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突然寫這封信給你。


    雖然對於自己的唐突表達了歉意,不過,這畢竟還是改變不了這封信打擾到你的事實吧。總之,還是隻能先說聲抱歉了。現在的你應該鹹到很困惑吧,或許還因為覺得莫名其妙,連拆都不拆就直接把信丟掉了也說不定。這些狀況我都已經預先想過了。不過如果現在信已經拆開了,而你也正在閱讀的話,那就請你勉為其難地繼續往下看好嗎?


    其實我們並不相識,我對你來說完全是個陌生人。我不認識你,你當然也不可能認識我了。


    要再跟你說聲抱歉的是,我在這裏還是暫時保留自己的身分。就像我在信封上也沒有寫上。自己的姓名或住址一樣。不過,有一點我要事先澄清的是,這絕對不是什麽不幸的信,你讀了這封信之後,也不會發生任何不幸的事。我對於詛咒或威脅他人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關於這方麵,還請你放心。


    我隻是想要和某個素未謀麵的人講講話,就隻是這樣子而已。


    曜子仰起臉,讓微風輕柔地吹著瀏海,從枝葉間灑下的陽光映入眼簾,一時讓人覺得很刺眼。曜子瞇起了眼睛,視線總算漸漸從模糊中恢複。


    此刻的她置身一片綠意之中,周圍都是未經人工修飾的花草樹木,高聳的樹木遮住了大半的天空。中午的陽光對青春的肌膚來說,有點太強烈了一些,曜子選了一棵大樹躲避豔陽。為了預防裙子被弄髒,她在草皮上鋪了手帕以後才緩緩地坐下。從枝葉問灑下的陽光,化為許多錯落有致的光點,落在曜子的身上。


    濃淡深淺各有風情的綠色、耀眼的陽光、交織的樹影、土地的顏色等等,這些各式各樣的光影,似乎隨著微風的吹拂而躍動了起來,曜子也在不知不覺間搖晃起身子。真是奇怪的習慣呢,她邊如此想著,邊左右、右左、交互地隨著清風搖曳著。


    這種模樣,還真不想讓熟識的朋友見到呢,曜子盡情地搖曳著身體,直到盡興了,才停下來,她低頭看著手邊的一紙東西。


    白色的信紙,茶色的信封。


    「這到底是誰寄的呢?」


    啪嚓。曜子將信紙翻轉過來,背麵空空的什麽也沒寫。信封上那幾個寫著曜子姓名、住址與郵政編碼的字體,歪七扭八地實在不怎麽好看,八十元的郵票上麵蓋著郵戳。可是,不管是在信封上還是在信紙中,卻怎麽樣也找不到那重要的寄件人姓名或對方的住址等信息。


    嗯曜子再度大略地瀏覽一下信件的內容。信封上的字體雖然好像遭受毆打般地難看,不過信紙上的字卻宛如不同的人寫似的,十分工整漂亮。從信中字體的一筆一畫來看,寫這封信的人應該是個十分誠懇的人,但內容卻又十分唐突無禮。總之,不管來回閱讀幾次仍不得其解,這個人到底想要說些什麽呢?


    這封莫名其妙的信是今天早上寄來的。


    寄到霧島家的信,一般都是由家仆加以分類之後,再交到家中各人的手上。平常若有在意的信件,曜子都會當場就拆閱,等確認內容後再出門。偏偏今天早上睡得比較晚,沒有時間悠閑地閱讀。本來是打算等今天回家後,再打開這封信看看的,可是因為那是一封「茶色的信封上隻寫著收件人,卻沒有寄件人姓名」的奇妙信件,因此曜子忍不住便把它帶到學校來。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有時問一窺究竟了,卻沒想到竟是這種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內容。


    從信件的內容來看,也隻知道寫信的那個人,是用第一人稱的『我』下筆,然後希望能和人講講話,這樣子而已。曜子疑惑地搖著頭。不知不覺又順著清風,左、右、左地搖晃起身子來了。


    信件還有後文,曜子讀的隻是兩張信紙中的其中一張。總之,先把信全部讀完再說吧。她邊這麽想,邊伸手抽出第二張信紙。此時


    「社長!妳在哪裏啊!?」


    一名學妹正在後方的林子中四處張望,尋找著自己的身影。


    我在這裏。曜子大聲地回答,順手把信箋收到信封中,再放進裙子的口袋裏。在她伸手拾起鋪在地上的手帕時,一陣風忽然從下方迎麵吹拂而來。過肩的長發隨風飛舞,曜子舒適地瞇起眼睛,試圖用手壓住早已被風吹亂的頭發。


    學妹看著曜子的模樣,怔怔然地呆住了。


    「社長,妳又在行光合作用了嗎?」


    「請說日光浴好嗎。」曜子頗為不滿地糾正對方,她瞥了一眼手表。「時間到了嗎?」


    午休時間應該還沒有結束啊。


    「不是啦,有訪客說要找社長。」


    「有訪客要找我?」


    「對啊。」學妹點點頭。「是個想要加入社團的一年級喔。」


    ***


    草木茂盛,自然風情十足的廣大校園正呈現出夏天的豐采,學園生們也換下了淺紅色的冬季外套製服,改穿白色歐風襯衫搭配紅色領結、襯著困脂色裙子的夏季製服,以呼應這夏季的到來。困脂色的裙子采用的素材,當然也是輕薄的夏天透氣材質。


    現在是七月中旬。


    私立百合百合學園也開始放暑假了。


    不同於全國各地的高中部在七月下旬舉辦結業式,學園高中部在七月上旬就結束一學期的課程了,為了準備八月舉行的「高文連(全國高等學校文化連盟)」全國大會,學園方麵甚至同意把期末考挪到下學期開學時再舉行。比起體育係的社團,學園對於文藝部的社團一向比較禮遇。不過,這並不表示體育係的社團就受到了學校的冷落,隻是因為校內的社團幾乎都是文藝性質的,導致文藝性質的社員也占了壓倒性的多數。因此,文藝性的社團在高文連中的表現,自然獲得學園較高的評價。


    所以說


    霧島曜子所屬的古箏社,也為了即將到來的高文連,加緊練習之中。


    不僅如此,曆年來成績都十分優異的古箏社,甚至還將整個高中部的體育館都包下來,幾十個人正認真地練習著這個有著十三條弦的樂器。有人將古箏置於絨布上,正座練習;也有人將古箏至於架台上,坐在椅子上練習。不管采取何種形式,每個人看起來都十分地認真,體育館裏麵飄散著一股緊繃的氣氛。


    而在這種氣氛之中


    「我是日向亞希兒!」一個少女用毫無緊張戚的聲音,充滿精神地說道:「我目前就讀高中部一年級!還隻是個初學者,若有麻煩到各位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啪嚓,接著是一個幾近九十度的大鞠躬。麵對這種類似體育係社團的打招呼方式,曜子也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看樣子,這個說要加入社團的日向亞希兒,似乎是個活力十足的少女。她的身高比曜子稍微來得嬌小一點。動作十分有精神,烏溜溜的黑色短發也隨著每次的動作活潑地擺動著。脂粉末施的臉龐帶著純真的笑容,加上元氣十足的愉快口吻,給人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不過,畢竟是自己身邊不曾出現過的類型,因此曜子一開始難免會因為不知該如何應對,而顯得有些退縮。


    「哪、哪裏。也請妳多多指教,我是高中部三年級的霧島曜子,擔任古箏社的社長」


    「我知道!」啪嚓,日向亞希兒用著和剛才鞠躬時差不多的氣勢,仰起了頭,用地力敬禮,「能夠見到學姊,真是我無上的光榮!」


    原本埋首於個人練習中的社員們,受到亞希兒精神飽滿的聲音所影響,紛紛抬起頭往這裏看過來。曜子見狀,連忙把亞希兒帶到體育館的一角。


    其實亞希兒對曜子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很正常的。曜子彈的古箏,不隻在學園內人盡皆知,在校外也是大名鼎鼎。雖然她本人頗為低調,不過這麽一來,反而更讓她的才能受到大家的注目。校內舉辦的演奏會往往有許多校外人士前來欣賞,其中有


