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亞盧和傑西


    冬天過了一半之後,來自真王賽米雅的信寄到了卡薩魯姆。


    過了中午,一直下個不停的雪停了,久違的冬季天空在頭上延展開來的那一天,被雪困在下盯的王宮傳書官才把信送到卡薩魯姆。


    艾薩兒謝謝傳書官後,覺得可能有回信的必要,便請傳書官到客房,然後換上雪靴,親自帶著信前往艾琳所在的訓練場。


    艾薩兒護著疼痛的膝蓋走在雪地上,氣喘呀呀地穿過森林,一望無際的雪原便在眼前延伸開來。開始西斜的太陽將布滿雪的原野染成一片淡紅色,王獸們則點點落在這片廣大的原野上。


    「艾琳!」


    艾薩兒一喊,待在亞盧旁邊的艾琳便回過頭,發現是艾薩兒後,就一邊小心不要滑倒,一邊跑了過來。


    「怎麽了?」


    「真王的信寄來了,這不是派快馬使者寄來的,所以應該不是緊急文書,可是傳書官好像被雪阻礙了好一段時間,所以我想還是盡早看比較好……」


    艾薩兒一麵揉著膝蓋,一麵從懷中掏出信交給艾琳。


    艾琳道謝著接過了信,用牙齒咬掉手套,然後撕開信封。


    為了防止在萬一的狀況下被人偷看,信中處處都是暗號,在看著這封暗號倍的時帳,艾琳的臉色也稍微沉了下來。


    「是什麽信?」


    艾薩兒的聲音讓艾琳抬起了臉,她把信交給艾薩兒。


    「是詢問近況的信,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不過……」艾薩兒將目光放在信上迅速地看過之後,歎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真王陛下似乎開始覺得緊張了呢。」


    在敘述王宮近況、詢問王獸訓練進度的信中,賽米雅問到要不要計劃增建王獸保育場。那是非常有賽米雅風格的溫柔問法,隻不過一直以來都不曾過問王獸繁殖相關問題的賽米雅既然提出這個問題,或許就表示王宮內外已經開始對艾琳的作法發出疑問的聲音了。


    賽米雅非常了解組成王獸部隊這件事情讓艾琳懷抱著什麽心情,所以她大概一直注意著不要露出希望除了光之外的其他王獸繁殖的態度吧。為了掃除家臣們的不安,賽米雅自己可能也想知道艾琳真正的想法。


    「雷賽牠們也長大很多了呢。」艾薩兒把目光移向正曬著太陽的王獸們。


    坐在遠離光牠們的懸崖中段,對著太陽張開翅膀,為腹部取暖的年輕王獸們是三年前被帶來卡薩魯姆的新成員。名為雷賽、卡賽、歐賽,和芙賽的四隻王獸之中,雷賽和歐賽是公的,卡賽和英賽是母的,牠們都快滿四歲了。


    「到了春天,牠們會飛起來嗎?」


    如果是野生的王獸,這已經差不多是該發情的年齡了,可是比雷賽牠們更接近光和埃格的娜拉、烏卡爾和托巴都已經被帶來保育場好久了,還是完全沒有飛起來交配過。


    雖然光和埃格一發惰,烏卡爾牠們似乎就會被影響,靜不下來,然而卻還是沒有為了交配而飛上夭。卡薩魯姆唯一進行飛翔交配的隻有光和埃格,所以隻有牠們的孩子不斷增加。


    「到底抑製牠們發惰的是什麽呢?」


    養育成長的條件應該和光牠們一模一樣,那麽問題到底出在什麽地方呢?艾琳和艾薩兒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凝視著優閑地待在雪原上的王獸們。報知太陽下山的鍾聲從遠處傳來,兩個人顫動了一下身子,相互看著彼此。


    「我會把狀況……」艾琳低聲呢喃。「照實告訴賽米雅陛下的。」艾薩兒露出了憂心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點點頭。


    「說得也是。」


    艾琳重新抱好豎琴,對著王獸們彈起了催促牠們回去王獸舍的旋律。一聽到這個聲音,牠們便一同張開了翅膀,蹬著雪原飛上天空。


    (好慢喔)


    傑西一邊在雪中原地踏步,一邊看著天空。


    他試著在吐氣的時候,把那個看起來彷佛結凍般的軟綿綿的白色東西做成各種形狀,或是把積在樹枝上的雪捏成王獸的形狀,打發等待的時間,不過實在太冷了。


    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就這麽回去的打算。這段期間朋友們都回到故鄉,雖然會覺得寂寞、無聊,不過能夠接觸到整個學期都絕對沒辦法接近的王獸,這段時期也是他期待已久的。


    每天,傑西都會跟以往一樣瞞著母親和教導師長偷溜到訓練場,看著母親調查、訓練王獸的樣子。現在,母親彈的堅琴聲代表什麽意思,傑西也幾乎完全聽出來了。


    就在他用雙手握著暖壺取暖,並時不時地將暖壺抵在鼻子附近的時候,他終於聽到些微的豎琴聲從遠方傳來了。


    (啊,響了!)


    傑西死盯著被又黑又濕的樹梢圍起來的降雪天空看。不久之後,他開始聽到細微的翅膀聲,王獸的身姿也在灰色的天空中出現了。


    一看見牠們,傑西便把手指放進嘴裏,吹出了一聲「噓!」的尖銳聲音,其中一隻王獸突然從空中飛行的王獸群中飛下來,傑西的臉色立刻明亮了起來。


    「亞盧姊姊!」


    傑西用壓抑的聲音喊完,眼尖的亞盧立刻找到了傑西,於是便離開王獸群飛了下來。傑西蹦蹦跳跳地跑去迎接亞盧,巨大野獸的翅膀掀起一陣強風,吹上傑西的臉。


    亞盧靈巧地閃過樹枝,在小小的建地上降落之後,傑西馬上衝上前去,把頭埋在牠的胸膛裏,充滿野獸氣味的溫暖之中帶著雪和風的味道。


    這隻從小就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王獸,傑西最喜歡了。他覺得光是媽媽的王獸,亞盧則是自己的王獸。聽著那猶如風箱般的呼吸聲,傑西貼在亞盧巨大的胸膛上好一會兒,然後亞盧用簡直就像是在看親弟弟一般的目光,俯視著傑西。


    心滿意足地抱完亞盧後,傑西稍微後退了一些,從懷中掏出一個大紙袋。裏麵裝了八個塗滿紅糖的烤點心。一聞到香料的味道,亞盧便迫不及待地開始發出撒嬌的沙沙鳴叫。


    亞盧最喜歡這種砂糖點心了,這些點心要是放進亞盧的大嘴巴裏,一瞬間就會被吃光了,不過亞盧還是一口一口的把點心吞下去,心滿意足地用舌頭舔舔鼻子。


    「那就再見啦,亞盧姊姊。」


    傑西拚命忍住想要多跟亞盧待在一起的心情,拍了一下牠的胸膛。要是隻有亞盧太晚回去,大家一定會慌亂地引起騷動的。


    大概是吃完點心之後廠到滿足的關係,亞盧被傑西推了之後,便乖乖地飛上天,追上家人們朝著王獸舍飛去。


    王獸舍裏微暗,因為王獸們的溫度而暖和。聽到晚餐準備好的鍾聲響起時,艾琳才從書桌上抬起臉來。


    (已經這麽晚了嗎?)


    最近,時間真的過去得跟飛的一樣,要是不早點回去,傑西大概又會囉囉噱暸地抱怨肚子餓了吧。艾琳把寫給賽米雅的回信草稿折起來放進懷中,然後便站了起來,利落地熄掉火。


    走出王獸舍之前,艾琳一如往常地拿著燭台,一一巡過光、埃格,以及牠們的孩子的籠子。


    光和埃格睡得很熟,經過牠們的籠子,來到亞盧的寵子門口時,艾琳停下了腳步,凝視著已然成為成獸的牠氣宇軒昂的睡臉。


    (亞盧……)


    艾琳在心中對牠說。


    (妳為什麽不會長大成人呢?)


