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素衣還隻是小李素衣,還沒有現在這般“心狠手辣”又不近人情的時候,她跟其他所有的黃毛丫頭(比如說三七)一樣都對未來抱著一絲絲美好的憧憬,對世間萬物都抱著無比友好無比美麗的善念,身為神醫穀的一員勵誌要成為一個懸壺濟世妙手仁心的神醫。


    隻是她的所有善念和單純都在跟著師父進行第一站的遊走行醫之時,就被無情的打破了。


    當時,西秦與大燕兩國正值戰亂,西秦邊境的郟城和大燕的金門關附近戰火連綿。當初無論是鎮西軍還是元家軍都沒有現在這般人數眾多,勇猛無敵,他們還懷揣著對和平的向往,努力的用自己最大的能力來使戰火平息,和平乍勝。


    那時候的元家軍和鎮西軍陣營中各有一名少年能將,西秦方是烈王元楨的次子元炯,大燕方則是豫王殿下的義子褚洄。元炯比褚洄年幼一些,當時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已經是由烈王殿下親封的前鋒小將,而當時的褚洄比之稍微年長一些,當時已有十四五,反倒是將級還比元炯要低上一些,是後來一年在萬軍中斬獲了呼察赤的首級之後才被封了將位,作為豫王殿下的副將行軍。


    兩人是當時少有的兩名年少英才,對行軍打仗各有天賦,聲名遠播,在當時並列為兩名最有天賦的優秀少將,甚至還有人言若是兩人能同在一國,必定能夠使那國成為稱霸一方雄踞天下的霸主。不過兩人各居一國也不可惜,就跟當初的烈王元楨和豫王蕭天鳴一樣,是為當代兩大梟雄。


    不過無論外麵怎麽傳這兩名少年將軍如何的英姿勃發,俊傑雙立,這都跟一心一意把自己關在穀裏跟著師父學醫的李素衣沒什麽關係。她幾乎就等於是把自己當成了普通農戶女兒,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甚至連烈王和豫王分別是哪國的都分不清楚。


    直到後來有一日,西秦烈王與師父有舊,十萬火急的傳令而來,說自己的次子出了事,請師父趕緊過去救治。


    李素衣從未出過穀,師父心想著早晚要帶她出去看看萬千世界認識人心險惡的,遂將她一起帶去了臨安。沒有想到這一趟就成了李素衣人生的轉折點,單純的小素衣就這麽沒了,看遍了滄桑的李素衣誕生了。


    夜晚,李素衣手執一根草,不知道在編什麽東西,看著頭頂的月亮出神。


    想到小時候被元炯洗刷的三觀就覺得整個人都有點不好,再給她一次機會的話,她定然是不會跟著師父去臨安的,什麽腕骨碎裂武功盡廢幾乎癱瘓的誘惑力都沒有平平安安單單純純的長大來的誘惑力大。


    可能這種就叫做孽緣吧?李素衣心想著,手下不小心一用力,生生的將編著東西的草給捏斷了。她無語的看著手下的草梗子,隨手一拋將編了一半的小兔子扔到路邊,幽幽地歎了口氣。


    “師姐……”三七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她感覺現在師姐的心情很不好。或者應該說,自從那日跟那個元炯說過話之後師姐的心情就沒有好過,每天每天的繃著臉,好像是別人欠了她八百兩銀子一樣。三七好奇的不行,終於猶豫了一下跑來找師姐問問:“那個元炯,到底是誰呀?怎會跟師姐認識?”


    是誰?是魔鬼!李素衣腹誹了一下,沉著臉看著三七道:“怎麽,他又給你找麻煩了?”


    三七搖搖頭。自從那日師姐不知道跟元炯說了什麽之後,元炯就乖覺的不行,藥也老老實實的喝,讓他配合著試試能不能下床走動他也十分識趣的配合。又過了好些日子,眼看著快到盛夏,若是再包著綁帶的話說不定會捂痱子什麽的,他卻是因為積極的配合治療這兩日就差不多能將紗布綁帶給拆了。


    看三七懵懂的樣子,李素衣搖頭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就是原西秦烈王的嫡次子而已……哦,可能是嫡三子了。”聽說大燕的褚將軍就是元楨的長子,那十幾年前,長子將三子差點變成廢人,兄弟相殘,也不知道元楨心裏是個什麽感受?“我與師父在十幾年前見過他一麵,當時他跟現在也差不多情形,苟延殘喘奄奄一息。師父心善,又與烈王有舊,便答應救治,將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我當時正跟著師父學醫,自是由我來照顧他,幫著師父打下手了。”


