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到嘴裏呼出白煙,一心急著趕路的少女神色茫然地呆立在巷子口。


    「這怎麽」


    可能。一幅令人不可思議的光景在她的眼前浮現。


    這裏是八條巷子交會聚集而成的小廣場。


    她已經搞不清楚是第幾次跑回這裏來了


    為了求證,少女靠近兼作飲水之用的水池,將視線投向池邊。


    (沒錯,是同一個地方。)


    少女確認了那個事先刻下來當作記號的刻痕後,便歎了一口氣。


    「我也有這麽落魄的一天呢。」


    娜拉從披在身上的外衣裏抬起頭來,仰望被厚重雲層遮蔽的天空。


    一頭烏黑長發和凍成雪白的呼氣形成對比,褐色的肌膚豔麗又有光澤。在燦爛陽光下才能綻放出動人光芒的大陸南方特有美貌,在這凍結的冬季天空下似乎有些失色。


    直到半年前,還以騎士的身分不停地被灌輸武術與生存之道的她,碰上了失去方向感如此令人無法接受的事實。如果是位於地圖上沒有記載的邊境深山,或者缺乏路標的沙漠地帶也就罷了,問題是明明身處大陸中央位置的城市裏,居然還會迷路,實在教她難以置信。


    (我說客人呀,您確定嗎?我勸您還是別盤算進城這件事了,因為那兒是人稱迷宮街,連本地人都會迷路的地方啊!)


    少女並非不把旅館老爹的苦口婆心當一回事,而是在沙漠出生長大的她,擁有無論怎麽錯綜複雜的街道,隻要是人們鋪好的路,就不會迷失方向的絕對自信。


    即使少女事前已經知道,那迷宮的複雜程度卻淩駕了自己徹底磨礪過的五感,但是她想要進城的決心,仍然沒有絲毫動搖。


    畢竟她是拋下一切,隻為了實現一個願望而特地來到這裏的。來到這個擁有全大陸最頂尖技術的街道自由都市工匠街。


    在水池邊屈身坐下的娜拉從外衣底下拿出玻璃瓶,在冷冰冰的身子上塗抹精油,然後閉上眼睛。包覆在令人懷念的故鄉氛圍下,心情逐漸沉澱了下來。


    (我手上已經有了線索,他們果然還活著如果他們就住在這條街上的話,一定見得到。不,我一定要把他們找出來!)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首先得脫離這座廣場才行。


    重新下定決心的娜拉睜開雙眼,環視四周。


    因為有八條巷道在此會集的緣故,相形之下往來的行人也多。娜拉從這些行人當中尋找行進腳步不拖泥帶水的人。隻要尾隨那個人的後頭移動的話,應該就不會再回到廣場來才對。


    這時一個身體看來十分健朗的老人吸引了娜拉的目光。可以肯定的是,他舉手投足之間帶有一種長年在這街上工作的工匠風情。因此,娜拉決定保持以十步之遙的距離,尾隨在他的身後前進。


    離開巷子一會兒,老人和迎麵走來的少年擦身而過。


    少年還帶著些許稚嫩感,身高與外貌都極不起眼,即使在會身之際也幾乎不會讓人對他留下任何印象。娜拉與他擦肩而過然而事實卻不是這麽順利,迎風飄搖的外衣下擺一時間貼住了少年的手臂,纏繞了起來,將兩人給綁在一起。


    「嗚哇!不、不好意思!」


    雖然少年手忙腳亂地試圖分開外衣的下擺,可是外套袖口上的鈕捫似乎勾住了,一直無法順利解開。何況他手上還戴著手套,動作更是不靈活。


    「沒關係,讓我來吧。」


    心煩氣躁而自行動手的娜拉雙手也凍得無法運用自如,結果還是沒辦法立刻解開糾結的外衣。等到她解開的時候,老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真是的,運氣有夠差」


    明明沒有迷路卻落得必須重回廣場的下場而且,這還是費時最短的紀錄呢。


    「請問」


    「現在不要跟我講話我的心情糟到極點。」


    這並非誰的不對,隻是從旁走過時,沒有保持好適當距離。雖然明白自己遷怒對方,但娜拉還是不肯正眼看少年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


    「等等我啦~宜歐哥~」


    一個女孩一邊揮舞著棍子,一麵朝著廣場跑來。


    「悠,怎麽了?」


    「我來當你的援軍了!」


    女孩朝回過身來的少年開懷地露出微笑。


    「拜托你,我接下的是監定工作,可不是要去教訓別人的耶。」


    「人家知道好不好。可是,如果是假貨的話,那我把它敲得稀爛也無所謂吧?」


    「對方可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耶,你這樣拿著棍子亂揮很危險哪。放下棍子一起走,好嗎?」


    少年有一頭略顯雜亂的淺褐色頭發,瞳孔也是褐色的。當他溫柔告誡女孩時,臉上流露的微笑所散發出來的溫度,和他不起眼的外表形成對比,讓娜拉油然升起一股會長久烙印在心底的感覺。


    「沒關係啦,因為悠有從宜歐哥的祖母那兒學來的必殺技。」


    以『悠』自稱的女孩重新握緊了棍子。


    「首先,要偷偷地繞到背後」


    然後,她轉身繞往立在水池邊的銅像後麵,一眨眼就把棍子伸進銅像的兩股之間。


    「吃我一記!」


    用力向上揮起的棍子發出一聲悶響,少年夾緊大腿似的呆立著。


    「我、我祖母教了你這種招式?」


    「嗯,她說這招叫『一擊必殺』,不過,偷偷地繞到對方背後這個步驟是悠自己想出來的,畢竟對手是大人嘛。」


    看著女孩單手握棒抬頭挺胸的神氣模樣,娜拉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嗬嗬嗬。」


    「嘿嘿嘿」


    悠回以一個隻有同性才能理解的笑容。


    「來,宜歐哥,我們走吧。」


    「等、等一下!」


    青年轉向娜拉。


    「那個我們現在要離開街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怪了,大姊姊迷路了嗎?」


    少年的善解人意因為悠的一句話化為泡影。


    「我的情況和所謂的迷路不太一樣,而且我的事情還沒辦完,現在還不想離開。」


    「唉~迷路的大人就是這麽愛麵子,死不承認」


    悠一副受不了的模樣,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都是因為沒事把那種標語掛在街道的入口,迷路的大人才會不斷增加啦。宜歐哥,你不覺得嗎?」


    「是、是嗎悠,我想你還是別那麽大聲『迷路、迷路』地嚷個不停比較好」


    「為什麽街上的大人都沒發現呢?一看到標語上麵寫著『先暫緩你的腳步,迷路的大人會很難堪』,這麽一來,每個大人就都變得很逞強唷。」


    「悠,所以我才跟你說啊,當著那個迷路的人麵前,還一直把迷路兩個字掛在嘴邊,實在要不得啦」


    「啊,是這樣子嗎?嘿嘿。」


    悠吐了吐舌頭。


    「既然你還有事要辦那我順道帶你去『迷途羔羊之家』如何?」


    在這條如果沒有多加留意,就連街上的居民也會迷路的自由都工匠街上,四處都設置了俗稱『迷途羔豐之家』而備受歡迎的帶路服務處。每一位帶路人都是在這條街上土生土長、年老退休的工匠,他們以互補的方式,收集了密布於一條條複雜街道上的工坊和商店的名稱。


