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在距離午前尚早的時候,工匠街的負責人多索先生帶著來自博物館的委托書造訪了九十九屋。


    「本館後方的庭園噴水池、通往別館的石板路麵還有石牆的破損處嗎」


    由於九十九屋願意承接案子,博物館館長抓住機會下了各式各樣的委托工程,而這樣的結果也如宜歐所願。如此一來,既可以理所當然搬運大量的石材,還能長時間逗留。


    宜歐在委托書上簽名,最後蓋上微笑的稻草人章。


    「多索先生,要不要去暍杯茶?」


    收下委托書的多索甚感遺憾地搖了搖頭。


    以四十歲前半如此的年紀就接管工匠街大小事務,顯然是個相當有能力的人物,也因為這個緣故並沒什麽悠哉的時間。


    「上上一代還等著我呢,不把這個送過去不行。」


    他揚著簽完名的委托書歎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那個結果如何?和這個委托有關嗎?」


    多索話中意有所指的那個,指的就是謠傳為聖工末裔的藝術家的作品三尊戰士石像。


    石像是真是假,委托宜歐監定真偽的人正是多索。這件事情之後,上上一代便找上門來,多索被他威脅不論工作內容,要博物館指派委托給九十九屋。由此猜想兩件事有所關聯是十分自然的事。


    「那、那個啊,雖然作工精細,可是是偽造的啦,和博物館的委托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用去聽他那失去冷靜的聲音,光看宜歐的臉就知道他在扯謊。


    (還是老樣子,說謊技術很差呢!)


    「果然如此,一見到那個名叫羅傑恩的藝術家時,我就覺得和宜歐你們不一樣啊,我不是說外表喔,該怎麽說呢應該說是本性吧,有種已經偏離正道的感覺。」


    「多索先生已經見過他了嗎?」


    「那當然,能力範圍內的事我一定會做。不會什麽都沒做就把工作推給九十九屋的啦。」


    盡己所能之後,因為不管怎麽努力就是沒輒,多索才會去找九十九屋。對他而言,這是已經盡了全力的證明,同時也是榮耀。


    「是嗎?他是假冒的聖工末裔啊不過,他能創造出那麽動人的作品,感性真是豐富呢!」


    「那樣的說法也不對,那些石像並不是羅傑恩的創作。」


    「咦?這麽說來,他不就是拿別人的作品冒充是自己的嗎?那可真糟糕呐。」


    宜歐的眼神道出了事實真相,因為多索明白他說的是實話,所以也決定坦誠表態。


    「事實上,拜托你接下的委托,是博物館的大人物指派給我的。如果他是真正聖工的話,也不能當著九十九屋的麵聘用他。如果他是冒牌的,卻有那麽高超的技術,大人物也想聘請他當講師可是,既然是騙子的話」


    正當多索嚷著差不多得動身了,而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露易莎剛好從隔壁房間拿著放了紅茶的托盤出來。


    「哎呀,不喝杯茶再走嗎?」


    「我也很遺憾呢很期待下次來訪時有機會品嚐。」


    多索硬是把「因為上上一代生氣起來會吃人」這句話吞回肚子裏,離開了九十九屋。


    若是半時,應該是孩子們由悠帶頭前來大吵大鬧的時刻,不過停業中的九十九屋,現在的氣氛既乎穩又和緩。


    寧靜的午前時光,宜歐在往常四名老婆婆圍坐的圓桌啜飲著紅茶。


    「喂,宜歐。」


    就在帕夏跑進門的時候,宜歐有個不好的預戚,平時他總是邊嚷著「小鬼頭」邊進門的。


    「我有壞消息。」


    有如預感一點也沒錯。


    「唉」


    不理會唉聲歎氣的宜歐,帕夏的視線轉向娜拉。


    「你為了尋找九十九屋,跑了不少地方吧?工匠街附近圍了不少追兵喔。」


    僅僅一天的時間,自由都市傭兵團就追查到了娜拉可能潛伏的場所。因為,他們掌握到了娜拉進入工匠街後就再也沒有離開的消息。


    「有數名追蹤者已經進入工匠街。」


    「可是,他們找不到九十九屋。」


    不管他們為了多麽要緊的事找尋娜拉,隻要無求於九十九屋就找不到這兒來。何況,娜拉人在九十九屋這件事情,傭兵們不可能知道。工匠街的居民們或許會透漏曾目擊過娜拉的消息,可是她上了哪兒,他們應該打死也不會說出來。


    「帕夏先生也真愛賣關子」


    帕夏一副有其他馬路消息要爆料的模樣。


    「該不會還有其他壞消息吧?」


    「不是『該不會』,是千真萬確!」


    帕夏就是為了告知接下來的情報才特地到九十九屋的。先前所說的傭兵消息,隻是帕夏來此途中意外撞見的事件罷了。


    「有聯絡傳進了傭兵總部,來自薩納王國的援兵將在傍晚抵達,聽說狂戰士騎士團團長會親自駕臨。」


    「就算來的是狂戰士騎士團,也找不到九十九屋呀」


    「這個我也知道,我想傳達的是掉包石像後的問題。」


    九十九屋的工匠們所製造的複製品,沒有人能看穿那是偽造的,奪還計劃肯定成功,問題是


    「總有一天,你和那些石像得離開工匠街,到時候該怎麽辦?要混過傭兵團的耳目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喔!」


    一旦被抓包了,狂戰士騎上團當然也會出動。


    「哎,宜歐,關於修複狂珠的請求能請你考慮嗎?」


    「我覺得那對奪回石像而言並非必要而且,在追兵放棄前你要在我們這裏待多久都無所謂。」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我不想為九十九屋的各位帶來麻煩。」


    「如果你是擔心我們的話」


    帕夏打斷了宜歐的話。


    「宜歐,你知道嗎?想要逮捕逃亡者的人,除了翻遍所有地方找出目標以外,還有另一個方法。」


    「咦?」


    「也就是把目標從藏身之處引出來。所以說對方隻要製造出我不得不出麵的情況就行了團長帶了多少人來?」


    娜拉冷靜地分析自己的處境。


    「包括團長本人,總共四人的樣子。」


    「是嗎」


    和悲觀歎息的娜拉形成對比,宜歐露出了樂觀的笑容。


    「嚇我一跳,還以為來了大隊人馬咧。」


    「那是從騎士團裏精挑細選出來的人耶。不是和我同等,就是更高強的戰士。」


    至少,娜拉絕對打不贏騎士團團長。


    「她說得沒錯,而且必須把自由都市傭兵團也算進去。」


    「」


    宜歐這會兒終於了解娜拉所遭遇的危機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修複狂珠。」


    「可是,狂戰士騎士團那一票人也穿著狂戰士鎧甲吧?如果這樣的話」


    那結果還不是一樣嗎?既然如此,為了防止傷害擴大,不要修複狂珠反而比較好


    料到宜歐會怎麽想的娜拉,在宜歐下定決心前搶先一步說道:


