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兩個小時後,南現在的位置是市立醫院玄關處的走廊上。而且,她的周圍幾乎集合了棒球部的所有成員。也正因如此,她的身影差不多被隊員們完全掩埋起來。


    這時候,柏木次郎飛奔進來。他看到了南的樣子,向她走了過來。


    「這是怎麽回事?」次郎問道。


    埋在沙發裏的南,慢慢的抬起頭,臉上露出了苦笑的神情,說道


    「你遲到了吧」


    「……對不起。剛剛看到手機裏的信息,所以來晚了。不過,到底怎麽回事?夕紀的情況怎麽樣?」


    南歎了口氣


    「今天晚上很麻煩。」


    「麻煩?麻煩是什麽意思啊?」


    「我不知道!我也想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麽,現在還在手術中?」


    「不是」南搖了搖頭。「現在,夕紀的親戚們都聚在病房裏,鼓勵她呢。」


    「鼓勵?什麽意思啊!」


    「夕紀的媽媽說的,為了讓她康複起來,讓大家聚集到這裏來的。等他們結束了,也讓我們進去鼓勵她,所以先讓大家在走廊裏等一下。」


    聽了南的話,次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麻煩』的意思是說,關鍵要看今天晚上了吧?這樣子不是很奇怪嗎?現在還不是那種的場合吧」


    南一臉焦躁的樣子,說道


    「你個跟我說也沒有用啊。要抱怨的話,去跟阿姨說去。」


    就在這個時候,夕紀的母親宮田靖代走進了走廊裏。


    「阿姨」南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小南」靖代勉強的笑了下說道「抱歉,讓你們等了這麽長時間。準備好了的話,就過來見見夕紀吧」


    為了不讓大家全部擠進病房,隊員們五人一組,按順序進入病房探望夕紀。


    第一組的五個人是:南、次郎、文乃、正義還有加地。


    他們走進病房,裏麵像是給夕紀陪床的、可能是她的親戚的女人向大家行了一禮,然後走了出去。除此之外,病房裏別無他人,甚至也沒有醫生和護士。


    帶著大家走進病房的靖代轉過身來,對五個人說


    「那麽,請大家一個一個的,跟夕紀說一些臨別贈言吧。雖然她已經失去意識了,但是據說聽力到最後一直還保持著,我想大家說出來話一定能傳達到的。」


    「什麽?」南叫出聲來。「阿姨,你在說什麽啊?不是說今天晚上是關鍵麽?」


    靖代凝視著問出這些的南,說道


    「夕紀,可能已經不行了。醫生說,可能就是今天晚上或者是明天了。所以,讓我們把親近的人們都召集過來。所以,才把大家都叫了過來。」


    「什麽?」南說道「阿姨,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呀。這不是很奇怪嘛?麻煩的意思不是說還不一定有沒有救的麽?」


    南的語氣已經近乎質問了。這時候,次郎「喂」的叫了南一聲,伸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可是南甩開了次郎的手,說道


    「你騙人的吧,阿姨。肯定是騙人的吧?不要說這麽奇怪的話了。這樣太奇怪了啊。之前一直好好地呀。之前……昨天還給發過短信的啊。喂,夕紀」


    這時候,南才在進屋後第一次看向了躺在病床上的夕紀,凝視她的麵容。不過,這一眼就讓南全身發抖。


    躺在床上的,不是南熟悉的夕紀。夕紀現在的樣子,是南從未見過的。


    夕紀的麵色慘白,就像一張紙似的。而且,她的存在感竟然像物品似的稀薄。


    她甚至比死人還沒有生氣。南雖然見過一次祖父過世時的樣子,但是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了無生氣的麵容。


    「夕紀、討厭、騙人的吧?」南對著麵色比紙還要白、呼吸微弱的肯本無法確定是否還存在的、一動不動的夕紀說道。


    「這是開玩笑的吧。可是……可是,不是說過數值下降了就可以出院的嗎。所以,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去甲子園,坐在選手席上看大家比賽的嗎。喂、夕紀」


    南緊緊揪住夕紀,大聲喊著。


    「還不到時候是吧?還不能放棄的對吧?因為,夕紀不是會輸給病魔的人對吧?夕紀,你是比我還要堅強的人啊。至今為止,你一直在和病魔抗爭,然後勝利的呀。所以,著從此也不能輸啊。一定要戰勝它!」