    牠剛生下來那副濕答答的毛球模樣,以及一接近就會撒嬌地猛用鼻子頂過來的行為,都在艾琳的心頭一閃而過。


    如果在野外,牠早就已經和伴侶飛上天空,養育著自己的孩子了吧,可是亞盧現在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在沒有訓練的時候完全不會眷戀天空,隻是呆呆地度過時間。牠的模樣讓艾琳想起了在某個王獸保育場被喂食特滋水、翅


    膀變成灰色的王獸們。


    (還有某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王祖傑應該知道——她知道就算不喂食特滋水,隻要飼養在保育場裏麵,就會出現不交配的王獸的原因。她應該也知道這些王獸在什麽情況下會產生交配的衝動,畢竟是她親手讓王獸增加到兩千隻的。


    艾琳用力地跟緊嘴唇,注視著王獸們。


    對傑來說,王獸究竟是什麽呢?艾琳能夠理解她是希望別再度度帶來災害,以及讓人民能過著安適生活才選擇走上那條嚴峻道路的。可是,她的心永遠都是向著人,完全沒有考慮過王獸,她和她的子孫們對待王獸和鬥蛇的手法,真的非常殘酷。


    為了防止王權動搖,或是為了得到絕大的戰力而利用野獸,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也讓野獸們過著安穩的生活,野獸隻是可以隨意使用的道具,不斷地被蹂躪。


    為了人類健全的生活,而被扭曲、蹂躪的鬥蛇和王獸的生活……艾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現在,自己也正在為了讓王獸上戰場而訓練牠們。


    (可是……)


    艾琳的目標和傑不一樣。


    艾琳對亞盧悄聲說道:「我沒有辦法解放你們,你們可能會被我親手導向死亡,可是就算這樣……」


    艾琳咽下了接下來的話,閉上了眼睛。


    大概是被艾琳的耳語幹擾到睡眠的關係,就在這個時候,亞盧睡甜了似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這一瞬間,艾琳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香料的味道,猛然睜開了眼睛,皺起眉頭。她應該沒有喂這種味道的飼料才對。


    艾琳把臉湊近,用燭台照亮,結果發現亞盧的胸口有某個東西在發光。艾琳瞇起眼睛仔細一看,發現那是紅糖粒。


    一陣冰涼的戚覺在胸口擴散。(傑西……)


    年紀還小的時候,傑西每次拿到點心,就會把自己的份分一半給亞盧,直到艾琳嚴格叮囑不準用於喂食,傑西才把點心放進飼料盤裏,可是說不定在艾琳看不到的地方,傑西還是用於喂牠。


    艾琳用力閉緊了嘴巴,離開了王獸舍。


    2獸牙


    艾琳一走近,從窗戶監視的士兵立刻打開了門,讓艾琳進去。


    「今天真冷哩!」


    一直暴露在外麵的空氣之中的年輕士兵臉上,除了鼻尖之外全都白成一片。在裏麵的火爐旁邊彎著腰煮晚餐的中年士兵也抬起了臉,對艾琳點頭示意。


    「真的,不好意思,太晚回來了,請你們去吃晚餐吧。」艾琳這麽說完,年輕士兵咧嘴一笑。


    「我是沒關係啦,不過傑西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敲著餐其在等了喔。」艾琳點點頭,穿過狹窄的通道,打開自己家的大鬥。


    爐灶和汲水場所在的土間對麵就是客廳,坐在圍爐邊用湯匙「鏘、鏘」地敲著餐具等待的傑西一看到艾琳,立刻誇張地板起臉,更用力地「鏘」地用湯匙敲了餐具一下。


    「媽媽,太晚了啦!」


    傑西一說完,立刻察覺到沉默地俯視著自己的艾琳的表惰,於是露出了不安的表情。湯匙還握在他的手上呢。


    他已經長高好多,長相也變得比較有少年的樣子了,可是一露出這種表情,艾琳就會突然看出他的稚嫩。


    「我現在要去王獸舍,你也一起來。」


    隻說了這麽一句話,艾琳便背向傑西走出了房間。


    在火爐旁邊坐下,把盤子放在膝蓋上正打算吃傲煮料理的士兵們一看到艾琳回來,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妳要去哪裏?」


    「不好意思,我要帶傑西到王獸舍去。離開王獸舍的時候,我會敲鍾通知你們的,所以你們就先吃晚餐吧。」


    年輕士兵把做煮料理的盤子放在火爐邊,迅速地站起身,從牆壁上拿了一個燈籠,把火放進去。這段時間,中年士兵則站起來,把門打開。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細雪隨著冰冷的空氣吹了進來。


    士兵抬頭看著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彷佛塗了炭似的陰暗天空,喃喃說道:「雪變得好大了哩……」


    艾琳點點頭,走了出去。她知道傑西一直畏畏縮縮地抬頭看著她的臉,不過她並沒有看傑西一眼。一走到外麵,寒冷的空氣就包住了艾琳的全身上下。王獸舍就在附近,不過在呼嘯的風吹拂下,艾琳還是覺得臉頰和鼻子冷得彷佛要被撕裂了。


    抵達王獸舍之後,艾琳的手簡直凍僵了,連王獸舍門的鑰匙都沒辦法好好打開。好不容易進到裏麵,艾琳才鬆了一口氣,因為光牠們的體溫,裏麵比外頭溫暖多了。


    門打開的聲音讓王獸們睜開了眼睛,不過知道進來的人是艾琳和傑西後,牠們又瞬間閉上了眼晴。


    艾琳把燈籠掛上牆壁,俯視著傑西。


    「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了吧?」


    「知道……」


    傑西眼睛向上看著艾琳說道,然後下定決心似的低下頭說:「對不起。」艾琳沒有回答,凝視著傑西好一會兒。


    傑西一下子用手搓著腰,一下子用腳尖踢著陸板,等待著艾琳接下來的話。


    「傑西。」艾琳用平靜的聲音說:「有時候,就算用言語道歉也沒有任何意義喔。媽媽想聽你說的,不是你對媽媽的抱歉。」


    傑西的臉沉了下來,他的眼中流露出「要是連道歉都得不到原諒,那該怎麽做才好」的不安情緒。


    「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做的約定很重要的話,就絕對不會毀約。會這麽輕易地打破跟媽媽的約定,就代表你心中根本不承認這個約定吧。是不是?」


    傑西皺起眉頭。


    「你是不是沒辦法打從心底接受不能接近王獸們的這個約定?」經艾琳這麽一說,傑西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沒錯……」


    接著,他突然像是豁出去似的用力嘟起嘴巴。


    「因為那太過分了啊!不是嗎?為什麽隻有我不行?明明媽媽就都跟大家在一起啊!我也想跟大家在一起啦!」


    傑西高亢的聲音一響起,王獸們便一間「啪」地睜開眼睛,動了動身子。


    看見這一幕,傑西趕緊閉上了嘴巴,不過艾琳仍舊靜靜地注視著傑西,根本沒回頭去看王獸。


    艾琳盯著傑西,說:「隻有我——你應該知道這是不正確的吧。不隻你,除了媽媽和艾薩兒教導師長之外的任何人——學生們自然不用說,連多姆拉教導師他們都一樣——他們不能來訓練場,媽媽也不能在沒戴無音笛的情況下接近王獸,更絕對不會用手喂牠們吃點心。相反的,覺得『隻有我』的人,應該是你吧,傑西。」


    「什麽意思?」


    傑西猛然皺起了眉頭。


    「你真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艾琳的聲音當中混雜了某種強硬的態度。


    「你真的不知道?傑西?你一直這麽覺得吧?覺得亞盧絕對不會傷害你。」傑西的眼神動搖了,他大概緊緊地咬著牙關吧?下巴的線條緊繃了起來。


    自己絕對不想被觸碰到的、不想被否定的想法,接下來正要被艾琳說出來。艾琳目不轉睛地看著察覺到這一點而做好反抗準備的兒子。


    他的眼中浮現出「我知道啦,媽媽想說的話,我早就聽得耳朵都要長繭了」這種不滿的神色。傑西才十三歲,自己十三歲的時候,想法也是這樣。即便到了十四歲、十八歲,不管別人怎樣告誡她,她還是不了解。可是,一定得讓傑西了解才行——等到被咬死之後再做任何挽救,都太遲了。


    艾琳候地轉過身,走到王獸舍深處,拿起立放在角落的掃地用長掃帚之後,走了回來。


    然後,她凝視著傑西說:「傑西,早在你出生之前,媽媽就和光一起生活了。媽媽非常愛光。就像


    你非常愛亞盧一樣,光一定也很喜歡媽媽——這你也感受到了吧?」傑西一邊警戒著談話的走向,一邊點了點頭。


    「但是呀,傑西,假設現在媽媽現在突然用這支掃帚打在那裏睡覺的光,光一定會露出撩牙咬媽媽。如果被咬到的是手,手指什麽的,輕輕鬆鬆就會不見了。」


    艾琳把自己從小指到中指都被咬得不成形狀的左手擺在兒子眼前。


    「這隻手被咬的當時,光氣得發狂。牠眼前的男人鼻子和嘴唇都被咬傷,手腕以下的部分都被吃掉了。假使媽媽沒吹無音笛,光就會毫不猶豫地連媽媽的頭一起扯爛。」顫抖著吸了一口氣之後,艾琳繼續說:「不管有多親近、有多喜歡,還是會反射性地吃掉——王獸就是這樣子的生物。」


    傑西臉色慘白,他帶著僵硬的表情抬頭看著母親。艾琳緊握掃帚。


    「傑西,媽媽也被大人們告誡過無數次。可是,媽媽還是怎麽都不懂。媽媽的內心深處一直認為光絕對不會對自己做出那種事,在千鈞一發之際,牠一定會移開撩牙的。在實際被咬到之前,媽媽根本不敢相信光會那樣輕輕鬆鬆地撕裂我的手,吃下去。」


    艾琳拿著掃帚,平靜地背向傑西,走到光的籠子旁邊,打開了堅固柵欄的上半部。看著母親的表情和行動,傑西忽然意會到母親打算做什麽了。


    「媽……」


    傑西發不出聲音來。


    抬起眼睛看著眼前事態的傑西麵前,艾琳揮起掃帚打了光。在掃帚戳到光腹部的那一剎那,光猛然睜開了眼睛。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光巨大的下巴猛力張開,咬住了掃把,傑西看見媽媽彷佛被燙到似的放開掃把,然後直接後背著陸地倒了下去。光把咬住的掃把扯得粉碎之後,吐了一地,接著張開大翅膀,發出了惘嚇的聲音。牠的聲音讓其他王獸也都醒了過來,不安地收好翅膀。