    「宜歐知道討伐狂戰士的狂戰士會采取何種作戰策略嗎?」


    宜歐搖了搖頭。


    「就是喝毒。」


    四打一,人數上占優勢的一方會存活下來。雖然不知道最後將有幾個人免於一死,總之,狂戰士會存活下來。為了防止事態演變至此,便會喝下事先設定好咒語破殼流出的毒藥。


    「所有的人都會死掉嗎」


    「沒錯,這是為了把傷害壓抑到最小限度。」


    「聽你這麽一說,我更不能幫你修複狂珠了。」


    「所以,我才一直拜


    托你。隻要有狂珠在,我就有秘策可用。」


    「秘策?」


    「對,畢競我也不想讓團長和夥伴喝下毒藥,可是,更不能被他們抓到。隻要能使用狂珠,我就有全身而退的方法。」


    「請問是什麽方法?」


    「現在不能透漏。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那個方法對我而言是最後的王牌。我跟你保證,隻要能使用那個秘策,就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不是不信任娜拉,可是,宜歐卻對該怎麽回答感到詞窮。


    他雖然想盡力修複狂珠,但那結果等於孕育出狂戰士。不過,當娜拉被迫不得不離開九十九屋時,如果沒有狂珠,她便無法使出最後的王牌秘策了。


    「」


    既然狂戰士騎士團即將來臨,就沒辦法一直拖拖拉拉不作出決定。無法下定決心的宜歐眼神滿是旁徨。當他把視線栘向玄關的時候,大門悄無聲息地打了開來。


    「啊,祖母。」


    受到宜歐的叫聲牽引,娜拉也轉栘了視線。


    對這名綰起發髻並戴著附有麵紗的帽子的女性,娜拉藏不住自己訝異的神色。雖然娜拉深知九十九屋不是輕易就能找到的地方,可是也未因此鬆懈,她總是繃緊神經抱持著警戒心。盡管已經這麽小心了,還是無法察覺到宜歐祖母的存在。


    感覺被人乘虛而入的娜拉在無意識間釋出了殺氣。那股氣魄若對手是一般人早已退避三舍,如果是帕夏這般戰士也會不禁擺出應戰的架式。不過,宜歐的祖母倒是若無其事地向孫子召呼道:


    「今天格外安靜呢,是歇業嗎?」


    「啊、嗯」


    不想讓祖母擔心的宜歐說不出歇業是為了庇護被自由都市的傭兵團與狂戰士騎士團追緝的娜拉。就在他苦思理由的時候,祖母像是了解了原因般喃喃說道:


    「是因為孩子們一直很期待下雪,對吧?」


    「就、就是這樣。因為事關悠能否三連霸,所以大家充滿幹勁」


    「那孩子除了上上一代以外,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悠的雪橇速度快到超出常識範圍,就連大人也被她的加速嚇得起雞皮疙瘩,忍不住半途跳出來。而悠所以能克服如此高速之下的恐懼,就是因為她清楚比這還要恐怖的存在。


    「悠的雪橇似乎可以和祖母駕駛的雪橇一較高下唷。」


    黑色閃電在都市小孩之間口耳流傳的雪地傳說。漆黑的雪橇和黑發少女所留下的紀錄至今仍未打破。


    「嗬嗬嗬,我已經不是能參加大會的年紀了不如你搭我的雪橇和悠較勁如何?」


    雖然無法窺探出她隱藏在麵紗底下的表情,但是由聲音顯示,聽得出她對無法和悠分出勝負感到遺憾。


    好不容易因為轉移話題而鬆了一口氣的宜歐發出短促的慘叫,不停搖頭婉拒祖母的提議。和宜歐一樣有過搭乘經驗的帕夏也垂下了視線。


    「那邊的小姑娘」


    宜歐還沒聽清楚接下來的字眼其實是「是哪位?」就貿然阻止。


    「勸、勸你還是不要比較好喔,娜拉大姊。千萬不要搭祖母的雪橇」


    「你怎麽亂插嘴呢,要好好把人家的話聽完呀。」


    娜拉麵向祖母溫柔斥責孫子的身影端正了姿勢。


    「不好意思,我叫娜拉。我在委托的工作完成以前,接受您們的好意暫時住在二樓。」


    「是嗎?抱歉喔,除了技術以外,宜歐不能獨當一麵的地方還很多,如果沒帶給你麻煩就好了」


    娜拉向祖母微微頷首行禮,自我介紹一番。


    「難道你來自南部邊境的薩納王國嗎?」


    祖母以有些懷念的語調詢問道。


    「是、是的您怎麽知道?」


    雖然娜拉確實擁有一身南部邊境特有的膚色,可是過去不曾有光憑這一點就被人猜中出身地的經驗。不知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遭到通緝,還是另有其他理由,無論如何,麵對看破自己底細的宜歐祖母,娜拉感受到她深不可測的能力而擺出防衛的架式。


    而祖母就像是要解除娜拉這股緊張感似的,回說因為娜拉身上有股令人懷念的香油氣息。


    「令人懷念?難道您曾經去過薩納王國」


    「是啊,那是年輕時候的事了。」


    娜拉無話可說,薩納王國的香油的確和其他南部邊境國家的不一樣,有著獨特的香味。雖說祖母是憑這點作出區別,但薩納王國可是被沙暴永不停歇的沙漠所包圍的異境。如果是在王國出生的人還可以理解,其他國家的人要往來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祖母過去是環遊全大陸的冒險者。」


    宜歐像是自吹自擂般抬頭挺胸。


    「嗬嗬嗬,都是陳年往事了。話說回來,我有想看的書,可以去一趟地下書庫嗎?」


    在主人專用的半地下工坊裏,有一扇通往更下層的門,可以通往書庫與倉庫等設施。由於半地下工坊需要主人允許才可進入,所以不管通往哪個設施都必須獲得宜歐許可。


    「嗯,當然好啊。」


    「那我就不客氣了,還有麻煩露易莎」


    「紅茶對吧?」


    「是的,麻煩你羅。」


    娜拉心裏抱著極大的疑惑,盯著朝樓下而去的宜歐祖母瞧。那個疑問,比她曾經造訪過薩納王國更讓娜拉感到困惑。


    (這位老婆婆到底幾歲了呢?)