    這個時候,夕紀的臉微微的震動了下。


    「夕紀!」


    南趁勢接著大聲喊道。


    「啊,夕紀,你終於聽到了。也就是說你還沒有放棄吧,還要繼續戰鬥的。就是這樣夕紀。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再堅持一下,一定會勝利的。一定會的。因為我們也會贏的,所以夕紀一定也要勝利。我們已經進入決賽了。都立的無名弱旅竟然打進了決賽,大家都說這是奇跡啊奇跡。但是,這絕對不是奇跡。我們該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才會有今天的成績,這一點夕紀你是最明白的啊。所以,你也不能放棄,跟我們大家一起努力吧。沒問題的,一定能勝利的。比賽才剛剛開始啊——」


    「小南,拜托你」


    這樣喊出來的是靖代。南吃驚的回視著靖代。靖代伸出雙手摟住南的肩膀將她緊緊的抱進懷裏。


    「小南,拜托你了,讓她走吧」。靖代一邊流著淚,一邊直視著南的雙眼說道。「拜托了,已經可以了,讓夕紀走吧。對不起,小南。我一直在騙你。其實,夕紀已經沒有希望了。去年住院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希望了。醫生說,她隻有三個月的時間了。」


    「什麽……」南看著靖代,不會呼吸了。


    靖代接著說了下去。


    「所以,夕紀已經努力了。她活了下來。努力地活了下來。她拚命地戰鬥了。她一直跟病魔戰鬥著的。而且,她也勝利了。她活下來了。她跟病魔抗爭,活了整整一年。原本隻有三個月的時間,她整整活了一年了」


    靖代放聲的哭著。


    「讓她能夠活下來的就是小南你啊。小南,是你給了夕紀生的希望。小南,是你讓夕紀最後的日子變得這麽耀眼。小南,是你讓夕紀的人生充滿意義的。」


    南呆呆的望著靖代。靖代幾乎把南揉進自己的胸膛中似的緊緊地抱著南說道。


    「小南,多虧有了你,夕紀這一年真的充滿了生機!這一年,完全活出了她一輩子的分量。所以,小南,已經夠了,已經到極限了。到此為止吧。夕紀已經努力了。她真的努力了。她一直很難受的,她克服病痛努力戰鬥過了。她戰鬥的很努力了。所以,就讓夕紀去吧。原諒她把,就這樣吧。夕紀已經非常努力的戰鬥了。我希望,小南你能夠明白」


    「啊……」南看著臉上顯現出淒慘的神色的靖代。「阿姨,我……」


    靖代抱緊南,說


    「小南,對不起!我對最應該感謝的人說了這種話。對不起。對不起。」


    靖代一邊哭著,一邊不停的向南道歉。


    30


    棒球部全體人員跟夕紀告別之後,大家站在走廊上,久久不願離去。不過,隨著醫院探病時間的過去,大家都陸續離開了。到了晚上九點左右,剩下的人也都要回去了。


    即使這樣,南還是頑固的不肯離開。而次郎也說想要留在那裏,結果,醫院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兩個人從玄關旁邊的走廊走到了住院樓的走廊,在那裏的沙發上離得稍遠的地方坐下了。


    南一直沒有說話。她垂著頭,好像在想些什麽。次郎也是沉默的抱著雙臂,偶爾起來走來走去,再看看南的樣子。


    半夜三點鍾左右,南突然「啊」的叫了一聲。聽到南的聲音,次郎開口問道


    「怎麽了?」


    在南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終於以顫抖的聲音,一字一字艱難開口。


    「……我,說了荒唐的話。」


    「嗯?」稍稍隔了一會,次郎回問道「說了什麽?」


    「……我對夕紀說,重要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


    「噯?」


    「夏季大賽開始前,夕紀曾對我說,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嗯」


    「那時候,我對夕紀說,不追求結果而單純重視過程的行為,對一名經理來說是缺乏真摯的。」


    「……」


    「我……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呢?」


    之後,南再次垂下了頭,一言不發。次郎也是一直沉默著。


    夕紀離開的時間是早晨六點多的時候。最終,就像燭火燃盡似的,突然沒了呼吸。


    南和次郎並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場景。醫生確認了患者死亡之後,他們才走進病房,看到夕紀的麵龐。


    那個時候,南還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真相。夕紀的麵色,比昨天還要好上一些。比昨天,還恢複了幾絲生氣的樣子。