    很大的比例,是為了聽曜子演奏而來的。再加上她那親切的個性,更是受到許多學妹們的仰慕,也因此,她經常獲選百合百合學園小姐。之前校內原本要成立她的後援會,隻是最後遭到了本人的阻止,才沒有正式成立。


    所以,亞希兒對曜子會如此崇拜,也是可以想象的。雖然如此


    還是很不習慣,真的。


    曜子邊推著亞希兒走,邊暗自歎氣。曜子的個性讓她很難接受那種太過直接的示好。可能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優秀到足以受人尊敬的程度吧。


    一個人的價值不是光靠才能或技術就足以下定論的。曜子一向這麽認為,不管自己的理想是不是有人理解,最後有沒有拿出成果,都無所謂。隻要能將自己的想法逐步付諸實行就夠了。願意去付諸實行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比如說沒錯,比如說像小緣那樣。


    所以,曜子認為自己並不夠格獲得他人的尊敬。許多明明十分簡單的事,她也可以猶豫良久、難以抉擇、優柔寡斷;明明就是眼前的這條路,而且也隻能這麽做了卻還是難以做出一個抉擇。或許是因為找不到說服自己這麽做的一些信念吧。


    像今天這樣,這麽直接地被人示好,也常常讓自己不知道該怎麽響應。我其實不是這麽好的人呀。這樣子,隻會讓我更想要逃跑而已。


    「學姊,我們要去哪裏啊?」


    哎呀,不知不覺問,竟然成為一個把想要加入社團的學妹,推到體育館角落的奇怪學姊了。曜子趕緊收回了手,嘿嘿笑著掩飾自己的尷尬。妳、妳等一下喔,曜子像逃離現場般地跑去拿自己的樂器。我去幫學姊忙!沒想到亞希兒卻又從後麵追了上來,真是的,這樣一來,把她推到角落的行動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結果變成兩個人一起把樂器安置好,進入準備要開始練習的階段中了。曜子站在從體育館倉庫拿出來的白板前,勉強開口說道:「好吧。在實際演奏之前,我先解釋一下本社團的名稱吧。」


    亞希兒歪著頭問道:「不彈琴嗎?」


    不是說要先講解了嗎?曜子苦笑道:


    「當然要彈啊,不過在這之前,身為社長的我,還是得向妳解釋一下我們社團的名稱。」曜子在白板上寫下『箏』這個字。「我們社團用的是日式的『十三弦古箏』彈奏傳統的曲子。因此,正式的名稱應該是古典箏曲社。不過為了讓大家比較好理解,對外一般都用『古箏社』稱呼。說箏曲社很少有人一聽就懂的吧?為了不讓大家覺得我們社團很難親近才這樣命名的,因為我們社團也十分歡迎初學者啊。」


    原來如此,亞希兒點點頭。


    「那麽,我們就開始來彈看看吧。」


    曜子走到準備好的古箏前向亞希兒招招手,指引她坐到座墊上,自己則繞到她前方。


    此時,亞希兒好像忽然想到什麽似地,不安地問道:


    「學姊,這樣好嗎?下個月不就是高文連的大會了全國大會耶。霧島學姊妳不用練習嗎?現在應該不是指導我的時候吧?」


    亞希兒說得沒錯。現在已經是七月中旬了。而且,身為社長的自己都高中三年級了。因此下個月的高文連大會,也將是她高中生活最後一次參加了。


    「不要緊的。我會在家裏練習。」曜子笑著回答。「社團活動時間是大家練習的時間,個人的練習在家的時間就夠用了。」


    也分給我們一點妳的從容吧!在附近聽到兩人對話的其它社員,心中不由得如此吶喊著。可惜社長當然聽不到她們的心聲。


    和那時候相比,這一點也不算什麽曜子在心中獨白。


    和情人節當天的炸彈事件相比,高文連大會根本沒什麽。自從情人節事件之後,曜子對於各種大會或比賽就不再怎麽感到緊張了,當然這並不代表她就會掉以輕心隻是,在為了不讓炸彈爆炸而冒著生命危險彈奏古箏,這種危機之中所培養出來的『氣魄』與『意誌』,當然不是一般人能夠模仿得來的。


    「那我們就開始練習吧。」


    「是!」


    麵對這精神百倍的回答,曜子笑道:「首先從姿勢開始吧,調弦的方式明天再學習,今天先摸摸古箏熟悉一下就好。」


    「調弦?」


    「調弦每個彈奏者在彈奏之前,不是都會先撥弄箏弦試音嗎?調弦指的就是這件事.古箏是用弦下方的柱子加以調音的,像這樣子」日式古箏總共有十三條箏弦,曜子選了其中的六、七條弦下方的三角形柱子,邊撥弦聽著音調、邊調節著柱子的位置。「好,完成了。」


    亞希兒睜大了雙眼。「已、已經好了啊?」


    「?對啊。今天大概先這樣子就好了。要真正把十三條弦的音都調好,還要再花些時間。當然也有專用的調音器可以使用,學妹,妳調音的時候,記得要用調音器喔。」


    「喔、是」


    整個社團裏麵,不靠調音器就能調音的人隻有妳而已啦社員們心中再度發出吶喊。


    指導了坐姿、膝蓋的方向、古箏指甲的分別、右手撥弦的方式、左手的壓弦位置等等相關的基礎知識之後,曜子要求亞希兒先一個人獨自練習看看。已經把其中的六、七條弦調出正確的音了,因此就先訓練一下音感吧這也是培養之後能正確調音的個人練習方式之一。


    亞希兒略顯畏縮地撥著弦,試著彈奏。音色不太穩定的音符跳了出來。嗯亞希兒扁起了嘴巴(那樣子看起來奸像小鴨子),又接著挑戰了幾次。如果意外地彈出了漂亮的音色,就可以看見她睜大了雙眼,暈紅著臉「嘿、嘿嘿」地笑著,並偷偷觀察四周反應的淘氣模樣。當發現並沒有人在注意自己的時候,才略顯失望地重新開始練習。若是一直彈不出好聽的聲音,亞希兒便會不自主地又扁起了她招牌的*小鴨嘴。(編注:亞希兒的日文名發音同小鴨子)


    這個地方要這樣子彈比較好喔。在場中來回指導其它社員的曜子,微笑地用眼角餘光偷偷捕捉亞希兒練習的樣子,真懷念啊,曜子剛開始學古箏的時候也是那個樣子。古箏要彈出正確的音色頗為困難,因此每當彈出穿透空氣的空靈音色時,對初學者來講,真的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想到當初的自己也是那個樣子,曜子心中不禁暖和了起來。


    「霧島同學,可以過來一下嗎?」


    回頭一看,社團的指導老師正在向自己招手。


    請問有什麽事呢?曜子走過去問道。指導老師笑嘻嘻地回答:


    「留學的事情,妳考慮的怎樣了?」


    原本因為亞希兒勾起的回憶,感到心頭暖暖的,被這麽一問,心情瞬間又低落了下來。遮掩不住情緒的轉變,曜子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麵對曜子的反應,指導老師有點意外。


    「對妳來說,應該是不錯的事啊。留學的環境也十分理想喔。」


    「確實是這樣子沒錯可是,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考慮」


    「這樣啊,好吧,反正現在還不急,妳再慢慢考慮吧。不過還是盡量積極一點喔。」


    「是的,謝謝老師。」


    向老師點頭致意後,曜子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


    曜子的夢想是當個專業的古箏彈奏家,讓古箏美妙的音色能和世界各地的朋友作交流與分享。


    指導老師也很讚賞自己的能力,所以才會建議她到古箏的發源地中國留學。不過並不是現在馬上就去,而是一個畢業後出路的參考。古箏在中國是主流樂器,在當地學習絕對是一個十分寶貴的經驗,雖然要當作職業出道的競爭遠比在日本激烈,不過將來的可能性,相對地也比日本寬廣。曜子自己很清楚,如果真的要走職業古箏師這條路,到中國留學是為自己加分的不二選擇。


    不應該迷惘的,但曜


    子此刻卻很迷惘。


    我真的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麽優秀。


    為了不想和喜歡的人分開而躊躇不前,這樣的自己真的很差勁。


    ***


    我很孤單.