    娜拉忍不住開始想像被麵紗遮蔽了那張臉的女性年齡。


    平常推測初次見麵對象的年齡時,首先會以臉部做為判斷基準。如果對方是女性,就一定得看破隱藏在化妝底下的另一麵才行。畢竟女性靠打扮與化妝會模糊一定程度的年紀。可是,行為舉止和氣質就不一樣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有些感覺是藏不住的。


    娜拉因為無法看見她的臉所以才沒有被其他的訊息誤導,成功地推測出了年齡應該沒錯。但是,以她的歲數推斷,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像宜歐這麽大的孫子。


    「欽,宜歐是十八歲,沒錯吧」


    「幹嘛突然問這個?」


    「因為我覺得你祖母似乎朝氣蓬勃呢」


    「嗯,雖然她已經不像以前一樣到處旅行了,但是身上半點病痛也沒有。不好意思,容我半途插話,關於狂珠的事可以等我送紅茶給祖母之後再談嗎?」


    「好啊,不打緊。反正我已經表達了我的心意,剩下的就隻有祈禱宜歐願意接受而已。」


    宜歐走到隔壁房間裏的露易莎身旁,請她準備好祖母愛喝的西部邊境的特產紅茶後,便往樓下走去。


    2


    地下書庫有著九十九屋曆代主人所收集、亦或還未完成的大量書籍沉睡著。


    數目雖然遠不及藏書量號稱全大陸第一的自由都市的大圖書館,但是,在九十九屋的地下書庫裏,不僅有大圖書館收藏的原版書,還有許多《狂亂者之宴》發生前所撰寫的珍貴資料。當然了,關於聖工的書籍是全大陸第一豐富。


    在充滿古書特有味道與幽靜氣息的書庫一角,宜歐的祖母正在閱讀專用的桌子上瀏覽書籍。


    桌上油燈投射出的亮光並非源自火焰,而是將月光結晶化的月香石。那是從新月到滿月,可以調整其亮度的照明道具。


    為了避免因失火燒毀書籍,牆壁與天花板都使用了不會產生熱度的發光體,這也是過去聖工一族建造浮遊都市的技術。


    「祖母,我送紅茶來羅。」


    宜歐把附有麵紗的帽子挪到二芳,將茶具鋪設在桌子上。


    「謝謝你。」


    宜歐祖母的眼瞳裏浮現一抹笑意。她的眼尾雖然有些許皺紋,但年輕貌美的五官就連自稱為人母親尚嫌


    稚嫩。而且,和宜歐平凡到彷佛擦身而過就會忘記的長相呈現兩極化,她的容姿出眾。不論是外型姣奸的眉目與鼻粱,或是堆滿笑意的嘴角,都美到宛如雕刻一般。


    「娜拉大姊剛剛說你是一個很有朝氣的祖母呢!」


    「嗬嗬嗬,我嚇到她了嗎?」


    擁有罕見能力的宜歐,他的祖母也是一名身懷特異能力的聖工末裔。


    所謂慣用手與慣用眼這種天生慣性某一方麵特別優異的現象,並不存在於宜歐祖母的身上。


    為了確認製造出來的器械能否如製作人的設計發揮性能,正確的探測器是有必要的。特別是確認聖工製造的器械時,探測器的素質也同樣受到要求,需要足以測出性能極限的優越探測器,不管多麽細微的誤差(慣性)都不允許出現在探測器上。


    而且,器械裏也存在著必須花費長時間來探測的東西,探測器最好也是在這期間較為普遍的東西,宜歐的祖母之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正是這個緣故。


    長大之後,就活在與常人不同的時光之流裏的女性,喝著孫子倒好的紅茶,滿足地揚起了嘴角。


    「非常好喝唷。」


    宜歐有些不好意思,瞧了一眼祖母正在閱讀的書本。那是一本記述棲息於大陸北部的妖精們的風俗與祭祀的書籍。


    「哦~您在讀妖精史啊」


    「是啊,最近我搬到附近居住。還被邀請參加下回滿月時所召開的夜宴呢。」


    在自由都市四周遍布的豐饒綠色大地上,有少數的妖精棲息著。宜歐被祖母收養之後,到繼承九十九屋以前,一直在小湖邊一起生活著。


    「好好喔,我也能參加夜宴嗎?」


    「我再幫你向妖精們問問看吧。」


    「嘿嘿嘿,太好了。」


    「然後呢?你應該不是專程來幫忙泡茶的吧?」


    「」


    祖母用手勢邀請沉默不語的孫子在椅子上坐下。


    「我在想,為什麽上一代要指名我當主人啊」


    「不想當了嗎?」


    「不是的。隻是,我覺得自己不是當主人的料。」


    坦白說,宜歐害怕站在必須作出決定的立場。他想知道自己是否是適合當主人的人,也想知道在祖母眼裏又是什麽模樣。


    「你才上任半個月耶。我認為不用那麽急著下定論。」


    無關好或不好,總之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對首次工作都尚未完成的宜歐而言,擔任主人的經驗值等於零。要作出他適任與否的判斷未免言之過早。


    「可是,等到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後才說這些不就太遲了嗎」


    「你對什麽事情感到那麽害怕呢?」


    宜歐坦白說出了娜拉的委托,表明自己不知道該不該修複狂珠。


    「如果是上一代鐵定早就一口回絕了呢。」


    「嗯、嗯,我也這麽認為。」


    「不過,看來上一代把主人的位置交給你並沒有錯。」


    「為什麽?直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被指名的理由。因為祖母也很清楚吧,我曾經製造了違反上一代數誨的武裝啊!」


    沒有比武裝更為愚蠢,而且可悲的器械了


    武裝這種器械本來就是沒有必要的東西。這是上一代的口頭禪。


    大約十六年前,有一個人介入了打算於西部邊境引發戰火的兩國之間,避免了戰爭。而這名針對對峙的兩國,製造了讓他們猶豫是否開戰的器械的人物,正是往後成為九十九屋上一代主人的聖工末裔。


    「你雖然違背了上一代的教誨,可是並不表示否定吧?」


    「是這樣沒錯!我本來也不想製造武裝啊但是」


    他人寄托於自己身上的心願。畢竟那是為了拯救宜歐與帕夏而凋零的兩個崇高生命體的死前願望。


    獨眼聖獸修利翁期望化為一把劍。


    銀發妖精吉兒希望能待在帕夏身邊,永遠守護著他,因此期望自己能變成鎧甲。


    宜歐絕對無法忘懷。忘不了與他們的相會,忘不了一起旅行的日了。


    還有在修利翁強健四肢的環抱下,帶領自己進入夢鄉的溫暖夜晚。


    吉兒那比滿天星鬥還要動人、以清澈的聲音不停為白己獻唱的安眠曲。


    以及為了保護幼小的精靈,與魔人決一死戰的往事。


    在令人絕望的戰鬥中,修利翁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力退魔人。


    吉兒倒在帕夏的胳臂裏,修利翁麵露微笑交付折斷的牙齒,向宜歐寄托了各自的願望後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已死的生命無法複活,即使神乎其技如聖工一族也束手無策。所以,宜歐心想至少得幫兩人實現死前最後的心願。