    後來,南再一次明白到夕紀戰鬥至今的事情,明白了她的痛苦。如今,她終於可以從那種痛苦中解脫了。


    九點的時候,棒球部的全員都來到了醫院。這一天,集合地點由學校改為了這裏,之後,大家一起前往決賽的賽場。


    夕紀走後,很快就將她的屍體運送到了寺院裏。所以,除了南和慶一郎,大家都沒有機會見到她最後一麵。


    集合在一起的隊員們,誰都沒有說話。大家都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現在應該保持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加地將沉默不語的隊員們從走廊帶到了停車場。這一天,從一大早開始,就天氣熱得讓人難以忍受。知了的叫聲不斷從停車場旁邊的樹林裏傳過來,回響在周圍的上空。


    停車場裏,炎炎烈日和柏油馬路交映著,僅僅是站在那裏,汗水就流了出來。就在這樣的酷暑中,大家一直呆立著。


    加地回望大家,對默默站著的隊員們說道


    「宮田已經被抬到寺院裏了。今天是靈前守夜,明天舉行葬禮。」


    然後,他本來想要說些什麽,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鄉站在身邊的正義說道


    「那麽,隊長!」


    「是,我明白了」


    這樣回答著,站到大家麵前的正義,環視著隊員們,這樣說道。


    「呃,今天就是決賽了。這是我們最大的目標,這一年來我們一直為之奮鬥的,事關能否出戰甲子園的,最關鍵的一場比賽。」然後,稍稍隔了一會,他接著說「今天,我們最重要的人離開了人世。無論是對我們管理團隊來說,還是整個棒球部,她都是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人。」


    然後,他環視了所有隊員,接著說了下去


    「請大家仔細思考下那個人的離開,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麽。還有,那個人最大的願望是什麽,請大家好好想一想。幸運的是,在她生前,我們都從她那裏獲得了許多金玉良言。所以,大家應該不難想明白這些問題。所以,大家今天應該做些什麽,必須要做些什麽,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那麽,就去做吧。為了做到那些,大家使出全力吧。這樣,才能回應她的願望。為了她,大家要贏得今天的比賽。那麽,為了她,今天的比賽,一定要——」


    「沒有意義」


    突然,有人說出了這樣的話。大家吃驚的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大家以震驚的目光注視著說出這句話的人。


    說出這句話來的人是南。南一邊像看傻瓜似的看著正義,一邊接著說下去


    「夕紀已經死了。說什麽為了她而戰根本沒有意義。」


    「閉嘴!」


    這次說話的是次郎。次郎從南旁邊走出來,怒氣衝衝的瞪著她。


    可是,南回瞪了一眼次郎,說「你閉嘴」,然後又繼續說了下去。


    「沒有用的,全部都沒有用了。這一年來,全都白費了。目的、目標,所有一切都沒有了。全部都沒有意義了。我是為了她才來管理棒球部的。為了她才成為棒球部的經理的。但是,我卻自以為是的迷失了原本的目的。這些事,全都讓給她增添了痛苦。都是因為我,勉強她,她才……她才……本來,她三個月就可以輕鬆地走了,我卻勉強她一直與病魔戰鬥了一年」


    「不是這樣的」正義說道。


    但是,南狠狠地瞪視著正義,尖刻的說


    「就是這樣的!全都是我的錯。我……都是因為我,做了多餘的事,原本夕紀可以沒有痛苦的離開。全部、全部都白費了。就是我的狂妄自大。就因為我覺得那是為了夕紀好,就私自作出決定。什麽也沒有調查,沒有市場營銷,我沒有資格做一名經理。」


    「沒有那種事」正義說道「川島就是我們的經理!」


    但是,南再一次怒視著正義,自嘲的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


    「你根本什麽也不明白。聽了這些,還能說出那種話?」


    聽了南說的這些,次郎開口道


    「喂,別說了」


    南沒有理會次郎的話,接著說


    「我……我其實最討厭棒球了」


    「別說了」


    「這種沒有意義的運動,是世界上最討厭的了。我從心底憎惡這種沒有趣味的運動。最最討厭了。要吐出來了。」


    「我說別說了」


    「怎麽?吃驚了吧?白癡似的。就是這樣的人,在做你們的經理啊。真摯什麽的也是毫無價值的。我呀,是騙你們的。我騙了大家哦。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討厭……」