    在班上被排擠,和戀人分手,讓我從此拒絕上學,把自己關在家裏。


    雖然不知道閱讀這封信的你是怎樣的人,不過不管是誰,都會認為我是個很灰暗的人吧。我接下來要寫的東西,也是十分地灰暗。


    一個人真的很痛苦,非常非常地痛苦。我不求你幫助我,隻希望你能像這樣子聽我傾訴。


    你有向朋友吐苦水的經驗吧?吐完苦水之後,心情應該都會輕鬆不少。既然如此,就請你就把這封信看作是我的苦水吧。我也隻是想要找個人聽我說說話,讓自己輕鬆一點而已。雖然也曾想過在網絡上公開自己的心情,不過,一想到自己的內心世界要暴露在不特定的網友麵前,我就放棄了。因為我想一定會有人看不慣這樣子的我,而留言攻擊的。所以,我才會選擇用寫信的方式。


    你不用回信給我,隻要好好聽我講就可以了.我沒有在信封寫上自己的地址,就足以證明了吧。你的姓名和地址,是我從電話簿中隨意挑選出來的,如果你覺得困擾的話不應該這麽說,你一定會感到困擾的。就當作是一時的打發時間好嗎?讓我在今後還是能夠寄信給你。


    當然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令你感到不舒服的話,你就直接把信件處理掉吧。不過,如果你今後還是願意收到我的信的話,我在這裏很冒昧地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訊息』,收到這個『訊息』的話,我才能得知至少有人願意聽我說話。***


    社團活動結束後,曜子在回家的路上請開車來接她的司機把車子停在車站前,然後將自己的手帕係在車站前的某個廣告牌上。


    每天傍晚,電視台的人會在這裏播報現場新聞。被曜子綁上手帕的招牌剛好會被電視台的鏡頭拍攝進去,因此隻要看著電視,那個要求曜子留下『訊息』的人,就能收到了。


    轉頭環顧了一下,發現電視台的人正在架設攝影機。留下『訊息』的曜子稍微看了一下之後,便回到了車上。


    信件的內容還是令人完全摸不著頭緒。雖然寄信人以十分低的姿態希望人家聽他說話,不過,還是不能改變那種近乎強迫的本質。畢竟要求一個素未謀麵的人聽自己說話,本來就是一件很不講理的事。


    但是,曜子還是留下了『訊息』其實這麽做也無所謂。聽聽一個孤獨的人說說話,也並無不可。說得明白點,有部分或許也是出於同情心吧。


    這樣奇怪的一封信,多少激起了曜子的好奇心。


    2


    留下『訊息』三天後,那封寄件人不明的信又寄到了曜子家。從收到上一封信時她就覺得很奇怪了,最近的幾封信封和信紙上的筆跡,都與一開始的明顯不同。另外,對方說是在電話簿中找到自己的名字,這一點也很不合理,因為電話簿中登記的是家長的名字,會寫自己當收件人這點本身,已經和他的敘述相矛盾了。


    「我看見妳留下的『訊息』了,實在是很厭謝妳。」


    信件內容從這句話開始,隨便幾句前言過後,內容就開始進入了主題。


    我有個喜歡的人。


    她總是活蹦亂跳的,表情很豐富,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她比任何人都有存在感,也來得更耀眼。一天之中,我隻要能和她說上一句話,就會整天都感到很幸福;相反的,如果一天都說不到話的話,我就會十分地消沉。若換位子的時候剛好坐在一起,那我簡直要幸福地飛上天去了。


    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她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又和一見鍾情不太一樣。或許是她和我擦身而過時留下的香水味;或許是她上課時專心地看著黑板的眼神;或許是她開心的笑聲;或許是她若無其事幫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橡皮擦的動作。總之,或許就是這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讓我如此喜歡她也不一定。


    所以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向她告白那天的情形。


    那天我約她放學後留在教室裏。她看起來完全不知道為伺會被留下來的樣子,還歪著頭天真地看著我。天啊,不要這麽遲鈍好嗎?我冒著冷汗,聲音和雙腳都因為緊張而發著抖,口中不著邊際地重複著我寫在筆記本上,反複練習過幾百遍的開場白,到了最後,終於勉強說出了口:「我、我我我喜喜喜歡歡妳」簡直差勁透了。回想起當時那一幕,我到現在都還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因為實在是太差勁的告白了,所以,一開始她還搞不清楚狀況。雖然好像勉強聽出「喜歡」兩個字,不過,她好像誤會成是朋友之間的喜歡了。在我笨拙地拚命解釋說明(當然心中的感覺是丟臉丟到跌股了,跌股也是很丟臉的意思,總之就是超級丟臉的意思)之後,她才終於聽懂我真正的意思。


    知道我是在對她告白之後,她果然一臉的困惑。「開玩笑的吧?」「我是認真的。」「整人大作戰吧?」「絕對不是。」接著我又說:「我是真的喜歡妳,對異性的那種喜歡。」這次我沒有結巴了。對方開始「啊、呃、這」地窘迫了起來,連個詞都說不完整了。


    不久,她說她現在不能馬上回複我,希望我給她幾天的時間考慮。


    三天,我等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這段時間我一直心神不寧,有時候甚至還會覺得呼吸困難。書讀不下去,飯也食不下咽,常常莫名其妙地跌倒,在教室裏,更是刻意避開目光的接觸和其它的交集。


    三天之後,她答複我了。和告白時一樣,我們約在放學後的教室裏,她很努力地回答我,一字一句地說著:


    「雖然我沒有談戀愛的經驗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很高興你有這份心意」「也不知道當戀人會不會順利交往下去」「看看能不能漸漸邁向那種關係」「我想說和你一起努力看看」


    那天,我終於牽著她的手一起回家了。


    ***


    箏弦震動的餘韻回蕩著。


    「成、成功了。」


    彈完最後一個音色之後,手臂順勢揚起,食指高指著天花板。在古箏麵前高舉著右手的亞希兒興奮地晃動著身體。


    「沒有失誤地順利彈完了」


    曜子把古箏夾在手臂,啪啪啪地拍著手。


    「嗯,這首『風箏飛啊』彈得很不錯。」


    「真、真的嗎?」


    「對啊,音色很美喔。」


    「太好了,這樣子我就死而無憾了。」


    亞希兒如釋重負地笑著說,就這麽以高舉著手的姿勢往一旁倒去。


    「咦?亞、亞希兒?」


    除了這一幕,今天仍然可以看到古箏社的社員,為了高文連而加緊練習的畫麵。準備要上場比賽的社員,已經全體練習過一次了,現在是個人的練習時間。在這些拚命練習的社員之中,同樣可以看到遊刀有餘的曜子,以自己的步調指導著亞希兒練習的情景。


    亞希兒撐起斜躺的身子,不過,這會兒看起來卻有點困擾的樣子。


    「停不下來腦中『風箏飛啊』的旋律停不下來」


    『風箏飛啊』是曜子交待給亞希兒的第一首練習曲。隻有八小節二音,是初學者的入門練習曲。這幾天,亞希兒不斷重複地練習這首曲子,到了今天,終於毫無失誤地彈奏完整曲了。


    「嗬嗬嗬接下來,請叫我『風箏飛呀』專家喔。」


    「好的,專家。這首曲子就是妳接下來的功課。」


    「唉呦」


    曜子看著抱頭哀號的亞希兒,露出了微笑。


    日向亞希兒是個情感表現十分直接的女孩子。彈不好的時候,會像鴨子般癟起嘴巴;如果彈得很順利,會


    誇張地拍手叫好。就因為知道她不是手指很靈巧的類型,因此更能夠想象她花了多少時間努力在練習。雖然認識至今也不過才短短幾天,不過,曜子已經很喜歡和這個女孩相處了。


    「好吧,專家。為了慶祝妳的演奏成功,先休息一下吧。」


    耶!亞希兒高舉雙手,邊回答著「嗯」,邊用力地點著頭。接著,幾乎可以聽見她伸懶腰時,骨頭嘎吱嘎吱的聲音。曜子微笑地看著她,說道:


    「我知道妳真的很努力。我本來以為還要花更多時間妳才能學會的。」


    「嘿嘿嘿,我隻有毅力是可取之處啦。」


    曜子又笑了,她喜歡聽到毅力這一類的詞。


    「亞希兒為什麽選在這個時候加入社團呢?」


    曜子並不認為這是個多麽難以回答的問題。也或許隻是她想要多知道一點這個可愛學妹的事情,而隨口提出來的近似閑聊的問題。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亞希兒的表情卻在瞬間變得有點僵硬。


    隻是一瞬間的變化。曜子不過眨個眼,她的表情又回到原本的淘氣了。


    「因為我想聽曜子學姊的演奏。」


    「我的?」


    「對啊,今年二月的時候,不是和其它學校有交流會嗎?當時大會有錄下錄音帶,我最近聽到了,覺得十分感動,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彈出那樣的音樂。當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啦。」


    「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喔。」


    曜子在這麽回答的時候,忽然感到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困惑。


    這是怎麽回事?