    「三個月前,你和帕夏兩人渾身是傷地從旅途歸來。你們兩人既沒有解釋受傷的理由,也沒跟上一代說明要製造武器的理由呢。」


    「」


    我想製造武裝。麵對提出如此訴求的宜歐,上一代沒多說什麽隻是讓出了工坊。使用主人專用的工坊也就表示,同時可以自由使用位於樓下的書庫與倉庫,可以毫無限製地使用過去聖工一族所製造的各式物品的設計圖、貴重材料。


    宜歐窩在半地下工坊裏那段期間,九十九屋的匠人們紛紛向上一代強烈要求中止武器的製作。因為,聖工一族最明白由聖工所製造的武裝有多麽驚人,所以有這樣的反應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如此,上一代還是讓宜歐自由製造武裝,並嚴防反對意見傳進他耳裏。直到後來,宜歐才知道上一代為自己付出了多少。


    「是因為讓我製造武裝的關係,上一代才從主人的位置退下的吧?為了負起責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正是因為你製造了武裝,上一代才會讓出主人的位置。」


    「咦?」


    「你試著動手製作武裝後,想到了什麽?感覺到了什麽?」


    再也沒有比武裝更愚蠢、更可悲的東西了


    他有了如此痛切的體認,道具們日以繼夜默默地工作、悄悄地漸漸朽化,在所有因各種目的製造的器械中,像武裝這種器械,是沒有必要的,不,應該說是不要存在比較有益。


    「可是,我並不對製造了武裝的事感到後悔。」


    宜歐仿佛要說給自己聽一般加強了語氣。感到後悔,就表示放棄創造了武裝的責任,那是製作者應該負起的道義責任。


    「但是也許為時已晚,現在我終於明白上一代那一番話的真正含意了。」


    「所以呢?」


    聽起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裏隱含了對孫子的深深期待。


    「我不想再犯同樣的過錯。不隻是我本身而已,我也不想讓背負下一代的九十九屋的孩子們嚐到同樣的痛苦。」


    這就是製造了武裝的宜歐應該負起的責任,唯有這麽做才能回報上一代的苦心。


    「嗬嗬嗬,隻有一次製造武裝的經驗就了解了它的本質,甚至探索出責任的意義,我覺得你的能力已足以勝任九十九屋的主人了。」


    「可是,我聽說上一代從來沒製造過武裝呢,沒製造過武裝卻能體悟它的本質,比起我來高明太多了。」


    「是嗎?上一代的確沒有製造過任何武裝那是因為他深思熟慮呀,即使不用製造,憑藉經驗也足以推測出結果。」


    「這不是比我厲害太多了嗎?」


    「聽好了,宜歐。上一代曾這麽說過:『宜歐親身體驗了武裝的本質,所以我已經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教導他了』。」


    關於武裝的本質,不用製造也能徹底了解的人,與不去製造就無法體會的人之間有很大的差別。身為後者的宜歐在感悟力方麵,


    或許較上一代差。不過,另一方麵卻優於前者,那就是經驗。


    從沒製造過武裝的上一代完全憑藉推測。如果,有實際經驗的宜歐也到達同樣境界的話,即使是同樣的感想與訓勉,感受到的重量也截然不同。


    「上一代曾說,你欠缺的是經驗與活用。我的意見相同。」


    當理想的繼承人出現時,希望那名年輕人能更加成長的上一代自行從舞台退了下來。對宜歐的將來懷抱期待的,除了他的祖母與上一代之外,其餘來到九十九屋的聖工末裔們也一樣。


    「原來是這樣子啊上一代為我耗費了這麽多苦心,卻隻跟我說『之後就交給你了」


    宜歐回憶起傳位之後就外出旅行的上一代背影,在內心深深地一鞔躬。


    宜歐的祖母緩緩地喝完一整杯冷掉的紅茶以後,把話題帶回了重點:


    「然後呢?狂珠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嗯,雖然對娜拉大姊很不好意思,但我決定不修複狂珠。」


    「是嗎?」


    「不好意思喔,打擾您看書了。」


    宜歐決定以別的方式協助娜拉平安脫困。


    「宜歐,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


    「為什麽把巨劍和鎧甲送給帕夏呢?」


    祖母綠玉般的瞳孔綻放出不允許以沉默作答的光芒。


    「因為那是我的承諾呀」


    吉兒希望能永遠陪伴在帕夏身邊,而渴望化成劍的修利翁也一樣。


    「承諾啊」


    宜歐從夾雜在祖母喃喃自語裏的冷酷感覺到了一股不安。


    「為、為什麽問起這件事呢?」


    「上一代把你製造的巨劍與鎧甲評為傑作,還說一旦上手的話,也有可能和魔人勢均力敵。要是帕夏把擁有如此潛力的武裝用於惡途的話你沒這麽考慮過嗎?」


    「!帕夏大哥絕不會做出這種事的!絕對」


    當初所以和魔人點燃戰火,隻是為了保護沒有防身技能的年幼精靈而已。帕夏怎麽可能把修利翁插手的理由,以及吉兒為了庇護誰而死的事實給拋在腦後呢!


    如果說宜歐是回應修利翁與吉兒的願望,賜與他們身為武裝新生命的人,那麽裝備了武裝的帕夏就是繼承了他倆意誌的人。


    「你很信任帕夏呢,打從內心深處」


    「祖母也是吧?」


    帕夏明知九十九屋的人是聖工末裔,卻別無所求。不僅如此,對於那些長相回異於人類的孩子們也從不嫌惡,自然地和他們打成一片。這種無差別心的態度對那些異種而言是多麽欣喜的事啊


    而他之所以能在九十九屋來去自如,也是因為對於聖工一族打從心底沒有一絲隔閡的緣故。雖然和聖工一族血統相異,可是心靈上沒有距離,也是能傾聽製造者心聲的使用者。像他這樣能夠獲得工匠街認同為與聖工一族是同族格的人少之又少。