    這個時候,次郎突然伸出手,打了南一耳光。


    生生受了那一巴掌,南踉蹌的退後了兩三步,摔坐在地上。


    次郎怒吼道


    「還不住嘴!」


    然而,就在那時候,慶一郎猛撲了過去。慶一郎突然給了次郎一拳,就這樣兩個人在停車場上推搡起來,打成一團。


    這時候,其它的隊員們才慌慌忙忙的製止兩人。


    大家齊齊對打在一起的兩個人喊著


    「別打了」


    南被跑過來的文乃扶了起來,她一邊用手按著被打的左臉頰,一邊說


    「我被打是當然的。大家不是都聽到了,我,一直在說謊的。我騙了大家。」


    正義再一次反駁道


    「不是的」


    「不是?你在說什麽啊?」南焦躁的瞪著正義說「我本人都這麽說了,怎麽會有錯?」


    不過,正義這樣說道


    「不,你錯了。你不是那個意思,那個……我們都知道的」


    「什麽?」


    「那個,大家其實都是知道的。大家都知道,川島你討厭棒球,還有,你是為了宮田才來做經理的,這些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南看向次郎的方向。可是次郎也是一臉我什麽也不知道的表情,疑惑的搖了搖頭。


    「我們早就聽說了」正義說。「四月以後的探病麵談,川島你不是沒有在場了嗎。所以,那時候聽宮田說的。」


    「什麽?」


    南環視了全體隊員,除了次郎以外,大家多以抱歉的表情注視著南。


    「……噯?」


    「我們從宮田那裏聽說的」正義接著說「南其實不喜歡棒球。但是,為了讓我好起來,她特意去做了棒球部的經理。所以,假如我有什麽事,她可能會說不要再做經理了。但是,那個時候,希望大家可以留住她。南可能真的討厭棒球,但是,對於棒球部來說,她絕對是不能缺少的人。宮田,是這麽對


    我們說的」


    「……」


    「所以,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們,都理解的。」


    南緊緊注視著說出這番話的正義。然後,她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與身邊的文乃交接。文乃隻是以悲傷的表情,筆直的回視著小南。


    南再次露出了無法喘息的神態。


    「這次也是,隻有我自己不知道」


    那個時候,南突然向停車場的出入口跑去。


    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時間短到誰也沒來得及開開口。


    不過,卻有一個人馬上追了上去。那個人是文乃。隻有文乃,立刻追了上去。就這樣。兩個人很快就跑出了停車場,身影消失在大家麵前。


    「南!」


    之後,次郎也慌忙的想要追上去。可是,他卻被正義阻止了


    「等等。這裏就交給文乃吧。我們要去賽場了。」


    之後,正義轉身向著隊員們說道


    「好了。我們去賽場吧。還有決賽在等著我們呢。」


    31


    決賽開始的時間是下午一點鍾。但是,直到這時候,兩個人還沒有出現在賽場上。


    這場比賽的對手,是今年春季時出戰過甲子園的優勝種子球隊。他們進攻和防守都毫無破綻,與程高之前的對手相比,他們的水平是更高了一個的層次。


    與對手相比,程高唯一的優勢是開賽至今,在比賽中投手努力保持了較少的投球數量。慶一郎的累積投球數量,大約是對方投手的一半。


    但是,從昨天開始到今天這段時間裏,隊員們都很疲憊。大家幾乎都沒怎麽睡覺,而捕手次郎更是一夜都沒有合眼。


    即使這樣,比賽中大家的表現都非常好。選手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一絲也沒有鬆懈過,大家都積極地進行著比賽。選手們的表現令人滿意,他們並沒有出現動搖或者因為緊張而打亂節奏,雙方勢均力敵,0比0的比分一直保持到中盤、第五局的結束。


    但是,比賽進行到第六局的上半局,慶一郎被對方連續安打成功,這一局裏,讓對方一口氣拿到了三分。


    下麵的第七局裏,對方再次通過連續安打拿到了一分,比分變成了0比4。而且,場上目前是兩人出局,並且滿壘的危險局麵。慶一郎到現在一直貫徹著不投壞球的原則在投球,但是對方不斷打出界外球纏鬥,不知不覺間中球數便處於了劣勢,最終被追逼到兩好三環滿球數的局麵了。