    母親保護似的用左手握住右手,不斷地對著光說:「對不起,光……對不起。」


    不知道是艾琳的聲調,還是隻是被掃帶打到的關係,光並沒有威嚇太久,牠不高興地低鳴了一會兒之後,便平靜了下來。隻不過在低鳴結束之後,光牠們還是倒豎起胸前的毛,不安定地蠢動了一陣子。


    艾琳咬著牙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走近柵欄,然後靜悄悄地把柵欄關上,然後才回到傑西身邊。


    注意到母親壓著右手的左手指間被鮮血染紅了之後,傑西的臉色立即變得鐵青。


    「媽媽……」


    「沒關係,隻是手指被稍微割傷而己,去把醫藥箱拿來。」艾琳臉色蒼白地對著顫抖的兒子微笑。


    傑西連滾帶爬地朝櫃子跑去,然後雙手提著醫藥箱走了回來。艾琳在火爐邊坐下,用左手挑起了埋在灰燼裏的火源。不停地對小小的火苗吹氣之後,沾滿鮮血的雙手終於在火光中浮現。


    坐在艾琳身邊的傑西一邊吸泣,一邊盯著她的手看。


    「打開醫藥箱的蓋子,把裝了厚根草液的瓶子拿出來。對,就是那個,用放在那裏的棉花沾一下那瓶液體,拿給媽媽。」


    傑西聽話地用棉花沾了厚根草液。他的手抖個不停,把液體灑了一地都是,刺鼻的臭味也跟著衝進了鼻腔。把棉花遞給母親後,母親動作迅速地用那塊棉花塗抹了傷口。不管怎麽擦,鮮血還是一直湧出來。


    「再給媽媽一點兒棉花,幹的就可以了。」


    艾琳用力地用棉花壓住傷口,等了一會兒,接著輕輕拿開棉花,露出了傷口。食指和拇指之間的皮裂了一道。傑西看見傷口之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他不住地顫抖,露出想要移開目光似的表情,不過他還是直視著那個傷口。


    艾琳把手伸向醫藥箱,從裏麵拿出了穿好線的針。


    「用沾過厚根草液的棉花擦一下這根針。」傑西點頭,眠著嘴唇聽話地把針擦幹淨。


    風似乎變強了,王獸舍的屋頂發出了喀嚨喀曬的聲音,從某個細縫鑽進來的風搖曳了爐火。


    圍在那小小的火光旁,兩個人隻小聲說著必要的話,處理著傷口。


    王獸們已經平靜了下來,化為沉進黑暗中的雕像了。


    3夢中之聲


    從王獸舍回到家裏的短暫路程中,艾琳開始感受到惡寒。與其說是因為被光咬傷,還不如說是在此之前累積的疲勞全都一口氣襲向身體了。冷顫從身體裏麵一擁而出,時而發出刺痛。


    艾琳不想讓垂頭喪氣的傑西再增加負擔,於是拚命忍住身體的不適,和他一起吃了晚餐,然後一如往常地上床睡覺。然而就算躺了下來,惡寒還是沒有改善,反而越來越劇烈。


    就在艾琳用棉被緊緊地裹住自己,在裏麵頻頻顫抖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達到了最高點的緣故,她開始覺得身體異常地熱,汗水不停地冒出來。


    在燒得頭昏眼花的夢中,艾琳不知為何聽見了光的聲音。


    孩提時代,艾琳曾經做過這種夢好幾次。在夢裏,光會說人話。


    ——小孩子是要一腳踢開的。


    光這麽說完,伸開了寬闊的翅膀,麵向天空咆嚀。牠的咆暐聲聽起來也像是在說話。


    ——一腳踢開之後,小孩子就會變成爸爸媽媽。


    眼前的光景不斷、不斷地重複出現。


    從這宛如被泥津困住似的奇妙睡眠中奮力爬起來之後,艾琳終於醒了過來。四周還很晴,被雪冰封的寧靜覆蓋住整個家。


    艾琳把右手從被汗水沾得濕答答的棉被中拿了出來後,發現原本隻是刺痛的傷口,現在已然變成劇烈的疼痛了。喉嚨好幹。艾琳伸手探了探放在枕頭旁邊的杯子,迅速地喝了幾口水。貪婪地喝了冷得如冰的水之後,身體才稍微輕鬆一些。


    不知不覺間,風已經停了,在黑暗之中,艾琳隻能聽見傑西安靜的軒聲。


    為什麽會作那種夢呢?因為一直想著亞盧的關係嗎?還是因為用掃帚打了光,以及嚴厲地教訓了傑西的難過心情一直留在心中的緣故呢?


    艾琳把手放在沁滿汗水的額頭上,一麵戚覺著高燒的溫度,一麵在心中呢喃。


    (小孩子是要一腳踢開的……)


    光說的這句話,艾琳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究竟是從誰那裏聽來的呢?就在艾琳醒著仔細地搜尋著遙遠的記憶時,一張懷念的臉龐不經意地浮現在艾琳眼底。


    ——要被一腳踢開、要被趕出去,我才不要哩!幸好我是人類。


    皺著眉頭這麽說的幽陽溫柔的聲音在艾琳的耳朵深處響起,在這個聲音牽引下,一連串記憶也跟著湧現出來。


    (啊,對了,我是從洛薩教導師的課堂上聽來的!)


    被午後陽光染成蜂蜜色的書桌表麵和朋友們的背影,艾琳最討厭的教導師用說教的口吻敘述著狐狸「驅逐小孩」的聲音……遙遠日子的記憶就像是一張褪色的畫一般,浮現在艾琳心中。


    (為什麽會想起那麽早以前的事……)


    一發燒,人就會作奇怪的夢。竟然是光告訴我「驅逐小孩」的事——就在艾琳這麽想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胸口發出了重重的響聲。


    艾琳猛然睜開眼睛,凝視著黑暗。她呆呆地注視著突然在心中其體成形的東西。


    「真是的,妳喔!」被傑西拉來家裏的艾薩兒一看到從床上坐起來的艾琳,隨即歎了一口氣。


    「真是從小到大都沒變,隻要一開始做什麽,就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其次,要是老用這種態度做事,身體馬上就會壞掉喔!再怎麽說,妳也已經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年輕了。」連珠炮的罵完之後,艾薩兒便在艾琳身邊坐了下來,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


    「幸好不是


    很嚴重的高燒……」


    「我睡覺的時候流了很多汗,所以已經降下來了。非常抱歉,一大早就把您叫過來。」艾琳一道歉,艾薩兒立刻哼了一聲。


    「我已經習慣被突然叫來了啦,畢竟小孩子做事總是很突然嘛。不過,像妳這樣突然發生什麽事情的人,倒是沒有幾個。」


    艾薩兒毫不留情的說完,便拆開繃帶,用熟練的手法檢視艾琳的傷口。


    「以被咬到來說,這個傷口還真不錯呢,也沒有腫得很厲害。」瞥了探出身子想要看傷口的傑西一眼,艾薩兒挑起了眉毛。


    「學生小弟,受了這種傷並且發燒的時候,該注意的地方是?」


    「道我過沒學到啦。」


    傑西皺起鼻子。


    「那就好好記住,被野獸咬的傷口呀,有幾個一定得小心的地方。」舉出了狂犬病和破傷風等恐怖的病例後,傑西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媽、媽媽也得到那種病了嗎?」傑西虛弱的問道。


    艾薩兒表情凝重地聳了聳肩。「看看吧。嗯,狂犬病應該是沒有,不過破傷風就得小心了,你好好照顧媽媽。」


    艾薩兒一麵看著一臉膽怯的傑西點頭,一麵放鬆了表情。


    「好,那就開始吧!首先要做早餐,做早餐的時候,要考慮到能讓發燒的媽媽肚子舒服的東西,並且帶來精力的東西。」


    「喔……」


    「回答要簡短!」


    被艾薩兒嚴厲地一說,傑西趕忙挺直背脊。


    「是!」接著,他迅速地躲進廚房,以防再被罵。


    艾薩兒和艾琳露出了苦笑,目送著他的背影。


    「體驗嚇破膽的事也是很重要的喔。最重要的是,他可是不管嚇破膽幾次都學不乖的妳的兒子呢。」


    經艾薩兒這麽一說,艾琳苦笑著點了點頭,接著換上了認真的表情,說道:「艾薩兒教導師長,我有一個請求,能不能請您把歐萊姆先生請來這裏?」


    艾薩兒驚訝地挑起眉毛。


    「歐萊姆?妳說的是王獸獵人歐萊姆?」


    「是的。」


    「怎麽又這麽突然?那個人不是已經上了年紀,不再獵王獸了嗎?我記得我聽說他把事業交給了兒子,現在已經退休了。」


    艾琳點點頭。「嗯,他的兒子歐基把雷賽牠們帶來的時候也這麽說。的確,他的年事已高,不過要是他的頭腦還很清楚的話,我有些事情非問他不可。」


    艾薩兒的眼中浮現出深戚興趣的神色。


    「這麽說來,妳之前也拜訪過歐萊姆嘛,當傑西還在繈褓中的時候。」


    「是的,我在調查野生王獸生態時,他給了我很多幫助。我想應該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野生王獸了。」


