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畫從圓的爸爸那裏拿到的畫,我把房間清理了。家裏曾經是我房間的屋子,現在已經成了儲物間,裏邊堆滿了紙箱。


    收拾這些東西花了半天的時間。


    折疊畫架放在東京的公寓裏。本來沒有打算在這邊畫畫,所以沒帶回來。


    沒辦法,從廚房搬來了椅子,作為畫架的替代品。


    畫裏邊的圓,是坐在椅子上的。有些寂寞的低著頭。身上穿的,是至今從來沒有看到她穿過的純白色夏季連衣裙。她的樣子看上去讓人覺得非常冷。


    因為圓討厭畫這幅畫的父親,所以感覺上她應該也不會老老實實地當模特。圓的父親,恐怕是依靠想象來畫的這幅畫。


    不愧是曾經立誌成為畫家,畫得非常紮實。


    雖然收下來是沒什麽問題,但我卻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辦了。


    對於別人畫出來的畫,到底要怎樣來把它完成呢。而且,這幅畫不管怎麽看都找不到什麽可以著手的地方。


    由於不是自己畫的,所以不明白。已經畫得很好了,感覺上如果再加點什麽的話就可能會把它糟蹋了。


    對於連自己畫的圓的畫都沒有完成的我,也沒辦法去完成別人畫的圓。


    一直沒有伸手去拿放在家裏的油畫道具,時間就這樣不停流逝。直到一直這樣盯著這幅畫過了三十分鍾之後,才終於發現了這幅畫讓人感到寂寞的原因。


    那是畫布的這邊,和畫布另一邊的圓之間的距離。


    畫整體的色調非常陰暗,清冷的空氣仿佛要從畫中滿溢而出。從無袖連衣裙中伸出來的白色手臂,非常寒冷,讓人覺得那是不可觸碰的某種東西。


    那一定就是圓的父親心中所抱持的寂寞吧。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卻不能說出口的焦慮。而就在這種不能說出口的情況下,他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


    這樣的寂寞越來越沉重,最終就變成這樣的圓的畫。


    有可能是我考慮太多了。但感覺上應該沒有錯。


    明明穿著夏裝,但在畫中的圓,卻染上了無處不在的冬色。


    自醫院分別以來,一直沒有和圓聯係。


    圓到頭來還是在懷疑我。懷疑著沒有把自己叫去東京的我,懷疑著我的感情。要想解開這個誤會,是很簡單的。


    “你的老爸,很危險啊。說是剩下不到一年了啊。至少在這點時間裏,陪在他身邊吧”


    這樣就行了。隻要這樣說就行了。但是,我卻說不出口。我不說,就能遵守和圓父親的約定。


    如果我說出這件事的話,圓會怎麽回答呢。


    感覺上她應該會說,和那種事根本沒關係。然後毫無疑問圓會來東京。圓的父親,大概在臨終的時候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吧。


    這樣真的好嗎?


    圓以為他是繼父。但其實不是這樣的。是親生父親。


    現在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沒什麽關係。但是,在那個大叔死掉之後,圓知道這件事了呢?如果有誰對圓說了的話呢?


    覺得和自己沒關係,把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丟在一邊不管自己去了東京,在那之後圓如果知道了真相呢?


    感覺上,如果我是圓的話,會非常的後悔。然後,對於那些明明知道但卻不告訴自己的人們也會非常怨恨。


    雖然也會想,那麽說出去不就好了,但圓即將麵臨考試。在這種時候,如果對她說,其實那個人是你的親生父親。而且快死了。所以你陪在他身邊吧。本來性格就有些消極的圓,如果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把考試丟在一邊,絕對會失敗吧。自己都說了能考上的幾率隻有一半,這麽一來就肯定會落榜了。如果我是圓,肯定也會恨明明馬上就要考試卻告訴自己這種事的人。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自己呢。


    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這樣的問題,對於這個年紀的我來說還太過沉重了。而且,圓的爸爸,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的心情,還對我說“幫我完成它吧”,把沒有畫完的女兒畫像,交給了我。


    這是一幅讓人感到寂寞的畫。那種寂寞的心情,仿佛要從畫布之中滲透出來一般。給我看這樣的一幅畫,不就等於是在對我說“請別把圓從我身邊帶走”一樣嗎。


    我著實陷入了困惑之中。


    第二天早上,巧打來了電話。是要辦同學會的事情。巧對我說,也會約上圓,所以你也來吧。


    同學會的會場所在的酒館,在離我們高中稍微有點遠的繁華街正中間。高中生的時候經常從那裏路過。當然,從來沒有進去過。理所當然,穿著製服進去的話,會被店裏的大嬸抱怨。就算穿著私服,也會被看穿,然後被趕出去。雖然我沒有這麽做過,但朋友裏有這樣的家夥。


    但是,現在卻可以堂堂正正地進去。實在不可思議。可能這就是變成大人了吧。可是自己明明沒有任何地方成長了,這樣的感覺很奇怪。


    鑽過門簾進到裏邊,宴會已經到了高潮。


    開始時間是定在的七點,恐怕從六點左右就開始,不,更早的時候就開始喝了吧。


    裏邊的房間差不多都有人了,從裏邊傳來了歡鬧的聲音。圓來了嗎,我一邊想著一邊走向房間。


    房間裏邊,有差不多二十個同學。掃視了一下來的人,差不多都是留在本地的同學。


    宴會的中心,果不其然,是巧。依然像以前一樣,用響亮的聲音,帶動大家一起歡笑。


    我脫掉鞋子走進房間後,有幾個同學注意到了我,向我打了招呼。


    “噢,由紀夫!來了嗎。來坐”


    巧往旁邊坐著的女孩那邊擠了擠,讓出了一個我坐的地方。旁邊的女孩就像在說,別貼上來啊,一樣笑著。


    我稍微瞪了瞪巧。想,明明有女朋友,在幹什麽啊。


    “今天我們不講禮數。來喝來喝”


    巧說完,給我倒上了啤酒。


    “由紀夫,是在東京吧?”