    「如果那個叫做娜拉的小姑娘是憑藉自己的力量來到九十九屋的,是不是也可以相信她呢」


    「慢、慢著啊,祖母,那可是狂珠耶,修複它就等於讓狂戰士鎧甲進入備戰狀態耶!」


    「我知道啊!」


    祖母毫不猶豫的答案令宜歐啞口無言。她不可能不知道狂戰士鎧甲是多麽危險的東西。


    「欸,宜歐,為什麽以前的聖工要製造出注入狂氣的狂戰士鎧甲呢?」


    「那是因為」


    聖工沒有揮舞武裝的覺悟,沒有辦法殺害任何生命。但是,在無可奈何的時代裏,不得不容忍殺生的行為,為了守護重要的人事物,無論如何必須放手一戰,所以隻好利用狂氣。


    「那個姑娘和帕夏一樣,是做好了使用武裝覺悟的人喔。」


    宜歐終於明白祖母欲言又止的事情,娜拉雖然對狂戰士鎧甲有迫切的需求,可是也有不需要的部分。


    「原來如此!沒錯啊。嘿嘿嘿,謝謝您,祖母。我會試試看的。」


    「小心唷。」


    「嗯!」


    祖母目送宜歐腳步輕快地往樓上離去,深綠色瞳孔裏浮現複雜的神色。


    娜拉把手伸向老舊的大門,門無聲無息地打了開來。半地下工坊比她想像中要狹窄多了,設置在中央的作業台占據室內大半的空間,左邊的牆上有兩個櫃子,體積都不大。收拾得相當整齊的工坊裏除了狹小的感覺,還飄蕩著一股古色古香的氣息。


    「娜拉大姊,請坐在那兒。」


    宜歐指示娜拉坐在隔著作業台、與他麵對麵的椅子上。


    修複狂珠。在宜歐表態願意幫忙的時候,娜拉與其說是高興,不如說是驚訝。


    直到送紅茶給祖母的前一刻為止,對於修複狂珠這件事,宜歐始終持否定態度。看起來像是在煩惱該怎麽拒絕這項要求才好,娜拉不清楚在樓下藏書室內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他和祖母談過哪些。總之,結果是自己所期待的。


    露易莎知道後麵有難色,但沒有強硬表示反對的意見。娜拉認為不是身為輔佐的老婦人無法對主人的決定表示任何意見,而是因為宜歐意誌堅定才不便多說什麽。


    「我有一個請求。」


    把狂珠的碎片放在作業台上的娜拉,幾乎被宜歐那清澈、充滿誠摯的瞳孔給吸了進去。


    「請你不要忘記,為何狂珠不是裝置在刀槍而是鎧甲上的理由。」


    即使同為武裝,奪走性命的器械和保護生命的器械被製造的意義也不盡相同。宜歐希望娜拉能體會過去聖工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製造了狂珠的心情。希望她明白,狂戰士鎧甲完全隻是為了守護重要的人事物而存在的裝備。


    「我答應你,我向卡烏力等人的靈魂發誓」


    她向死者的魂魄立誓這番話並非謊言。當娜拉奪回卡烏力等人的遺骸時,隻要有狂珠在,根本不會在乎羅傑恩這個人,與前來追捕的狂戰士騎士團。因為,娜拉和卡烏力他們即將前往一個這些人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


    「那麽,我要開始了」


    直歐把手伸向右手的繃帶上。


    如同乾癟的木乃伊般瘦弱的手臂,讓娜拉不禁皺起了眉頭。


    「抱歉,讓你嚇了一跳」


    「不會,你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我失禮了,對不起。」


    娜拉坦率地賠不是。那一瞬間,自己往其他方向別過去的臉才是醜陋的。


    宜歐開始解開左手的繃帶了。比繃帶更為潔淨純白的左手臂令娜拉自然而然地發出讚歎。宜歐淡淡地發出光芒的左手臂美得令人忘卻嫉妒這種負麵的感情。


    如果隻是要黏合狂珠,右手臂就足以應付。但是,為了修複娜拉的狂珠,無論如何得連左手臂也一起使用。


    宜歐用右手一塊接著一塊抓起狂珠的碎片,在左手手掌上拚湊起來後,像是緊緊包覆起來般用雙手握著,然後閉上了雙眼。


    娜拉對不用任何東西就打算把狂珠黏合起來的宜歐感到吃驚的同時,也隻是默默地在旁守護不做打擾。


    「嗚」


    宜歐的臉因痛苦而扭曲。在緊咬牙關發出吱吱聲響的同時,身體開始發出急促的顫抖。


    「你沒事吧?」


    無法以言語形容的不安掠過了娜拉的心頭。


    「我、沒事。」


    「不要騙人了。」


    嘴角流著血,像喘氣一樣低聲說話的宜歐明顯是在逞強。


    「娜拉大姐,麻煩你出去嗚!拜托快點。」


    勉強說出這番話的宜歐,視線雖然朝著娜拉,卻失去了焦點,原本彷佛會把人吸進去的瞳孔也漸漸失去了光芒。


    娜拉汗毛直豎。不安感被不祥的感覺取代,背脊流下了冰


    冷的汗水。


    「快點逃到外麵去趁我還有意識之前。」


    感情漸漸從宜歐的話語裏消失。


    娜拉迅疾跳到門口,向樓上的人尋求協助。


    「老婆婆快點過來!宜歐的樣子不對!」


    從椅子摔倒在地板上的宜歐一麵痛苦掙紮一麵打滾。


    「振作一點!」


    奔向宜歐將他抱起的娜拉聽見身後響起露易莎倒抽一口氣的慘叫。


    「為什麽要使用左手」


    看樣子似乎發生了連老婦人也沒料想到的狀況。


    「為什麽、為什麽宜歐會這麽痛苦呢?」


    「這孩子的手臂」


    露易莎一麵拉開感到痛苦也不肯放開狂珠的宜歐左手手指,一麵回答道。


    「這孩子的左手可以觸摸到思念與靈魂這一類沒有形體的東西他是擁有這種能力的聖工啊。」


    如果隻是修複狂珠,那麽使用能進行物質結合的右手即可,露易莎不懂為何連左手也一起用上。


    「這麽說來宜歐碰觸了封印在狂珠裏的狂氣了嗎?太胡鬧了!」


    足以讓心鎖灰飛煙滅的狂氣,即使身心經過徹底鍛鏈的狂戰士騎士團團員也會被吞噬殆盡,像宜歐這樣的人怎麽忍受得了。


    「露易莎,不要阻止我」


    宜歐虛弱地揮著右手甩開了露易莎。


    「你真是笨蛋呐為什麽可以為了別人做到這種地步呢夠了哎,宜歐放開狂珠吧!」


    對宜歐來說娜拉隻是個客人,不是朋友,也非戀人。可是,宜歐仍不計一切拚命想要修複狂珠。娜拉再也沒辦法忍受有人為了自己,或是像宜歐這種處處為別人設想的人淪為犧牲的事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娜拉一番話傳達到了,力量突然從宜歐身體宣泄了開來。