    「古箏的音色,真的會進到人的心坎裏耶。」亞希兒輕輕地撥弄著眼前的琴弦,這麽說著。「聽了古箏的音色,會讓人有一種很平靜的感覺。雖然彈古箏對我來說還很吃力,不過,在過程中真的會有這樣的感受。」


    可能隻是自己想太多吧,曜子這麽想。亞希兒表情自然地摸著古箏,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對勁,也笑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話說回來,時間不要緊嗎?學姊不是在今天的會議上說過因為有事所以要早退?」


    咦?曜子看了一下手表,隨即慌忙地站了起來。「糟了!」


    「學姊和誰有約嗎?」


    「思,我和一個很重要的人約好了。」


    所以絕對不能遲到。曜子順手把新的練習譜遞給亞希兒(雖然亞希兒露出了一張苦瓜臉,不過沒有商量的餘地)。接著她急急忙忙準備離開。


    學姊慢走!亞希兒大聲地歡送曜子離去。不過,曜子卻在體育館出口處被其它的社員攔住了。


    「學姊,方便說句話嗎?」


    「啊、好啊。」


    叫住曜子的,是今年春天才剛加入社團的一年級學妹。雖然她還不到能出場高文連的水準,但這個暑假也十分認真地參加社團的練習,是個很努力的社員。平時也滿常來找曜子請教的


    「學姊,妳還是不要和日向同學走太近比較好喔。」


    「咦?」


    太過突然的一句話,讓曜子不由得愣住了。


    這名一年級的社員繼續說道:「雖然我是別班的,不太清楚詳細的情形,不過,我聽說她並沒有來學校上課喔。」


    「沒有來學校?」


    「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是因為在班上被欺負的樣子吧,最近都沒有來學校。」


    亞希兒被欺負?拒絕上學?這種事情,實在很難和那麽開朗的少女聯想在一起。「所以,妳想要說什麽?」


    「學姊不會覺得很奇怪嗎?明明都不來學校了,卻選在這個時期加入社團。」


    曜子腦中,閃過了亞希兒剛才瞬間僵住的表情。看樣子,自己並沒有看錯了?


    「所以,她加入社團一定是有什麽目的。比如說因為在班上被欺負了,所以想要到社團裏交朋友。」


    「不要再說了。」


    一年級社員停住,沒再繼續往下講。


    曜子搖著頭說道:「不要說這麽傷感情的話,不管是什麽理由,亞希兒已經加入我們社圃了,現在我們就是同一個社團的同伴。」


    「」


    「如果妳真的很認真參予社團活動的話,就不應該帶著那種差別意識,妳會說出這樣子的話,應該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吧。就我來看,亞希兒和妳們同樣都是非常認真,也十分努力練習的社員。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不要光靠流言就判斷一個人的價值,好嗎?」


    雖然難以平衡不滿的情緒,不過,這名一年級社員還是勉強地點點頭,回去作個人的練習了。


    被欺負啊,曜子回頭遠遠地望著亞希兒。亞希兒看著樂譜、口中念念有詞,應該是正在背譜。怎麽看都不像是有過被欺負經驗的跡象。不過,今後還是多多關心、注意她一點比較好。


    這麽說來,那個『我』也是。


    那個不具名的寄信人,似乎也是被孤立的一份子,在班上有著遭到眾人排擠的不愉快記憶。


    為什麽大家要這麽做呢?曜子覺得很不可思議。沒有人會因為這麽做而戚到開心的不是嗎?沒有人會因此而獲得幸福不是嗎?這麽做隻會令人悲傷而已。


    難道這種狀況無法獲得改善嗎?對那個『我』,以及亞希兒來說


    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麽事嗎?


    沉浸在思緒中的曜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約會!」


    這才慌慌張張地衝出體育館。


    ***


    因為比預計的時間還要晚走,因此曜子不得已隻好在車上換裝。拉上隔開後座與駕駛座之間的窗簾,脫下製服,稍微塗了下防曬油之後,她拿出放在包包中的便服換上。及膝的裙子,黑白色調、樣式簡單的上衣。再把上學穿的平底皮鞋換成有跟的淑女鞋。對著鏡子稍微順一下頭發,接著上點淡妝差不多就可以了。本來應該洗個澡,把汗水衝一衝的,隻可惜時間不夠。


    沒想到就在差不多要到目的地的時候,竟然遇上了塞車。看樣子走路應該比較快,曜子向司機致意之後便下車趕路。外麵的氣候濕熱,和車內的涼快截然不同。腳下踩著的柏油路也冒著熱氣,光是站著,汗水就漸漸滲了出來。沒辦法用跑的了,不然鐵定汗流浹背,曜子隻好加快腳步走向目的地。


    街上很熱鬧,有攜家帶眷的,也有約會中的年輕人,有杵著拐杖的老人,也有一群穿著製服的學生曜子穿過這些人潮,焦急地趕著路。再這樣下去真的要遲到了。麵對站在門口招呼的店員,以及發傳單和填問卷的工讀生,曜子也隻能勉強地略微致意就快步走了過去。


    「謝謝!」


    眼前的路忽然被一隻拿著麵紙伸出的手給擋住,穿著某廠牌宣傳用短襯衫的女性,一手提著籃子、一手發著麵紙。曜子再度反射性地低下頭走過去


    「咦?」


    她突然一個緊急剎車,若沒注意到就繼續走下去的話,恐怕就要踢到了。


    腳邊有個奇怪的東西。


    一隻奇怪的玩偶,站在她的腳邊。


    高度大概到曜子的膝蓋吧,頭部和足球差不多大,身體與四肢則十分瘦小,和頭部不成比例,還有條細長的尾巴,頭上有兩個尖尖的耳朵,還綁著條頭巾。這隻據她推測應該是貓的玩偶,擁有一張昏昏欲睡的臉,卻又用不像是貓該有的雙腳站著。


    如果隻是這樣,自己還能當作是「看到一隻掉在地上的玩偶」,不管它,這麽走過去就算了隻是


    「這是什麽啊?」


    那玩偶抬起頭看著曜子,活生生地發出『哪麻哪麻』的叫聲。身體左右兩側的手臂(?)邊啪嚏啪嚏地擺動著,邊發出『哪麻哪麻』的叫聲。沒


    錯,隻有『哪麻哪麻』這樣莫名其妙的狀聲詞,足以說明這隻奇妙生物的奇異叫聲。


    總之,就是這隻據推測應該是隻貓的玩偶,用很愛困的表情,對眼前的曜子『哪麻哪麻』地叫著。


    「啊、不乖喔。」


    那個發麵紙的女人注意到這一幕,很快地過來把這個玩偶牽走,看樣子,這個女人似乎是玩偶的飼主(擁有者?)的樣子。


    「抱歉、抱歉,我們家的小家夥嚇到妳了」


    那個留著黑色長發、帶著上框眼鏡的女人,看了曜子一眼之後,表情忽然凍結了。隻見她睜大了眼睛,張大著嘴巴。


    「怎、怎麽了嗎?」


    曜子不懂對方為什麽會有這樣子的反應。


    在曜子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已經抓住玩偶的手,逃進人群中了。


    「。」


    這是怎麽一回事?