    因為我而座位變窄的女孩,對我說話了。雖然是同學,但一次也沒說過話。原來她是會這樣跟人說話的人嗎?我稍微有些吃驚。但是,看看四周,聚在一起的,跟以前的小團體已經不同了。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以前基本沒怎麽看到在一起的人們,成了新的小團體。


    原來如此,這就是一年的時間啊,我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剛才那個女孩,拿著啤酒瓶,瞪著我。


    對不起,我說著把杯子遞了出去,她又馬上露出了微笑。和沒有說過話的女孩說話時,我總是會緊張。就算是曾經的同學也是這樣。可能我這一生,唯獨不會因為性騷擾而被人告吧。


    “東京。恩”


    我回答了剛才的問題。然後,那個女孩用仿佛從心底裏感到羨慕的口吻,小聲說到。


    “真好啊,我也想去啊”


    “那為什麽沒去啊?”


    被我和她夾在中間的巧,也加入了對話。


    “因為,家人說絕對不可以嘛”


    啤酒噎在了胸口。要盡量避開這個話題。


    “家人是家人。你是你嘛”


    巧有些無趣地說。


    “話是這麽說,但也不可能真的這樣做嘛”


    她一邊歎氣一邊說道。正是這樣的,我點了點頭。


    “說起來,圓呢?”


    巧向我問道。


    “好像還沒來呢”


    “我還以為你們肯定會一起來”


    “反正到這裏就是一起了,無所謂吧”


    我說完後,巧看著我的臉。


    “怎麽了?”


    “哈,還真的是,不怎麽順利啊”


    “沒那回事”


    雖然我這麽


    說,但巧好像並沒有相信,一臉沉重的表情往我杯子裏倒上了啤酒。我一口喝幹後,他又默默地幫我倒上了。我有些自暴自棄地又幹掉了。


    又倒上了。我很快就醉了。


    看見我這個樣子,剛才那個女孩偷偷地對我耳語道。


    “我說啊由紀夫”


    “恩?”


    “聽剛才你和巧的對話。由紀夫和圓,難道在交往嗎?”


    我和巧麵麵相窺。巧噴了出來。因為她實在是一臉非常驚訝的表情。


    “其實就等於是在說你‘一點不配’哦。”


    “不是!不對啦!才不是這樣。你看,圓不是超漂亮的嗎?同樣是女生的我也這樣覺得啦。通常不是有句話說,像這樣的美女,是不會和美男交往的嘛?”


    我有些陰鬱地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於是?”


    “覺得還真的是這樣啊。對不起,我好像說了很失禮的話呢。”


    “說了超多”


    巧好像有些困擾地說道。


    “是呢。醉了吧,我。但是,真的讓我很吃驚呢”


    “沒關係”我說。就在這時,圓走進了房間。


    一瞬間,曾經是同學的男人們表情都變了。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誰也沒有回頭。原來如此,這麽來說的話剛才那些話也不無道理。


    圓一邊溫和的笑著,然後坐到了女生之間。


    在這方麵的圓依然是非常出色。


    剛才那個女孩知道了之後也非常吃驚,所以,和我的關係,基本上誰都不知道吧。


    圓坐下來後,有幾個男同學開始心神不寧了。還有立馬開始移動的家夥。我想,還真是厲害啊。有人拿著酒瓶對圓說“好久不見”,圓便微笑著把杯子遞出去。


    一旦跟我目光相對,便皺起了眉頭。


    結果,喝多了的我,被巧扶著走出了店門。


    有些人吵嚷著要去下一家。由於我完全沒有那個心情,便呆呆地站在那裏。


    圓這之後是怎麽打算的呢。應該不會是想要去下一家吧。


    圓被幾個男人糾纏著邀請一起去下一家。


    這裏就像個男朋友一樣(不如說姑且算是男朋友)拉著她手腕說好了回去了,會不會比較好呢。但是,這樣也會讓大家很掃興。畢竟今天是同學會,圓也是很久沒有跟大家見麵了吧。


    就在我這樣看著她的時候,圓說明天還要早起,拒絕了邀請。


    然後,走了出去。


    他們也叫了我,我回絕了。


    跟著圓後邊追了上去。


    拐過街角,圓就站在那裏。


    “醉醺醺”


    圓輕輕動了動紅紅的臉頰,說道。


    “喝多了點”


    “為什麽要喝這麽多?”


    因為我被當成雙麵膠貼在了你跟你老爹之間,當然不可能這麽說。


    “大家,都很久沒見了。被灌了酒”


    “是呢。我也是好久沒見到他們了”


    大概是因為好久沒有這樣喝酒歡鬧了吧。圓的心情非常好。


    雖然有些冷,但果然還是個很好的夜晚。


    雖說依然被圓誤會著,但她還在我身邊。


    我趁著酒勁,握住了她的手。


    圓把臉埋進了圍在脖子上的圍巾裏。


    她的手,非常非常冰。握著這麽冰涼的手,讓我想起了大叔畫的那幅,被染上了冬色的圓。


    明明近到可以握住手的距離,但我的煩惱,我的心思,卻不能夠好好地傳達。


    “怎麽辦?回去嗎?”我問道。圓不說話,我便邁出腳步。雖然想去咖啡屋之類的地方,但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沒有開著的店。


    這就是鄉下和東京的差別。就算才九點過,但還開著的咖啡屋卻基本沒有。


    但是,和圓一起在曾經生活過的街道上走走也不錯。


    就這樣走著走著,隨著白色的氣息,圓開口說道。


    “我,不明白你的心思”


    “誒?”