    「來,宜歐,放開狂珠吧!」


    在露易莎和娜拉鬆了一口氣的瞬間,宜歐忽然睜大眼睛失控了。他那瘦弱的身體發出令人難以想像的力道將兩人給推飛了出去。


    「宜歐慢著!」


    不理會露易莎的製止,宜歐像發了狂一樣衝向通往樓上的大門。盡管他以差點撞斷大門軸葉的勁道衝了出去,卻無法完全爬到樓上去。


    原來有個讓雙眼布滿血絲、已經失去自我的宜歐停下腳步的人出現了。


    「唷。」


    樓梯的最上階,原本坐在一樓地板上的帕夏全身散發出戰士的氣魄站了起來。


    帕夏每走下一階樓梯宜歐便往後退,逐步被逼回工坊內。


    「你們兩個沒事吧?」


    宜歐趁帕夏把視線移開的瞬間,以平時難以想像的速度撲了上去。但是,帕夏可是擁有疾風別號的劍士,輕而易舉地便抓住來襲的拳頭。


    「不多鍛鏈一下拳頭怎麽打得到人咧算了,反正打架也不適合你。」


    「咿咿咿咿!」


    宜歐一麵發出沒有意義的聲音一麵企圖掙脫手臂,一口咬住帕夏的手。


    「痛死啦!」


    一瞬間,帕夏的臉孔扭曲了,露出悲傷的神情。


    (這一點也不像你啊,宜歐。你忘記了僅憑區區四個人挑戰魔人的事了嗎?你應該是感到最害怕的那個人啊。可是,當時你沒有逃走,現在豈能輸給狂珠這種小東西!)


    帕夏光用臂力就把咬住自己的宜歐提起來往牆壁上摔去。


    「靠沒想到你製作的這副鎧甲第一次碰上的對手竟會是你。」


    他向突然起身的宜歐嗆了一聲。


    「吉兒,拜托你了。讓宜歐恢複清醒吧!」


    黃水晶回應了帕夏的呼喚,在鎧甲的胸口上發出光芒。


    叮


    無限清澈的聲音飄揚而出,那是掃除邪氣與妖氣的吉兒的歌聲。


    「吉兒」


    當永眠在黃水晶裏的銀發妖精之名從宜歐口中說出之後。


    叮


    清澈的聲音像是掃除入侵了宜歐心中的狂氣般再度響了起來。


    狂珠從宜歐那無力下垂的左手掉下,一麵滾動一麵又裂開了。


    「恢複清醒了嗎?」


    「嗚帕夏大哥,謝謝你。對不起喔露易莎,你沒受傷吧?娜拉大姊,你也還好嗎?」


    隻要看她們兩人淩亂的頭發與衣服,就很清楚發生過什麽事了。


    「哼,你跟吉兒道謝吧!」


    帕夏鬆了一口氣,對瞳孔再度找回光芒的宜歐開朗地笑了出來,宜歐也回以一個笑容。


    「露易莎和娜拉大姊能請你們離開嗎?」


    宜歐深深地吸入空氣再緩緩地吐出,撿起了碎裂的狂珠。


    「宜歐,該住手了!」


    「你做得夠多了!」


    露易莎與娜拉同時大叫,可是,宜歐搖了搖頭。


    「帕夏大哥,我有事拜托你」


    「好啦,我知道,不管多少次我都幫你。」


    兩個人同時揚起了嘴角。像是忍不住發出微笑守護他們兩人這不需言語就能互相溝通的情誼一般,黃水晶閃耀光輝。


    宜歐再度拚湊狂珠用雙手包覆。


    「嗚」


    宜歐的臉因痛苦而扭曲,娜拉已經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宜歐,我求求你,放開狂珠。」


    娜拉如同包覆著宜歐的雙手般握上了他的手,此時某個東西在她的手心中粉碎了。


    帕嘰


    手心裏響起某個東西碎裂的聲音,一陣令人不忍傾聽的聲響。


    啪嘰、啪嘰


    鬆手的娜拉掌心滿是鮮血,被宜歐的血染成鮮紅一片。在宜歐純白的左手指尖上猶如金剛石般發出耀眼光芒的指甲已斷成不忍卒睹的模樣。


    「住手,快住手啊,宜歐。老婆婆你也來幫幫忙,得快點阻止宜歐你看他抖成這樣」


    娜拉向露易莎求救,但是,行動的隻有帕夏一人。


    「有關宜歐左手能力的事你聽說了嗎?」


    帕夏從上方握住了娜拉意圖迫使宜歐放開狂珠的手。


    「你、你在幹什麽!」


    「我問你,你聽說了宜歐的手的事嗎?」


    「聽說了啦,所以他才要拿在手上不是嗎?不要妨礙我!」


    「你不能沒有狂珠,對吧?就是為了修好狂珠才來到九十九屋的,不是嗎?」


    「是啊,沒錯。可是,我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為什麽他肯為了我這個不相幹的外人,付出到這種地步啊」


    怎麽也想不通的娜拉拚命搖頭,帕夏更為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


    「宜歐的左手能觸碰到沒有形體的東西;所以,你的思念也能傳遞給他,不是嗎?你能鼓勵他不要輸給狂氣,在一旁支持他嗎」


    「啊」


    娜拉總算理解了帕夏行動的意義。原來不需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你覺得很痛吧?一定很痛苦吧?對不起喔,宜歐)


    她懇切地祈禱、懇切地相信心念能讓宜歐感受到。娜拉忽然想起了那個在雪中迷路的小女孩。那個時候,宜歐曉得小女孩尚未放棄身負的任務,所以沒有伸出援手。他相信那個小女孩。娜拉這才深刻了解抱以信任的態度在一旁守候的痛苦,以及蘊藏在宜歐溫柔裏的某種堅強。


    (聽我說喔,宜歐我去找卡烏力他們以前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不、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感受到你的堅強,我才有勇氣去見卡烏力他們。我不會輸給狂氣的我一定、一定會戰勝狂氣讓你瞧瞧。所以,你也不能輸喔!)