    「隻要說出店名,他們就會很樂意地帶你前往日的地唷。」


    對於少年的好意,娜拉隻是一陣苦笑。


    「我就是因為弄不清楚店名,才會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啊。」


    「咦?」


    「所以,迷途羔羊這個字眼符不符合我的狀況,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的確一再走回了


    廣場幾百次,根本搞不清楚路該怎麽走,這倒是真的。」


    「你不會是漫無目的地走進工匠街的吧?」


    偶爾也會有這種人出現。抱著些許冒險的心情沒頭沒腦地闖進街裏的人,其中有一大半超過迷途羔羊的境界,最後變成遇難者被救了出來。


    「那怎麽可能,我當然設定好了要拜訪的店家啊。隻是,沒有半個人知道那間店。就連『迷途羔羊之家』我也去探聽過了,還問了好幾間呢」


    娜拉厭煩不已似的聳起了肩膀。


    「應該不可能會沒有人知道才對這條街上的大小事,他們比我們熟悉太多了。」


    「一定是因為他們全都老年癡呆了啦。」


    在少年用眼神發出斥責之前悠早已飛快地逃開了。


    「可以請問一下,那間店叫什麽名字嗎?」


    「我也不太清楚,這是不是正確的店名?總之,是一間叫做『九十九屋』的店啦」


    娜拉一把自己苦苦尋找的店名說出來,悠立刻拉住了少年的衣袖。


    「宜、宜歐哥,我們快點出發嘛,得趕快去做多索先生委托的工作才行啊。」


    娜拉逼近因為心神不寧而失去了冷靜的女孩。


    「難不成你知道這間店?」


    「我、我才不知道咧!」


    悠一把握緊了棍子,像是在庇護少年一樣,擋在他的前麵。


    這是在談及『九十九屋』的過程中,向娜拉做出最為激烈的反應。毫無疑問地,這個女孩肯定知情。可是,現在的氣氛根本無法從她口中打聽出任何風聲。


    「悠,冷靜一點。」


    「可是,她明明不是工匠街的人卻知道『九十九屋』的名字,不是很奇怪嗎?一定是她用暴力威脅才打聽出來的!」


    娜拉往後退了一步。


    不論使出任何手段她都必須到九十九屋去。恐怕隻有到了那個地方,娜拉的願望才可能實現。可是,已經一無所有的她,卻怎麽樣都無法動起傷害這女孩的念頭。當她的視線從勇敢的女孩身上挪開時,她便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麽想的理由了。


    (原來如此,是因為這名少年的關係啊。)


    直到現在還殘留在內心深處的溫暖笑容。就是因為看到他這副笑容的緣故。那個時候,娜拉其實足很羨慕那個女孩的。她羨慕悠,因為她擁有自己所失去以及拋棄的東西。即使隻是一瞬間,這樣的念頭還是在娜拉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請問你為什麽知道九十九屋這問店呢?真的如悠所言,是用暴力威脅得知的嗎?」


    娜拉向直盯著自己瞧的少年搖了搖頭,她所以知道九十九屋的名字,過程近乎偶然。


    「我帶著想要修複的物品拜訪的那間店老板跟我說:『這看來隻能拜托九十九屋了』所以,我隻知道店的名稱至於地點就沒能問出來了。」


    不僅如此,當娜拉纏著老板逼問地點時,老板立即宣稱自己「從沒提起過九十九屋這間店」,同時把娜拉趕了出來。


    「我向上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做出拔劍威脅的事。」


    娜拉反過來理直氣壯地凝視女孩的雙瞳。


    「奸了,把棍子放下吧。」


    少年把手搭在不肯卸下警戒態度的悠的肩上。


    「宜歐哥真是個大好人,或許這個人是騙我們的也說不定耶?」


    「如果她是騙人的話,老早就把劍拔出來了。而且,對方是女性,悠的必殺技能有多少效果還不知道呢」


    「可是」


    悠雖然嘴上一直否定,最後還是放下棍子。


    「拜托你,如果你知道有關九十九屋的消息請務必告訴我,我會盡可能的拿出謝禮」


    女孩眼神犀利地抬頭看著娜拉,彷佛是在訴說不要小看她了。


    「對不起,我沒有收買你的意思」


    為了不再繼續傷害女孩的自尊心,娜拉隻好轉身離開。因為,她希望至少能把少年的笑容永遠記在心中


    「我們走啦,宜歐哥」


    看宜歐絲毫沒有邁開步伐離開的打算,悠便拉了拉他的袖子。


    「不是要去監定那個破爛東西嗎?」


    「反正多索先生委托的工作還不急,明天再去也不遲。」


    「不行啦,宜歐哥,那是規矩耶。不可以帶人去九十九屋!」


    「嗯,這一點我很清楚。可是啊,悠,看到人家有麻煩,要盡自己所能助對方一臂之力。我沒這麽教過你嗎?」


    「是有這麽教過啦。」


    悠一麵嘟起嘴表示不滿,一麵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那位大姊姊是不是一副很困擾的模樣?」


    「是很困擾的樣子,而且看起來好像快凍僵了。」


    悠將娜拉背影落寞的模樣描述出來後,才警覺自己不小心說溜嘴,趕快用手捂住嘴巴。


    「總之,我會去把那位大姊姊帶離街上悠自己先回店裏去。」


    「唉~宜歐哥真的很不會說謊耶。好啦,這個你拿去!」


    悠解下圍巾,一臉賭氣的表情把它塞給了宜歐。


    「可以嗎?這條圍巾悠一直很寶貝的說如果你的心意能讓她感受到那該有多好啊!」


    「才、才不是這樣咧!隻是因為天氣開始變熱,人家用不上圍巾了嘛!」


    從雪花紛飛的廣場上拔腿奔去的悠,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之後,便於一條小路上消失了。


    2


    「大姊姊請留步,抱歉可以請你收下這個嗎」


    叫住娜拉的,是先前那名少年。他似乎是在大雪中奔跑追上前來的樣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遞出了圍巾。


    「這是悠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還有,這個也是」


    少年一麵溫柔地安撫麵有難色的娜拉,一麵脫下自己的手套遞給了她。


    「啊,你受傷了嗎?」


    少年的雙手用繃帶紮到了指尖。


    「啊啊,不是啦,我沒有受傷。啊,這也不是生什麽怪病的關係喔!那~個是凍傷啦。」


    「哈哈哈,如果能早點治愈就好了。」


    雖然娜拉知道少年在說謊,可是,很不可思議地卻沒有一絲不快的感覺。


    「那我就不客氣收下了。我名叫娜拉。」


    「我是宜歐。」


    少年臉上浮現一抹笑容,與他外套胸口上以銀線繡出的稻草人如出一轍的微笑,看著娜拉圍上圍巾,然後一改臉上的表情,態度躊躇地開口問道:


    「你在找九十九屋對吧?」


    「你願意告訴我嗎?可是,你的一片善意會害你被小悠罵的喔!」


    看來他應該不是隻為了轉交防寒衣物才刻意追上來的。為了測試他真正的想法,娜拉故意略帶挑釁地回道。


    「這條街上的居民,幾乎沒有人不曉得九十九屋之名的。」


    娜拉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之前,她向多到數也數不清的人打聽過九十九屋的地點,可是,每一個人的答案都是「我不知道」。