    “如果不希望我來的話,直接那麽說就好了嘛”


    “才沒那種事”


    “還是這個樣子,就隻是附和呢。像是來吧,或是我等你什麽的,這些具體的話,一句也不說呢”


    我沉默了。雖然感覺沉默很不好,但也隻有沉默了。


    “短信也是這樣的。我並不是希望看到你的附和,才給你那個手機的”


    圓低下了頭。看上去感覺很孤單。這樣的圓,非常漂亮。雖然漂亮,但有一種非常遙遠,讓人覺得無法接近的感覺。


    “隻要說一些當天遇到的事情,或者想了些什麽事就好了的。但卻全都是‘啊啊’,或者‘是呢’。”


    一旦心中有秘密,就很難輕鬆地把遇到的事情或者想法說出去。所以,我的回複就變成了基本上都是這樣的附和。


    “對我隱瞞了什麽呢?”


    圓站住了,麵對著我。


    “什麽也,沒有隱瞞呢”


    “有的。正因為有瞞著我的事,所以才會避開視線吧”


    要隱瞞什麽東西非常難。當對方是自己喜歡的女孩的時候,幾乎可以說,不可能。


    “有喜歡的人了吧”


    “除了你以外?”


    “恩”


    “沒有喔。要我說幾次”


    我有些焦躁地說。不知道別人的心情,在一邊悠閑地吃醋的圓,讓我有些生氣。


    “美智子小姐”


    “所以說啊?那家夥就隻是朋友……”


    “你會在朋友家睡覺呢。原來如此”


    聲音裏包含了惡意。


    “誒?”


    “你吃了一驚吧。你的聲音就像在說,為什麽我會知道”


    “那個,是我在新生歡迎會上醉倒的時候?”


    真的為什麽圓會知道呢。


    “我那個時候問的。就是去東京你公寓的時候。美智子小姐在那次”


    “啊啊”


    “我問她,是怎麽和由紀夫認識的呢?然後後她回答,由紀夫醉倒了,所以讓他住下了。然後關係就好起來了”


    “但是,就僅此而已哦。真的”


    “為什麽這些事不告訴我呢?你覺得我是為什麽把手機給你的呢?你是知道我很在意美智子小姐的事吧?”


    我知道。在東京分別的時候,圓拒絕了吻。而理由就是,我說過橋本和伊東的事情,但卻沒有說美智子的事。


    我想了想。為什麽呢。然後,就直接把浮現在腦子裏的答案說了出去。


    “因為我覺得你聽了這些事會覺得很討厭”


    “就是說你做了會讓我覺得討厭的事?”


    “沒有做哦。不是這樣的。正因為什麽也沒有做,所以才沒有必要特地去說這些會引起誤會的事情吧”


    “不管是這些事還是什麽事,都好好告訴我啊。”


    我們正站在天橋上。通向車站的兩旁種滿了樹的道路向遠處伸展開去。和喜歡的女孩一起走在這裏曾是我的夢想。但是,現實卻稍微有些不一樣。


    “每天,我都很在意。現在,你正在做什麽呢,非常的在意。這樣,很讓人生氣呢”


    我抱住了圓。


    圓的目光向上,看著我。手摸在厚厚的毛料大衣上的感觸,讓我感到了和圓的距離。明明兩人就近在咫尺,但我的心情卻不能夠送達,這讓人覺得非常的焦急,非常難以忍受。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有事情瞞著你”


    “是嗎”圓有些落寞的回答道。她的口吻就仿佛在說,果然呢。


    “現在還說不出口。


    但是,到時候就一定會告訴你。我可以發誓,絕對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種事。真的,完全不是那樣的”


    “到時候是什麽時候?”


    “不知道。但是,一定會說的。會好好的告訴你”


    圓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


    是真的明白了嗎?我想要一點什麽證明。圓一定也是同樣的心情。


    她抬起頭,有些害羞的閉上了眼睛。


    我們在人行天橋上,第一次接吻了。


    在我煩惱了很久之後,終於把圓父親拜托我的畫完成了。回過神來,已經到了新的一年。圓最近也是因為親戚的事情,還有準備考試等等,一直空不出時間。


    這樣反而正好。


    因為,在這段時間裏,我就可以完全投入到那幅畫中去了。父母看到我這個樣子徹底無語了。對我說了好多次,都在東京畫到不想再畫的程度了,不用專程跑回來還繼續畫吧。


    還對我說過,去外邊玩玩,約上神木旅館家女兒,去滑滑冰什麽的。但是,比起滑冰,我還有更重要的必須做完的事情。


    如果不先把它完成,哪裏還顧得上什麽滑冰。


    我去醫院的時候,是在一月四號那天。


    圓的父親依舊是在床上。好像在正月的初一到初三是回家去了的。跟去年二十七號見麵時比起來,又瘦了很多,我開始擔心起來。


    他躺在床上。手腕插著一根點滴的管子。


    圓的父親在我進去之後,隻是動了動眼睛,看向我這邊。


    看來,就連移動臉龐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隻能躺著,實在是失禮了”


    我站到床邊,他便用幹澀的聲音小聲說道。


    “沒事吧?”