    不知娜拉那沒有半分虛偽的心念是否已成功傳達了?宜歐身體的震動開始恢複了平穩。


    「娜拉大姊謝謝你,我沒事了也謝謝帕


    夏大哥」


    耗盡全身的氣力,宜歐把意識集中於掌心,黏合了狂珠。


    「我們說好了喔,娜拉大姊,不要忘記狂珠設置在鎧甲上的理由」


    被修複好的狂珠在滿是鮮血的宜歐手上發出紅色的光芒。


    娜拉不斷點頭,從宜歐的手中收下狂珠。


    帕夏則握緊拳頭伸向宜歐。


    「你辦到了呢!」


    「嗯,我喉嚨好渴。」


    也伸出拳頭互碰的宜歐用沙啞的聲音喃喃說道。


    「哦,你等著喔,我現在就去拿水來給你。」


    可是,宜歐微微移動視線,製止了帕夏。露易莎看懂了,宜歐那像是在傾訴著什麽的眼神。


    「娜拉,不好意思,麻煩你去中庭的水井取些水來。」


    等乖乖服從指示的娜拉消失在樓上之後,宜歐又露出痛苦的神情。


    「把水晶球拿來」


    露易莎依他所言從櫃子的抽屜裏拿出水晶球,交給了宜歐。


    「嘿嘿嘿」


    即使一臉痛苦,宜歐依舊得意洋洋地露出了微笑。


    露易莎和帕夏驚訝地看著水晶球漸漸地被不祥的顏色汙染。


    「你這是不會吧?」


    「就如你所想的沒錯啦,帕夏大哥。露易莎,把這水晶球嚴密封印起來。」


    宜歐從狂珠抽出了狂氣,因為早已懷有戰鬥覺悟的人並不需要狂氣。這是祖母讓他察覺到的事。


    「還有喔娜拉大姊她我聽見了娜拉大姊真正的心願」


    當娜拉回來的時候,宜歐早已失去了意識,臉上卻仍掛著滿足的微笑。


    在九十九屋二樓的某個房間內,露易莎開始幫宜歐的手作治療。至於把宜歐送到床上的帕夏則因為另有事情出去了。


    「對不起」


    娜拉垂下了頭。


    「你用不著道歉。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宜歐,請不要再感到自責。與其一味譴責自己,還請你切莫忘記宜歐所說的話為何狂珠會被裝置在鎧甲上。」


    露易莎平靜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小心不吵醒躺在床上的宜歐。


    「我明白了。」


    娜拉也在宜歐的身旁坐了下來,聽見宜歐規律的呼息聲總算令她放下心中的大石。


    「用不著那麽擔心啦,這小子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弱不禁風。」


    「宜歐老是這麽逞強嗎?」


    如果每次使用能力都會衰弱成這副德行的話,哪天把自己搞得一腳踏進鬼門關也不奇怪。


    「今天他可是特別費勁呢」


    「為什麽他要這麽拚命呢?」


    露易莎的眼神似乎飄向遙遠的記憶裏。


    「宜歐呀,出生沒多久就和父母一起離開了自由都市在大陸的北方長大」


    一家三口在遠離人煙的森林裏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一直到三歲時父親因病去世、六歲時痛失母親為止。


    知道死期將近的宜歐母親,為了把即將變得孤苦無依的兒子托付給祖母,事先寫了信。可是,那封信因故遲了半年才送到九十九屋。


    半年之後,得知惡耗的宜歐祖母趕去迎接自己的孫子。可是,到了那兒根本找不到六歲孫子的身影。


    「他一個人一定很孤單吧」


    可能是不管等了多久都不見來迎接自己的祖母,宜歐等到心神憔悴就離開了森林,自己前往自由都市。


    「雖然動用了所有人力尋找,但是,一直到把他找到為止,足足花了三年的時間呢。那時,宜歐人在四處流浪的雜技團裏唷。隻是,這孩子是被關在籠子裏」


    露易莎用滿是皺紋的雙手掩住了臉。


    因為那不尋常的外貌,宜歐像珍禽異獸及下級魔族一樣,被當成生物展覽。更過分的是,那些抓了宜歐的人,還把他左手的指甲剝掉,換取金錢。


    「你知道他在前來拯救自己的祖母麵前做了什麽嗎?」


    費盡苦心才找到的九歲孫子,當祖母在籠子前呼喚他的名字時,他卻脫下衣服、秀出自己的身體,然後像乞討飼料一樣伸出了雙手。


    在這三年的歲月裏,宜歐不僅喪失了感情與言語的能力,就連自己身為人類的事實也忘了。


    即使和祖母一起生活,每當吃飯時他還是會脫光衣服,排泄時也是說拉就拉。從學會哭泣到回想起身為人類的事實,總共花了五年的時間。


    對宜歐而言,那是一段空白,即使身為人類卻不允許像個人生活的歲月。雖然已經十八歲了,卻因為有一段空白時期的緣故,心靈還是充滿稚氣。當時的記憶一直停留在混沌不清的狀態,但宜歐仍然重新振作了起來。這就是宜歐堅強的地方。


    「太殘酷了」


    娜拉緊咬嘴唇強忍著盈眶淚水。


    「宜歐比誰都清楚被當作展示品的感覺。所以,即使是強人所難,他也要回應你想把變成石像的狂戰士奪回的心情吧。」


    「宜歐為了卡烏力他們」


    娜拉淚水決堤而出。


    「請讓我幫他綁繃帶。」


    她想幫宜歐纏上一圈圈繃帶,祈禱他的手臂不再會被人投以好奇的眼光。她想抱著感謝的心為他纏上繃帶。


    將宜歐交給娜拉照料,露易莎自行往地下書庫走去。她的內心裏情緒翻騰。


    「你來得正是時候,麻煩幫我再添一杯紅茶。」


    這就是宜歐祖母向露易莎拋出的第一句話。


    「你、你這個人!」


    祖母不可能不知道樓上所發生的騷動。露易莎情緒崩潰喊道:


    「為什麽要給宜歐修複狂珠的建議?可別說你已經忘了自己的孫子擁有何種能力!」


    「我沒有忘記,我隻是給個建議而已,作出決定的是宜歐本人啊。」


    她像是在冷漠地劃清界線般,把閱讀中的書用力闔上。


    「覺得孫子不夠可愛嗎?竟然讓他冒著可能變成狂人的危險如果那孩子有什麽不幸的意外發生,你就要變成孤單一人了啊!」


    「對不起,露易莎,讓你擔心成這樣,我向你道歉。可是,我相信那孩子不會輸給狂氣我也不希望看到他輸呀!」


    宜歐擁有能觸摸到無形物質的手臂。正因為他有這個能力,正因為他太過溫柔,因此從今以後他注定得繼續觸碰各式各樣的意念活下去,不鍛鏈心智的話將無法支撐。既然女兒將孫子的將來托付給自己,她非得盡那個責任不可。


    「當宜歐被狂氣吞噬,差點失去自我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出麵?」


    「如果連帕夏也應付不來,我早就衝出去了。雖然感覺還很嫩,不過宜歐似乎多虧了同伴的幫忙呢。」


    從祖母一派輕鬆的回答裏,不難感覺出能從狂氣中救出孫子的絕對自信。


    「是嗎?原來你早就來到大門邊了還是老樣子,對自己很嚴厲呢。」


    她是遠比帕夏和娜拉兩人更早以前就信任著宜歐,並在一旁守護著他的人。當露易莎了解對曾經喪失戚情與言語能力、甚至忘記自己身為人的宜歐,永不停歇地灌注愛,將他拉拔長大的這名女性心中的感受時,內心的激動也隨之消退。