    「這裏的每個人說謊技術都是一流的呢。」


    「請不要誤會,雖然九十九屋之名誰都聽過,但是幾乎沒有人知道它位於那裏。」


    「你的意思是說連『迷途羔羊之家』也不知道嗎?他們根本就不肯帶我去呢。」


    「那是因為」


    像是要從問題中逃離開來似的,宜歐視線遊栘、麵露猶豫之色開口說道:


    「如果要去九十九屋的話,就連『迷途羔羊之家』那些人也會迷路的」


    像是要自白重大的秘密般先吊足人家的胃口,從宜歐口中說出的話語隻不過是一段引人發笑的內容而已。


    「自己


    也會迷路的『迷途羔羊之家』還真好笑耶。」


    話雖這麽說,娜拉的臉上叮一點笑容也沒有。


    「我沒有想逗你笑的意思九十九屋這間店,就算是知道位置在哪裏的人也不見得能到達。能費盡功夫找到那問店的人都是有條件的。」


    「哼,居然對客人挑三揀四的,好一問趾高氣昂的店啊。我看收取的費用一定也是高得嚇人吧?」


    娜拉一想到自己居然是在找這種黑店就忍不住反胃。同時,對隻能仰賴這種店的自己也一樣感到惡心。


    娜拉的一番話讓宜歐的五宮因悲傷而扭曲在一起。


    「你錯了。九十九屋不是如你所想的那種店,它隻接受這條街的工匠處理不來的工作,所以」


    「你剛剛說什麽?」


    宜歐的話語令娜拉的眼神出現了一絲動搖。


    「咦?我的意思是九十九屋不是那種對客人挑三揀四的店。」


    「不是那件事。你剛剛不是說它不管什麽工作都接嗎?」


    「不對,是隻接受這條街的工匠們處理不來的工作」


    「所以,不就等於什麽工作都做嗎?」


    自由都市的工匠街不僅擁有最精湛的技術,規模也以全大陸第一為傲。既然承接各領域的困難工作,也就表示九十九屋的工匠技藝是淩駕業界的存在。


    娜拉心懷期待地改口說道:


    「九十九屋沒有特別專攻的項目,也不問工作內容,是這樣沒錯吧?」


    「是的,就這層麵來說是如此,因為九十九屋是道具店,所以不管什麽工作都肯做。」


    「原來是道具店啊」


    因為娜拉是在飾品店耳聞九十九屋之名的,所以一直都在類似的店家問奔波打探。


    「這樣的話,隻要找到能去九十九屋的人,在那裏提出委托,就能請他們帶我去了,是吧?」


    「不,那種情況下可能兩個人都會迷路。」


    「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呀?到底有誰能帶案子去跟九十九屋談啊?」


    「就是委托人自己,如果條件符合的話」


    「告訴我那個條件是什麽!」


    即使是知道去路的人也無法輕易到達九十九屋。那個能不迷路到達目的地的條件究竟是


    「就是能得到這條街認同的人。」


    宜歐說出的答案讓娜拉咬緊了嘴唇。


    「你的意思是像我這種外人想都別想了,對吧?」


    「我認為這倒不見得喔。因為連這條街上的居民也會迷路而且,我曾聽說過這段話」


    目標無名之地的人們啊,遵從前人的引導吧


    「無名之地?」


    「指的就是九十九屋。九十九屋是工匠街中唯一沒設立招牌的店家。」


    工匠街的建築物和複雜的街景形成對比,店門口必定架設招牌明確地交代營業項目。宜歐表示,甚至連倉庫、空屋都徹底執行這樣的運作模式。


    「照你這麽說,沒招牌不是反而比較引人注目嗎?」


    「或許如此。」


    宜歐露出和外套的刺繡微笑稻草人一模一樣的笑容,繼續說了下去:


    「真正有求於九十九屋的人,最後終將找到九十九屋。大家都是這麽傳說的。」


    「是嗎?那麽我一定會獲得認可的,等著瞧吧!」


    宜歐邁開步伐,娜拉配合他的步調。


    「你也要挑戰呀?」


    娜拉的臉上不再是先前沉重的表情,而是一抹似乎帶了些豁然開朗感覺的微笑。


    在大雪紛飛的天氣下,娜拉持續尋找著沒架設招牌的店家。宜歐雖然是個感覺有些不可靠的同行夥伴,不過也多虧了他,才從一再回到相同場所的窘況中獲得解救。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要把好端端的街道弄成這副德性呢,不會不方便嗎?」


    有著奇異弧度的街道,路寬漸漸改變而讓人產生難以捉摸的距離感。在工匠街隨處可見扭曲不自然的街景,好比說,會讓人有仿佛是直角交會般錯覺的交叉路口之類,而建築物也配合街景搭建,仔細一看,往往會發現造型都略為歪斜。


    但是,因為保有一致感的緣故,並不會感覺不協調,這也是讓人自然而然找不到路的關鍵原因。


    「嗯~定居下來之後,我覺得這裏還不錯喔,而且大家都很親切。」


    「那是對在這條街上土生土長的你而言吧。」


    俗話說久居則安,所以宜歐說的或許沒錯,不過,娜拉對親切這個字眼不是很能接受。畢竟居民們全都以「不知道」來搪塞九十九屋的問題,就算這是街上的老規炬也一樣。


    「我雖然是在自由都市出生的,不過並非這條街上的人。」


    「是嗎?你應該從童年時代就在這裏工作了吧!」


    「不,我從十五歲定居在這兒,也才三年左右的時間。」


    「你在開玩笑吧?隻差我兩歲嗎?我還以為你的年紀要更小呢!」


    「我常被人這麽講。」


    宜歐一點不高興的感覺也沒有,害羞的模樣真的看起來還很稚嫩的樣子。


    「可是,僅僅三年就能帶路,已經很了不起羅。」


    「我沒那麽了不起啦。」


    感覺到此話並非出於謙虛的娜拉有股不祥的預感。


    「你待在這裏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卻不會迷路,不是嗎?」


    「是啊,因為我在這附近有熟人,不知不覺間對這裏就特別熟」


    「」


    娜拉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才注意到仰賴他帶路的話,搞不好情況會變得更糟。如果這邊是宜歐能四處行走不迷路的地方,也就表示九十九屋不可能位於附近。


    由於剛好來到交叉路口,娜拉便盯著宜歐問道:


    「你不知道怎麽走的路會是哪一條?」


    宜歐咽了一口口水,開始滿頭大汗。


    「不然,不會迷路的又是哪一條?」


    娜拉往宜歐在瞬間瞄了一眼的相反方向走去。一路上,她對宜歐畏畏縮縮尾隨而來的樣子苦笑不已,就在她不理會連續數個交叉路口繼續趕路的時候,偶然撞見了一名泫然欲泣的小女孩。


    小女孩似乎是為店裏跑腿,在拜訪客戶的途中迷了路。


    「老板娘她、嗚咿要我去托帕老婆婆的毛線店拿紅色和白色的毛線,人家平時都能順利到達的嗚哇啊啊啊!」


    話才說完,小女孩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乖,不要哭了。」


    沒有半點當地地理常識的娜拉要求宜歐伸出援手。


    宜歐也不管自己的衣物是否會弄濕,便單膝跪在雪地上,讓自己的視線配合著小女孩的身高說:


    「聽清楚羅,你就沿著這條路直走喔。然後,在第七個路口右轉,接苦,繼續往前走。走到底之後,再往左轉,那裏就有『迷途羔羊之家』了。」


    但是,小女孩隻是一味不安地點頭回應,卻遲遲沒有行動。


    「因為積雪的關係,街景才會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沒有關係的。」


    邁開腳步的小女孩馬上拔腿飛奔。心想得趁還沒忘記要怎麽走以前,趕緊抵達『迷途羔羊之家』。


    娜拉對宜歐的態度懷抱著意外與不滿。雖然彼此認識不久,可是她以為憑宜歐的個性一定會親自帶小女孩前去,就算帶她去的時候得繞遠路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既然你這麽掛念,何必讓她一個小女生自己去呢?」


    娜拉詢問在自己身旁同樣沒將視線從拚命奔跑的小小背影上移開,一直目送著小女孩離去的宜歐說道。


    「那是因為」


    沒等宜歐把話


    說完,娜拉就開跑了。她趕到腳步打滑跌倒的小女孩身邊。


    被抱起來的小女孩雖然沒有受傷,可是已經沒辦法再走下去了。她卒牢地抓著隔開雪花的娜拉身上的外套,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我帶你去吧!」


    娜拉才膝蓋著地轉身背對著小女孩,她就立刻黏了上來。一路上,感覺宜歐緊緊跟在自己後頭,在兩人前往的『迷途羔羊之家』裏,娜拉明白原來小女孩是在完全不相關的地方迷路了。


    畢竟在不熟悉的大雪天裏,要到托帕老婆婆的毛線店取貨需要十分可觀的時間與體力。


    「來,這是你們店裏預約的毛線。小心回店裏去喔。」


    小女孩收下毛線,像是鬆了一口氣般露出微笑。為了老板娘所吩咐的工作,這孩子不知懷抱了多大的不安感,也正因為她的笑容天真無邪,娜拉的胸口被揪得一陣緊繃。


    小女孩一定得再回到雪路上才行。毛線店的老板娘雖然吩咐她小心點,可是似乎無心親自送她一程。窩在溫暖的店內做做表麵工夫又幫得上什麽忙呢?也不王於非得背小女孩回店裏不可,但是,送她一程這點小事應該辦得到才對。


    小女孩抱著因為裝滿毛線而鼓脹的包包,微微地低頭一鞠躬,然而娜拉從她手上接過包包,轉身背對著她。


    在從毛線店離開的歸途上,猛烈的大雪暫時緩和了下來,隻維持在細雪霏霏的程度。娜拉繼續朝著背後小女孩所指示的方向前進。


    「哼、哼哼、哼、哼~」


    與平時截然不同的白色街景、視線的高度、以及身邊有人同行所帶來的安全感,令小女孩不禁哼起歌來。


    (我真的如此落魄嗎)


    娜拉在滿心複雜的念頭下,聽著小女孩哼出的歌曲。


    隻要自己仍是被人追緝的逃亡者,就沒有時間多管閑事。但是不知為何,就是無法克製自己不去把身後所感受到的溫暖視為珍貴的寶物。縱使知道事到如今對一個迷路的小孩伸出援手,過去所犯下的罪也不會憑空消失


    小女孩頻頻向娜拉行禮答謝之後,便在路旁尚未被人踐踏到凹凸不平的雪地上踩著步伐離開了。她在街道上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忽然停下了腳步,稍微往回走了一下,才進入一棟建築物裏去。


    「那孩子,是太過於沉醉在雪地上留下腳印的遊戲才迷路的呢。」


    宜歐在凝視著小女孩的腳印露出苦笑的娜拉身旁,同樣也是一臉苦笑地說道:「我也有這種經驗。」


    「不過,那孩子的雇主實在是派了個很過分的工作給她耶,應該知道這樣會害她迷路吧!」


    叫小孩子獨自在這種就連一般人都很容易走失的工匠街上跑腿,這種罔顧人命的神經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雇主隻會要學徒去先前曾帶他們去過幾次的地方跑腿。如果是不熟的地方,一定會跟著他們去。而且,學徒能在迷路的同時,一邊問路、一邊記路,將『某地某人』存入記憶裏。」


    因此,工匠街整合了一套學徒可以安心迷路的製度,那就是在學徒的脖子上,掛上標記著工坊名稱與學徒姓名的名牌。當學徒拿出這張牌子時,大人們就必須伸出援手保護那個小孩。


    個僅如此,迷途的孩子還能優先且免費的利用『迷途羔羊之屋』。


    如此一來,即使一開始深怕自己迷路,隻敢在認得的道路上通行的學徒,也會慢慢地記住道路,在迷路的同時逐漸學會獨當一麵。


    「像悠她」


    宜歐先是歎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


    「總是在完成跑腿的工作後,故意選自己不認得的路回來,偶爾也會發生失蹤好幾天的情況」


    悠從不向人問路,也不利用『迷途羔千之家』,而是憑著自己的力量找回來。


    問她這段時間都怎麽處理三餐問題和在哪裏過夜時,她便回答:肚子餓了,就敲距離身邊最近的門,硬闖進去叨擾,想睡的時候,也是去敲距離自己最近的那扇門,借宿一夜。


    「很像她的作風呢。但是,剛才的小女孩並不像悠那麽堅強,你為什麽不肯幫她呀?」


    「那個小女孩並沒有拿出自己的學徒名牌,隻是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地。那就表示她還沒放棄老板吩咐的差事。所以,我才告訴她『迷途羔羊之屋』該怎麽走,何況」


    迷路這件事本身也有優點,那優點便是必須與許多人發生接觸。在獨當一麵之前所經曆的各式各樣的經驗,會成為所謂的人脈這種無可取代的資產存續下來。


    並且在結束長年的修業,自立門戶的那一天,可能又會認識在店門門哭泣,然後跑進店內的迷路學徒。那也是新穎的、跨越世代的交流的開始。


    「原來這條街上就是藉著這樣的模式來守望相助的啊所以我剛剛是不是太多事了?」


    「不會的,我想那個小女孩一定忘不了與娜拉大姊的邂逅。」


    娜拉有種因宜歐的一番話而獲得解脫的感覺。


    「結果繞了好長一段遠路呢,而且,還讓你陪著我跑了一趟。」


    「是我自己跟在後頭的話說回來,你還要繼續找嗎?冬天的太陽很快就卜山了,建議你還是趁天色尚早的時候離開街上比較好喔。」


    工匠街的夜晚更容易讓人迷失方向,而且暫緩的雪勢也不知什麽時候又會轉變成激烈的大雪。等拖到那個時候或許就真的要遇難了。


    「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無所謂。雖然沒辦法給你任何謝禮,還是很戚謝你幫了許多忙。我會自行努力尋找看看的。那麽,再會了。」


    沒有任何能找到不知位於何處的九十九屋的確切依據。可是,重新踏上旅程的娜拉沒有一絲猶豫與不安。能成為某人的助力,以及有一段能記住這名邂逅的少年的回憶,光是這兩件事就足以令她欣慰了。