    就在那個時候,正義突然叫了暫停,並且從選手席上跑進了場內,他一直跑到了投手丘的跟前。


    「怎麽了?」慶一郎問到。「現在不是叫暫停的時候吧?」


    「不是……」正義說著,一邊轉身看向選手席的方向。「想讓大家都知道,她回來了」


    「噯?」


    聚集在投手丘附近的隊員們一齊向選手席看去,南和文乃正坐在那裏。


    仔細看看才發現,不知道為什麽南的頭上戴著平常基本不怎麽會戴的帽子,而且臉上還帶上了口罩。


    慶一郎問道


    「她為什麽戴著口罩啊?」


    「呃,應為睡眠不足和哭了很久,還有被打了嘛,現在臉上很不好看,她說不想讓大家看到現在的樣子。」


    「啊。這麽回事啊」


    隨後,聚集在投手丘周圍的選手們終於鬆了口氣似的,露出了笑容。


    「都是因為你打了她」


    慶一郎逗弄次郎似的這樣說著,而次郎一臉不高興的說


    「我也沒有睡啊,也哭了的,而且還被痛打了一頓」


    之後,比賽繼續。坐在選手席上的南,一邊看著大家的比賽,一邊思考著自己心中的疑慮。


    今天早晨,從醫院的停車場裏逃出來後,南就那樣一直跑著。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呆在那裏了。她從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中逃離了。想要去往一個,與之前所有事情都沒有關係的世界。至少至少,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


    可是,卻有一個人固執的追逐著想要逃離一切的南。那就是文乃。文乃不停地追趕著南,無亂南要逃到哪裏去,她都不會放棄這場追逐。


    就這樣,差不多跑了有三十分鍾,南終於被文乃追上了。南從未想過文乃會是這麽難纏的對象,在她筋疲力盡的同時,心中也不免驚奇並且充滿疑惑。這也讓她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氣力,就這樣被文乃帶到了賽場上。


    可是,雖然人是來到了這裏,可是,要以什麽樣的心情來麵對比賽,南自己全不明白。由於夕紀的離世,南失去了所有的目的和目標,她不知道接下在自己要做什麽。所以,在決勝的這場比賽裏,球隊的進攻還是防守都無法震動南的心扉。


    即使這樣,看著繼續投著球的慶一郎的身影,南陷入了回憶。那是去年秋季大賽上,慶一郎因為技術不夠成熟,連續投出四壞保送,而使棒球部輸掉比賽時候的事情。


    就是那個慶一郎,如今在被逼入滿壘、兩人出局、並且兩好三壞滿球數的情況下,仍能毫不動搖的投出好球。他以堅強的意誌,絕不半途而廢的精神,鎮定冷靜的繼續投著好球。


    麵對這樣的場景,南的內心沒有理由不被感動。那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心情。一方麵,心中的喜悅幾乎無法抑製,而另一方麵又要努力控製那湧上心頭的強烈情緒。


    最後,當慶一郎終於使打者三振出局時,南忍不住拍手叫好。可是,當她察覺到坐在自己旁邊的文乃,正目不轉睛的凝視著自己時,慌忙放下了手。


    比賽以0比4的比分進入了第七局的下半局。這一局裏,程高的先頭打者一上壘,便做出了盜壘的決定,製造了二壘有人無人出局的好機會。可是,後麵的兩名打者都沒能打出安打而退場,局麵變成了兩人出局。


    下一棒的打者是,四號星出純。在這場比賽裏,純一個人就打出了兩記揚眉吐氣的安打,但是對方卻對他采取了壞球保送的回避戰術。因為,五號之後的打者們,沒有一人打出過安打。


    純走到一類上,局麵變成了一、二壘有人,兩人出局。下一棒打者,是捕手柏木次郎。次郎昨夜一整晚都沒有合眼,這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然後,在今天早晨,他的青梅竹馬、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去世了。所以,現在的他本應該身心俱疲的狀態,但不可思議的是,次郎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疲勞。


    甚至可以說,從他的身體內部湧出了無限的力量,一種不可思議的充實感包圍全身。之前的兩個打席,雖然沒有成功安打,但那隻是因為打出的球碰巧正飛向了野手的麵前,但是擊球的時機剛剛好。能看清球,是最好的情況。這種感覺,之前從未有過。


    在走向擊球區前,教練加地鼓勵次郎道「讓他們後悔使用了回避戰術吧」。不過,次郎並沒有對對方投手懷有這種敵意。相反的,他甚至對使自己能夠參加這一對決的對方投手心懷感激。是對方投手製造了這個機會,讓自己可以站在擊球區,對此,次郎甚至希望可以向他表示感謝。