    雖然這並不是該對病人說的話,但因為這過大的變化,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我頭一次認識到,病痛,是可以這樣在短時間內,把一個人徹底改變的東西。


    “沒事……。一過了年,突然惡化了。但是,沒關係”


    看起來可完全不讓人覺得沒關係啊,一邊這樣想,我把畫取了出來。是一周前,大叔交給我的畫。


    “真的幫我完成了啊”


    “不過話說回來,我一直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下手”


    我雙手拿著畫,舉到了躺著的大叔麵前。讓他就這樣躺著也可以看到。


    大叔看到那幅畫後,發出了不知是在咳嗽還是在笑的聲音。


    “沒事吧?要不要叫護士來?”


    “沒事沒事。我是在笑。沒關係”


    大叔說道。


    “沒想到,居然會以這種樣子來完成呢”


    坐在椅子上的圓身旁,我把大叔站在那裏的樣子添加了上去。雖然要讓我把這幅畫完成,但我根本找不到哪裏需要再補充的地方,於是隻能出此下策了。


    “這個,是夏天去你那裏的時候穿的衣服吧?”


    “是的”


    “虧你還記得呢。完成得很了不起”


    “怎麽說呢,這個已經讓我拚盡全力了”


    我一邊冒著冷汗,一邊說道。要滿足在病床上的人提出的要求,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我很滿足了。這樣,就算完成了”


    然後大叔把眼睛閉上了。


    “可以了。幫我把它放到床邊吧”


    我照做了。圓的父親,閉著眼睛,好像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真是不可思議呢。身體不行了之後,人也變得軟弱了。在正月的時候,有好幾次我都在想,要不幹脆就對圓說了算了吧”


    我想了一會之後說道。這也是這兩三天我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說出去不就好了嗎。雖然的確是有和您太太的約定……,但圓是親生女兒這件事,是真的吧。我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就是了”


    “我呢,沒有說出我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不光是因為和她媽媽的約定”


    “誒?”


    “我啊,是曾經拋棄過女兒一次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在這種時候才頭一次說,我是你父親什麽的,這樣太卑鄙了。”


    “那,至少,還有半年,讓她陪在你身邊吧”


    我有些生硬地說完後,圓的父親笑了。


    “不用了。那個隻是我的任性而已。不是女兒的心情”


    “但是……”


    “我還有你幫我完成的這幅畫。這個就已經足夠了”


    聽起來非常滿足的聲音。我之前並沒有這個打算。用這幅畫代替圓,請你將就忍耐一下吧什麽的,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你知道嗎?”


    忽然,大叔喃喃地說道。


    “畫這個東西啊,是會成長的。畫的顏料,隨著歲月的流逝,會一點點的發生變化。剛畫出來的時候,和過了幾十年之後的畫,給人的印象會稍稍有一些不同”


    “是的”


    “大概也可以說是熟成了吧。好像紅酒一樣呢”


    “是呢”


    我附和道。他突然之間想要說什麽呢。


    “看著這幅圓的畫,你有什麽感覺?”


    “我覺得,是一幅讓人感到寂寞的畫”


    “是這樣吧。那個,就正是我和圓的距離。明明離得很近,但卻不能說出真相。不知道還有比這更寂寞的事情嗎”


    我老實地回答


    “不知道”


    “但是呢,沒關係了。雖然現在是這樣,但包裹著這幅畫的寂寞遲早會消失的。隨著時間,顏色會一點一點變化,給看的人的印象也會變化吧”


    我想,真的是這樣嗎。以前的顏料,有可能真的是這樣,但現在顏料基本上都不怎麽會變化。


    但是,圓的父親是這樣想的。我覺得這樣就好。


    “在那樣的圓身邊,我站在那裏。而這樣的畫就在這裏,僅僅這樣,我就已經滿足了”


    到換點滴的時間了,一邊說著,護士走了進來。


    我低頭行了個禮,準備走出病房。


    大叔把我叫住了。


    “讓我再一次,看看那幅畫”