    雖然娜拉並不嫌惡宜歐緊緊跟在自己背後的感覺,但還是不禁聳了聳肩。


    「你已經不用再幫我帶路了,我看起來有那麽不中用嗎?」


    回過身來的娜拉和不斷搖頭的宜歐四目交接。


    「不是啦是我不知道這兒是哪裏」


    「不會吧?」


    「我好像迷路了」


    聽他這麽一說,娜拉重溫了記憶。在護送那小女孩的路上,原本走在前頭的宜歐,好像從小女孩開始指示路要怎麽走的時候開始,就改成跟在後麵


    「要回到剛才那條路上,向那小女孩問路嗎?」


    「那樣做太糗了」


    「嘻嘻嘻,倒也沒錯啦。」


    但現在不是站在這裏傻笑的時候,所以在哈哈大笑之後,兩人便再度啟程。


    漫無目的、隻是隨性地四處遊走。在宜歐的提議下,兩人決定在碰上交叉路口的時候輪流選擇走哪一條路。


    「那麽,請娜拉姊先選吧。」


    娜拉都是選擇足跡和行人較為稀少的道路,而宜歐則是隨意地挑選。


    「可以請問你一件事嗎?為什麽你會對九十九屋這麽執著呢?」


    「因為,我猜想九十九屋的工匠們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聖工一族?」


    以往在大陸上,生物並不被局限於種族的框架,曾有過人類和動植物、精靈與魔物們共同生活的時代。


    那是一段對種族差異存在著尊敬,強弱不代表優劣,死亡隻是生命遞嬗的時代


    隨著時光流逝,這段融和的時代從種族的框架樹立時開始,產生了裂縫,朝向崩壞的變局演進。


    在這遽變的世界裏,草木驚心落淚,風與光心生畏懼,岩石們為之長歎,眾多的生命為此無意義地消逝了。於是,大陸許下了宏願,希望再次造就一個所有的生命能和平相處的世界


    正當


    某個時代即將結束時,由一名聖女率領的千名異種工匠亦即被稱為聖工一族的人物忽然在大陸上降臨了。


    聖女與草木對話、陪同風與光遊戲、傾聽石頭的想法,然後得知大陸的願望與身為異種的他們所懷抱的心願是一致的。


    這也是時至今日依舊口耳相傳無數聖工傳說的開始。


    聖工一族使用蘊藏在異形體內的神秘力量,一一製造出修補時代裂縫的物品。


    例如:能和語言相異的種族溝通的樂器,在黑暗中映照出光明的鏡子,還有伴隨著風一同旅行的靴子


    一個接著一個,每當聖工一族研製出一項物品,種族間的嫌隙便隨著消失不見,時代一點一滴地逐漸有了改變。


    就在數座城市飄浮於大陸的天際,一度荒蕪的大地在氣象控製裝置的幫助下,被綠意覆蓋;五彩繽紛的花朵四處綻放的榮景再現之時,花費了無數世代的時間和大陸一同懷抱著夢想的聖工一族的願望終獲實現,融和的時代複活了


    「關於聖工一族的最後的傳說你沒聽說嗎?他們已經不存在了。」


    宜歐表情悲悵地低聲說道。


    可惜再度造訪大陸的和平時代好景不常,聖工一族所創造出的各式發明被當作武器與兵器來使用,就在如此諷刺的形式下,和平時代崩解了,大陸被從未有過的惡夢所籠罩。


    之後,被後人稱為《狂亂者之宴》的大戰拉開了序幕。


    大戰時期,聖工們一心想要結束戰爭,於是製造了更為強大的武裝與兵器來對抗那些被拿來作為武器與兵器的物品。


    但是,這樣的行徑卻發展成慘痛的悲劇,戰爭更加激烈、狀況變得無法收拾。


    當眾多的種族滅絕,國家不複存在,因饑餓而死的人遠比戰死沙場的人還鄉的時刻降臨時,大陸史上最為慘烈的悲劇《狂亂者之宴》總算落幕了。


    然後,聖工一族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的確,聖工傳說的終章是以『現已不複存,傳說的一族』作結,但是,我並不相信這種說法。」


    「為什麽?」


    「因為,直到現在,大陸上依舊時常發生讓人很難不認為和聖工一族有關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大約十六年前,在西部邊境發生的事件吧?」


    兩個強權國家為爭奪西部邊境的統治權,正當戰爭即將引爆時所發生的著名事件。


    據說有某不知名人物介入兩國之間,並製造出讓對峙的兩國統治者對開戰與否感到躊躇的物品。


    「可是,那個人物是否真是聖工,既沒有人可以提出證明,也沒有紀錄顯示」


    不僅對即將交戰的兩國提出停戰呼籲,甚至製造出令兩國締結和談條約的契機。如此輝煌的成就,該人物的人名卻沒有紀錄於任何一國的史書上。隻是傳說該名人物所創造的物品,至今依然留存在西部邊境,並深受人民珍惜


    「確實如你所言沒錯,不過,那明顯超越了人類的技術。畢竟所謂開戰容易收兵難啊!」


    而且,該人物麵對的是抱持不惜一戰的決心、立場回異的兩國統治者,而達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所憑藉的就是他的創造能力。


    「老實說,來到這條街上以前,我對聖工一族還存在一事也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不過我發現了證據。」


    「什、什麽證據!?」


    由於太過激動以致滑倒的宜歐抓著娜拉的手爬起身來。


    「就是傳聞啦!」


    「聖工的傳聞嗎?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啊。」


    「就是那樣,完全不見聖工一族的傳聞就是證據啊。」


    娜拉向傾首表示疑惑的宜歐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締造無數豐功偉績的聖工一族,關於他們的傳說無人不知,因此,利用聖工之名的人也源源不絕。


    像是對平凡的水壺動手腳,然後宣稱「這是從大戰之前的遺跡出土的物品,出自聖工之手。」藉以高價出售。或者有人煞有其事地竊竊私語:「其實,我是聖工的末裔。」自稱聖工的後代並販售自己的作品。其中,當然也不乏因為擁有優秀的才能,就自以為是聖工末裔的人。


    「我走遍了整條工匠街,可是像你所說的,自稱聖工末裔的工匠傳聞卻連一次也不曾聽過。」


    自由都市的工匠街,毫無疑問是全大陸水準第一的工匠街。在這兒才能獨具的工匠們肯定不少。明明如此,卻無人以聖工之名來行騙。


    「一般而言,自稱聖工末裔的傳聞不管在哪個國家都有耳聞。」


    「一旦扯了個謊言,就得繼續扯謊大概是覺得這樣很累吧?」


    「你就如小悠所形容的一樣呢。」


    娜拉打從心底想著:「為人善良也該有個限度。」


    「你以為聖工的名義有多少價值?假裝聖工的末裔賺取不義之財的家夥比比皆是。」


    「可是謊話被拆穿的話,會被抓去坐牢的耶。」


    「隻要悄悄地放出風聲就行了呀。如此一來,不是自己公開發言的藉口便成立了。在這自由都市的工匠街裏,應該存在著實力足以號稱為聖工末裔的名人與天才,可是卻一個也沒見到」