    除此之外,次郎什麽也沒有想。或者說,他大腦裏根本沒有要考慮什麽的概念。所以,不管怎樣,總之把飛過來的球打出去就好。


    第一球,是落點稍稍偏下的變化球。不過,次郎卻看清了球路。在投手投球之前,不知為什麽,次郎就知道了這球一定是變化球,而當投手投出球的那一瞬間,次郎就知道了來求得路線。


    所以,他看準了那一點揮出了球棒。由於從身體內部爆發的力量充盈了全身,次郎感覺到球棒變得異常輕盈。


    次郎幾乎沒有必定命中的感覺。球幾乎完全觸到了球棒中心,反彈了出去,飛向左外野上空。而這時,左外野手卻一步也沒有動,


    完全沒有反應。就這樣,憑著次郎的這一記三分的本壘打,將兩隊的分差縮小到了一分。


    32


    3比4的比分一直保持到了最後一局,第九局的下半局,程久保高中迎來了他們的進攻時間。進攻是從第二棒打者開始的。前麵的兩棒,輕鬆地被對方送出了局,下麵輪到四棒星出純出場。


    這場比賽,對純有著特殊的意義。因為,對方的投手,是他初中時期同校的隊友。


    純覺得,這是證明自己實力的最好機會。而升入私立高中的對方也是抱有與自己相同的想法。所以,如果可以打出漂亮的球的話,就表明自己比對方更強,這樣就能夠證明自己的實力了。


    不過,那個時候,不可思議的是純的心中那樣的想法完全消失了。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總之,要上壘要讓比賽繼續下去。


    ——為什麽今天次郎的狀態這麽好。


    其中的原因,純也是明白的。所以,隻要讓他出場,總會有辦法的——純這麽想著。


    純仔細觀察著對方的防守位置。他發現,三壘手的防守位置比較靠後。大概是因為對全部打席都成功上壘的四棒十分警惕吧。


    於是,純對第一球向著三壘線的方向輕打。這是秉承著無犧牲觸擊戰術的程高在這次大賽上的第一次觸擊。


    所以,這一球漂亮的鑽了對方的空子,三壘手慌忙補救。因為過於急躁,三壘手將捕到的球傳回一壘的時候出現了失誤,拜這個失誤所賜,純成功的衝進了二壘。


    這樣,場上局麵變成了兩人出局,二壘有人,一擊安打就有機會追平比分了。


    下一棒的打者正是在前一輪打席中打出了本壘打的次郎。而對方在這時候叫了暫停,選手們集合到投手丘周圍,商量著什麽對策。


    之後,比賽繼續。回到本壘的投手直直的站在那裏。這也就意味著對方采取了回避戰術。讓次郎上壘,與接下來的六棒打者進行對決。也就是說,對方決定與今天也是以遊擊手身份先發上場的六棒,佑之助,決一勝負。


    次郎步上了一壘,現在場上的情況是兩人出局,一、二壘有人。擔任下一棒打者的佑之助,靜靜地站了起來,以平緩的步伐慢慢的走向擊球區。


    注視著佑之助前進的背影,南的心裏各種想法來回湧動。


    ——偏偏是佑之助。


    她突然想起了佑之助在夕紀病房裏的場景。三月初,南去探望夕紀的時候,打開病房門,正好看到了他。


    ——那個時候,那時候雖然說過是不是打擾你們了那樣的話,究竟,他對夕紀是怎麽看的呢?