    我跟剛才一樣,把畫拿到了正在換點滴的圓父親麵前。


    圓的父親,微微眯著眼睛,


    輕輕地說了句“謝謝”。


    這,變成了我最後一次見到大叔。


    過了兩天之後,圓的父親去世了。


    圓打來了電話,讓我知道了這件事。


    電話那頭,告訴我說父親死掉了時圓的聲音,很平淡。


    就好像是在說某個遙遠的親戚死掉了一樣。


    這也沒辦法。圓討厭他。


    葬禮是在一月八號舉行的。在那之後的第二天,是我準備回東京的日子。


    我本來想要去守夜,但父母說是今天就隻有親戚們會比較好,阻止了我。我取而代之,給圓發了條很長的信息。


    雖然是遺憾又悲傷的事情,但也不要太過消沉,這之類的內容。沒有回複。但是,圓大概不會消沉吧。


    會不會反而覺得清爽了什麽的呢。


    而這樣,讓我覺得非常的可悲。


    在圓的家神木旅館,聚集了很多的人。有種說法是,在葬禮上來的人數,能決定那個人的價值,在這個意義上,圓的父親是合格的吧。


    由於是淡季,基本上沒有什麽客人,這一點實在是萬幸。如果隔壁在舉行葬禮的話,住宿的客人也會受不了吧。這一點是做服務行業的難處呢。


    如果說,是在考慮到這一點上來去世的話,原來如此,圓父親的人格實在是非常了不起。


    連市長都專程過來了。據說是高中時候的同學。


    在和


    尚誦經的時間裏,圓一直是很沉靜的表情,正座在棺柩前。


    誦經完畢後,就到了出棺的時間。將遺體運到火葬場,燒成煙霧和灰塵。


    我們坐上麵包車,朝著市內的火葬場出發。


    所有一切都按時開始,順利地進行著。


    棺柩放在鍋爐前邊,送行的人們圍在四周。


    然後,棺柩會進入焚燒爐裏。人會按時被火化,然後變成灰燼。


    在那之前,有一個告別式。


    拿著花,我也排在棺柩前。


    輪到了我,我看了看躺在裏邊的,大叔的臉。圓的父親,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似的。但是,理所當然,沒有在呼吸。而從今往後,他的眼睛也不會再次睜開。他已經,不能夠再看到那幅畫了。


    我和大家一樣,輕輕地把花放到他的臉旁。


    我抬起頭,圓就在那裏。她默默地,就像對其他送行的人一樣,對我低頭行了個禮。


    火化的時間裏,我們都呆在火葬場準備的一間等待室裏,等待火化完成。等待室大概有二十曡大,裏邊準備有點心和酒。


    我尋找著圓的身影。但是,圓沒有在等待室裏。


    在圓的母親和親戚們都來到等待室之後,圓也沒有和他們一起來。


    我有些擔心起來,開始四處尋找圓。


    圓,在火葬場的建築和停車場之間的一個狹窄的水泥台子上,那個位置是個死角,不管從什麽地方都看不過來,找得我非常辛苦。


    圓蹲在那裏。雙手抱在膝蓋上,臉埋在裏邊。大概是不舒服了吧。


    這時,我聽到了圓抽泣的聲音。圓正在哭。


    “圓”


    我喊了她之後,圓也沒有抬起頭來。


    我走過去,抱住了她的肩膀。然後,圓大聲地哭了出來。


    一邊哭,一邊喃喃地說


    “為什麽?”


    “生病了啊。那是沒辦法的事”


    圓一邊抽泣,一邊慢慢地說道


    “他們說是癌症。即便如此,那家夥,卻沒有接受延命治療,說是太痛苦了”


    我這個時候才頭一次聽到,他沒有接受延命治療這件事。


    去年見到我的時候說的,“還有一年了啊”這個數字,貌似是在接受了延命治療之後才有可能達到的時間。


    為什麽沒有接受延命治療呢。


    因為太痛苦了?的確如此。癌症的延命治療,就等於是說跟劇烈的疼痛戰鬥,這一點在電視上看到過。感動的二十四小時之類的節目。


    但是,還有一年,期望著和女兒在一起的他,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拒絕延命治療嗎?


    我很快就明白了。


    一定是因為想讓圓容易去東京,圓的父親才拒絕了延命治療。


    如果自己在的話,圓就很難去。


    雖然對我說什麽“請把女兒借給我吧”,但可能也是早就有了這樣的覺悟了吧。


    剩下的時間裏,他畫了畫。看到我在那幅畫裏加上了他,他說,“這樣就完成了”。就靠這種事情,他真的能夠滿足嗎?


    那幅畫的完成,真的可以代替他失去的半年嗎?


    這一點,已經誰都不知道了。唯一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圓的父親,現在正變為煙霧和灰塵。


    這麽一想,我也想哭了。


    圓把頭埋進了我的胸口。


    “在聽到他死掉的時候,明明什麽感覺都沒有的。真討厭啊,一看見煙,就哭出來了。爐子裏邊,一定很熱吧。一定很不舒服吧”


    “恩”


    “由紀夫”


    圓一邊抽泣一邊叫著我的名字。


    “為什麽,明明那麽討厭他,卻會流眼淚呢?明明最討厭他,為什麽,我要哭呢?”


    為什麽呢。


    是親生父親這件事,圓並不知道。恐怕誰也沒有對圓說過。


    即便如此,圓的父親通過他的死,也還是確確實實向女兒傳達了什麽東西。


    我就是這樣想的。


    我緊緊地抱住了圓。然後,回答了圓的問題。


    “因為感到了悲傷呢”


    煙從煙囪口向上升去。


    無邊無際的藍天非常清爽,煙就靜靜地融入到裏邊消失不見。


    圓的身上,是黑色的喪服。黑色,讓圓變得至今為止最為引人注目。


    明明是在這種時候,而這樣的圓,看起來卻是這麽的美麗。


    圓父親的葬禮結束後,我留下了圓,回到了東京的公寓。


    房間裏美智子和橋本在裏邊。


    之前放在這裏的那麽多橋本的東西,都消失得一幹二淨了。


    在被爐裏邊,美智子和橋本,正親密地吃著雜燴。


    我走進房間裏,橋本和美智子對我說道。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由紀夫,有兩個好消息”


    “是什麽?”


    “第一個,我從明天開始就回自己房間去了”


    “那可是,太好了”


    我看向美智子。


    “那麽,美智子怎麽辦?”


    美智子正用著橋本的房間。以找到自己的公寓為止作為條件,橋本把自己的房間借給了她。


    橋本回到自己房間,那就是說美智子終於有了租公寓或者套房的錢了吧。


    “找到房子了嗎?”


