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洄所料沒錯,燕京朝廷第二天就急詔了各路從六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入宮覲見。包括了一直沒有被允許上早朝的嘲風將軍府一行。


    整個大殿之內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正中間跪著數十個身穿各色官府的官員,皆是戰戰兢兢的低著頭伏在地上,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葉挽站在武官的隊伍中,偏向後方,正好能看見最後一個伏低趴著的人的屁股害怕的撅起。


    及冠大典之後,瑞嘉帝已然成人,能夠自行從政。可曾後還是沒有放棄立於前朝的機會,瑞嘉帝的身後那滿垂的晃蕩珠簾,正隨著殿門口吹進來的寒風微微拂動,發出了“丁零當啷”的聲響。


    珠簾之後那張端莊富貴的臉上一臉的肅容,不難看出她灼灼的目光正在死死盯著堂下所跪眾人正前方的親兄曾如琥和榮老大人。


    “你們給哀家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片寂靜之下,曾後啟唇冷笑道。“燕京城內的呼聲已經直逼到燕宮來,你們下一步是想要幹什麽?是要氣死哀家不成?!”


    殿內一片肅靜,皆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昨日放的皇榜直接引起了民怨,尤其是那些多年苦讀的寒門學士還有平日成績相當不錯的貴族子弟,紛紛對此次會試的名次有意見。嚷嚷著要曾如琥和榮老大人將所有人的試卷公布出來,給所有人看看,他們是否到底是真的實至名歸。


    殿試尚且還未開始,會試就已經惹出了這麽一大段風波,讓他們怎麽可能繼續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下麵的殿試?


    殿上眾人卻心思各異。曾家在科舉之上動了手腳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可以說是二十多年來都如此,否則今日的朝上也不會有那麽多曾家的擁護者。可往日那麽多次都沒有出過什麽問題,怎麽這一年的事情就被捅了出來了?


    往年官員的任職都是由吏部掌管,吏部孫尚書此時也跪在堂中,想了想揚聲道:“啟稟太後娘娘,依微臣所見,外頭那些學子實在是沒事找事。自己落榜了就不服榜上其餘各眾貢士們,純粹是嫉恨心理,所言科舉有黑幕等話不過是他們空口白牙的胡說,目的就是為了破壞此次科舉。微臣覺得,他們越是如此,咱們越是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才是。”吏部是曾家的人,要是曾如琥出事,他們隻怕當先一個就要跟著倒黴。


    孫尚書這麽說,立刻引起了其他跪著的幾位朝臣的共鳴。


    “微臣附議,外頭鬧事的大多都是寒門學子,苦讀三年不中有了落差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難免會做出這種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要知道人言可畏呀。”禮部尚書恭聲說道。


    他同樣與曾家關係匪淺,曆年來這麽多次科舉都是由禮部主持,其中的彎彎繞繞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是這次的事情被人捅破了,他們禮部同樣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姚尚書適時的開口插話道:“一個人如此傳言恐是嫉恨誤會,幾百人幾千人都這麽說就怕是有些門道了吧?總不至於咱們大燕此次科舉的都是些小肚雞腸的學子,寒窗三載難道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不成。”他立於百官前列,說的話同樣也是不少中立官員們心裏想的。


    難不成這屆學子個個都是輸不起的小人,看你中貢士了就說些亂七八糟的謠言來汙蔑你不成?


    葉挽微微揚起眉,心中不由咂舌。朝廷六部六位尚書,竟然隻有工部的姚尚書和刑部跟曾家沒什麽關係,其餘四部皆是曾家的人。曾家這三十年來當真是炙手可熱順風順水了。她看了看武將隊伍首位一臉冷淡的褚洄,那高大繃的筆直的身影帶著一絲忍耐和堅毅。要扳倒曾家……確實不容易。


    跪著的幾位官員一陣七嘴八舌的議論,說的無非就是外頭那些都是謠傳啊,不足為信,無須理會之類的言辭。


    榮老大人也跪在其行列之中,半晌突然開口道:“啟稟陛下,啟稟娘娘,此次卷題都是由我等翰林院諸位學士們批閱。老臣在閱卷時同樣發現了其中不少國子監平日裏並不起眼的學子所做答案相當優秀……”


    他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曾如琥打斷。曾如琥冷笑道:“榮老大人什麽時候也會這般狗眼看人低了?難道平日裏不怎麽出彩的學子就不能突然頓悟考了高分,在科舉中奪得名次了麽?榮老大人此舉,跟外頭那些鬧事的學子有什麽區別?”他其實心裏也納悶的很。曾家往日都不會做的這麽過分,看中了那些學子稍加提拔也就是了,斷沒有像外麵所說的一樣隻手遮天的誇張情況出現的,更遑論說將會試的試題泄露給幾十個貴族門閥子弟知曉了。


    他這次為了與蕭天慕搭上邊,所言所行也相當的小心謹慎,隻是暗中給葉文溪做了些點撥。怎麽可能這麽放肆又光明正大的將幾十個貴族子弟納入羽翼之下?隻是……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父親,這件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認,否則若是被父親知曉了他與蕭天慕交涉的事情隻怕不妙。


    曾如琥的言語誅心,榮老大人身為在朝幾十年的老臣卻不甚在意。他看了曾如琥一眼,正色道:“老夫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既然不服的眾人如此之多,若我朝廷毫無作為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應當力排眾議以證自己清白才是。曾國公覺得呢?”他在大燕朝廷做官三十餘載,其中有多少陰暗的勾當他都可以當做沒看見,畢竟為官並不是愣頭青的一味衝鋒陷陣就可以的。適當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是一保自身的最好方法,即使在眾人眼裏他就是個頑固的愣老頭也無所謂。


    隻是……榮老大人麵上閃過一絲不屑。隻是這次竟然將歪主意打到了他孫女的頭上來,絕對不可能忍。


    曾後緩緩道:“那依榮老大人所見,應當如何呢?”