    「你等等我現在就去幫你泡紅茶。」


    「不用急,慢慢來就可以了。」


    讓孫子嚐試了過度殘酷體驗的祖母癱瘓在椅子上,嘴唇不停打顫。


    「你盡力了呢宜歐。」


    4


    自由都市歡樂街,是一條太陽下山之後,才開始展現繁華風情的大街。


    帕夏在酒池肉林的氣氛中漫步著。他在這條大馬路上難得一見的當鋪前停下了腳步,然後鑽進了對麵感覺小巧雅致的酒場裏。


    等帕夏在吧


    台前伸出舌頭舔著水果酒的獸人少女身旁坐定後。


    「好久沒看你來坐坐了呢,帕夏。」


    女主人以妖嬈的動作為帕夏在玻璃酒杯斟入他最愛的葡萄酒。


    「我是來找古蘭多的。」


    「就算是哄我的也好,一開口也該說今天是來見我的嘛。」


    女主人向接下玻璃酒杯的帕夏聳了聳肩膀歎氣道:「這笨蛋沒救了。」


    「不行、不行,帕夏是來見咱的。」


    看夏洛特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子之後,女主人麵露微笑,醞釀出一股夏洛特比不上的性感魅力。


    「古蘭多人在哪兒?」


    雖然早就知道帕夏是個大木頭,但兩個女人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就算對男女情事再怎麽遲鈍也該有個極限。


    「真受不了你耶,他在會客中啦。」


    女主人瞥了店內的個別室一眼。


    等帕夏喝完第三杯酒的時候,個別室的門打了開來,從中走出了四個男人。


    「那些家夥就是狂戰士騎士團啦。」


    夏洛特依然邊舔著水果酒邊低聲說道。


    (靠,裏頭有惹不得的家夥。)


    通過帕夏背後的男子們全是一流的戰士,特別是走在前頭的壯年男子。等他們離開之後,帕夏便朝裏頭的個別室古蘭多過夜的房間走去。夏洛特微微猶豫了一下,便拿著玻璃酒杯闖進去。


    在飄散著比店內更加濃烈酒味的個別室中,古蘭多正拿著巨大的玻璃杯狂飲。


    「想要和我聯手了嗎?」


    「不,我希望你和我聯手。」


    乍聽之下兩人說的話沒什麽不一樣,意思卻完全不同。


    「唷你把理由說出來聽聽。」


    「在那之前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問啊!」


    「古蘭多,你不是對狂戰士專用的傭兵嗎?」


    全大陸最為多樣化的傭兵團自由都市傭兵團裏身負特殊任務的傭兵也很多。


    「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


    「剛才那些人是狂戰士騎士團沒錯吧,他們幹嘛來見你?」


    「我怎麽知道?有問題自己去問團長。」


    因為古蘭多是對狂戰士專用的傭兵,所以團長安排他與狂戰士騎士團會麵以求合作,但古蘭多卻佯裝不知。


    「那麽,你為什麽接下了這份工作?」


    一直以來以懶鬼形象著稱的古蘭多,被找來參與和狂戰士有關的工作,而且還接受了。這就是帕夏猜測古蘭多是對狂戰士專用傭兵的理由,而狂戰士騎士團也出現在這兒,就證實了這個假設。


    「如果我是對狂戰士專用的傭兵又怎樣?」


    「我想知道擊敗狂戰士的方法。」


    「喂喂,你這小子,忘記自己說過如果那個可愛的小姑娘娜拉變成了狂戰士要叫你一聲嗎?老子自己才想知道那個方法咧。」


    夏洛特也一邊喊著「對啊、對啊」幫古蘭多加油,一邊緊緊地黏著帕夏身邊坐下。


    「一對一我還有自信,可是要一打四就真的一個頭兩個大了。」


    「一打四你是說真的嗎?」


    「這麽做你會成為賞金獵人的對象喔。」


    古蘭多和夏洛特馬上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原來帕夏早就站在娜拉那一邊了。


    「小子,你知道那個可愛的小姑娘躲在哪裏,對吧?」


    如果他打算和狂戰士騎士團一戰,就說明了事實正是如此。


    帕夏站起身來。這世上沒有那種會跟立場不同的對手坦白自己在打什麽算盤的笨蛋。


    「等一下。」


    古蘭多從懷裏掏出當票丟給帕夏。


    收下當票的帕夏為了確認古蘭多那別有用意的微笑,前往對麵的當鋪。


    「喂,古蘭多,剛才你給他的是啥東西?」


    「啊哈哈,那是秘密武器。」


    古蘭多張嘴大笑,喝幹了巨大玻璃酒杯裏頭的飲料。


    馬上回到酒場的帕夏則是愣住了。


    「你明知這是什麽東西,而故意放在那裏保管的對吧」


    古蘭多之前把狂戰士的鎧甲當了。


    「反正那間當鋪的老爹是個老實人啦。鎧甲擦得亮晶晶的沒錯吧?」


    大笑著說「老子也是為了錢啊」的古蘭多膽量之大,就連帕夏也隻能搖頭歎息。


    「要是流入外人手中你怎麽辦?」


    「反正空有鎧甲也沒有意義呀。而且,那個老爹雖然憨厚做事可不馬虎。」


    古蘭多從懷裏把紅玉狂珠給掏了出來。


    「所以啊,帕夏,我的戰鬥方式當不了參考的。」


    雖然笑得十分豪爽,可是當古蘭多和狂戰士幹上時,絕對是以玉石俱焚來作結的。


    「你會喝毒嗎?」


    「唷,你很清楚嘛。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暍啦,可是和自由都市傭兵團上的契約訂好就是這樣。當可愛小姑娘娜拉變成狂戰士的時候,首先由狂戰士騎士團應戰,如果有人存活下來,就由我給予致命一擊剛才就是這麽約定的。」


    「娜拉沒有開戰的意思,所以請你幫我忙吧,可以在誰都不變成狂戰士的情況下讓事情了結。擁有狂戰士鎧甲的你,應該能了解娜拉的心情才對!」


    帕夏把九十九屋以外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為什麽娜拉會被追緝,她又是為了什麽目的來到自由都市,毫無保留地全說了。


    「原來如此好殘忍的故事啊。」


    「嗚嗚娜拉她原來是可憐的家夥嘛咱願意幫你忙啦,帕夏嗚嗚嗚。」


    不知道是因為喝醉酒,還是本來就是個愛哭鬼的關係,夏洛特放聲大哭。


    「如果是這麽回事要老子幫忙也行;可是,告訴我一件事,為什麽你要挺她到這種地步?」


    「因為」


    並不是單純的見義勇為而已。宜歐有一度差點被狂氣吞噬,即使親身體驗到狂氣的恐怖,他仍然再度挑戰。宜歐不惜付出隻想助娜拉一臂之力的意誌與勇氣,讓帕夏也想盡一份心力。


    「就麻煩你慢慢說吧,順便開個作戰會議好了。」


    古蘭多按下呼叫鈴後,不一會兒工夫,女主人和大量的酒一起出現了。隻要一個環節處理不當,就可能和整個自由都市傭兵團為敵的這三個人臉上沒有一絲黯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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