    我向美智子問道。


    美智子歪了歪頭。那個動作,總覺得,很奇妙的有些性感。


    “第二個好消息”橋本代替著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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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2-1922:47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美智子小姐”


    原來如此。我正座起來,認真地低下了頭。


    “祝賀”


    橋本也非常正式的,低下頭回禮道。


    “哪裏哪裏,我才是,至今為止勞你照顧了”


    我開玩笑的拿起雜燴吃的魚糕,像采訪時的話筒一樣朝美智子伸去。


    “請問,敗因是聖誕節的西餐嗎”


    美智子一臉認真的回答道。


    “不是。是住的地方”


    我和橋本四目相對了。我對橋本說。


    “敗了。這可是真心話呢”


    “什麽嘛,贏了就是贏了啦”


    美智子笑了。橋本笑了。我也笑了。


    我進入今年以來,頭一次有了明快的心情。


    我讀的大學的應考,是在二月中旬左右進行的。


    一月結束的時候,和隻報考了我讀的這間美大的圓,在電話裏稍微爭吵了一下。


    “其他學校也報啊”就算我這樣說,圓也很固執的不肯點頭。


    “這就是要背水一戰啊”


    “那怎麽行,萬一……”


    萬一,什麽?電話那頭的圓說道。


    這之後的很難說出口。對於應考生是不能夠說出來的詞。


    “沒關係,一定會考上的”


    圓應考期間的兩天,住在我家裏。我幫圓做了料理,幫她掛好衣服。


    明天圓就要考試了,如果看到她的睡臉,有了什麽奇怪的想法,圓跟我都會很不好辦,所以我讓她睡在了六曡的房間裏,而我睡在四曡半裏邊。


    第二天的實技考試結束,圓回來之後,我為她準備了一個小小的party。看到放在桌上的蛋糕,圓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麽”


    “這一年,辛苦你了”


    圓率直地露出了微笑。


    “謝謝”


    脫去大衣,她鑽到了被


    爐裏來。


    “考試,怎麽樣?”


    “不知道”


    “所以我才叫你去考幾個預備的嘛……”


    聽我這麽一說,圓嘟起了嘴。


    “沒關係的啦。一定”


    “我倒是也這麽想。但不是就怕有個萬一嘛”


    “落榜也沒關係”


    圓輕描淡寫地說出了我沒能說出口的那個詞。


    “就算落榜了,我也會來這邊嘛”


    我試著用稍微有些優越感的聲音說道


    “想來東京。那就是說,想要在我的身邊,之類的?”


    圓沉默了。然後眉間皺了起來。


    “這不是該生氣的時候吧。現在”


    “別自戀了啊。雖然也有這個原因,但隻有一點點而已啦”


    “一點點,大概是多少呢?”


    “這種事情怎樣都好吧”


    “不,我想知道”


    我趁勢這樣說完後,圓就混雜著歎息說道,“是呢,我看呢……”


    “大概,和你想要掀起我t恤的程度差不多吧”


    我被嚇了一跳。這個,還真是從完全預料之外的方向襲來的刺拳啊。去年夏天,在圓睡覺的時候,我突然想要看她t恤的裏邊,然後去掀了她的t恤。


    “你醒著的說”


    “就算說我是裝睡著,那個也是很勉強的吧。但是你就連那種程度的裝睡都沒發現呢。肯定是全心全意投入進去了吧。像個傻瓜一樣。”


    我沉默了。


    然後稍微思考了一下。既然是裝睡著的話,那是不是可以說就那樣把t恤卷上去,也沒關係呢。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不應該那麽慎重的。不如說,該更直接的進攻呢。


    但是,那果然就僅僅是我的幻想而已。


    “撿回一條命呢。如果再往上掀兩厘米,我就準備打過去的呢”


    我垂下了腦袋。還是換個話題吧。


    “說起來,你還不怎麽怕冷嘛”


    “為什麽?”


    “因為,我的房間,不是很冷嗎?橋本把電暖爐拿走了,所以就隻剩下被爐了”


    “很冷啊。我可是很怕冷的”


    “還真意外。是在意我嗎?”


    “為什麽啊?”


    圓一臉迷惑看著我。


    “因為,你不是超任性的嘛。就算偏袒地看也是”


    “偏心眼地看,是很任性呢”


    “這樣的你,在這麽冷的房間裏,一次也沒有說過冷。有什麽東西不對呢。那一定是在在意我。之所以會冷,是因為我很窮買不起暖氣。如果你說很冷的話,就等於是在責怪我呢”


    “為什麽我非要為了你在意到那種程度不可啊”


    “因為喜歡?”


    “別傻了。所以我才叫你別自戀了啊。那個哦,在男人的房間裏,要是說什麽很冷”


    圓一邊喝著我買回來的香檳一邊說。


    “不就等於是在說,幫我暖和一下吧”


    “誒?”


    “抱我,讓我暖和起來,就等於是在這麽說啊”


    我覺得這個是想太多了吧。女人哦,在男人房間說話的時候,會把防禦線鋪設到這種程度嗎?


    “現在如果讓你有了奇怪的想法,會讓我很困擾呢。隻是我沒說而已。沒有說冷”


    用好像覺得所有男人都會迷上自己一般的女人的動作,圓這麽說著。還是和以前一樣,讓我很佩服。雖然這不見得是錯的,但我好歹也是有自尊心這種東西的。


    “傻的是你啊”


    “為什麽啊”


    圓的臉,變得紅彤彤的。好像一杯香檳就有些醉了。圓和我,都絕不是很能喝的類型。


    “在你應考的時候,怎麽可能會做那種事。我好歹也是有理性的嘛”


    “有嗎?明明還準備偷偷掀我t恤?”