    艾薩兒挑起眉毛。「隻不過他相當偏執呢。」


    「對呀。但是,王獸獵人大概都是那種戚覺。」艾琳微笑。


    「說得也是。」艾薩兒一麵用布蓋住消毒好的傷口,一麵問道:「那妳想問他什麽?」


    艾琳說出她的想法,艾薩兒便停下了手,猛然抬起臉看著艾琳,沉默地注視著艾琳一會兒之後,艾薩兒才緩慢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那或許是有可能的哩。」這麽喃喃說著的艾薩兒眼中,散發出無法抑製的興當光芒:「妳要把這個靈感告訴真王陛下……嗎?」


    艾琳搖搖頭。「不,還太早了。我會把現狀告訴她,但也會把自己還沒對亞盧牠們的性征成熟失去希望這一點,清楚傳達給真王陛下的。」


    艾薩兒點點頭。「嗯,就這麽做吧。我去請傳書官再等一下,靠妳現在那隻手,恐怕連字都寫不漂亮吧?所以就由妳口述,我來寫。」


    「謝謝您,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艾薩兒露出苦笑。「唉,對真王陛下來說,我寫的字也會比較容易看懂嘛。妳寫的字呀,真是讓人看不下去哩。」即便嘴上不饒人,艾薩兒的麵容還是很開朗。


    這個不管到了幾歲都仍舊不失去求知欲的教導師,艾琳最喜歡了。


    4王獸獵人


    歐萊姆是在將近融雪的時候造訪卡薩魯姆的,和艾琳之前和他見麵的那一次比較起來,他的背更駝了,不過那副斜背驟皮僧侶袋,和腰間掛著短柄小斧的身姿,還是藏著他衝進深山裏獵捕小王獸的那種精悍。


    在教導師長室的火爐邊坐下來之後,歐萊姆麵無表情,沉默地吸飲著熱茶。艾薩兒泡的茶散發出相橘類的清新芳香,那個不停冒出蒸氣的茶壺以及這種茶的香氣,總是會讓艾琳回想起好早以前,自己在約翰的帶領下第一次來到這間辦公室的事。


    「非常抱歉,讓您特意長途跋涉來到這裏。」艾琳道完歉,歐萊姆稍微點了一下頭。


    「哎,反正這陣子我都沒有上場的分兒,在主子們吵起來之前,也還有一點時間。」


    王獸獵人都叫王獸「主子」,他們用山穀中各個有王獸地盤的地方的名字,來稱呼王獸為某某地方的主子。在艾琳背著還是嬰兒的傑西,第一次造訪歐萊姆家的時候,他並不讓艾琳進去屋子裏,隻丟下一句:「王獸保育場的教導師隻要照顧好抓來的王獸就好,野生王獸是我們在管的。」就用力關上了門。


    王獸獵人會繼承祖先們傳承下來的各個地盤,而那也是隻有他們才能涉足的神聖狩獵場,所以他對想要踏進來的艾琳厭到強烈嫌惡也是理所當然,想要問他問題的艾琳當然非常失望。不過,艾琳還是不能讓觀察野生王獸的機會就這樣溜走,因此她背著傑西默默地在山中走動、露宿,尋找著王獸。


    三天後,當艾琳在一個險峻的懸崖中發現了王獸時,她雀躍不已。艾琳一邊小心不要踏進王獸的地盤,一邊在保持充足距離的地方搭了帳蓮,坐下來靜靜地觀察。就這樣觀察了四天左右,歐萊姆出現在帳蓬中。


    那個時候,歐萊姆也是麵無表惰,不過卻已經沒有艾琳造訪他家時的怒氣了。


    他突如其來地問:「我兒子說,治好『赤嶽的主子』的人好像是妳。是這樣嗎?」


    「赤嶽的主子」就是為了保護孩子而受傷、被送到卡薩魯姆的王獸埃格。為了獵捕幼王獸卻誤傷埃格的人就是歐萊姆,他一直覺得自己看錯獵捕的時機是一生的恥辱。


    當他聽說埃格在卡薩魯姆接受治療,並且最後和光產下了奇跡之子這件事之後,忍不住開心地流下眼淚。這麽說完之後,他就和艾琳一起走訪深山,把長年的王獸獵人生活中的親身體驗,全都告訴了艾琳。雖然和歐萊姆度過的日子並沒有超過一個月,可是艾琳卻在那段不長的時間內窺見了自己從來不知道的野生王獸生態。


    歐萊姆眶地一聲放下茶杯後,抬起臉。「把我帶到這裏來的那個多話的小鬼,就是當年的小嬰兒嗎?」


    「是的,對不起,他是個很愛說話的小孩。」艾琳苦笑。


    「一下子問我掛在腰際的小斧頭,一下子問我僧侶袋裏麵裝什麽,一下子又問我是怎麽找到王獸的,哎,我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那個小嬰兒都已經長這麽大了,我也老了哩。」歐萊姆的眼中閃過了打趣的神色。


    歐萊姆歎了一口氣,從掛在腰帶上的小袋子裏拿出香煙。他用爐火點燃了香煙吸了一口,然後津津有味地吐出煙來。討厭香煙的艾薩兒稍微皺了一下眉頭,不過她什麽都沒說。


    「退休唯一的好處,就隻有這個了,畢竟現役的時候,是禁止抽煙的啊。」


    王獸獵人必須除去人類的氣味,而且每次進入山裏,就會在身上擦上各式各樣的味道,來改變自己的氣味。王獸非常聰明,一旦記住這就是王獸獵人的味道,就會對散發出同樣氣味的東西心生警戒。


    歐萊姆深


    深地吸了一口煙,讓香煙的火焰發出滋滋聲燃燒著,才終於露出了放鬆的表情,抬起下巴。


    「那妳找我有什麽事?」


    艾琳把手上的茶杯放在火爐邊,開口說道:「我想請教歐萊姆先生一件事情——野生王獸會不會『驅逐小孩』?」


    「『驅逐小孩』?妳是說狐狸的那種讓小孩獨立的儀式嗎?」歐萊姆猛地挑起了眉毛。


    「是的。」


    「妳就是為了問我這個,才特地把我叫來的啊?」歐萊姆的臉上浮現苦笑。


    「是的,如果有讓小孩獨立的儀式,我想能夠親眼看過的,大概也就隻有王獸獵人了。我以前也從來沒有確認過這一點。」


    「喔,牠們在保育場裏不會這麽做嗎?」歐萊姆的臉突然認真了起來。


    艾琳探出了身子。「野生的王獸會進行讓小孩獨立的儀式吧?」


    歐萊姆點點頭。「嗯,會喔。我看過好幾次,父母會不讓小孩進去岩石平台上的巢穴裏。告訴妳,那可是相當激烈的哩。牠們會這樣大大地張開翅膀,發出高亢的警戒鳴叫,把想要回巢的孩子趕出去。小孩子可能會搞不清楚父母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做吧,牠們不斷地試圖回巢,但是主獸父母還是會一直把牠們趕走,甚至還會踢牠們、咬牠們。」


    某個冰冷的東西在艾琳的胸口擴散開來。


    (果然是這樣。)


    在保育場誕生的王獸們為什麽不會發情——原因一定就在這裏!


    「那真是令人看著心酸的光景哩……原來如此,牠們在保育場裏不會這麽做啊。哎,可能是來這裏之後,牠們也不用狩獵,每天都可以從父母那裏得到飼料。要我說啊,牠們那樣八成永遠都會是小孩子吧。」歐萊姆把煙灰抖進爐火裏。


    艾琳點點頭。「對呀,這裏的王獸們不會自己狩獵,這一定和所有的問題有關吧?」艾琳一邊在歐萊姆的茶杯中倒進熱茶,一邊問道:「被父母趕出巢外的孩子會怎麽樣呢?」


    歐萊姆咧嘴一笑。「重點就在這裏,對我們來說,這非常重要。看著離開父母的孩子在什麽地方占地盤,我們就能知道新的育兒場所。」


    「這麽說,牠們一離開父母就會馬上找自己的地盤囉?」


    「不,獨立是非常辛苦的哩!牠們會飛很遠,飛到不幹涉到父母的地盤,或是不會碰到狩獵的父母的遙遠地區去,尋找一個適合育兒的岩石平台,可是那些地方大概都已經有其他王獸的巢了。


    「王獸就是『主子』啊,什麽野獸都敵不過牠,也不需要像其他沒用的野獸一樣生一大堆小孩,可是要我說啊,王獸就像是王獸的天敵一樣。那麽長命的野獸在一輩子當中大概隻能生兩隻小王獸,大概就是因為找不到地盤的關係吧。」


    艾薩兒看著艾琳,輕輕點頭。


    艾琳對歐萊姆說:「在卡薩魯姆王獸保育場養大的光一連和埃格生了三隻小王獸。但是,那些小王獸卻連一隻都沒發惰。不僅如此,被送來的其他王獸也都沒有交配——原因或許就出在保育場這個環境也說不定。」


    「嗯。」歐萊姆摸了摸下巴。「妳是說太小了嗎?」


    「嗯。還有,以這麽多王獸同在的環境來說,我想又太大了。」


    「在這裏,地盤的範圍比野生王獸小多了,畢竟是把一塊平坦的土地圍起來。牠們不是在看不見彼此的山穀占地盤,而是被迫住在必須一直看到對方的地方。在這種環境下,牠們為了沒有爭鬥地生活,或許隻能變成一個假性大家族的形式。」