    完全摸不著頭緒不過,對於那個女人,曜子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戚覺。或者說,雖然實際上不曾親眼看過,卻在印象上,對於這樣子的女人有種奇異的記憶或概念。黑色的長發以及上框眼鏡嗯


    曜子忽然想起來,現在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於是又慌慌張張地趕著赴約了。


    約好的地點,在商店街裏麵。


    「抱歉,我遲到了!」


    坐在長凳上的小緣,微笑地對上氣不接下氣的曜子說道:


    「沒等多久啦,不過妳流了好多汗耶?沒有必要這樣子跑啦。」


    小緣從包包裏拿出手帕,細心地幫曜子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小、小緣?」


    「如果有毛巾的話就好了。抱歉,我隻有手帕而已。」


    曜子隻好紅著臉讓小緣幫她擦汗。


    接著,小緣又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水壺,她把裏麵的飲料倒進蓋子裏。曜子很戚激地接過來喝。那是一杯冰涼的麥茶,曜子暍下去的時候,隻覺喉嚨間一陣舒適感,當下就決定,下次要去買一個一模一樣的水壺。


    喘了一口氣之後,兩個人並肩坐在長凳上。商店街中央的噴水池高高地噴著水柱,涼涼的水滴打在臉上,冰冰涼涼又有點癢癢的,讓曜子不由得稍微低下了身子。


    啊好幸福


    光是坐在小緣身邊,就可以讓曜子戚到幾乎快融化了。


    今天約小緣出來,其實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當然兩個人像這樣子見見麵,讓自己的心『充充電』也是十分重要的事,不過,今天說真的沒有什麽事要講。勉強要說的話就隻有那封信吧。


    『那天,我終於牽著她的手一起回家了。』


    今天早上寄來的那封信,內容實在是太像愛情小說了。雖然開頭還是寫得很灰暗,不過後麵的內容,卻給人一種幸福的感覺。曜子就是受到了那封信的影響,才會打電話約小緣出來的。


    「小緣,這樣子約妳出來,會不會打擾到妳?」


    「不會啊,我剛好這個時間有空。」


    「可是,五十嵐同學他」


    「小茜老師會陪他讀書的,現在這種時期也隻能這樣了。」


    而且,老是兩個人在一起讀書,偶而出來透透氣也好,小緣微微紅著臉如此補充道。從開始交往到現在,也經過半年多了,不過兩人的關係還是十分融洽。曜子雖然對耽誤到小緣時間一事感到放心,不過對五十嵐鐵平的埋怨依舊。


    今天的天氣真好呢,小緣邊這麽說著、邊抬頭望著陽光。她穿著一件藍色的上衣,套著有點半透明的短袖襯衫,很難得地穿著牛仔褲而不是裙子。這樣的打扮,讓今天的小緣看起來有點成熟。


    「所以今天也很忙囉?」


    「嗯可以說總算告一個段落了吧。和芥川集團之間的糾紛慢慢解決中,鐵平的成績也比較穩定了。」


    一個月前的六月。芥川集團的公子芥川小春,和『第二世界』的生命體『速水真事』連手策劃了一個陰謀性的策略婚姻。這個計劃在五十嵐鐵平和槍之嶽的阻止之下,雖然並沒有成功,不過,卻留下了一堆必須要善後的問題。


    訂婚儀式當天毀婚的精神賠償、破壞芥川集團豪華郵輪的實質賠償等。這些賠償當然全部都由世界級的企業koto買單,此外,還需要付出道義上的責任。


    「不過說真的,狀況或許沒有想象中的難堪。」


    「妳說對方嗎?」


    「嗯,小春先生並沒有那麽計較。」


    小緣一說到小春這個名字,臉上表情立刻變得複雜。


    芥川小春。一開始原本是和專門製作黑心幽默節目的內世界電視台btv共同策劃這個婚禮,但中途卻又背叛btv,暗中去和『速水真事』連手策劃另一個陰謀。他不隻主導和小緣的訂婚,還暗中計劃殺掉槍之嶽和鐵平。這件事對曜子來說,也同樣難以原諒(特別是『和小緣結婚』這件事)。


    事發之後,他有私底下來向koto謝罪。也推辭了koto應該負擔的所有賠償責任從物質的損害賠償到對乘客的慰問賠償表明一切都由芥川集團負責。雖然他是暗中策劃殺人事件的犯人,不過,表麵上這一切都是koto集團破壞的,因此當koto和芥川集團協議各自負擔百分之五十的最終決定之後,大家不免對於芥川小春的「讓步」戚到詫異。


    但是曜子知道


    或者應該這麽說芥川小春,是在盡一個被甩掉的男人的義務吧。


    被女人甩掉的男人的義務。


    一思及此,曜子忽然想到,那被女人甩掉的女人,是否也有她應盡的義務呢?


    小緣並不知道,曜子每天都看著她的照片歎息,這種無法傳達自己心意,在發現自己喜歡上對方的同時,就已經注定要失戀的女孩,又該怎麽做呢?


    「對了,曜子。」小緣問道。「妳不是說有煩惱要和我商量嗎?」


    「咦?啊、對喔。」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煩惱,隻是今天早上突然打電話去約小緣,會被認為是有什麽煩惱急需要商量也是正常的。但若直接表明自己隻是單純地想要見麵,多少還是有點那個害羞


    商量可以商量的煩惱啊、對了。


    「是有關於升學的事。」


    「升學?」


    「對啊,其實我」


    說到這裏,曜子打住了。


    我想說什麽?


    留學的事嗎?


    因為不想和小緣分開,所以一直在煩惱著


    這種事是可以和本人商量的嗎?


    「曜子?」


    真是的,自己注定要永遠藏著那份心意,強顏歡笑了。


    「很難作決定。」她嘿嘿地笑著說完剛才那句話,麵對喜歡的人,隻能藏著那份感情。「我正在煩惱升學的事,雖然直升學園大學部的可能性應該不小,不過,還在煩惱該怎麽決定選具體的學係這些細節。與其說是煩惱,不如說是一個重要的抉擇吧。」


    為什麽我要笑得這麽腦殘啊?


    「升學啊,我記得百合百合學園的大學部各種學係都有啊。藝術係怎麽樣呢?曜子不是想要成為一個專業的古箏家嗎?這樣的話,我覺得藝術係不錯啊。」


    「果然是這樣子嗎?好,那就選藝術係吧」


    「哇,曜子妳也太幹脆了吧?」


    那小緣妳要念哪所大學呢?曜子接著問道。小緣說出了一間國內頂尖的私立大學的名字,她好像是要邊上大學、邊到koto企業實習的樣子。


    「五十嵐同學的目標,該不會也是同一所大學吧?」


    小緣紅著臉點頭,可惡啊五十嵐鐵平。


    不過說真的,鐵平選的路實在有點艱辛,小緣用推薦甄試的模式,便


    幾乎可以確定合格入學了(擁有全國頂尖的成績,再加上koto千金的身分)。幾乎不可能落榜。不過,鐵平卻是從不太良好的基礎開始起步,現在應該也正讀得一個頭兩個大吧。哼,你就好好受苦吧。


    接著,兩人漸漸打開了話匣子,聊到了最近大受歡迎的咖啡店、喜歡的名牌、以及剛剛遇到怪玩偶的奇遇然後再到街上一起逛了一下,才互道再見。


    真的很開心


    雖然很開心,不過曜子的心情卻是灰色的。


    留學的事不斷地在她的腦海中打轉。


    3


    我和她交往得很順利。


    雖然一開始她有點困惑,不過很快地,兩人之間的距離就拉近了。我們兩人開始變得形影不離。我有信心,隨著相處時間逐漸增加,她一定會越來越喜歡我。到後來,我們隻要牽著對方的手,就能知道對方的心意。


    我很幸福可是幸福的日子卻不長久。


    不知從何時起,班上女學生開始說起我們的壞話,說我們不正常。


    接著,其它的女學生也開始加入了。


    「不正常。」「變態。」「絕對有問題。」


    從此之後,班上同學便不停地『攻擊』我們兩個人,這就是所謂的排擠吧。具體的內容我就不再寫出來了,因為我很不願意去回想。總之,我們開始受到班上女生的『攻擊』,我和她就這樣漸漸地被孤立了。


    我本身其實根本無所謂,女同學們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早就做好覺悟了。隻要有她在我身邊,什麽事我都能夠承受。