    南意識到,她一直沒有去確認這件事。


    這個時候,加地把正義叫了過去,說了些什麽。聽完加地的指示,正義為了向主裁判傳達信息,飛奔出了選手席。


    南吃驚的問加地


    「教練,你要換人麽?」


    不過,加地以銳利的目光瞪視著南,說到


    「放心。不是要換下他。就算那家夥說要炒教練的魷魚,我也不會把他換下來。」


    話音落下,換人的廣播在賽場上響起。被換下來的人是一壘跑壘員次郎。讓代跑朽木次郎換下了剛剛被保送上一壘的次郎。


    「教練!」


    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著加地。加地笑著對瞪著自己的南說道


    「看著吧。我要讓他們打從心底後悔使用回避戰術。今天,我要在這裏掀起創新的潮流,我要告訴大家四壞保送的戰術不是所有場合都是適用的。」


    說完這些,他向正要走出選手席的文明下達了一些指示,對回到座位上的次郎說了句辛苦了。


    次郎回來後,坐到了南的旁邊。南不知道要怎麽對次郎開口,但是,她總覺得無論如何自己應該要說些什麽。所以,她這麽說道


    「辛苦了」


    次郎有些吃驚的看看南,馬上又轉向了賽場,說「比賽還沒結束」。


    「嗯」


    之後,兩人默默地看著賽場,一陣沉默之後,次郎輕輕的說


    「你、總算回來了」


    「噯?」


    「總算、在比賽結束前過來了」


    「嗯……因為文乃」


    「嗯?」


    「文乃對我說了」


    「說了什麽?」


    「嗯……那些以後再說吧。不過,聽了那些話,我就完全無力了。」


    「是嗎……嘛,無論如何,來了就好。」


    比賽終於繼續。整個賽場立刻陷入了一種異樣的氛圍。


    因為,文明開始離壘了。就像通常那樣,他像要以步幅測量距離似的,開始大步的向前移動。


    伴隨著文明的步子,看台上程高方的應援團也大聲的應和著「一!二!三!」。看台上,以小島沙也香為首的田徑部成員蜂擁了上來,大家全部加入了唱步的隊伍,以最大的聲音高聲唱和著。


    不僅是他們,身為都立高中的程高棒球部,以自己在大賽中活躍的表現,吸引了大批普通觀眾的粉絲前來觀戰,而這些人也效仿著應援團,一起數了起來。響徹天空的聲音,在整個賽場上回蕩。


    全場的應援聲把文明的表演推向了高潮。這一天,他把平常隻用七步的離壘改成了八步。連續數到了八的觀眾們奧的歡呼了起來,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更加劇了場上異樣的氛圍。對方投手不得不離開投手板準備牽製,可最終的結果卻是他把自己逼入了兩難的境地。


    回到壘上的文明,待對方整理好作出投球準備動作,他再次離壘。而場上也再一次響起雷鳴般的應和聲。這次,對方的教練無可奈何,終於叫了暫停。


    傳令員將對方教練的指示傳達到投手丘,要一壘手不要在意文明的動作,離開壘位專心防守。因為現在,二壘上也已經有人,所以不用擔心會被盜壘。而且,離壘距離越遠,對於文明來說無法安全回壘的危險也就越大。所以,雖然讓一壘手離開壘位冒了很大的風險,但是,為了能夠憑借領先的一分取得勝利,隻能將精力集中到打者身上。文明給對方造成的的壓力,真的是效果明顯。


    終於,暫停結束,比賽繼續進行。對方總算投出了第一球。


    那是個變化球。麵對這個投球,佑之助揮棒了。


    可惜的是,他沒有擊中。球數記為對方投手的一個好球。


    看過佑之助的擊球後,南稍稍安心了一些。麵對這個局麵,南曾擔心不善於應對壓力的佑之助,會不會因為過於緊張而無法揮棒。


    不過,以目前的情況看來,那是南杞人憂天了。佑之助有著從第一球開始就揮棒的氣勢。


    ——這樣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有所期待啊。


    南這麽想著的時候,旁邊的次郎這樣說道。


    「啊啊,這樣不行啊」。然後,他看著南說道「啊,球棒揮那麽高,打不到的啦。應該更加跟緊球的說」


    他一點沒變呀,還是淨說些白癡的話。南這麽想著。


    ——這算是對他的積極性中肯的評價吧。


    就是這樣子,惹人煩啊。就在那個時候,突然地,南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被一塊小石子擊中了似的。


    她不加思索的對次郎說


    「剛才,你說了什麽?」


    「啊?」次郎看著氣勢洶洶、好像要把自己吞掉的南。「你指什麽?」


    「你剛才說的話」


    ——啊


    不過,在次郎回答之前,南終於意識到了是怎麽回事。然後慌忙的把視線移回了賽場上。


    就在那個時候,尖銳的金屬音響了起來,被鄭重擊中的球,向右麵平直的飛去。


    對


    方的二壘手計算著時間,打算跳起來把球接住。


    然而,球從他的手套上方滑過,就這樣打破了右野中間的防線。


    佑之助擊球的那一瞬間,一壘跑壘員文明並沒有看向球打出的方向,而是確認了二壘跑壘員純的位置。


    這種情況下,如果三人出局,無論球飛向了什麽方向,都必須要跑壘了。但是目前來說,文明如果跑壘的太快的話,有趕超前麵的跑壘員的危險。以文明的腳程來講,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他首先要確認純的位置。