    艾薩兒喃喃地說:「把光和埃格當成父母,其他的都是孩子——這種形式嗎?」歐萊姆哼了一聲,吐出煙圈。


    「可能吧。總而言之,王獸就是不想和其他王獸住太近。隻要看到很遠的地方有玉獸,牠們就會發出警戒的鳴叫,通知對方不要靠近;不小心遇到的時候,牠們則會像是隔著看不見的牆壁一般,馬上轉過身避開對方。」歐萊姆看向窗外,繼續說:「在這種平坦的土地上,牠們隨時都可以看見其他王獸。要是所有的王獸都開始交配,八成會引發相當恐怖的爭奪戰吧。因為王獸頭腦好得驚人,要說牠們是刻意避免這種事態發生,也不是不可能哩。」


    然後,歐萊姆突然瞇起眼睛沉思了一陣子,最後把視線移回艾琳身上。


    「我告訴過妳我們劃地盤的方法嗎?」


    「王獸獵人的地盤嗎?」


    「對。」


    「沒有,我想您沒有說過。」


    歐萊姆點頭,一邊把玩著香煙、一邊開口:「我接下來要說的啊,是獵人們之間的秘密,小心不要外流啊。」


    看見艾琳和艾薩兒點頭後,歐萊姆開口說道:「我們會把一個山穀劃為自己的地盤——每一代都是這樣。原因就是,每一個山穀裏都有『大主子』,我們這些獵人隻會獵捕自己『大主子』的小孩。」


    「大主子?」艾琳睜大了眼睛。


    「嗯,剛才我說過,被父母趕出來的孩子會飛到非常遠的地方去吧,可是,牠們還是不會離開山穀的。要是混到別的山穀去,這才會讓其他『大主子』的孩子群起把牠們趕出去,引發大問題。」


    艾琳探出身子。「也就是說,同一對父母生的孩子們都會在同一個山穀裏古地盤?」


    歐萊姆抽了一口煙,接著邊把煙吐出來、邊點點頭。


    「就是這樣,大致上都是祖父、祖母這對是『大主子』,『大主子』的孩子們那一代產下的孩子多半沒有『大主子』多,等到『大主子』上了年紀,沒辦法生小孩的時候,孫子那代當中就會出現很能生小孩的家夥。這麽一來,我們就可以知道:『喔,那家夥就是下一個「大主子」了哩。』」


    艾琳和艾薩兒都屏氣凝神地聽著歐萊姆的話。


    (等到「大主子」不生小孩了,就會出現生很多小孩的王獸……)


    艾琳感覺到自己心煩意亂。即使在這個保育場裏,隻要有一隻王獸死掉,光就會像是期待已久似的懷孕,彷佛要在有限的空間中調節王獸的數量,不讓一個族群中的王獸數量過多一樣……


    歐萊姆叼著香煙,繼續說道:「王獸很討厭跟同類住太近,可是夫婦和小孩就會和睦相處。


    牠們的地盤雖然很大,但是兄弟姊妹的地盤經常就在隔壁,散布在同一個山穀之中,所以或許會成為一個不太嚴謹的族群吧。


    「母王獸一生都不會離開同一個山穀,不過一到了繁殖期,年輕的公王獸就會飛到其他的山穀去,在那裏和年輕的母王獸變成一對。在繁殖期之外的時期,要是有不認識的王獸飛進山穀來,兄弟姊妹們還會連手保護自己的地盤哩。」


    「兄弟姊妹協力和外來的王獸打鬥嗎?」


    「嗯,與其說是打鬥,應該是先把對方趕出去啦!隻要注意到遠處有其他王獸,牠們就會發出警戒的叫聲,要對方不準接近了。不過,要是出現那種試圖硬闖進來搶食物,或是想要奪取地盤的家夥,那就會引發相當激烈的打鬥了。」


    艾琳呆呆地看著歐萊姆。


    (果然,王獸是群居生物。)


    族群的規模或許沒有那麽大,而且為了讓由各個不太嚴謹的地盤團成的族群範圍布滿整個山穀,乍看之下王獸就像是各自生活的孤高野獸,可是綜觀來看,應該就能夠看出以「大主子」為頂點,由小孩和其伴侶們構成的族群了。


    (光和埃格已然變成卡薩魯姆的「大主子」了。)


    艾琳搓了搓變得冷冰冰的手臂,靜謐的興奮從身體內部擴散開來——自己的假設是正確的!歐萊姆看著窗外,「籲」地吐出煙圈,顏色還很淡的春光溫和地照亮了草原。


    「今天的風有莎夏的味道呢,再過不久就是交配


    的季節了哩。」歐萊姆瞇著眼睛喃喃說完,把目光放回艾琳身上。「那妳接下來要怎麽做呢?」


    艾琳暫時注視著歐萊姆一會兒,什麽都沒回答。


    接著,她轉向艾薩兒說:「請真王陛下增設放牧場,現在當成訓練場的山穀中,有好幾個不錯的地方,所以在交配期來臨之前,我會試著把年輕的王獸轉移到那裏去……」


    正確地了解艾琳沒有說出來的話之後,歐萊姆露出了苦笑。


    「不用擺出那種表惰,的確,如果妳真的成功增加了王獸的數量,我們就沒用了。王獸獵人當中,八成也會出現恨妳的人吧。」


    歐萊姆敲了敲香煙,彈掉了煙灰。


    「但是啊,時代走向是無法改變的啦。說這種話搞不好會遭天譴,不過打從真王陛下和那個大公結婚那一天開始,事情就都跟以前不一樣了。要成為下一任真王陛下的公主,她的瞳孔不也是咖啡色嗎?要是要獻給那種公主,我看『主子』也不在乎改變吧。」把香煙在火爐邊緣舍熄後,歐萊姆站了起來。


    「如果妳找我就隻有這件事情的話,我就回去了。」沒等艾琳站起來,歐萊姆就把僧侶袋背上肩,走出了房間。


    艾琳趕緊追在歐萊姆後麵,歐萊姆迅速地穿過走廊,等到艾琳好不容易追上他的時候,他已經走出玄關了。走到外麵之後,歐萊姆停下腳步,眺望著沐浴在溫和陽光下的放牧場。


    王獸們在草原的各處蹲著曬太陽。


    「那些家夥……不是『主子』哩。」歐萊姆自言自語地悄聲說道,接著瞥了艾琳一眼。「妳以前說過吧?妳說想要讓那些家夥到野外去,那八成是不可能的。那些家夥沒有獠牙,沒有那種可以大口咬獵物的撩牙,習慣這種生活的家夥,是沒辦法在山穀裏和野生王獸對抗,擁有自己的地盤的。」


    艾琳也遙望著光牠們。


    「或許是這樣,對牠們來說,這裏就已經是『野外』了吧。」


    歐萊姆看著艾琳,張開嘴巴想要說什麽,不過最後還是一語不發,隻是輕輕地舉起手,然後便迅速轉過身。


    「非常謝謝您。」


    艾琳說完,歐萊姆再次輕輕舉起手,沒有回頭。


    對著漸漸走去的老王獸獵人的背影,艾琳深深地低下頭。


    5木之芽印


    每天都會有各式各樣的商人來到住了大量學生的卡薩魯姆。有來兜值三大清早在卡薩魯姆河裏捕的漁獲商,也有把新的寢具布料和棉花送來的商人。學生們全都麵對著書桌的寧靜下午,對舍監卡裏薩和協助她的女孩們來說,這是和源源不絕地前來的商人買東西的短暫快樂時光——雖然很忙碌。


    自從住在卡薩魯姆開始,艾琳也經常向這些商人們購買日常的食材和布匹,隻不過一忙起來,她就會沒辦法來買東西了。這種時候,她會貼心地先把包括手續費的金額寄放在卡裏薩那裏,請她送和學生一樣的料理過來。


    在耀眼的春陽灑在草原上的那一天,艾琳久違地拿著購物籃,朝學舍後麵走去。打從去年春天開始,她就一直忙著把亞盧、烏卡爾移動到遠離光的地方去,所以一聽到卡裏薩、女孩們和商人們熱烈的討價還價聾,艾琳便覺得莫名地開心。


    「哎呀,艾琳小姐!」卡裏薩注意到艾琳之後,圓潤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艾琳來這裏的時候就已經是舍監的卡裏薩,即便已經相當高齡,還是精神奕奕地繼續做著舍監的工作。


    孩提時代,卡裏薩非常疼艾琳和死黨幽陽,每當她們去河穀玩回來,卡裏薩還會叫她們脫光衣服,從頭澆下熱水幫她們清洗。被這樣的卡裏薩叫「小姐」,艾琳實在覺得很不好意思。她也告訴過卡裏薩不用加「小姐」,不過卡裏薩就是聽不進去。


    「非常抱歉,讓您準備了十天的食物。」艾琳走近卡裏薩,輕輕地摸了她的手肘。」


    「妳在說什麽呀!小事一樁啦,別介意……話說回來,已經告一段落了嗎?」卡裏薩笑著揮了揮手。


    「嗯,終於,亞盧牠們也已經習慣新居了。」


    幫忙的女孩們群聚在露台上,擺滿了今天早上才從卡薩魯姆河抓上來的紅螯膛臂蟹。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現在已經是紅螯膛臂蟹的產期了耶。」