    可是她並不是如此,雖然嘴裏說著「沒問題」,但在毫不止息的『攻擊』下,卻日漸憔悴。我開始覺得,這一切都是「決定告白的我」所造成的。


    終於,在她請長假的那天起,我作了一個決定。


    ***


    今天的課題曲是『小小夕陽』。


    這是首會用到七、八弦的八小節練習曲,其中還包括了勾弦的技法,是很容易讓初學者感到挫折的一首曲子。


    「大拇指撥了弦之後,接著從反方向勾過箏弦大拇指的形狀記得要維持不變」


    由於沒有想象中的順利,總是會撥到其它的弦,因此發不出安定的音色。亞希兒額頭開始冒出汗水,隻見她不斷地反複嚐試。


    「太用力的話,關節會不正,指甲的位置也會滑掉喔。」


    「這、這種事情要早點說嘛!」


    看著亞希兒哭喪著臉,曜子輕聲笑了出來。


    「亞希兒.」


    「是!有什麽事嗎?」


    「妳在班上為什麽會遭到排擠和欺負呢?」


    「學姊為什麽會想要問我這個問題呢?」


    亞希兒心中早就有所防備了。


    她知道曜子有一天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所以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問,亞希兒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示弱。


    先示弱的話就輸了。曜子意識到這一點,表情也開始認真了起來。


    「因為我想幫助妳。」


    「學姊妳」亞希兒看著樂譜,並沒有抬起頭。「知道了多少?」


    曜子搖搖頭。「完全不清楚。」


    自己確實是什麽都不知道。


    曜子曾經利用社團活動的休息時間等空檔,試著收集相關的情報。或拜托其它社團的同學幫她約一年級的學生出來見麵,好詢問相關的事情。希望能從她們那邊獲得一些關於日向亞希兒的情報


    可是卻毫無所獲。調查到最後,頂多隻能確定在學生之間確實有排擠亞希兒的這個事實存在而已。至於為什麽會這樣,原因又是什麽?則完全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在她詢問的一年級之中,雖然也有亞希兒的同學


    「妳的同學什麽都不肯說,一副大家約好不談這件事的樣子。」


    「」


    「還有一點,她們對於妳加入古箏社這件事感到很驚訝。這我倒是可以理解,妳拒絕上學卻願意參加社團活動,肯定令她們怎麽樣也想不透。」


    亞希兒不斷機械性地練習著勾弦的動作。不過一直沒有成功,不穩定的音符飄蕩在空氣中。但是,在亞希兒的眼中卻看不到任何的情緒,她的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笑容。


    不穩的音色持續傳出,那聲音似乎正訴說著曜子和亞希兒之間的距離。


    截然不同的情緒溫度。


    我想要拉亞希兒一把。


    把她拉到我的溫度之中。這樣子,我們兩個人才有可能對等地談心。我說的話才有可能獲得她的回應.我必須要更加地了解她才行。


    我要知道日向亞希兒究竟有著什麽樣的煩惱。


    「可以告訴我嗎?妳被大家排擠的理由」


    「我是女同誌。」


    「啊、同?」


    預先準備好的台詞,一下子飛到九霄雲外去。


    「咦?」


    「女同誌、女同性戀、t各種說法都有,總之,我就是那個圈子的人。」


    亞希兒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隻是平靜地,淡淡地陳訴著。


    「我和同班的某個女生交往,想說頂多看起來就像是好姐妹那樣子而已,不過,周遭的目光卻不是如此,有一天,班上的同學開始說我們是變態,並『攻擊』欺負、排擠我們。我想一定是因為他們無法理解女同誌的心理吧。因此才會認為我們不正常、有問題、礙眼,恨不得把我們趕出教室。雖然我對這種事很看得開,不過她卻不是這樣子。因為壓力過大,她身體承受不了,開始請長假在家裏休息。於是,我隻好向班上的同學求情,說我會和她分手,也不會再來學校,請大家忘了曾經有過這件事,將所有的記憶一筆勾銷,就連我的存在也忘了,當作不曾有過我這個人,我不斷地拜托她們。至於之後的狀況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再也沒有來過學校。如果曜子學姊說的是真的,那就表示班上的同學多少有將我的請求聽進去了吧,她們真的當那件事從沒發生過,也絕口不再提起。」


    這個故事好像似曾相識,曜子忽然有這種錯覺,好像就在最近,曾經讀過類似故事的感覺,是在哪裏得到這個印象的呢曜子正打算深思,接著一驚。


    不行,要輸了,我開始動搖了。


    「亞希」


    「這就是全部了。」亞希兒用蓋過曜子的聲音說道。「這就是曜子學姊妳想要知道的全部了。這樣子,妳是否能夠了解我的事的來龍去脈了呢?所有的問題早在之前就解決了,事情已經結束了。和這件事有關的人也都有了共識,一切都是過去式了所以」


    亞希兒仰起臉,笑著說道:


    「所以,曜子學姊妳不需要厭到難過。」


    在曜子還找不出話語響應的時候,亞希兒便又低下頭去練習古箏了,好像對話就這麽結束,再也沒什麽好說似地。


    「」


    被拒絕了。


    自己被拒於心門之外。


    無法幫上忙,全都結束了,已經來不及,太遲了。


    伸出去的手,就這樣被甩開了。


    「妳不會難過嗎?」


    「不會啊。」亞希兒立刻回答。「都過去了。曜子學姊也到此為此了,好嗎?既然本人都這樣說了,就行行好放過我吧。我要專心練習了。」


    「我隻是」


    曜子突然抓住了亞希兒的手,亞希兒一驚,反射性地想要把曜子的手甩開,卻被曜子握得更緊。「我、我隻是!」


    曜子眼泛淚光地盯著她,亞希兒被看得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曜子用勉強擠出的喉音問道:


    「能不能讓我為妳做些什麽?」


    至


    少讓我安撫妳的孤單。


    不再逼自己認為這一切已經過去,也不再勉強告訴大家自己一點也不苦。


    難道不能有所改變嗎?


    「不能」。亞希兒垂下了目光。「不能,學姊妳是幫不上任何忙的不要再說了好嗎?」


    曜子垂下頭,放開了手。


    確實如亞希兒所說的,現在的曜子什麽忙都幫不上。她找不到能安慰亞希兒的話語,因為


    找不到『理由』。


    嚴格說來,並非真的『沒有』理由。至少身為同一個社團的學姊,因為擔心可愛的學妹,想要和對方談談心,付出一些關懷,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這樣的理由太薄弱了。


    這畢竟和真的打從內心深處關心對方,無論如何都想要幫助對方的行動有所不同。隻是因為在意對方的狀況,而試探性地付出關懷,並不是基於多麽強烈的心意因此自然就顯得薄弱了。


    而曜子也沒有做好被二度拒絕後,還能繼續堅持的心理準備。


    算了吧。既然本人都說沒事了,那就表示沒事了吧。曜子決定要放棄了就在這個時候。


    「。咦?」腦中某個部分的記憶突然連結在一起。「*『我』?」(編注:此處亞希兒的自稱是用較為男性化的「ぼく」,也就是神秘信件中的「我」所用的自稱詞,而非女性常用之「あたし」。)


    亞希兒好像也注意到自己的失言,臉頰頓時紅了起來。


    「學姊發現了啊?我平常都會比較注意的說。那是我以前說話的習慣,剛剛一個不小心就曜子學姊?」


    曜子啞口無言,整個人愣住了.


    妳就是那個『我』嗎?


