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滿屏滿眼的新聞,皆與夏冬天有關。加亮加粗的標題,驚悚的字眼兒,陣勢絕不亞於突如其來的禽流感與口蹄疫。


    各種標題亂入:


    夏冬天重傷入院,鮮血從院門口流到手術室!


    夏冬天疑似遭到情敵報複,百人追砍,身中數刀!


    夏冬天拒絕參演某部電影,對方惱羞成怒拔槍相向!夏冬天生死未卜!


    ……


    如果你認為以上內容夠扯,那是還沒看到最新的標題。


    新聞頭條:一線明星夏冬天,於今日淩晨5點27分,停止呼吸!一路走好,天堂沒有眼淚……【蠟燭】


    差蘋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坐起身,發現眼前的景物竟是車玻璃?這時,一件風衣從她的肩頭滑落,她側頭望向駕駛位,隻見寇正夕雙手環胸,仰靠在椅背上小憩。


    她屏住呼吸,緩緩地躺回原位,隨後取出手機,側開頭給聶哲雲發信息,詢問夏冬天的病況。


    等待回複期間,她揉了揉吃痛的太陽穴,想把昨晚發生的事情捋捋順。昨晚,她陪段可蕊前往派出所交代案發經過。段可蕊起初很慌張,講起話來語無倫次。但是在警察抵達公寓之前,她突然徹底醒了,醒悟持刀傷人的嚴重性,於是她杜撰一個完全不同的傷人版本,並且懇求差蘋必須牢牢記住這個版本。差蘋聽得瞠目結舌,可是不等她說這樣編造太冒險,警察已經敲響屋門。警車上不得交頭接耳,差蘋除了幹著急,一點辦法都沒有。等到了警察局,段可蕊認罪態度極好,繼而萬般委屈地對警察說:夏冬天是她的男朋友,兩人因為一點兒小事發生爭吵,而後越吵越激烈。她驚見夏冬天企圖對自己動手,處於防衛,她隻能抓起水果刀,隨後在爭搶水果刀的過程中,不慎失手傷到他。她還聲淚俱下地說,她很愛夏冬天,絕不是有意傷害他。


    網上剛剛爆出夏冬天的秘密戀情,所以她的口供也不算完全沒有依據可循。當然,具體情況還要等到受害人夏冬天蘇醒之後,再做進一步的調查。至於犯罪嫌疑人段可蕊,暫時拘留,不過如果確實是因感情糾紛引發的案件,可以在征得受害人同意的情況下,進行保釋。


    段可蕊撒了這個彌天大謊,必須有人幫她圓回來,否則定要罪加一等。大難臨頭,差蘋如果不幫她,就真沒人能幫她了。然而,縱使夏冬天奇跡般地不追責,聶哲雲也不可能讓好兄弟白白挨一刀,所以差蘋為了幫段可蕊減輕罪責,整夜守在醫院門外,眼巴巴地等著夏冬天醒過來。隻要他一醒,差蘋就舍下臉去求他們,希望兄弟倆大人有大量,放段可蕊一馬。


    差蘋揉揉眼皮,拿起風衣,輕手輕腳地蓋在寇正夕的身上。衣服一落下,寇正夕悠悠地睜開雙眼。


    差蘋內疚地說,“抱歉,為了我們副主編的事,讓你在車裏待了一夜。”


    寇正夕揉了揉她淩亂的頭發,說,“我是陪著你又不是陪別人。昨天我到派出所的時候,你窩在椅子上就睡著了,兩個人在旁邊叫你都叫不醒,你前天晚上真的睡覺了嗎?”


    差蘋在派出所裏睡得像死豬一樣,最後還是寇正夕給她抱到車上的。他本想先送她回家休息,可是她有使命在身,所以不斷囈語,“夏冬天,去醫院,去醫院……”


    差蘋注視寇正夕那張疲憊的俊臉,顧左右而言他,“我有沒有告訴你,段可蕊捏造了她和夏冬天的關係?”


    寇正夕一怔,“沒有,她怎麽說的?”


    差蘋把段可蕊的原話轉述給他聽。聽罷,寇正夕雙眉緊蹙,問,“所以段可蕊說謊的意圖是……希望聶哲雲可以賣你一個麵子,由此說動夏冬天不再追究她的刑事責任?”


    “我不知道副主編怎麽敢賭這麽大,興許太害怕會坐牢吧?反正她沒跟我商量一句就跟警察這樣講了。可問題是,我在聶哲雲麵前哪有什麽麵子!何況夏冬天傷到什麽程度還不知道……唉,我也隻能硬著頭皮試一試。” 差蘋抱緊雙手向天祈禱,“希望聶哲雲不要把我從病房裏打出來,希望夏冬天可以大發慈悲,求求你們放過副主編吧!她真的跟我保證過了,隻要逃過這一劫,她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沾一滴酒,拜托拜托,阿彌陀佛,阿門,哈利路亞……”


    寇正夕就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麵色憂愁地問,“據實不報,你知道你已經犯下包庇罪了嗎?”


    差蘋心裏咯噔一響,期期艾艾地說,“我,我當然知道這樣做不對,可,可是……副主編不止是我的領導,還是我的朋友,我,我也不能……不能見死不救吧?”