    艾琳小聲驚呼,卡裏薩便撥開女孩們,抓起一隻光澤很棒、抱著蟹黃的肥螃蟹,交給艾琳。


    「在其他的螃蟹產期都結束的現在竟然還有蟹黃,這隻螃蟹真是命好哩。好好把牠吃掉,補充一些養分吧。」


    「謝謝,卡裏薩女士。」接過沉甸甸的螃蟹,看見牠的大螯時,小時候的記憶忽然湧現,讓艾琳不假思索地笑了出來。「每次看到這種螃蟹,我就會想起來……」


    「喔,那個呀。」卡裏薩也笑了。


    來自抓不到螃蟹的鄉下地方的男孩子看見螃蟹之後非常驚訝,想要讓他的親兄弟也看看,於是便在吃完螃蟹後,把蟹殼洗得幹幹淨淨,再用柔基爾保持螃蟹的完整樣貌,結果幽陽發現之後,以為是還沒被人吃掉的螃蟹,就興高采烈地又拿去煮。


    在一旁已經知道發生什麽事的壞孩子們——包括艾琳在內——全都賊笑著在背後觀察幽陽,當螃蟹煮好了,幽陽一臉興奮地扯下大螯,發現裏麵空空如也的那一瞬間,她大喊道:


    「可惡!這隻螃蟹脫皮了!」


    這段軟事被稱為水煮螃蟹脫皮事件,成為好朋友之間長久以來的笑話。


    「那個孩子真是個好孩子呢,讓大家笑了好久,就是因為有那個孩子在,妳才不會寂寞吧。」


    「真的。」


    看著深有所戚地點頭的艾琳,卡裏薩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我一直想說如果遇到妳一定要跟妳說,傑西的腰帶上還沒有木之芽印,妳有沒有察覺呀?」


    「咦?」艾琳拿著螃蟹,稍微皺起了眉頭,接著大聲地「啊——!」了一聲。


    女孩和商人們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惰,害得艾琳紅著臉對她們揮揮螃蟹,表示沒什麽事。


    「我全忘得一乾二淨了……對了,那個孩子已經是中級一段班了呢。」


    在卡薩魯姆,入舍之後順利地修完一年級學業的夏天,回到故鄉的孩子們會請母親在腰帶上繡上木芽的刺繡。那是包含著「這一年也能好好發芽」心願的刺繡。大部分家長們都認真地用金線刺繡,所以也稱為金芽。數著腰帶上金芽的數目,就能知道那個孩子的年級。


    艾琳忍不住把手放在額頭上。她怎麽對傑西做了這麽殘忍的事,就算滿腦子都是王獸的事,竟然能忘記這件事超過半年,連艾琳自己都不敢相信。


    卡裏薩捶了捶後背。


    「沒關係、沒關係,傑西雖然調皮,不過他是個體貼的孩子。他還對著那些調侃他的孩子說,母親照顧王獸已經很辛苦的,怎麽還可以讓她刺繡。讓他們都心服口服了呢。」


    艾琳露出了難為情的表情,聽到這番話,她覺得更難過了。


    「卡裏薩女士,您有金線嗎?」卡裏薩搖搖頭。


    「對不起,現在剛好用完了,賣線小販很久以後才會來,不過應該不用著急吧?」


    艾琳把螃蟹抵在下巴上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露出了苦笑。


    「明天下午休半天,我看我拜托艾薩兒教導師長,請她準許我帶傑西去鎮上好了。」卡裏薩咧嘴一笑。


    「那很不錯喔!傑西一定會高興死的,偶爾孝順一下兒子吧,這樣子妳也可以喘一口氣呀。」


    *


    一下抱怨今天下午原本應該要跟朋友一起玩歐劄格,一下抱怨跟母親一起去鎮上很丟臉——雖然傑西滿口怨言,不過還是踩著開心的步


    伐跟艾琳去買東西。


    「唉,不過媽媽也終於注意到母親的義務了,我覺得這是好事喔!」艾琳瞥了自說自話的傑西一眼,挑起眉毛。


    「傑西,你都是用這種口氣跟朋友講話的嗎?沒有人嫌你太臭屁,討厭你嗎?」


    「嘿!」傑西哼笑了一聲。「媽媽,妳不懂啦!臭屁但是不死氣沉沉的家夥,可是相當受尊重的喔。雖然偶爾會被高年級學生揍,不過我根本不痛不癢——喂,既然媽媽要幫我縫木之芽,就縫一個被蟲咬的缺口啦!」


    艾琳苦笑。


    看見她的表情,傑西問道:「怎麽了?」


    「現在還在流行被蟲咬缺口的芽?」


    「還在流行?那是從我們這屆才開始捕的耶!學畏姊他們那屆根本沒有喔。回家之前,契吉他說,他要弄一個被蟲咬過的木之芽印,大家才決定都要這麽做的。」傑西露出懷疑的表情。


    艾琳驚訝地看著傑西。


    「哎呀,真的嗎?是喔,這樣的話,就代表不管在哪個世代,都會有同樣想法的孩子囉。媽媽還是學生的時候,是加舒甘……就是幽陽阿姨的老公啦。」


    「嗯。」


    「是他最先縫了蟲咬過的芽,然後就在男孩子們之間引發了大流行喔。」


    傑西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哇!這樣子的話,就真的是像契吉那樣的家夥,永遠都會出現在某個地方了哩。」傑西露出了稍微認真的表惰,繼續說道:「感覺好奇怪喔,過了很久之後,也會出現有這種想法的家夥,帶著自己是創始人的心情,把蟲咬的芽繡在腰帶上嗎?」


    艾琳微笑。「對呀,有可能喔。」


    線店裏不隻有線,還有繡了各式各樣刺繡的袋子、布料,全都陳列在狹窄的店裏,卷得漂漂亮亮的繡線在從窗外斜斜射進來的陽光下,發出了閃亮的光澤。


    「不好意思。」艾琳喊道。


    一名在裏間喝茶的女子便抬起臉,注意到艾琳之後,她瞪圓了眼睛。


    「哎呀、哎呀、哎呀!這不是艾琳小姐嗎!哎、哎!」女子一麵摸著腰,一麵穿了拖鞋走到店裏來之後,仔細地端詳了兩個人。


    「哎,真是好久不見了。你是傑西?哇,長這麽大了呀!」


    「好久不見,尤姬女士,您都沒變呢。」


    被艾琳稱為尤姬的女性揮了揮厚實的手掌。


    「說到這個呀,其實才不是這樣呢,我變胖了,腰也好痛……」


    艾琳還住在鎮上的時候,經常造訪這家店。那個時候,她還有時間縫縫耶爾和傑西的衣服,或是在窗簾之類的小東西上刺繡。這家店裏飄蕩著線的味道,聽著尤姬的明念,讓艾琳突然想起了這些事。


    說了好一陣子腰痛的問題後,尤姬問:「話說回來,今天怎麽了呢?要買什麽嗎?」「嗯,我想買金線,有沒有奇卡拉產的金線?」


    「奇卡拉產!哇,真拚命呢。有喔,等我一下。」價格昂貴的線應該都收在上鎖的地方吧。


    傑西一麵看著尤姬到裏麵的房間拿線,一麵小聲地問:「什麽是奇卡拉產?」


    「奇卡拉是大公領地裏麵的城市,以製造金箔聞名喔,用那種金箔做的金線,質量非常好。」


    「喔……我好像有聽過那個喔?我記得好早好早以前,爸爸曾經跟一個很魁梧的叔叔講到過。」


    艾琳驚訝地看著傑西。「魁梧的叔叔是指金吉先生嗎?你真的記得?」


    經常有人拜托耶爾製作高價的精細小櫃子,而裝飾的部分,耶爾就會委托名叫金吉的漆器工匠去做。他是一個好人,跟耶爾很合得來,有這種工作時便常常到家裏來一起吃飯,聊聊漆和金箔的話題。可是,那已經是非常久以前的事了,傑西當時應該是心得隻能坐在耶爾的盤腿之間。


    「你那個時候才六七歲而已吧?」


    「我的記憶力超好的喔,搞不好是天才哩。」傑西得意揚揚地動動鼻子。


    艾琳歎了一口氣。「真是受不了你。」這個時候,尤姬拿著白木盒回來了。


    「來,奇卡拉產的金線,這是很棒的線,很耐久,不過價格也很貴喔。」


    真的是非常漂亮的金線,放在日光下,光就會滑順地爬到在線。


    「很棒吧。」


    「真的……可以給我兩束嗎?」


    「兩束?」尤姬高高地挑起眉毛。


    「雖然很浪費,不過因為我不太能來鎮上。」艾琳苦笑。


    「是刺繡用的嗎?」


    「嗯,我接下來每年都要在這個孩子的腰帶上刺繡。」艾琳把手放在傑西的肩膀上,笑著說:「要是手頭上就有線,到了明年或是後年,我都不會忘記要刺繡了。」


    傑西點點頭,得意揚揚地說:「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喔,把它掛在櫃子外麵,然後在紙上大大地寫著傑西專用,這樣子就不會忘記了。」艾琳敲了兒子的後腦守一下。


    走出店外,微風拂上臉龐。現在還是早春,種在大馬路兩邊的行道樹上已有新芽隨風搖曳,在亮麗的日光下散發出明亮的光芒,天空則是迷蒙溫和的藍色。


    「喂,媽媽。」傑西看著天空說到:「真是不可思議哩,同樣是晴天,天空的顏色卻和夏天、秋天不一樣呢。」


    「真的是耶……」


    眯著眼睛仰望天空的兒子側臉,和耶爾相似得令艾琳驚訝。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會這種成熟的表情的呢?