    突然寫信過來,在信中傾訴自己的心情和故事,要求收信人分擔的那個不具名的寄件人『我』。


    曜子怔怔地,看著閃動著睫毛,一臉困惑的亞希兒。


    沒想到妳,就是那個寄件人『我』。


    『我』是因為女同誌的身分,而遭到班上同學的『攻擊』。


    『我』就是日向亞希兒。


    4


    曜子對於藤森文七這個同年的少年,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好感。因為對曜子來說,他有點過於『輕浮』。


    或許他自認為那副調調很帥吧?衣服總是穿得鬆垮垮地,顯得很邁遢,亂糟糟的頭發看起來隻讓人覺得不太衛生。還有嘿嘿嘿的輕率笑聲,以及口齒不清的說話方式,都令人覺得不太穩重,而且動作有時還誇張到讓人覺得煩躁。雖然因為六月的事件,曜子和他有過幾次共同行動的機會,不過,他卻是曜子在平常時候,不怎麽想見到的對象之一。


    而這次曜子卻約了文七出來,因為實在是想不到還可以和誰商量這件事。之前已經勉強約過小緣一次,而且她和鐵平是一對戀人,一直約她出來也違反了曜子本身對於戚情的原則。很自然地,可以討論這種特殊事件的,就隻剩下藤森文七一個人了。


    雖然之所以會選擇他純粹是用消去法之後所得到的結果。不過,不知不覺間,曜子最近遇到事情會想到要商量的對象,幾乎都是這幾個朋友了。這幾個曾經一同經曆過另一個世界所帶來的騷動和衝擊的朋友。


    不用說,藤森文七當然也是其中的一位。


    那問餐廳的冷氣實在是太強了一點。吹著吹著便開始冷了起來。


    暑假期間為了補習而通學的文七,穿著製服,一屁股坐在曜子對麵的位子上。果然還是那個招牌的輕浮笑容,夏天的白襯衫製服下擺邁遢地拉了出來,手上還提著一個紙袋子。


    「怎麽啦?突然約我出來。」


    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文七看起來雖然和平常沒什麽兩樣,不過,曜子卻覺得他的聲音沒有平常來得有精神。


    「抱歉,突然約你出來。會不會耽誤到你的時間?」


    「不會啊,反正我也閑得很。不過真意外,沒想到曜子對我有那個意思耶。」


    「?哪個意思?」


    「咦?妳約我出來,不是要跟我告白嗎?」


    「當然不是。」


    「妳煞到我?墜入愛河了?」


    「我才沒有墜入什麽愛河。」


    「因為曜子愛小緣愛得不得了是唄。」


    可惡的小痞子,剛剛還在擔心他看起來好像沒什麽精神,看樣子的確是自己想太多了。曜子紅著臉,暗暗氣自己白擔心一場。


    「對了,妳說要和我談什麽?」


    「」


    該怎麽開口才好呢?雖然有點迷惘不過,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答案隻有一個。


    「想要幫助某個人,這種心意是對還是錯呢?」


    咦?文七不解地盯著曜子看。


    麵對這當然的反應,雖然有點躊躇,不過曜子還是克服了這點,繼續說下去。


    「詳細的內容因為事關隱私,所以我不能告訴你。總之,我現在想要幫助一個人,那個人現在有很大的煩惱,但是,卻拒絕了我想要幫助她的心意。就算如此,我仍然想要幫助她,我這樣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呢?」


    日向亞希兒,那個不具名的寄件人。從事件的內容到第一人稱的敘述,都可以確定是她沒錯。雖然信封沒有寫上寄件人的住址,不過,就郵戳上所顯示的郵局名稱,可以確定是在同一個市內。既然是亞希兒自己寄的話,應該會知道曜子有收到信可是就曜子的觀察,她又似乎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假裝不知情呢?還是她並「不知道」曜子收到信了?算了,現在先不想這個了。


    總之,亞希兒很痛苦。由信件的內容就可以確定這件事。她說自己「一點都不難過」很明顯地隻是在逞強,其實還有太多的情緒正在她的內心折磨著她。如果沒有一個人去傾聽她的內心世界,分擔她的痛苦,很難保證她不會就此崩潰。


    「沒錯,一開始我隻是抱持著試試看的心態。」曜子說道。「如果對方願意跟我談的話,我就好好聽她傾訴。大概就隻是這樣子的心態而已。可是,她的心事卻遠遠超過我想象的沉重,我一開始抱持著試試看的心態,就已經錯了我想,我又傷了她一次。明明很痛苦,卻逞強地說自己不難過,我在她不願回憶的傷口上灑了鹽。」


    和戀人在一起,明明是最令亞希兒戚到幸福的事,卻因為環境的不允許,讓周遭的同學開始『攻擊』兩人,因為不忍看情人繼續受到傷害,於是亞希兒隻好選擇默默離開


    沒有其它的辦法了亞希兒逼自己接受這個現實。她封閉自己的心房,按下重來鍵,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所以,才會拒絕帶著嚐試心態的曜子進入自己心房,介入自己的過去。亞希兒口中雖然說著沒事,其實內心卻明顯地受傷了。


    剝開她傷口的,就是曜子。


    「就算如此」


    因為傷了她


    「我還是想要幫助她,我是不是做錯了呢?」


    曜子覺得自己很不應該,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去試探對方的傷口,無異是二次傷害。她沒有顧慮到這點,滿心以為用廉價的同情心,就可以分擔對方的痛苦。


    身為一個人,曜子犯了最基本的錯誤。


    都已經犯錯了,卻還繼續想要幫助對方,這樣子究竟是對還是錯


    「我說啊,」文七淡淡地笑著,不過似乎帶著那麽一點苦笑的味道。「這種事,不需要問我,妳自己也知道答案吧?」


    嗯,曜子也覺得有點奸笑,確實是如此沒錯。


    其實,自己也很清楚答案。


    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要幫助亞希兒。


    無關對與錯,無關是否自以為是。現在的自己,就是想要帶給亞希兒不要輕言放棄的勇氣。至少在自己的


    能力範圍內,能給她一些堅持下去的力量。


    有點像是蠻橫地,硬是剝開對方的傷口擦藥的動作一樣。那是帶來宛如在傷口上抹鹽的強烈傷藥。抹上藥膏、包上繃帶、再束緊、讓伴隨著眼淚的強烈痛苦達到最後治好傷口的目的。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在意亞希兒呢?原因再清楚不過了。


    和日向亞希兒對同性帶有超乎友情的感情一樣,曜子思慕的對象,也是同性。


    曜子不想輸給亞希兒。


    「這個嘛」文七有點困惑地說道。「既然妳都已經那麽清楚的話,不就沒必要再找我商量了嗎?」


    「不。」


    曜子搖搖頭,自己確實很清楚地知道想做的是什麽,該怎麽做也都決定好了,不過卻還欠缺著什麽。


    「我希望你能推我一把。」


    文七皺起了眉頭。「妳還在猶豫啊?」


    「嗯,我沒有信心。」


    想到『我』亞希兒所寫的信,心中難免浮出一個假設。


    她寫那些信,並不隻是單純地想要『找個人傾訴』而已。


    其實還有其它的意思隱藏在其中吧?


    比如說沒錯。


    「我救得了她嗎?我有辦法救她嗎我好害怕。」


    有遺書的意思。


    想到這裏,曜子就難掩不安。這樣的感覺自己也曾經曆過一次。在情人節的交流企劃中,演奏被安裝了炸彈的古箏時,就曾讓曜子有過類似的體會。


    背負著人命的恐怖。


    曜子垂下了目光,盯著自己的掌心看。如果這雙手沒能拉住亞希兒,反而推了她一把讓她從此更一蹶不振的話,那該怎麽辦才好呢?


    好害怕。


    自己說不定會害死亞希兒,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曜子就難以提起勇氣,跨出那一步。


    「我」


    「我有時候會覺得鐵平簡直像超人般地偉大。」


    文七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那家夥為了小緣為了喜歡的女孩子,可以付出一切。就算受傷了也無所謂,有時候幾乎連性命都賭上去了,而這樣的過程也讓他救了許多人的命。我真的覺得很了不起,簡直超乎了想象。」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這些,不過曜子也讚成文七所說的話。聖誕節的時候和恐怖份子大戰、情人節的時候拆炸彈、白色情人節的時候和戰車決鬥、六月的訂婚儀式中,不顧一切地捍衛自己的情人,這就是他五十嵐鐵平。和鐵平所做的事相比,現在因為一點顧慮就裹足不前的自己,真的很沒用


    「可是再怎麽說,他也隻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子。」


    文七直截了當地補充道。


    他笑笑地,望著曜子臉上訝異的表情。


    「有一大堆煩惱;動不動就哭喪著臉,有時候還真的會哭出來;受不了就想落跑。總之,他也隻是個普通人罷了。而且最近還更慘不是嗎?因為準備考試的關係太辛苦,幾乎每天都在哀嚎喔。我總是在旁邊看著這一切,不會騙妳的,他隻是個普通人。一個超級平凡的家夥。」


    這些曜子不是不懂,可是


    「凡人也能和恐怖份子大戰嗎?」


    「嗯。」


    「也能拆炸彈嗎?」


    「嗯。」


    「也能打跑戰車嗎?」


    「嗯。」


    「也能不顧一切地衝進訂婚儀式中搶婚嗎?」


    「嗯。」


    曜子這時才想起來,藤森文七就是這樣子的少年。


    雖然平常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不過他總是有他獨到的見解。要了解一個人,從朋友那方所得的形象是最真實的。為了朋友,就算一起被戰車追著跑也不覺得苦,文七就是這樣的少年。