    「一定是因為大家都沒做生意的頭腦啦。」


    「你真是個大好人耶。聽好了,聖工一族對創造東西的工匠而言可是神聖般的存在喔,如果說令人敬畏的聖工一族就住在這條工匠街上呢?你自己假設看看。」


    娜拉認為這裏的工匠們絕對不會做出汙辱聖工之名的行為,所以才會一個傳聞也沒有。


    「在這條街上自謝擁有最高技術,也就表示是全大陸第一唷。九十九屋的工匠們會不會就是聖工一族呢?」


    娜拉對自己的假設很有自信。不過,這完全隻是個假設而已。娜拉的一番話就像被皚皚白雪給吸納了一樣消失無蹤。


    再度碰上叉路的兩人這回選擇了右轉。


    「要走這條路嗎?」


    宜歐選擇的這條路雖然杳無人跡,可是先前似乎是行人眾多的一條路,地上的積雪被踐踏得亂七八糟。


    娜拉盡可能選擇少有路人通行的道路,因為通往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到達的九十九屋的道路,雪地上絕不可能有雜亂的腳印。


    「這是我從店裏工作的老婆婆們口中聽來的」


    宜歐開了個頭之後才繼續說出故事:


    「『九十九』這個詞匯,在比東方更為遙遠的國度的語言中,是『年歲已老』的意思。他們相信隻要是經年累月的老東西都有精靈寄宿其中,啊、這是真的喔。因為那群老婆婆裏有人親眼目睹過。」


    「所以要好好珍惜物品,你是這麽被告誡的吧?」


    「沒錯。搞什麽嘛,原來你早就聽說過這個傳說了?」


    「沒有啊,隻是沒來由地就這麽認為。」


    娜拉原本期待宜歐所說的事可以成為前往九十九屋的線索,不過,看來隻是隨處可聞、帶有教育意味的寓言罷了。


    「我沒親眼見證過啦,不過寄宿於古老物品裏的精靈,似乎會帶給好好珍惜物品的人一點小幸運。」


    「然後,會對那些草率對待的人惡作劇,對不對?」


    此時,到達t字路口的娜拉聽見身後冒出這麽一句話:「搞什麽嘛,你果然早就知道了,還裝。」


    眼前是左右兩條岔路,正當娜拉的腳步想往左邊比較沒有那麽多足跡的道路踏出時,圍巾突然被一陣強風給吹走了。


    飛快地轉身抓住圍巾的娜拉發覺視野內有一股異樣戚,她戰戰兢兢地往左邊看去。


    (為什麽?直到剛才為止還是個t字路口呀)


    在茫然佇立於十字路口的娜拉麵前,延伸著一條沒有被任何


    人踐踏過的純白色道路。


    「你看得見那條路,是吧?」


    緩緩地踏出腳步的娜拉並未聽見宜歐的低語。


    此時,娜拉終於能體會那個迷路小女孩的心情了,那種在沒有任何人踩過的雪地上漫步的快感。


    仿佛拔足狂奔一樣,往前快跑的娜拉心跳如悸動般劇烈。


    「找找到了」


    娜拉的眼前有間散發出如同大樹般氣息,自然地與周遭景物融為一體的大房子,這間不知曆經了多少歲月洗禮的老房子並沒有擺設任何招牌。


    娜拉無法抑製自己焦急的情緒,粗暴地敲打著大門,並且握住了把手。


    3


    「你回來啦!」


    打開大門的娜拉對意想不到的台詞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朝著聲音傳出的方向轉過身去,之後,便發現之前那名施展必殺技的女孩悠的身影。


    「這是怎麽一回事?」


    娜拉回過身,瞪著宜歐。


    「咦?」


    「這裏是你工作的工坊吧?」


    「是的。」


    「你為了招引客人上門,竟然使出這麽大費周章的手段。這樣玩弄我很有趣嗎?」


    「我怎麽會做出玩弄你的事呢?雖然,我測試了一下,看你能不能到達這裏」


    宜歐想到了一句最適合用來解開娜拉誤會的台詞。


    「歡迎來到九十九屋。」


    娜拉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別開玩笑了。你說這兒是技術傲視工匠街的九十九屋?這兒明明隻有小鬼頭與老人家而已。」


    娜拉大聲嚷嚷之後,圍坐在圓桌旁織東西的四名老婆婆之一用繞了好幾圈的圍巾遮住嘴巴的老婆婆以渾濁不清的聲音說道:


    「真是的,好一個疑心病重的小姑娘呐,多虧你能找到這兒來。」


    另一名戴著黑眼鏡的老婆婆抬起了頭,帽子蓋住耳朵的老婆婆用手壓住一邊的耳朵,而鼻子以下被絹布遮住了的老婆婆則抽動了一下鼻子


    「看起來不像是什麽壞姑娘呢!」


    四個人交頭接耳地低聲討論。


    「就是啊~人家還以為宜歐哥一定會自己一個人回來的說。」


    從室內另一側也有聲音傳出。


    當圍繞在悠的四周組裝著某些東西的孩子們再次映入眼簾時,娜拉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悄悄地往這裏窺視的少女,頭上長著抖動有如飛蛾般的觸角。身上抱著好幾種道具的小女孩,身體的輪廓有如熾熱的閃光一樣搖哎晃動,還有放下道具的六臂少年


    異種的工匠們。娜拉回憶起聖工傳說中的一段,戰戰兢兢地問道:


    「這裏真的是九十九屋嗎?」


    「是真的啦,身為主人的我寸以拍胸脯保證。」


    脫下外套的宜歐挺起了胸膛。


    在設計了很多口袋的上衣左胸,熠熠生輝的鈕扣上,刻印著微笑的稻草人稻草人徽章唯有九十九屋的主人才有資格佩戴。


    「你就是主人?」


    「我是半個月之前就任的」


    「」


    眼前是一群詭譎的老婆婆與長相特異的孩子們,如果相信傳說的話,這裏就有可能是九十九屋。或許隻是現任的工匠剛好不在,娜拉如此想,再怎麽說給人感覺不怎麽可靠的宜歐竟是主人這件事都教她難以置信。


    「宜歐,你要讓客人在那裏站到什麽時候啊?」


    從隔壁房間現身的老婦人散發的威嚴戚,反而讓人感覺她才是真正當之無愧的主人。老婦人將頭發綰在腦後,挺直的後背一絲空隙也沒有。但是,從她把宜歐手上接過的外套掛在牆上,又為娜拉準備了暖爐旁邊的座席等等舉動看來,簡直與侍女無異。


    「露易莎,請幫娜拉大姊倒杯茶。」


    促請娜拉就座之後,宜歐也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唉,也罷。」


    隻要試著確認真偽即可。並非確認宜歐是否真是主人,而是確認這些人到底是不是聖工一族。娜拉從外套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然後把它擺在桌上。


    「能否請你們幫我修好這個東西呢?」


    在娜拉恭敬的話語中,充斥著挑戰的意味。


    宜歐打開布包之後,伴隨著如月光般閃耀的無數碎片出現的同時一股清涼的香氛在四周飄散開來。


    「這是月香石」


    把月光結晶化的寶石月香石是集聖工一族智慧與技術的精華。隻要佩戴在身上便能驅除邪氣的月香石擁有形形色色的特性,把它當作材料運用時最能發揮效力。不管價值或稀有性均非其他寶石所能比擬。