    和兒子並肩漫步在柔和的陽光下,艾琳呆呆地這麽想著。


    6賽米雅的來訪


    在莎夏花瓣隨著春風飛舞的大晴天,真王賽米雅造訪了卡薩魯姆,這和她祖母哈爾米雅的出巡不同,是行程完全保密的訪問。


    由於最小的女兒已經滿五歲了,賽米雅覺得差不多該傳授她「操者之技」了——從真王寫的這封信送來的那一天起,艾琳他們就開始忙了起來。


    真王來卡薩魯姆長期停留,是在五年前就預訂好的計劃,所以為了這趟停留的專屬設施都已經在學舍內部建好了,可是當真王真的要來住的時候,從讓她能舒適生活的準備,到保全的方法,都得和許多人開檢討會議反複確認,把艾琳跟艾薩兒都累壞了。因此,在看見騎兵和重重守衛的馬車時,自己終於可以從準備作業中解放的心情比感慨強多了。


    這是秘密訪問,所以不需要歡迎儀式。他們反而不希望學生們察覺真王住在這裏,因此便送了通知來,請學校讓學生們結業。學生們從昨天開始,就提早開始放暑假,回到各自的故鄉去。


    當戴著美麗的羽毛頭飾的馬從敞開的大門走進來時,站在母親後麵的傑西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探出身子。不隻頭上,馬的胸前也掛了用金線織的裝飾布,每走一步,布就發出亮晶晶的光芒搖曳著。


    在騎著美麗的馬的武士們引領下,一輛發山中日色光芒的馬車駛了進來。馬車在學舍前停下來之後,隨從們立刻拿出了大地毯,鋪在馬車的樓梯下麵。在這些作業進行的時候,騎著馬的武士當中,有幾個人下了馬,動作迅速地圍住馬車站好。


    「那是硬盾嗎?」傑西忍不住拉了母親的手。


    他悄聲說完,母親點點頭。


    「爸爸一開始跟媽媽見麵的時候,也是那個樣子嗎?」


    「沒錯。」


    「媽媽覺得爸爸很帥嗎?」


    母親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困惑的微笑,她一麵看著確認著周遭狀況的硬盾,一麵喃喃說道:


    「我覺得他很像冬天裏的樹木。」


    「那是什麽鬼?」傑西挑起單邊眉毛。


    母親隻是微笑著,沒有回答。


    不用傑西問,自從看到硬盾的身影開始,遙遠


    日子的光景就在艾琳的眼底浮現。現在回頭想想,隻是硬盾中其中一員的耶爾,在那一天就已經烙印在艾琳心中了。


    人類的思緒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麽從未說過話的男人,會在自己的心中留下這麽深的印象呢……


    馬車門打開的聲音把艾琳拉回現實。


    賽米雅扶著隨從的手,慢慢地走了下來,春光讓她的頭發和衣服上的金線熠熠生輝。艾琳留下傑西,隨著艾薩兒一起走上前去,在賽米雅麵前跪了下來。


    「把臉抬起來。」賽米雅用穩重的聲音說,雖然穩重,但聲音裏卻帶著某種雀躍。


    賽米雅的臉頰上染著紅暈,看起來比之前健康多了。


    「我終於來了呢,卡薩魯姆真是個美麗的地方。」


    眺望著遍地小花綻放的遼闊綠色原野,賽米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從馬車的車窗呀,我看到小鳥從天上急速降落喔。簡直就像是在空中翻轉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在草叢裏有巢呢。」


    艾薩兒微笑著回答:「真王陛下看到的,大概是托皮吧。托皮確實是在草叢裏築巢,不過在牠急速下降的地方,應該沒有巢喔。


    「哎呀……為什麽?」


    「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巢在哪裏,牠們會在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降落,然後再走過草叢回巢。」


    賽米雅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那是為了保護自己鳥巢的飛翔呢,看起來卻像是充滿喜悅的飛著。」這麽喃喃說完,賽米雅把視線移到艾琳身上。「妳學的就是這種生物的生態吧?接下來的兩個月,麻煩妳認真指教囉。」


    艾琳鞠躬,平靜地回答:「這是我的榮幸,陛下。」


    *


    母親和真王陛下站在晨霧緩慢飄過的原野上,傑西躲在能夠斜斜看見的樹蔭下,已經蹲了好一陣子了。自從母親開始傳授真王「操者之技」,每天傑西都會像這樣躲在樹蔭下,看她們兩個人在做什麽。


    保護真王陛下的硬盾們分散在聽不到聲音的地方,傑西也看不到他們。剛開始,他們還會突然出現在傑西身邊,露出一副「我在注意你喔」的恐怖表情,不過大概是覺得傑西不會打擾,隻是想要待在母親身邊而已,現在已經不理他了。


    可是,傑西當然不是因為想待在母親身旁才做這種事的。呃,也不是完全不想待在母親身旁啦,不過他心中更強烈的想法,是想要知道「操者之技」。硬盾們覺得在這裏聽不到聲音,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可是其實在這裏可以聽得很清楚。


    由於傑西已經長時間從很遠的地方觀察母親了,所以他也理解人的聲音是什麽、會如何傳達。聲音也和物體一樣,隻要被擋住,就會無法傳遞,而且在說話的人背後,是聽不到聲音的。可是,要是像現在這樣符在下風處的斜前方,聲音會乘著風飄過來,因此出乎意料地聽得很清楚。


    而且,人類不隻會用聲音,還會利用視線和動作向對方傳達很多事。王獸也是這樣,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傑西就一直觀察著母親和王獸的對談,可以用感覺知道母親是如何和王獸互相傳達意思的。


    所以,在他聽不見聲音的時候,他也大概能夠知道母親對真王陛下說了什麽。看著母親對真王陛下解說的模樣,傑西便了解自己一直以來的推測是不是正確的了——這讓他覺得好玩得不得了。


    母親仔細地把王獸的生活和性格二對真王陛下說明,不久之前,她才終於開始告訴真王陛下,光牠們會對豎琴的聲音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真王陛下非常熱中地彈奏著豎琴,可是無論是光、埃格,或是其他王獸,都隻是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聽著琴聲,沒有像母親演奏的時候那樣做出反應。


    真王陛下大概覺得很難過,還歎了口氣說:「我是不是沒有天分呀?」


    傑西聽到母親鼓勵地說:「請您不要著急,現在王獸們還在觀察真王陛下是什麽樣的人,等到心意相通之後,牠們一定會響應的。」


    傑西也在心中感到認同。王獸會看人,隻要不是信賴的人下達的命令,牠們絕對不會服從。雖然可以靠著無音笛壓製牠們,不過王獸不會對用這種方法的人敞開心胸。即便被強者壓製,牠們也絕對不會屈服。相反的,隻要牠們敞開心胸,就會非常細膩地做出回應——傑西就是最喜歡王獸的這一點。


    王獸們會立刻響應母親的話,傑西知道,其實就算沒有豎琴,隻要母親說了什麽,王獸們還是會回應。亞盧也聽得懂傑西的話,傑西從來沒有像母親那樣彈奏過豎琴,可是,隻要他要求亞盧降落,牠就會飛下來,也會對傑西說的話做出讓傑西覺得牠真的聽得懂的反應。


    但是,光卻不太聽傑西的話。牠會讓傑西撒嬌,感覺很像母親在保護小孩,不過無論傑西拜托牠什麽,牠都不會像亞盧那樣聽話。隻是一直用看孩子似的目光看著傑西。


    光和埃格這種成獸們會遵從的隻有母親,接下來就是艾薩兒教導師長。光牠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艾薩兒教導師長,到了現在,雖然艾薩兒教導師長一彈奏豎琴,牠們都會好好響應。不過,艾薩兒教導師長對牠們說話的時候,牠們還是不會有反應。


    王獸們的聽力很好,如果是母親的聲音,即使在很遠的地方牠們也能聽得出來。對牠們來說,母親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看見這樣子的牠們,傑西莫名地覺得他們好像一個很大的家族。母親是大家長,王獸們都是小孩,而自己一定是老幺的身分吧。


    好早以前,傑西和母親一起在河岸吃便當時,當他說出「我想成為王獸使」的時候母親臉色大變的原因,他現在已經懂了。王獸不是道具,「使用」王獸這種說法,真的很討厭。


    傑西經常聽到守護兵叔叔,或是卡薩魯姆的男性工作人員用充滿尊敬的口吻說母親是「很厲害的王獸使」,所以他從來不覺得這是不好的字眼,才會脫口而出,不過到了現在,當傑西聽到他們叫母親王獸使的時候,憤怒的感覺就會出現在他心底。


    王獸是自尊心很高的野獸——不,其實不管什麽野獸,說不定自尊心都很高。或許根本沒有那種可以讓人類擅自看成可以當道具使用的生物。


    在母親指導自己學業的那段期間,母親在某天晚上告訴自己有關鬥蛇的事,直到現在傑西都無法忘懷。鬥蛇好像會發出呼哨似的聲音叫喚彼此。而在同類死亡的時候,牠們也會發出憑吊的吹哨聲。


    傑西一直都隻覺得鬥蛇是一種凶狠掙擇的野獸,可是自從聽了這個說明後,他完全把鬥蛇想成另外一種生物了,而且從此之後,他也不停地央求母親多告訴自己一些鬥蛇的事。


    講解鬥蛇的時候,母親的臉上便會浮現出很複雜的表情。其實,母親應該也不希望鬥蛇成為戰鬥的工具吧。但是,這個王國是靠著鬥蛇軍的保護,才能防止外敵侵略的……被用來使役的馬、牛;被養來吃的動物;被當作戰鬥工具的鬥蛇。不管是什麽野獸,都成為人使用的道真。母親也正在訓練著遲早得上戰場的王獸。


    莫可奈何以及不願屈服的想法,一大堆事情在傑西的心中翻來覆去,他不曉得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隻能一邊看著母親做的事,一邊繼續思考。


    真王陛下在想什麽呢?