    純早早的起跑了。他與文明隔開了相當遠的一段距離,這樣一來被趕超的幾率就幾乎為零了。


    確認了這一情況的文明鬆了一口氣,這樣想著。


    ——好了,這樣就可以盡全力拚了。


    之後,文明起跑了。雙腳的速度一口氣提升到最大,按著練習過無數次的路線,集中全力跑壘。


    眨眼間,他就通過了二壘,就那樣繼續向三壘逼近。這時,他才第一次向三壘指導員確認,指導員大力揮動著手臂,示意繼續前進。


    不過,文明最先看到的是指導員身後,選手席上程高隊員們的動作。因為大家都一齊大幅回轉著手臂。加地的手揮動著、正義的手揮動著、次郎的手揮動著、甚至文乃也在揮動手臂,示意他繼續前進。


    文明更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跑過了三壘,如驚濤般向本壘逼近。


    確認了純已經先自己一步回到了本壘的文明,一邊注視著投手的動作,一邊計算著自己應該從哪滑進本壘。


    這是至今為止已經進行過無數次的訓練。自從文明專注於代跑這一職務,就預想到了一定會出現眼前這種情況。抓準時機滑回本壘,更是反複進行的訓練。


    可是,就在那個時候,不小心絆到腳的文明失去了平衡,沒有辦法再接著滑壘,踉踉蹌蹌的跑向了本壘。


    不過,這時候並沒有人來阻擋文明。因為,球還沒有傳回到內野。


    就這樣,文明幾乎是跌進了本壘。這一刻,是都立程久保高中第一次獲得優勝、打入甲子園的時刻。


    擊出球的佑之助到達二壘的時候,正好目睹了文明倒在本壘上的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夕紀的話。


    那是上一周,與夕紀進行探病麵談時,她說的。夕紀對他講了本來是對誰也不會說的,成為她喜愛棒球這項運動契機的、永遠也無法忘懷的那一幕。


    佑之助在走進擊球區前,突然想到了這些。然後,第一球故意大幅揮空的。那其實是演技。


    然後,第二球瞄準右麵把球全力打出。佑之助已經完全記不得那是什麽球種、什麽路線了。他想的隻是把球拉到胸前,向右邊全力打出而已。


    就是這樣,把球擊向右方,越過二壘手的頭頂,就能突破右野正中的位置。


    這樣,打出的球在外野滾動的時間裏,二壘跑壘員純,甚至接下來的一壘跑壘員文明都能夠生還。


    就這樣,比賽結束了。通過5比4的終局逆轉,程高獲得了比賽的勝利。


    見證勝利的瞬間,佑之助呼了聲萬歲,當場跪倒了下來。從選手席上飛奔出來的隊員們,一個接一個的撲倒在他身上。


    南呆呆的看著文明踩上了本壘,惶惶忽忽的目視隊員們奔湧而出。次郎也在一眨眼間飛奔了出去,保住了佑之助。眼前,選手中隻有一人還留在選手席上,那是跟加地緊緊擁抱著的正義。


    看著眼前的一切,南被自己各種複雜的感情困擾著。自己,是開心還是難過、應該要開心還是應該要難過、到底怎麽樣才好呢,對於這些,南完全沒有了概念。


    所以,她隻能呆在那裏,默默地注視著大家。她就像石頭似的,好長時間沒有移動分毫。


    文乃從旁邊一把把呆愣著的南抱住了。已經淚流滿麵的文乃,看著南說到


    「小南。果然,沒有逃避是對的!」


    聽了文乃的話,南突然有一種滑稽的感覺。對了。一直追著南從醫院跑出三十多分鍾的文乃,在終於抓住南後,說了這樣的話。


    「小南,你不可以逃避。你不能逃避。」


    就是這句話,讓南啞口無言。因為,南從沒有想過,會有一天從文乃口中聽到這樣的台詞。


    但是,之後自己就完全放鬆了力氣,失去了逃避的氣力。就那樣,被文乃帶到了賽場上。


    南冷不防想起了這個場景後,對於佯裝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的文乃的話,產生了一種滑稽的感覺。


    所以,南雖然知道在這種場合下可能這樣做不夠禮貌,但還是想要笑出來。於是,她放鬆了臉頰的肌肉,可是,最終從她嘴裏發出的卻是激烈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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