    “嘖嘖,原來師姐和那元炯還有這樣的緣分啊。”三七不知道親王的兒子是個什麽等級的位置,但是能請的動師父親自出手,那想必肯定是很大很大的官了。


    緣分?呸。李素衣麵無表情的睨了她一眼,不忍心說出真相讓三七的幻想破滅,隻得自己內心暗暗腹誹。


    確實是緣分,那種恨得她牙癢癢的緣分。


    她當時作為小藥童跟著師父,雖說明麵上是小藥童,但是當時已經能夠獨自醫治一些普通病例和個別疑難雜症了。看到元炯的一瞬間,她已經能夠判斷出他是被勁道極深的內功震碎腕骨,斷了經脈的,如若不能將腕骨拚接起來,那麽以後的日子他的雙手便不能再用,甚至連吃飯喝水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了。同樣的,就算是治好了,也是不可能再提刀拿劍,再上沙場的。


    李素衣也是少年心性,也不怕什麽烈王還是火王的,更別提對方的兒子了,自然是當著元炯的麵老老實實的將他的病症和治療後的情況說了出來,還喜滋滋地向師父邀功,問他自己說的對不對。


    師父當時的表情……真是相當的一言難盡。沒有一眨眼的功夫,李素衣便知道了為什麽師父看自己的表情那麽的高深莫測,甚至帶著一點同情。


    因為下一刻她就被還躺在床上的元炯吩咐人給打了出去,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姑娘,就這麽很沒麵子的被趕進了滂沱大雨中,連她當時萬分喜歡的花裙子都被雨水打濕了。元炯當時意氣風發,怎麽可能聽得進去自己以後會變成廢人的話,這麽做法也情有可原,況且本就是自己的徒弟先撩的,神醫子不言捋捋胡子,覺得這是個給徒弟吃吃教訓的好機會,便沒有阻止。最後還是烈王妃看不下眼,聲聲道歉,就怕老神醫一言不合生氣的撒手就走,她帶著李素衣回自己房中換了丫鬟的衣裳,溫聲與她致歉,希望她能夠原諒躺在床上的元炯。


    若是換做現在的李素衣,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她不直接把對方殺了就算是給麵子了。


    況且她說的也都是實話,又沒有胡說,怎麽能因為不接受事實就可以隨便的跟別人發脾氣呢?


    不過當時的小素衣確實年紀還小,且有種男孩子大大咧咧風範,小手一揮就說自己根本不在意,繼續回到師父跟前去幫忙。


    子不言存心打著要磨練李素衣的心思,治了元炯開好藥之後就消失不見了,將後續的所有事情都交給了李素衣,讓她獨自一人照顧元炯。也就是後來李素衣不斷的和元炯結下梁子的原因了。


    試問,但凡是正常人,誰會想要天天跟一個陰陽怪氣覺得全天下都對不起他總有奸人想要害他的人大眼瞪小眼?李素衣肯定是不想,元炯應當也不想要再看到她,否則也不會把她辛辛苦苦煎熬了四個時辰的藥用腳踢翻,明明白白地擺出了一副要喝你自己喝,反正老子是不喝的態度。


    李素衣氣的恨不得把煎藥的燙鍋子直接塞到他的嘴裏,可是一想到師父說的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還是忍了,認命的再一次去煎藥。一個好的醫者,不醫不信醫者,不醫同行醫治,不醫一心求死,其餘的都要秉著醫者仁心這一條將對方從鬼門關上拉回來。元炯不是三者其一,師父可能又收了人家的錢,還有那個溫聲細語的烈王妃時不時地來問問自己的生活需不需要添置什麽,要不要幫忙……李素衣自認有這個義務將對方醫好再走。


    於是在元炯又一次的想要踢翻她辛辛苦苦煎的藥碗的時候,李素衣終於發了脾氣,想也不想的一把捏住了元炯的下巴,將藥直接給他灌了下去,甚至都沒有注意是灌到他的嘴裏的還是灌到他鼻子裏去的。


    不管是哪裏,總算是完成了任務不是?


    李素衣美滋滋了,元炯就驚呆了。他雖性格陰鷙古怪,卻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粗魯的女孩子?就算是當時調皮又搗蛋的元燦也沒她這般,敢直接大喇喇的捏著元炯的下巴粗魯的灌藥,甚至臉上還露出了得逞微笑的樣子!