    真王陛下是一個美麗的人,感覺有點夢幻,側臉總是帶著深深的憂鬱。雖然知道是真王陛下命令媽媽訓練王獸的,可是,真王陛下看著王獸的目光卻帶著忠貞不二的神色,讓傑西很喜歡她。


    真王陛下一定也很喜歡王獸的高度自尊。


    (什麽時候大家才會響應真王陛下彈的豎琴呢?)


    拚命對王獸們說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真王陛下好可憐,傑西這幾天一直期望著王獸們會稍微露出和真


    王陛下親近的態度。


    就在傑西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看著母親和真王陛下的訓練時,一天的時間總是在一瞬間就結束了。然而,今天的狀況卻和往常不同。平常,母親總是會在太陽再爬高一點的時候帶著真王陛下來草原,可是今天早上,她們卻在晨霧未散的時候就來了。


    昨天晚上,母親幾乎徹夜沒睡,她很晚回家,然後在天亮之前又出門了。


    (一定是亞盧姊姊發生了什麽事……)


    傑西心裏這樣想著,於是在母親去迎接真王陛下時,早一步爬上了亞盧所在的新放牧場。天方破曉,亞盧就已經離開王獸舍了,搞不好牠整個晚上都待在王獸舍外。


    群山棱線染上了淡紫色,天空也開始出現淡淡的顏色。看起來隻像個朦朦朧朧的影子的亞盧,終於出現在東升的太陽光下時,傑西倒抽了一口氣。


    亞盧的胸口發出了紅色的光芒!


    牠稍微張開了翅膀,伸長脖子,專注地聞著風的味道。更前麵一點,則是同樣張著翅膀、嗅著風的氣味的年輕公王獸——烏卡爾。


    (亞盧姊姊)


    傑西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過他可以感覺到亞盧和烏卡爾之間出現了一種強烈的緊張廠,就好像繃緊的線一樣。


    在距離對方很遠的地方相互伸長脖子、聞著乘風飄來的氣味的王獸們,看起來就跟傑西從出生看到現在的王獸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母親帶著真王陛下走了過來,當她們站到接近傑西躲藏的森林邊緣時,兩個人便目不轉睛地看著兩隻王獸。


    緩緩流動的晨霧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在晨光的照耀下,草原上的花鮮明可見。這時,母親迅速地指向亞盧。傑西嚇了一跳,慌忙看向亞盧,發現牠胸前的顏色已經從淡紅色變為噴血般的鮮紅色了。


    就在這一刻,烏卡爾猛然抬起下巴,對著天空發出了「嚕嚕嚕嚕」的叫聲。彷佛在回應牠似的,亞盧也對著天空發出了「喂喂喂喂」的高亢鳴叫。


    兩隻王獸幾乎在同時伸開了巨大的翅膀,飛上天空!


    宛如要遮住剛升上的旭日一般,兩隻王獸在空中變成一點,無比相愛似的用脖子相互交纏。


    牠們撞上、分開,又再次撞在一起,讓激烈的衝動顫動身軀,最後,烏卡爾覆上了亞盧的背。


    傑西呆呆地仰望著這一幕。


    7亞盧交配


    「結合了……」賽米雅喃喃說道,她無法抑製聲音中的顫抖。「終於飛起來了。啊,多麽美麗!」


    彷佛在尋求同意一般,賽米雅轉過頭,卻嚇了一跳——因為仰望著王獸們的艾琳眼中,浮現了淚水。


    「對妳來說,這也是值得開心的事吧?」艾琳對賽米雅點點頭。


    亞盧終於為了成雙成對而飛起來了,終於踏出走向擁有自己家族的成獸的一步了。


    就算這一步和實現大規模的王獸部隊有關,艾琳現在隻是單純地為了亞盧平安無事地長大成人感到喜悅。


    亞盧衍烏卡爾的交配結束之後,慢慢地飛下來。烏卡爾靠在懶洋洋地降落草地上的亞盧身邊,一邊從胸膛中發出「咕、咕」的小聲音,一邊舔著亞盧胸口的毛。


    看著牠們的模樣,艾琳喃喃說道.:「亞盧終於可以從父母親的庇護下解脫了。」


    賽米雅的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艾琳用平靜的口吻說:「亞盧今年就滿十七歲了,如果是野生王獸,隻要到了四歲就可以飛翔交配、產子,可是花了好幾倍的時間,亞盧的性征還是一直沒有成熟。


    「大概是因為亞盧一直處於光和埃格的孩子的地位吧。離開父母,才讓亞盧好不容易成為成獸了。」


    賽米雅「喔」了一聲,說道:「妳在請願書上寫到要拓寬放牧場,以利增加王獸,就是這個意思嗎?妳說妳想建獨立的地方,讓光和埃格的孩子們離開父母……」


    艾琳低下頭,說:「考慮可能發生不測的狀況,送給您的信上沒辦法寫得很詳細,隻能用曖眛的方式表達,非常抱歉。」


    「沒有必要低下頭,那是理所當然的擔心。可是,沒想到把父母和孩子放在同一個放牧場裏,竟然會妨礙繁殖,居然會有這種事。」


    艾琳點頭。「這隻不過是假設,但是關於親子在同一個放牧場裏會妨礙孩子的性征成熟這一點,我注意到兩個原因。」


    「兩個?」


    「是的,一個是為了避免和父母交配,父親埃格發情的時候,要是亞盧也跟著發情,就有可能發生父親和女兒交配的狀況,為了避免這種狀況,親子同在一個巢裏的期間,孩子或許就會變得不會成熟。」


    賽米雅眨眨眼睛,接著臉紅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看見這副表情,艾琳不假思索地道歉。


    「非常抱歉,我說得太露骨了。」


    賽米雅苦笑。「不用在意,那第二個呢?」


    艾琳把視線移向亞盧。「男外一個原因,我認為是為了避免爭鬥。」


    「避免爭鬥?」


    「是的,孩子一且獨立,就會交配生小孩,還得確保為了生存的必要地盤才行。在卡薩魯姆這種狹窄的放牧場裏,那是無法實現的。」


    「當許多王獸隻能在同一個放牧場裏活動的時候,牠們不會為了減少數量而互相殘殺,而是會以一對夫妻為頂點,其他的王獸則全變成牠們的小孩生存下去,選擇成為一個大家族的形式——我想有可能是這樣。」


    「妳是說……野獸會想到這種事?」賽米雅的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艾琳繼續看著亞盧牠們,回答:「與其說是想,不如說牠們本來就是這樣。在生物之中,做這種選擇並不是非常稀奇的事,我小時候很親近的蜜蜂也會為了讓更多蜜蜂在狹窄的巢裏生存,而以女王為頂點組成一個家族。


    「那種統合狀態一絲不紊到令人毛骨慷然的地步……女王蜂的存在是壓倒性的,如果發生什麽突發的事故導致女王蜂死掉,蜂巢裏的蜜蜂全都會像失去了生命的核心一般,全都開始不安。牠們已經陷入極度的困惑中,我也曾經看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群龍無首的族群。」


    「那正是失去父母的孩子們的模樣。看到同是雌性,卻絕對不會獨立生子、永遠是母親的女兒的蜜蜂們,讓當時的我覺得很恐怖。」


    賽米雅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聽著艾琳的話,她的雙頰變得蒼白,下巴的線條銳利地浮現。


    看著亞盧牠們的艾琳沒有注意到賽米雅的表情,用平淡的口吻繼續說下去。


    「一個巢裏有多數個體生活的時候,父母的身邊就會像這樣,擁有壓倒性數量的孩子默默地跟隨,這樣的形式才會導向安定。」


    「王獸們也是,如果隻是不讓父親和女兒,或是母親和兒子配成一對這個理由,就能導致牠們不交配飛翔的話,連烏卡爾那種野生幼王獸都不會性征成熟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艾琳閉上嘴巴,就隻剩下風吹過草的聲音和亞盧與烏卡爾相互愛撫的聲音。


    「如果父母具有壓倒性,」賽米雅突然說道:「多數的孩子就能安穩地生活,這種形式就能帶來安定,對吧?」


    艾琳歎了一口氣,說道:「以被關在一個巢裏生活的蜜蜂來說,大概是這樣。但是,王獸應該完全不正常了吧。王獸獵人歐萊姆看見亞盧牠們之後說:那些家夥已經沒辦法在野外生活了。」


    看著一麵輕輕發出「咕、咕」聲,一麵舔著彼此的毛的年輕王獸,艾琳感覺到一股哀傷在胸口擴散。


    「我也這麽認為,在放牧場上生活讓所有的王獸都一直像小孩子一樣,就算牠們交配飛翔、生下小王獸,還是沒辦法完全獨立,因為一直都是我們在喂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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