    圓悠然地把香檳喝掉了。雖說允許了接吻,但在那之後的還有無數的障礙等著我呢。


    在那之後,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說了很多話。


    朋友的事情啦,還有這以後的事情。


    雖然偶爾會爭論,但也是非常快樂的時光。


    等回過神來,我已經變得迷迷糊糊了。圓用手托著臉,看著我。


    “醒了?”


    “恩”


    圓說


    “差不多該睡了吧”


    恩,我說完站了起來。因為喝醉了,我有些站不穩。圓伸手扶住了我。


    目光相對,我抱住了她。


    我們的嘴唇重合到了一起。圓的嘴唇,就好象剛泡好的咖啡一樣熱。


    然後,我把身體分開了。在剛才那樣的對話之後,無論如何好像都不能繼續這之後的事。我是這麽想的。但是,另一方麵又在想,真的是這樣嗎。


    至少,圓允許我吻她了。和t恤時的情況不一樣。


    可是,那有可能隻是我自己是這麽想的而已。


    圓,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開始收拾起桌上的垃圾。


    在這種時候,要是能夠讀到人的內心就好了呢。不,僅僅隻要圓的內心就行了。


    什麽時候掀起t恤時,可以到兩厘米之上呢。就隻需要知道這一點就好。


    果然,感覺現在還到不了兩厘米之上。如果這時候過於焦急了的話,說不定圓連吻都不允許了。


    結果,我還是走向了四曡半。


    鑽進了鋪在那裏的被窩。透過拉門,從六曡那邊傳來了圓脫衣服的聲音。


    躺在被窩裏,我也難以入睡。


    沒辦法,閉上了眼睛。


    最近一閉上眼睛,出現在眼前的,就一定是圓的畫。


    不是我畫的那幅,而是圓的爸爸畫的,那副有些寂寞的圓。


    雖然圓的爸爸說滿足了,但真的是那樣嗎。


    果然,還是在我對圓說出真相之後,那幅畫才能算是完成吧。我就這樣呆呆地思考著。


    如果不對她說,那個人其實是親生父親,圓的父親可能也不會瞑目吧。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從六曡那邊傳來了圓的聲音。


    “醒著嗎?”


    “恩”


    我答道。


    然後過了一小會,圓開始說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哭得很厲害呢”


    是火葬場那時的事。我也哭了。感到很悲傷。


    “我想了很久,為什麽會哭呢。因為,明明討厭他,這不是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呢”


    “但是呢,我想明白了。肯定,其實我並不討厭他。雖然在他死後才這麽說有些卑鄙,但,我想肯定我是喜歡他的。就算那樣的人。我肯定,也還是喜歡的。”


    聽到圓的這些話,我有些想要哭出來了。真是不可思議。


    “以前我不是對你說過嗎”


    “恩”


    “那個人,在我小的時候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聽過呢。這件事”


    “那個人,一定是想要接近我。但是,突然間就跑來家裏呢,又突然間就說自己是爸爸哦,然後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是呢”


    “一下子被這樣的人成天貼在一起,很困擾呢。這樣子不被討厭可能還更奇怪一點吧”


    “是呢”


    “但是,哭的時候我想了。對於喜歡自己的人,還是討厭不起來。說真的,真的不可能去討厭呢”


    “是呢”


    “哭的時候我就是這麽想的。你哦,光是說是呢是呢,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在聽哦”


    我用很柔和的


    心情說道。


    “你在天橋上說的,不能對我說的事,就是這件事吧。你是知道的吧。那個人是癌症”


    “恩。知道的”


    “為什麽,沒有對我說呢”


    “你爸爸叫我不要說”


    “受不了你。就因為這個,你才在半年以上的時間裏樣子都那麽奇怪?”


    “是呢”


    我答道。


    圓沉默了。


    會不會是生氣了呢。看不見她的臉,不知道。


    然後,圓的聲音又一次傳了過來。


    “我說啊,由紀夫”


    “恩?”


    “如果我死了的話你會哭嗎?”


    “肯定的吧”


    “什麽程度?”


    “不知道啦。別說奇怪的話”


    “沒關係吧。說嘛~”


    “怎麽說呢。想象不出來呢。圓不在了的世界,想象不出來。肯定,會想要追著你去吧。我想,我就喜歡你到這個程度吧”


    “真的?”


    “什麽嘛”


    “真能說呢”


    “羅嗦”


    “我的話,要是由紀夫死了……”


    “死了的話?”


    “我想肯定還是會哭。哭著,然後……,把你忘掉”


    “真過分”


    “但是,我會連由紀夫那份一起活下去”


    “怎麽活?”


    “是呢。偶爾想起你來”


    “不是說忘掉了嗎”


    “就算忘掉了,也還是會偶爾想起來。就算說忘掉了,但也不是說就不存在了嘛”


    “什麽意思?”


    “那幅以前你畫的,掛在牆壁上的,我的畫。如果,由紀夫死掉的話,就算我把你忘掉了,那幅畫也不會消失吧”


    “恩”


    “每當我看到那幅畫,就會想起由紀夫來。然後……”


    “然後?”


    “然後就哭一次”


    我暫時沉默了下來。思考這其中的意義。


    因為我不說話,好像圓有些不安了。


    用擔心的聲音問道,“生氣了?”


    “一點也沒有啦”


    我笑著回答。


    然後圓用放心下來的聲音,又說道


    “就算互相並不了解,人也還是會喜歡上別人呢”


    “為什麽這樣想呢?”