    宜歐撿起了包含直線與曲線的三角形碎片。從留有工整溝槽的曲線可以推測出來的直徑比率研判,剩餘的碎片數量非常多。


    「不會吧,這是『時光齒輪』?」


    看見珍稀的月香石也完全不為所動的宜歐彷佛在說「不敢相信」一般。


    「你是從哪裏得到這東西的?」


    「我的故鄉在南部邊境的薩納王國,這麽說你應該懂了吧?」


    一提到被稱為沙漠蜃樓的夢幻王國之名,宜歐立刻就理解了。


    在名為《狂亂者之宴》的大戰前夕,大陸上俘在著八個聖工一族所創造的氣象控製器。雖然其中七個在被拿來當作武器使用之前已被聖工一族破壞,伹設置在南部邊境的那一個最終還是被當成武器使用了。


    使用氣象控製裝置君臨大陸的勢力、企圖奪取裝置的敵對勢力,以及嚐試破壞裝置的聖工一族,南部邊境的大戰就以爭奪氣象控製裝置為核心展開了。


    在龍卷風、暴風雨、冰雪籠罩下,數以百萬計的士兵隻能坐以待斃,眾多的生命也受到波及而逝去。為了對抗連靠近也極其困難的氣象控製裝置,唯一的戰術就是將浮遊都市改造成要塞。


    氣象控製裝置雖然擊墜了數座浮遊要塞,但也因為和失控的要塞衝撞而煙消雲散,化為任誰都伸手難以觸及的東西了。疲憊不堪的大地無法承受衝擊,在帶走了更多生命的同時化成了一片沙礫。


    既然娜拉是來自熱沙底下沉睡了當時的技術以及眾多秘寶的沙漠王國,那麽就算持有『時光齒輪』也不足為奇。那是聖工一族發明的眾多器械當中,列入前五大的發明,一個被命名為『時光齒輪』的永動機器。


    娜拉帶來的雖然隻是殘骸,不過對眼前的奇跡發明感到興奮的隻有宜歐一人,娜拉則毫無興趣似的喃喃說道:


    「那麽,修得好嗎?」


    宜歐從娜拉的態度裏感覺另有隱情,所以沉默了好一會兒。


    「宜歐哥,怎麽啦?是很棘手的工作嗎?我們一起來幫你吧!」


    從工坊各個角落聚集而來的孩子們一臉不安地窺探著。


    「沒事,我沒問題。我一個人忙得來的,倒是你們的雪橇完成了嗎?」


    「嗯,所以那個我們出去滑一下可以嗎?」


    孩子們突然變得心神不寧的態度說明了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幫忙的意思。


    「時間已經很晚了,所以今天不可以。」


    「天、天色還早啦,你看外麵還亮得很咧!」


    孩子們指著昏暗的屋外異口同聲地唱反調。


    「雪積得滿深的,可以請你們送老婆婆們回去嗎?答應的話,明天就放你們一天假。」


    「嗯,我們這就去請婆婆們搭雪橇!」


    孩子們爭先恐後地開始做回家的準備。


    「娜拉大姊怎麽辦?如果要回旅館的話,我請悠送你去最近的『迷途羔羊之家』好了。」


    在鼓起腮幫子的悠做出抗議之前,娜拉就先表示了反對的意見:


    「不介意的話,可以讓我在這裏等候嗎?」


    「你要在這兒等我無所謂,不過修理得花點時間喔。搞不好會弄到深夜過後」


    「深夜!這麽快就能修好?等等,由你來修嗎?」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要由兩手紮滿繃帶的宜歐負責修理這件事著實讓娜拉大吃一驚.


    「隻要該有的材料一應俱全,沒有東西是宜歐修不好的。」


    一邊被孩子們催促搭乘雪橇,一邊被拉著往玄關走去的老婆婆們在離開之際如此說道。


    「露易莎,幫娜拉在二樓準備一問房間。我會待在半地下工坊裏,有什麽事盡管喚一聲。」


    宜歐起身,從通往主人專用工坊的樓梯下去了。


    宜歐在曆代主人使用過的作業台前麵陷入了沉思。


    他從娜拉開口請求修理,可是卻又對『時光齒輪』漠不關心的態度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感覺。


    大戰結束的時候,聖工一族破壞、封印了他們創造出來的各式器械。為了醞釀融和而藉著器械來矯正扭曲的世界,卻為了追求便利而漫無限製地製造了更多器械,以及介入大戰。他們對自己所犯下的這三項錯誤悔恨不已,為了不重蹈覆轍,他們決定不再和大陸的曆史產生任何牽連,要不引入注目地生活下去。


    這便是聖工傳說的終章以「現已不複存,傳說的一族」來作結的理由。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成功破壞、封印了所有的器械。當時存在著眾多來不及出手以及下落不明的器械,而暗地裏處理那些器械以防它們為曆史招來禍害,就是聚集在九十九屋的工匠們的使命。至於暗中扶持工匠街和自由都市的發展隻不過是附帶的行為而已。


    「不試著把這東西修好就沒辦法知道娜拉大姊的真正目的」


    宜歐伸了個大懶腰之後,把手放到右手的繃帶上。


    從繃帶底下露出的宜歐右手胳臂,除了模樣粗糙的木乃伊胳臂別無他物可以形容。不過,他這瘦到皮包骨且色澤黯沉令人毛骨悚然的右手手指,比起任何熟練的工匠都要能掌握精致且纖細的作業。


