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公公緊張思索了一會兒,找不到詞,幹脆重新開口道:“奴才之前就曾經入過一次賤籍,在那醃臢處討生活,經曆不堪。是殿下主子給了奴才第一個機會,讓奴才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得脫賤籍。那個機會,不是殿下單給誰的,而是給所有如奴才這般的下賤人。讓咱們也能看見……看見不用等投胎就能憑本事重新做人的希望!那一回,奴才就知道,殿下是個真正心有大善的人,是拿咱們這些賤人當人的人!”


    不過第一句話說出來,好像憋著的水閘開了個口,後麵的話就流暢了。將死之人,有機會說話,何必不把這些話說出來?本就是真心話,他說這些也沒有任何忐忑。


    “奴才是個心眼兒小的,因著想逃脫一死才入宮,生平最恨唯有兩個女人。一個是奴才之前救助過卻恩將仇報的幼時的未婚妻紅袖,另一個就是優容長公主。紅袖不等奴才報仇就自個兒被青樓裏的那些醃臢事磋磨死了。但優容長公主,奴才想報仇。”


    吉公公越說越激動,語調下意識地有些加快,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些。


    “起初,奴才一心想進主子府上,是存著靠挑撥主子來報仇的心思。可進府時間越久,聽王伯說了許多主子平日的為人處世,奴才就越愧疚!主子是何等樣人?那優容長公主又是何等樣人?就好像明月之於溝渠、牡丹之於惡糞!讓主子出手幫奴才收拾優容長公主,奴才嫌髒了主子的手!”


    “後來,主子回京了,召見了奴才。”吉公公的臉上忽地掠過一抹不好意思的笑,一閃而逝,然後眼圈兒突然就紅了,聲音微微發啞,“主子還是當年那樣,氣派是尊貴的,其實心思寬厚又柔軟,不把奴才這等從頭汙到了腳的東西當下賤人看。”


    他不笨。相反,自幼掙紮成長的環境和練就的一身本事讓他對別人的態度極其敏感。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聲輕笑,有時甚至連這些都不用,他就能準確地知道,對方到底那他當個什麽東西看待。


    是比較想豢養的寵物,還是興之所至逗一逗的貓狗,還是看一眼都嫌汙了眼睛的鞋底灰?


    之前,他見過的最好的,也就是他賣身的樓子的老鴇或管事。在他們眼裏,他好歹挺有價值。是真的,屬於他自己的價值。這讓他已經足夠驕傲。


    可是事隔六年,前後兩次得嘉熠長公主召見,他每一次都從她看似尊貴、實則平和的聲音裏,聽出了那種不一樣的、讓他不敢置信的、一想起就想要流淚的東西。


    他不知道那種感覺叫什麽,因為那種感覺他從未有過。他就是從她的聲音裏聽得到那種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東西。


    六年前跪在她麵前領賞時,他就有那種感覺。仿佛,無論他是個什麽人,隻因他的確舞技出眾,他就跟所有良家出身的舞者一樣,完全配得上她拿出的賞賜。不是她故作姿態,而是真的覺得他配得。


    六年後,他的身份比六年前更加不堪,不但做了一個臭名昭彰的貴女數年的麵首,還已經殘了身子成了太監。可召見他時,她的聲音裏依舊沒有半分嫌棄。


    她很快就認出了他,認出他之後,她很驚訝。她一語道破他的經曆,問他為何當年選擇了脫籍卻又去做優容長公主的麵首?既做了優容長公主的麵首,為何又淨身入宮做了太監?既進宮做了太監,為何又來到了她的麵前?


    她是如此地直白不掩藏,聲音裏隻有對他所有選擇的單純不解,沒有厭惡。仿佛此刻在她麵前的吉公公,還是當年那個憑本事贏取光明的少年。


    那一刻,已經多年不知羞恥為何物的他,竟然再次感覺到了羞恥!


    在一群肆意侮辱他的人麵前都能厚顏無恥地賣乖討巧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之前如果能活得幹幹淨淨的該多好!那樣他就不用被嘉熠長公主殿下這樣純淨的、疑惑的、甚至帶著一絲關懷的聲音,問著這些不堪的過去!


    他那天述說了很久很久,殿下一直認真地聽著。其實有一陣子他說著那些事,都忘了自己是為什麽說的。好像就是因為殿下她在聽著,所以他就想一直說。


    從沒有一個人真的認真用心聽他說話聽那麽久,真的從來沒有!


    想起當日嘉熠長公主召見自己的情形,吉公公忽然覺得,自己今天就算是被淩遲而死,也是無怨無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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