    元炯怒了,可是他的手腕還沒有恢複,不能把李素衣拎起來打一頓,隻能默默的陰著臉,一邊任由藥汁從自己的下巴上鼻子裏滑出來,一邊將李素衣的惡行給記在了心裏。


    被一個變態少年盯上是種什麽樣的感受?從前的李素衣或許不知道,但是經曆過臨安一行的李素衣就知道了,她敢明明白白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世間怪人,元炯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他甚至幼稚的把死青蛙死老鼠放在自己的被窩裏,晚上在李素衣替他換藥的時候突然掏出來扔在李素衣的臉上,然後放肆大笑就像是一個有中二病的腦殘。


    又或者是在李素衣喂藥的時候假裝被藥嗆到了心口裏,直接兩眼一翻撅了過去,整個人就像是死了一樣悄無聲息。嚇得烈王妃衝過來,要不是李素衣再三的保證元二公子沒有問題,實在有問題她給元二紮個針必定能醒過來之後,元炯才幽幽地睜開眼,無辜地問道:怎麽了?我這麽暈過去了?


    要細數元炯的惡行,李素衣覺得她能說上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再三的刷新三七的世界觀。那個變態少年,對人處事都正經的不行,偏偏就將所有的陰暗麵都暴露在了她這個無辜的外人身上,整的她再也不想踏進烈王府半步。


    於是在元炯的手腕康複的能夠自己吃飯的那天,李素衣甚至都沒有等上烈王妃跟她道一聲謝,便在半夜三更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烈王府。一邊心中隱隱有治愈了一個大麻煩的激動和驕傲,一邊同樣也為脫離了元炯的掌控而感到鬆了口氣。


    再之後,李素衣隱隱在世間成名,落得一個醫仙的稱號。甚至還在褚洄在北漢王城一戰成名的時候順手救了滿身劍傷像是個被戳漏了的篩子一樣的他。


    元炯卻從人生的巔峰直線下滑,走了下坡路。


    她本以為自己可能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元炯了,就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各自安好吧。沒有想到卻在大昌平嶺靠近玉岩關的山中采藥之際,撿到了被炸的血肉模糊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的元炯。


    李素衣原本是認不出他來的,但是她卻認得自己治過的手,這雙手腕,當初折磨了她整整一年,卻沒有想過再一次看到了。元炯的衣服都被炸的燒了幹淨,連帶著散發著焦臭味道的皮肉,就像是一個從火場裏撈出來的焦屍。要不是他還隱隱約約有些倔強的心跳之聲,李素衣甚至都要以為他是個死人了。


    再三糾結,她還是買了一輛牛車,把元炯給運了回來。師父說什麽來著,三不醫,其餘的都要醫,即便是自己的仇人。


    在給三七說完這些往事的時候,李素衣才驀然發現,三七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她輕笑了聲,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三七的身上,然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可是一回頭,卻看見元炯顫顫巍巍的站在門口,身上還綁縛著新換的繃帶,露在外頭的那雙眼睛正在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沒有想到,小醫仙還將當初的事情記得那般清楚。”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元炯的聲音恢複如初,還是那般能夠騙人的溫潤。


    不過騙不了李素衣就是了。她抄著胳膊冷笑道:“畢竟是生死大仇,怎麽可能記不清楚?要不是你後來一直龜縮在臨安,我定是要找你報仇的。”


    元炯歎了口氣,搖頭道:“我後來找過你,希望能夠當麵跟你致歉與致謝,你卻沒有給我這個機會。現在想想,原來你心中對我誤會頗深,真是可惜。”


    這人的臉皮也太厚了一點!什麽叫誤會頗深,要不是他的所作所為,自己又怎麽會頭也不回的離開臨安!還給他機會致歉致謝呢,不要殺人滅口她就謝天謝地吧。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元炯寄人籬下,這裏可是她的地盤,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李素衣道:“那好,我現在便給你這個機會,連帶著這次的恩情你一並還了就是。”


    元炯被噎了一下,沒有想到李素衣會這麽說,幹巴巴地無奈道:“你想要我如何還?想要金銀還是權利?”


    “你現在有金銀,有權利?”不要以為她身在山中不知道外頭發生的一切,烈王府倒了,烈王妃和那個郡主也不過是因為西秦帝顧念舊情還保留著烈王的瞢位沒有奪走,元炯就什麽都沒有了。那什麽金銀還是權利的來還她的人情?


    元炯半點沒有被拆穿的窘迫,隻是攤了攤手,笑的有些無害:“都沒有,所以就讓我出賣勞動力,來報答你的恩情吧。”


    世人都當元炯已經死了,那他就是死了吧。


    這山中,看上去也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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