府偷兵符的。


    因而,一見到沈書嬈,便老淚縱橫道:“郡主出門之前還好端端的,怎麽……怎麽老奴不見郡主殿下一個時辰,郡主殿下便成這樣了?


    這讓老奴有何顏麵見國公府的列祖列宗啊!”


    紅玉一見何伯哭,有心想要在此處告上楚洵一狀,但轉眼看到凜四在門口,又把話收回去。


    隻哭道:“何伯,您快別說了,郡主殿下這會兒身上的傷口還疼著呢,您趕緊的讓那些粗使婆子過來幫幫忙吧!再這樣下去,隻怕郡主殿下的性命都保不住了啊!”


    何伯含淚點點頭,招呼下麵的幾個粗使婆子趕緊上來,背的背,扶的扶,三兩下便帶了沈書嬈回國公府。


    當然,紅玉一路跟著何伯走,一路也不忘給楚洵上眼藥,走幾步便委屈的哭訴幾句,俱是說楚洵縱容下屬欺負端陽郡主雲雲。


    何伯心裏明鏡似的,不過既然人家演戲,他也不能辜負了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所托之事啊。


    “你放心。雲芝……”何伯叫著北堂離婢女的名字,義憤填膺道:“楚世子既然處事不公,我們鎮國公府也沒有平白受了欺負的道理。


    你隻管放心,待國公爺回來,老夫勢必要親自把事兒給國公爺說清楚,讓他幫國公夫人討一個公道!”


    “何伯……您真是太好了。”紅玉抹淚,提著裙擺,上了馬車。


    馬車外的何伯朝楚洵拱了拱手,拂袖憤然離去。


    馬車中的紅玉眼見沈書嬈手肘的血越來越多,而若是回了國公府,那些厲害的醫女未必診不出她家姑娘並非完璧之身,也並沒有精純內力。


    想了想,紅玉便淚汪汪著急對馬車外的何伯道:“何伯,我們郡主的身子快要撐不住了,我記得前麵便有一家醫館,那兒的大夫醫術很是不錯。


    不如我們先在那兒幫郡主殿下止血,待郡主殿下身子恢複後,我們再回去吧。”


    何伯清楚她心裏想什麽,毫不猶豫的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


    公主府


    顧寶笙坐在銅鏡前,楚洵正拿著一把楊木梳慢慢給她梳著頭發。


    秀發如雲,香氣幽幽,楚洵見顧寶笙低頭沉思,忍不住蹲下身來,吻了吻她的麵頰。


    “在想什麽呢?”


    少女緩緩抬起頭來,皮膚瑩白,如玉通透,遠山黛眉,明潤秋波,當真是仙姿佚貌。


    隻這會兒,雪膚花貌的臉十分嚴肅的對著楚洵。


    “楚洵……你覺不覺得,安平伯太奇怪了。”


    “嗯?”


    楚洵半跪半蹲在地上,伸手將顧寶笙的手包在手掌心裏,靜靜聽她說。


    “安平伯二十多年前便把徐淑妃送入宮中,安插在景仁帝身旁。這般有手段心機的人,怎會沒有培養一些易容高手?


    若我是安平伯,選替代阿離姐姐的人,必定會選武功不分上下,智謀不分上下的女子,身形不分上下的女子。


    可沈書嬈……”


    顧寶笙隻皺眉搖了搖頭。


    沈書嬈除了身形高挑玲瓏,同阿離姐姐相似,旁的地方,是一點兒也比不上。


    若沈書嬈隻到公主府瞧了眼昏迷不醒的她便走,根本不見旁人,隻安安分分的待在鎮國公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或許不會有人發現她是假扮的。


    可若沈書嬈稍微在外晃悠那麽一會兒,被楚洵或者是精通易容之術的人多問幾句,多瞧幾眼,身份便會露出馬腳來。


    爭奪皇位這般重要的事情,安平伯怎麽就舍得把取黑鐵騎兵符這樣重要的大事,交給沈書嬈呢?