    宜歐極有耐心地持續著修複作業,等組合好全部的月香石、拚湊成齒輪的造型之後,才稍作休息。


    「接下來」


    如果不把碎片集合回複成完美無缺的模樣就稱不上是修複。


    宜歐把右手放在齒輪上方,集中意識於掌心,然後用手指觸碰齒輪。


    一段時間之後,當右手輕輕地抬起的時候,齒輪上頭別說是龜裂了,就連一道裂痕也沒有。


    可以促使物質結合的右手臂宜歐是聖工一族之中擁有稀有能力的人物。


    在暖爐旁的長凳上打瞌睡的娜拉察覺到半地下工坊的大門打了開來,於是睜開了雙眼。


    「你沒在房間裏休息啊?」


    「我總不能請人幫忙,卻自己躺下來呼呼大睡吧。隻是得麻煩你們泡幾杯紅茶就是了。」


    娜拉既沒碰晚餐,連外套也沒脫下,隻是一味地等待。


    「露易莎是泡紅茶的高手呢,即使和她使用相同的茶葉,她衝泡出來的味道與茶香也絕對是其他人學不來的,就連對紅茶十分講究的祖母也常常來喝她衝泡的茶呢」


    「我懂、我懂,用不著那樣催促我,我也會幫你準備一杯的。」


    「嘿嘿嘿,啊,我的紅茶要記得加牛奶喔。」


    「知道、知道,要加很多牛奶對吧?」


    「比起紅茶的茶香,更希望一整杯都是奶香是吧?」露易莎露出苦笑,消失在隔壁的房間哩。


    「讓你久等了,請確認修好的成品。」


    娜拉收下的四個齒輪上頭,未留下任何一道細微的裂痕。


    「請拿其中一個齒輪當底座,然後組合成箱子的形狀看看。」


    娜拉按照宜歐所說的方式操作。


    「接著請維持那個形狀放手。」


    「!」


    放手的瞬間,左右的齒輪就像在追趕彼此一般開始運作,而上麵的齒輪也配合著轉動,就這樣各自旋轉了起來。


    「該不會是你早就有另外一組齒輪吧?」


    「如果我拿完成品和你的瑕疵品交換,我們的店可就賠慘了,我將會有好一陣子不能喝到露易莎的紅茶。」


    「說得也對。嗬嗬嗬。」


    娜拉揚起嘴角的表情上,夾雜著像是達成了目的般的安心感,而她的微笑,在這深夜的茶會期間不曾從臉上消失過。


    「喂,宜歐,就用這組齒輪當修理費夠嗎?」


    品嚐著完成工作後的紅茶,當宜歐聽到這番話時,嚇得差點沒拿穩茶杯。


    「娜拉大姊,你是在開玩笑吧?這具『時光齒輪』可是無價的珍品耶。」


    「無所謂啦,反正那東西對我沒有用處。其實我還有另一個想拜托你修理的東西,所以就當作是這兩樣東西的修理費,預先把這具齒輪支付給你。」


    「這麽說,我是」


    「她是在用這種心機算盡的小動作測試你有多少斤兩。」


    露易莎的嘴從茶杯上離開,眼神犀利地瞪了娜扯一眼。


    「對不起,我是在測試你的功力。」


    娜拉坦率地道歉。


    「那麽請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需要聖工的力量。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找到可以實現我願望的真正聖工」


    淚水盈眶的娜拉將視線栘往宜歐那紮滿繃帶的右手。


    「娜拉大姊」


    宜歐回憶起先前那個迷路的小女孩,驚慌不安地一直站著動也不動的表情,還有達成主人吩咐後放下心中大石的笑容,兩種神情都和自己眼前的娜拉重疊在一起。


    「求求你把這個修好。」


    娜拉從外衣底下掏出包裹,在桌子上打了開來。


    當宜歐把手伸向裏頭閃爍著凶光的紅玉碎片時


    「慢著!宜歐,你不能碰那個東西。」


    露易莎厲聲製止了他的動作。


    「你知道這塊紅玉碎片的來曆嗎?」


    露易莎從紅玉碎片上移開視線,眼神銳利地瞪著娜拉。


    「脫掉外衣!快點!」


    老婦人威嚴十足的命令裏,帶有一股不容分說的魄力。


    娜扯緩緩伸出手,把披在身上的外衣脫下。


    「你身上穿的難道是狂戰士的鎧甲那這塊紅玉碎片是狂珠!?」


    宜歐的自言自語形同悲鳴。


    娜拉身上穿著以甲殼生物特有的曲線為造型的鎧甲,那是人稱禁忌鎧甲的狂戰士鎧甲。


    「是的,你說得沒錯。我再一次拜托你,請修複狂珠。」


    娜拉的狂戰士鎧甲欠缺了一個重要物件,那就是發動狂戰士之力時不可或缺的狂珠。


    「辦、辦不到,那種要求我辦不到。」


    「騙人,你已經向我證明過,就算是月香石,你照樣可以修好。」


    在兩人之間不停轉動的『時光齒輪』,當它成為工作報酬的同時,也是為了不讓宜歐拒絕所設下的陷阱。


    「過去,狂戰士鎧甲招來了多麽嚴重的慘事,現在身上就穿戴著它的娜拉大姊,應該和創造出這副鎧甲的我們一樣,再清楚不過了。」


    「我隻想要某一個人的命而已。」


    娜拉緩緩吐出的隻字片語無不籠罩著一股恨意。


    「不是數量的問題!」


    很少對別人大呼小叫的宜歐情不自禁地吼了一聲。


    「為什麽拒絕?我好不容易才來到九十九屋。你不是說過嗎?真正有困擾的人才能找到九十九屋,並且助那個人一臂之力。你是聖工的末裔沒錯


    吧,既然如此就幫幫我啊!」


    娜拉也一樣將感情宣泄而出。


    「你還是沒搞懂嗎?宜歐是不希望你殺人啊!」


    老婦人意想不到的一番話讓娜拉回過神來,垂頭喪氣似的從宜歐身上移開了視線。


    「因為我已經犧牲了好幾個人的性命了,而且,是在戰場以外的地方其中還包含手無寸鐵的神職人員」


    「娜拉大姊,何苦強迫自己說出不想說的事情」


    「宜歐,別插嘴,仔細聽對方說話。」


    再怎麽不堪回首的往事,總有需要轉化為言語說出的時候,旁人所能做的隻有傾聽。


    「把深藏在內心裏的往事全部化成言語一吐為盡吧!」


    與先前的態度猶如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露易莎溫柔地鼓勵著。


    「那家夥奪走了我最珍愛的東西,我死都無法原諒他。他已經來到了自由都市,我隨時可以殺了他,可是,比起殺了他,我更想拿回被奪走的最愛。為了這個目的,我寧願不擇手段,哪怕因此要殺更多的人」


    露易莎打從心底覺得娜拉是個坦率的女孩。明知一旦坦承自己企圖殺人,宜歐絕對不會幫忙。除此之外,她還覺得娜拉是個性格溫和的女孩。如果說真的抱持不擇任何手段的覺悟的話,她大可以九十九屋的老弱為人質,脅迫宜歐接受但她最後還是選擇了雖然吃力,但又盡可能不會牽累他人的方法。


    娜拉抬起了頭,直盯著宜歐。


    「宜歐,你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所以,就算要我放棄殺害那家夥不殺羅傑恩也無所謂。可是,為了取回被奪走的東西,絕對不能沒有狂珠。」


    宜歐從娜拉清澈的眼瞳裏發現了最單純的心願。


    「露易莎,這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選擇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不就是身為九十九屋主人的你應盡的職責嗎?」


    即使資曆尚淺,隻要當上了九十九屋的主人,就得背負起處理找上門來的工作的責任。


    「請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當娜拉變成狂戰士的時候不知會造成多麽嚴重的傷害,而沒有辦法承擔那個責任,也沒有能力對抗狂戰士的宜歐,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好吧。」


    「因為工匠街的夜晚特別容易迷路,所以今晚請留在這裏過夜。」


    在露易莎帶領下向二樓走去的娜拉於爬上樓梯前回過身來。


    「宜歐,我想拿回的東西,現在就放在自由都市博物館的特別展示室裏」


    「特別展示室!?」


    宜歐這才想起早就忘得一幹二淨的工作工匠街負責人多索先生的委托。


    據說從好幾天前博物館的特別展示室裏,就在展示謠傳可能是聖工末裔的藝術家的作品,而宜歐接下的委托就是判定作品的真偽。


    雇主與內容截然不同的兩筆工作,卻產生了交集,兩份委托都與聖工有關這一點,讓宜歐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從二樓下來的露易莎似乎也感受到了不祥的氣息而表情陰沉。


    「本來以為那隻是膺品風波看來,我明天還是一大早就去監定一趟好了。此外,還有娜拉大姊的問題,幹脆先歇店一段時間吧。」


    「就這麽辦吧,看樣子你上任後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個燙於山芋呢!」


    祈禱著事情不會有險惡發展的同時,揮之不去的陰霾卻將老婦人的胸口緊揪得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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