    “因為,我一開始遇到你的時候,關於你的事情根本一點都不知道啊”


    很奇怪吧,圓小聲地繼續說著。


    我閉上了眼睛。回想起和圓相遇的那一天。


    是春天。


    被前輩們打了一巴掌之後,露出了那個表情的圓,在腦海中蘇醒。


    看到那張臉的時候,胸口咚、地跳了。


    跟現在比起來,臉上多少還有些稚氣的圓。從那天起,一切都開始了。從那天起,我把對圓的感情,畫了無數次。


    在畫布上,畫了幾十次。


    在心中,畫了更多倍。


    然後,到了現在,我也還在繼續畫著圓的畫,


    “是哦。我也是,一點也不覺得我把自己的想法和心情,好好地傳達給了你,也不覺得你順利地傳達給了我”


    用很溫柔的聲音,圓應道。


    “恩”


    “但是,還是喜歡。隻有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這麽一說,不知為何突然變得難過起來。


    如果繼續把對圓的感情說出口,我好像就想要將把我和圓分隔開的那扇拉門,破壞掉一樣。


    要是那樣做了,就不隻是偷偷用手指把t恤掀起來就可以了結的事情了。


    明明剛才才被叮囑過,如果做了那種事,圓肯定會看不起我。


    我想象出了一個樓梯。到吻的下一步,還有多少段階梯呢。


    至少,我覺得今天應該還沒有到達那一段。


    所以,我對圓說了句晚安,強迫自己把眼睛合上了。


    沒有回答。但是,感覺上她還醒著的。


    “怎麽了?”


    我開始不安起來,問道。


    稍微包含了一些怒氣的回答,透過拉門傳了過來。


    “我很喜歡你。但是,隻有一點希望你改掉”


    “知道了”


    “幾乎可以讓人覺得死了算了,的遲鈍”


    我稍微有點生氣,說道。


    “啊啊,會改的”


    “為什麽我會在,睡了之後還和你說這麽多話,你稍微想想呢”


    我想了想。結果當然是,閉上了嘴。這麽一來,圓用有些疲憊的聲音說道。


    “說到這個份上,還是不明白呢。你這個人”


    “至少,給點提示吧”


    聽到了歎息聲。在長長的歎息聲之後,圓就像傾吐一般說道


    “我隻說一次哦”


    “恩”


    “那個啊”


    “什麽啦”


    感覺上仿佛度過了無限漫長的時間之後,圓慢慢地說道。


    “我,冷”


    在最長的一個夜晚之後,我被雨的聲音吵醒了。在床上。


    圓在旁邊發出安穩的呼吸聲。


    我捏了捏圓的臉頰。圓睡得迷迷糊糊地搖了搖頭,然後把臉埋進了毛毯裏。


    這是從我出生以來一直到今天為止,最長的一個夜晚,確認了這並不是夢。我安心了。


    看著圓的睡臉,不知怎的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溫情。原來如此,喜歡的女孩子睡在自己身旁,就是這樣的感覺啊。


    就在我這樣看著她的時候,圓醒來了。


    “……醒了嗎?”


    “恩”


    圓打了個寒顫。


    “好冷”


    我抱住了她。


    “不是。這次是,真的好冷”


    “是嗎”


    “這個房間,太冷了啊。去買個暖氣啊。說起來,在下雨呢。怪不得會這麽冷”


    “在下著呢”


    “居然可以這麽清楚的聽到下雨的聲音,窗簾太薄了啊。窗簾這種東西,好歹去買個貴點的啊”


    圓的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了。隻是不停地說著抱怨的話。我忽然發現像這樣說著惹人討厭的話,其實是圓在掩蓋自己的害羞。


    “我也是,雖然非常喜歡你,但隻有一點希望你能改掉呢”


    “什麽”


    “稍微,再可愛一點吧”


    說出口後,我想,糟了。這不是應該對圓說的話。但是,非常讓人吃驚的是,圓很率直地接受了。


    “知道了”


    然後,圓有些擔心的看著我。


    “要怎麽做才好呢?”


    我一下想到,失敗了。對她說再可愛一點吧,然後做出這樣回答的圓就已經非常可愛了。還有,如果說出去大概會被打,昨天晚上,到睡著為止的圓,可愛到想死啊。


    如果平時一直都是那種感覺的話,我覺得可能我真的會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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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2-1922:47


    “還是算了”


    “什麽嘛”


    “抱歉”


    圓離開我,開始勒我的脖子。


    “要是有什麽對我說的,就趁早說出來啊”


    這還真是自尋煩惱呢。我有些著急,老老實實地說出了所見的感想。


    “你哦,還真的是漂亮呢”


    圓身上什麽也沒穿。


    她慌忙把毛毯拉來蓋住,然後恨了我一眼說道,“白癡”


    我把圓拉到了身邊。


    現在的心情,簡直幸福到無以


    複加。


    圓在毛毯裏和我手腕中動來動去,過了一會,又開始傳來了睡著的呼吸聲。


    在她的呼吸聲,和敲打著窗戶的雨滴聲中,我也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過了一會之後,眼前浮現出了圓的爸爸和我,完成的那幅圓的畫。


    被染上了冬色的,圓的畫浮現了出來。


    我想,總有一天我會把真相告訴圓。


    不是現在。現在,一定還太早了。


    對。


    到什麽時候,就像圓昨天晚上說的那樣……,忘掉的時候。


    圓,把大叔忘掉了的時候。


    那幅圓寂寞地坐在那裏的畫,看起來不再寂寞的時候。


    圓的爸爸在死前說過


    “隨著時間,顏色會一點點變化,給看的人的印象也會變化吧”


    雖然不知道那是多少年以後。


    但當那天到來的話,我就對圓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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