    顧寶笙想不通這一點。


    楚洵笑了笑,起身將顧寶笙身子一提,抱在了懷裏。


    “笙笙……你與我,果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顧寶笙見楚洵眼底含笑,立馬明白了。


    “你已經派人查過了是不是?到底怎麽回事?你快說來。”


    楚洵垂下長長的眼睫,聲音略低沉道:“沈書嬈是北堂離的親妹妹。”


    顧寶笙眼底劃過一絲驚愕。


    頓了頓,楚洵又繼續道:“安平伯是北堂離的親生父親。


    所以……即便沈書嬈的身份被發現,安平伯也篤定,你哥哥不敢拿沈書嬈和他怎樣。”


    顧寶笙身子僵硬一瞬。


    北堂離自幼無父無母,是被蕭元帝收養,培養,幫蕭琛謀天下的。


    南齊和西戎自古以來便戰亂不少,如北堂離一般父母雙亡,流離失所的孩童有許多。


    蕭元帝身邊也有不少人是這樣的孤兒。


    但北堂離卻是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論容貌,傾城,論才幹,超群。


    顧寶笙隻道北堂離是哪家簪纓世家或是哪家富貴官宦的女孩兒,是以如此出挑。


    卻萬萬不曾想到,北堂離,竟會是安平伯的親生女兒。


    “那……”顧寶笙眉頭緊皺道:“阿離姐姐的母親是誰?”


    北堂離不像安平伯眉目柔和,反倒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雍容華貴,精致豔麗。


    這般媚色天成,傾國傾城的女子,其母必定生的不俗。


    沈書嬈的母親沈夫人麵容清麗秀美,斷然不會是北堂離的親生母親。


    楚洵環在顧寶笙纖腰上的手緩緩收緊,“笙笙,你可知道……沈夫人的母家,有一表親,姓尹?”


    顧寶笙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南齊似乎確有這樣一家姓尹的商賈之家。


    不過到底時隔多年,那時她也不曾出生,隻在父親顧懷曾的書房裏瞧見過關於尹家的一些事。


    譬如,南齊最早的一批舶來品,西洋鏡和琉璃杯等物,俱是尹家的船隻運進來的。


    那時尹家蒸蒸日上,興旺發達,人人都傳,南齊十個鋪子裏頭,尹家至少占了三個鋪子。即便不是尹家自己開的鋪子,那鋪子尹家也定然出錢出力過,年底是要到鋪子裏和掌櫃的拿紅利的。


    尹家人丁稀少,男丁俱是三代單傳,家裏子嗣不豐,到了後來,顧寶笙的父親顧懷曾那一代,尹家連一個男孩兒也沒有,隻有一個女孩兒。


    所幸,那女孩兒天資聰穎,打算盤,做生意,比十個男子還強,隻是招婿入贅一事,遲遲未定。


    可……顧寶笙皺眉想起來,“那家人不是去山上求姻緣簽的時候,遇上下大雪,馬車落到懸崖,全家喪命了嗎?”


    難道說……


    “這不是意外。”顧寶笙眸光倏然一緊,抓著楚洵的手肯定道:“是安平伯動的手,是不是?”


    安平伯一個被貶到封地的伯爺,手裏卻握了大筆的金銀珠寶,良田金鋪供他招兵買馬,哪裏會是僅僅用了沈書嬈母親沈夫人嫁妝那麽簡單?


    楚洵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尹家人當年死後,都說親戚旁支前來分了家產,沈夫人分的還少些。


    不過……我先前派凜四查了一查,那些天南地北來分家產的親戚旁支,其實……回去的半路上就被安平伯劫殺了。”


    “他們為何不報官?”


    想到安平伯拿著那一大筆尹家家產四處打點,顧寶笙搖了搖頭。


    不必問楚洵,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尹家子嗣不豐,那些親戚本就隔得遠,拿了銀子回去,千裏迢迢,匪徒眾多,即便出事,也不能認定是誰動的手腳。


    一則當年安平伯是官,那些親戚旁支是民,民要告官,是要滾釘板的,在告倒人之前,恐怕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二則,景仁帝在位時,官官相護,貪汙受賄,盛行南齊,安平伯吞掉的那一大筆銀子,足以讓他賄賂南齊上下數百名官員了。


    楚洵抬手牽著她的手,緩緩道出真相,“當年……安平伯最早看中送入宮中之人,並非是徐淑妃。


    而是北堂離的母親,尹家小女兒——尹灼華。


    我方才看過尹灼華的畫像,與北堂離九分相似。”


    安平伯並非皇室正統繼位之人,若要將景仁帝推下帝位,必然要找一個如花似玉,貌若西施的女子安插在景仁帝身旁。


    既好幫他吹耳旁風,又好混淆皇室血脈,以便他多年蟄伏,厚積薄發後能一舉奪得帝位。


    尹灼華是商賈之女,身有家財萬貫,麵容豔若桃花,而景仁帝,雖然不像莊親王一樣喜好美色,處處留情。


    但這般傾國傾城之貌,身為帝王,怎會不動心,怎會不想收為己用?