    說好聽了這是仗義,說不好聽了就是把禍事攬上身。寇正夕知道她的心地很善良,但沒想到可以沒原則到這個地步,她絕對是生錯了年代,如果生在古代,必定可以成為一位行俠仗義的女豪傑。


    “你先看看新聞,雖然不知真假,但是已經有媒體宣布夏冬天的死亡時間了。”


    “啊?!”差蘋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她一個箭步衝出車門,一邊奔跑一邊撥打聶哲雲的手機。


    電話響了數聲,聶哲雲才接起來。不等他開口,她便急問,“你在醫院幾樓?!”


    “4樓404。怎麽?”他迷迷糊糊地回。


    “我馬上過去,給我一分鍾!”


    “喂!喂先你別上來,你進不來,門外全是記者!喂?掛了?……我去!” 聶哲雲發現一整句話全白說。再回撥她的手機——用戶不在服務區。


    差蘋一轉身邁進電梯,心急如焚地按著按鈕。靠,4樓404,好不吉利的數字!


    ……


    一出電梯,差蘋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促狹的走廊裏站滿記者,那場麵簡直比廟會還要擁堵,不過與廟會有一點截然不同,別看走廊裏全是人,沒有人嘰嘰喳喳交頭接耳,全體直勾勾地看向電子門裏麵的動態。趁著沒人發現她是“網紅”,她趕忙戴上大白口罩,又拉拉高蓋到眼睛下方。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入口,卻被一大排保安攔住去路。保安個個鐵麵無私,指向張貼在牆上的公告牌——嚴禁喧嘩,禁止出入。原來為了保證該樓層病患的人身安全,院長下達緊急通知,命令關閉該樓層住院部的電子門。也就是說,外麵的人不準進來,裏麵的人也不準出去,必須把這些記者耗走。


    差蘋趴在玻璃門前,迫切想知道夏冬天的情況。這時,記者群體裏發出小規模的騷動,同時高舉相機一擁而上。差蘋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身體已經被擠到最前沿,臉頰緊緊地貼在電子門上。


    在安靜的醫院裏體驗到地鐵早高峰的情景,也是沒誰了!


    見狀,聶哲雲帶領兩名保鏢,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電子門前。他見差蘋快被壓成相片兒,完全不顧醫院保安與護士的阻攔,硬要開門。他在保鏢的協助下,奪過護士手裏的門卡,利索地刷下門卡,拉開電子門的同時,一把將差蘋拉進來,繼而火速關閉電子門。


    有人看過《釜山行》嗎?剛剛發生的一幕,就跟《釜山行》裏喪屍集體撞擊玻璃門的場景很相似,除了畫麵沒那麽血腥與激烈之外,記者們想獲取獨家新聞的心情,與喪屍想咬人的勁頭兒差不多。


    因為關門太急太快,聶哲雲的手被狠狠地挫了一下,頃刻紅腫起來。差蘋驚呼一聲,為了節省時間,她一邊幫他揉手,一邊詢問夏冬天的情況,“新聞裏怎麽說他過世了?你快告訴我,這肯定不是真的!”


    電子門前人多眼雜,閃光燈穿透玻璃對準他們。聶哲雲伸著手,一邊享受著差蘋的“按摩”服務,一邊不苟言笑地說,“是真的。”


    “啊?!”


    聶哲雲及時扶住腿軟的差蘋,尷尬一笑,“不過,後來發現隻是由我造成的一個小誤會。”


    今日淩晨5點27分的時候,監控夏冬天的心跳記錄儀,的確成了一條毫無生機的大直線,但不是夏冬天真的停止呼吸,而是聶哲雲閑著無聊手犯賤,不小心戳到監控儀器上的某個按鈕,從而導致監控設備暫時性混亂失靈。


    “………………”差蘋咬牙切齒,重重的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你個欠手欠腳的神經病能不能離病人遠一點兒?!快說,夏冬天到底怎麽樣了?!”


    聶哲雲見她還要出拳,猝不及防,他雙手一伸從她的腋下拖起來,原地旋轉一圈。差蘋頓時感到雙腳懸空,下意識地抱住他的脖子。聶哲雲的步伐戛然而止,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就知道他死不了,哈哈!”


    天知道他昨晚在手術室門外嚇成什麽鬼樣子,那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把他帶回與夏冬天初次相遇的那一年,他們遭遇狼群的畫麵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徘徊著,那時他們都還是少年,一點兒不誇張地說,聶哲雲當時嚇得鼻涕眼淚一起流,夏冬天也害怕,腿肚子也轉筋,但是當他發現一隻狼,正撲向聶哲雲的時候,他什麽都沒想,竟然用瘦弱的身體撞開健碩凶狠的公狼。


    這份情,是兄弟情,誰也不用刻意償還什麽,因為是兄弟就要一輩子,隻要你要,隻要我有,什麽都可以給你。


    然而隻有健康,無法給予對方,所以聶哲雲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怕他就這樣不打一聲招呼就消失了。聶哲雲是無神論者,但是在這一刻,他無助了,真的很無助,唯有向天祈願,隻要夏冬天可以平安無事,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不惜一切。


    聽聞夏冬天的生命力非常頑強,差蘋懸起的心總算落地。此時此刻,她也真心替聶哲雲高興,於是在相擁的尷尬氛圍中,她笑著拍了拍他的脊背,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太好了,祝夏冬天早日康複!”


    接下來嘛,她覺得應該可以幫段可蕊求情了吧?


    聶哲雲篤定地應了聲,緊了緊雙臂,順勢把表情埋在她的肩頭,像孩子一般笑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們站在玻璃門的裏麵相擁著,寇正夕則是靜靜地待在玻璃門的外麵。一牆之隔,近在咫尺又遙之千裏,他站了很久,看了很久……


    他的心,針紮般的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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