    榮老大人拱手道:“是非公論自有聖上定奪,老臣薄見不足為憑。隻是老臣覺得,既然有諸多舉子不滿,不如將此次會試成績作罷,重新考過。”


    他的話頓時引起了一片嘩然,三年一次的春闈有多不容易榮老大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選題篩題等更是提前一年就要開始準備,更別說會試之後這麽多閱卷的官員都要關起門來沒日沒夜的和外界隔離埋頭閱卷了。


    再要重新準備試題進行考試,還要讓那幾千學子們再經曆一次三日兩夜的痛苦,談何容易?


    當即引起了堂上諸多官員的反對。“臣不讚成,會試結束就是已然結束了,哪有推翻重考的道理?難道因為這次中了貢士的舉子們不是榮老大人想象當中的舉子,就要重來不成,這算是什麽道理?”孫尚書板著臉道。


    “臣同意孫尚書說的,會試已然完成,就不該重考。外頭有傳言就讓他們傳便是了,朝廷還能少塊肉不成?”曾如琥當即讚成的說。


    眾人你一眼我一語的,又當著瑞嘉帝和曾後的麵在大殿之上吵開了鍋。


    蕭羽涼笑道:“重考當然是不必怕什麽的,畢竟真金不怕火煉,有真才實學的又何必怕再考一次?怕的就是有些人自己心裏有鬼吧……”


    “康王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心裏有鬼?”曾如琥頓時板了臉。


    蕭羽哼笑道:“國公爺急什麽?本王說的是那些有可能舞弊的學子,又不是在說國公爺您。國公爺這麽急著跳腳,莫非心虛?”


    “康王殿下慎言!康王殿下金枝玉葉,皇族貴體,自然是不知道每三年一度的春闈需要消耗多少的財力物力人力,豈是由得你們這樣空口白牙的一說要重考就能隨隨便便重考的,要知道……”


    “夠了!”曾後冷斥道,那小指上尖銳鋒利的尾甲在扶手上刮擦出難聽刺耳的響聲,像是在每個人心口毫不猶豫的撓了幾口。她美目輕轉,從靜默無聲的武官行列中低著頭的葉挽身上掃過,眼中情緒莫名。


    她深吸一口氣,沒有理會一邊的瑞嘉帝欲言又止的神情,緩緩道:“哀家急詔你們上朝,不是為了在這裏聽你們內鬥亂嚼舌根子的。哀家不想聽此事是誰的責任誰的問題,隻想知道,你們到底有沒有平息燕京城內謠言的方法?”她不能將此事交給瑞嘉帝來處置。


    瑞嘉帝剛過及冠大典,雖正是時候急需表現,一正登基這麽多年來活在自己陰影下的威嚴。但是此事若處理不當,隻會讓萬千百姓覺得當今聖上無用無作為。


    她雖不願這麽快將手中權力分脫出去,但她到底是瑞嘉帝的親生娘親,該保護他的時候還是應該保護他。不管這次事情的處理結果如何,隻要她插了手,別人隻會當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即使日後瑞嘉帝想要在朝臣麵前建立威信更加困難,也總好過被人指點唾罵的好。


    她瞥了一眼葉挽,那日葉挽斬釘截鐵的拒絕她的提議的模樣還盡在眼前。這個女兒是百分之百靠不住的,那她就不能讓自己的兒子也對自己心存怨懟。


    兵部尚書雖是個文官,但到底是執掌舉國兵事兵官的文官。他接受到曾老國公投來的目光,猶豫了一下提議道:“娘娘,微臣覺得,謠言止於武力。不如將帶頭鬧事的幾個殺雞儆猴,以觀後效?”這是他們最常使用的手段,不聽話的就一個個殺了,總會殺到你們聽話為止。


    大殿上頓時響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冷嗤之聲。


    兵部同樣是曾家的人,在這種時候提出這樣的提議無異於是蠢的在給曾家招黑罷了。


    翰林院以榮老大人為首的一眾文官當即跪了下來,嚴聲道:“娘娘三思,此舉大大的不妥!燕京城還徘徊未去的萬千落榜學子何其無辜,他們寒窗苦讀十數年,就為了在科舉之上大展風采以報大燕母國之恩,若是不分是非緣由就將人斬殺,與幾十年前的西秦暴政有何區別?絕對會大大的寒了燕京百姓的心啊!”


    葉挽嗤笑,看樣子幾十年來曾家用這種手段力排眾議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曾家之於大燕就宛如橫著走的螃蟹,囂張跋扈了二十幾年。眼下又想要故技重施,有褚洄在其中推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呢?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站在武官首列的褚洄突然開口,清聲笑道:“是啊,別說西秦暴政,三十年前的楚家軍不也是一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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