    安平伯看中了尹灼華的家產美色,自詡翩翩公子,風流倜儻,自然要引誘一番,想讓尹灼華為他做事。


    安平伯是想日後登上皇位的人,無論是尹灼華的美色還是尹家的家產,都得先要他收入囊中才可。


    然而,尹灼華自小跟著父親走南闖北的學做生意,加之家中母親聘請了南齊京中有名的女先生時常教導,安平伯的把戲,她幾乎是一眼看穿。


    因此,無論安平伯怎樣在尹灼華麵前百般偶遇,百般討好,尹灼華始終不為所動。


    景仁帝私訪水鄉在即,安平伯這邊卻始終沒有進展。


    對於心高氣傲的安平伯來說,尹灼華的拒絕便是重重打了他一耳光,足以讓他懷恨在心,銘記終生。


    知道自己無法在尹灼華身上討到好處,安平伯便退而求其次,娶了尹灼華的表妹,也就是沈夫人。


    正巧水鄉夜晚放孔明燈時,安平伯又瞧見了嬌美柔弱的徐淑妃。


    而徐淑妃,自幼長在家中,隻知內宅手腕,不知辨識外男,安平伯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徐淑妃哄得團團轉。


    再後來……便是徐淑妃懷著安平伯的孩子進宮,故意流產陷害杜皇後,又在出宮回豐城省親時,與安平伯珠胎暗結,懷上秦溪的事了。


    而尹家,正是在徐淑妃還未進宮的時候,便被安平伯動了手腳除去。


    尹家不是那起冒冒失失的人家,何況尹家隻一個女兒,必定會為女兒千挑萬選,選一個如意郎君,再怎麽著急,又怎會大雪天求姻緣簽?


    顧寶笙皺眉一想,“沈夫人……大約也在其中推波助瀾吧?”


    否則,尹灼華一個尚未出閣的清白女子,怎麽莫名其妙懷上表妹夫的孩子,還生了下來?


    楚洵點了點頭,“尹家子嗣不豐,對稍微親近些的親戚都很大方,沈夫人這個表妹,雖是旁支,但當年和北堂離母親尹灼華走得很近,時常邀她出門。


    北堂離多半也是在尹灼華出門時,被沈夫人安排了一番,被安平伯強迫,才懷上孩子的。


    雖然還未找到尹家當年的舊仆,但……尹家人出門的那一晚,沈夫人必定有動手。


    照北堂離的年紀來算,尹灼華當年多半逃脫了,後來懷著她,輾轉到了西戎,生下她才去世的。


    笙笙,你可知道,沈夫人的心疾是怎麽來的。”


    “與尹家有關?”


    “不錯。”楚洵淡淡道:“方才凜四審了審沈夫人的下人,尹家出事的那一晚,沈夫人一整夜都在做噩夢。


    她醒來之後,便落了心疾,身子再也未好過。”


    顧寶笙眉目清冷,語氣冰涼。


    “她是做賊心虛!”


    楚洵抱了抱顧寶笙,沉默片刻,隻讓人給顧延琛送了一封信。


    *


    安平伯府


    收到消息的安平伯“哐啷”砸碎了一隻梅花杯。


    “蠢貨!”安平伯怒氣衝衝道:“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他千叮嚀萬囑咐,讓沈書嬈去公主府一趟,瞧瞧顧寶笙便去鎮國公府趕緊拿兵符。


    可沈書嬈呢?


    竟是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半點沉不住氣,一見到楚洵便走不動路。


    如今可好?不但楚洵的衣角她沒碰到半分,連自己的手腳都被人砍斷了。


    想到沈書嬈如今還在街角的醫館診治,安平伯立馬招來幾個人吩咐了幾句。


    春海走上前,稟報道:“主子,鎮國公府外咱們的人都安排好了,如今大小姐出事兒,可要繼續啊?”


    “自然是要繼續的!”


    “可若是……到時候被發現了……”


    安平伯收斂了怒氣。


    冷笑道:“即便被發現又如何……書嬈是端陽郡主同父異母的姐姐,本伯是端陽郡主的生父,顧延琛便是知道了,難不成還要殺了端陽郡主唯一的父親不成?


    便是端陽知道了,她嫁給胡多問是本伯爺的命令,又能如何?


    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伯盡一盡父親的心意與責任有什麽過錯?她還能弑父不成?”


    至於胡多問,如今已經得到了端陽郡主的身子,待他知道了自己是端陽郡主的親生父親,隻會待他愈發恭敬。


    “春海。”安平伯眯了眯眸子,含笑道:“準備下去吧。”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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