    「那家夥辦得到的事,我也全都做得到。」


    就連現在講著朋友的事,都讓他顯得神采飛揚。


    「所以,曜子妳也一定做得到,我保證。」


    忽然,有種虛脫的感覺。


    曜子苦笑了起來。沒想到對方這麽輕鬆地就把自己盼望的話語拋了出來。忽然覺得如此煩惱的自己有點好笑。


    「嗯。」對亞希兒來講,或許會認為她多管閑事吧。「我會試試看的。」


    雖然戚到害怕,雖然有點躊躇。


    可是這份心意再也無法停止了。


    我想要救妳。


    文七笑嘻嘻地看著曜子,讓曜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紅著臉。


    「會迷惘也是正常的啦,因為都被對方拒絕過一次了。」


    「對啊可是,畢竟我都收到那樣的訊息了。」


    「訊息?」


    嗯,曜子點點頭。


    「信件。」


    好痛苦、救救我因為收到了寫滿著如此訊息的信。


    所以,才會無法隻當個旁觀者。


    「所以我藤森同學?」


    隻見文七張著嘴,全身僵直。


    「藤森同學?」


    「sos這樣子啊,原來如此。」


    文七用手拍著額頭,口中念念有詞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曜子有點迷惑。


    隻不過是數秒鍾的時間而已。雖然文七馬上說了聲「啊、抱歉、抱歉。」帶過去,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時候的他似乎注意到了什麽又好像是犯了什麽錯誤般地,於是隻好試著用笑容搪塞過去。


    「總、總之,現在煩惱都解決了吧?」


    「?嗯。啊、也不盡然。」


    關於信件的事,還有一個讓曜子頗為在意的地方。那就是信封上寫著收件人名字的筆跡,和信紙內容的筆跡完全不同這點,她總覺得這是解開這封信為什麽會寄到自己手上的關鍵,自己今天其實也打算找文七商量這件事的。


    「還有一件事」


    『那個』就是在這個時候,閃入曜子的眼簾。


    兩人雖然約在家庭式的餐廳見麵,但是整體來說,這問餐廳的裝潢卻漂亮到並沒有給人家庭式餐廳那種平價的感覺。重要的位置,也總會擺上一、兩盆觀葉植物做為點綴。不過,座席之間的區隔不是那麽明顯,因此其它顧客的臉孔還算一目了然。


    曜子視線的前方,也就是文七的後方,另一個位席上,有張她熟悉的麵孔。


    視線那頭先是熟悉的雙馬尾就在對麵的位置上。


    坐著一個穿著黑色套裝的女人。


    「」


    女人注意到曜子的視線,斜斜地牽動嘴角笑了一下。


    原來如此。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這幾封信會寄到自己手邊的理由完全是個『必然』的結果,曜子全都懂了。


    「曜子?怎麽了?」


    「沒事。」


    文七似乎沒注意到那個女人就在店裏的樣子。曜子也打算就這樣帶過去地笑了笑。「今天很謝謝你。」


    「啊、嗯。」


    「我會努力的。」


    「我相信曜子一定可以的。」


    曜子微笑響應。接著很直率地說出了那件事:


    「藤森同學,我畢業之後打算去留學。」


    文七馬上就意會到這句話背後的真正意思。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光采,微笑著響應:啊,這樣子啊。


    「我會幫妳加油的。」


    「嗯。」


    不僅下定了決心。也解開了謎底。


    接下來,就隻剩下實行了。


    5


    除了她之外,我把班上的同學全都集合在教室裏,低頭拜托。


    我會和她分手,也不會再到學校來了,所以拜托妳們,今後有任何人間起我和她交往的事,都不要說


    。請從各位的記憶中抹消這件事,我曾經和她交往的事、我這個人的存在,都請當作沒發生過,請大家今後不要再『攻擊』她,也不要再傷害她,拜托妳們,拜托妳們,拜托妳們。


    班上的同學可能不知道該怎麽響應,隻見每個人十分困惑地互相對望。


    我甚至跪了下來,拜托她們。


    最後班上的同學終於把我給拉了起來,答應了我的請求。


    之後我去她家,跟她提了分手,我跟她說已經不會有人再攻擊她了,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到學校上課了。


    她低著頭,邊哭著邊這麽對我說:


    「笨蛋。」


    就這樣,我又回到了孤單一個人。


    結束了


    我的故事到此就結束了。


    我也將親手結束這一切。


    ***


    外頭的陽光炙熱,蟬鳴聲更加深了盛夏的氣息。一點風都沒有的空間中,隻有悶熱的空氣靜靜地流動著。


    體育館雖然有開過冷氣,不過,因為社團活動已經告一個段落,所以室溫也在漸漸地上升中。館內要化為悶熱的三溫暖也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可以說了吧?為什麽隻有我被留下來呢?」


    亞希兒如此問道。


    體育館中,隻剩曜子和亞希兒兩人麵對麵坐著。和練習的時候一樣,兩人都坐在座墊上,中間隔著一座古箏。


    中午的社團活動時間已經結束了,解散之後,剩下曜子和亞希兒兩人留在館內。連那些平常會留下來聊天的社員,今天曜子也請她們先回去了。


    「我們來比賽吧。」


    「比賽?」


    「對啊,要不要和我比賽呢?」


    曜子帶著微笑,身子坐得堅定,態度顯得很堅決。


    亞希兒訝異又不解地盯著曜子看。昨天才有過那樣的交談,今天會帶著戒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就像剛才的練習,兩人也幾乎沒有交談。


    「比賽?什麽比賽啊?」


    嗚哇,快缺氧了。


    曜子其實緊張地要死。


    臉上是帶著微笑沒錯,但心髒卻像要爆炸似的狂跳著。身子雖然坐得直直的,其實肌肉正用力地保持穩定,甚至可以說是已經整個僵硬了。背後早被汗水浸濕,隻要一個不注意,身子就會微微地顫抖。


    不要害怕失敗,曜子這麽對自己說。更何況,也已經對自己發過誓了。


    要救眼前的這個女孩。


    已經發誓這次絕對不會輕易放手。


    「三首曲子。」曜子伸出三根手指頭。「『風箏飛啊』、『小小夕陽』、『星星知我心』這是妳到目前為止,所學習的三首曲子,我想看看妳是不是能夠毫無錯誤地彈完,就是這樣的比賽。」


    亞希兒疑惑地瞇起了眼,問道:「要我彈嗎?」


    「沒錯。」


    「『星星知我心』我今天才剛學耶。」


    「如果會彈『小小夕陽』的話,『星星知我心』應該也沒問題才對。因為這兩首曲子都是勾弦技巧的練習曲。」


    亞希兒還是直盯著曜子看。


    一步也不能退縮,曜子誠摯地麵對亞希兒的目光。


    「因為是一場比賽,所以我也準備了獎品。如果亞希兒能夠順利地彈完這三首曲子,我就答應妳任何一個要求。相反的,如果不能夠辦到的話,妳就必須聽我說幾句話。」


    「學姊有什麽企圖?」亞希兒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問道。「該不會還打算說那件事吧?我不是說過了嗎?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還是說比賽的說法不太妥當呢?」


    「啊?」


    「這是妳今天還沒做完的練習。」


    亞希兒一張臉垮了下來,曜子輕聲笑道。


    「妳沒有拒絕的權利,這個練習完後才能回家。」


    「這算是欺負學妹嗎?」


    「妳想太多了吧,這是我愛護學妹的方式。」


    亞希兒帶著怨恨的眼神望著曜子。曜子依舊一臉的笑意。


    拜托,妳一定要答應啊。


    曜子嘴角微微地抽動,心髒也怦怦地跳著,心中隻覺幾乎就要被看穿般地不安。


    「有幾次機會?」


    太好了,曜子在心中暗自歡呼了一聲。會這樣子問,就代表她不會拒絕了。


    「到妳放棄為止,都有機會。」


    什麽?亞希兒疑惑地睜大了雙眼。


    「我不是說過了嗎?在這個練習完成之前,我是不會讓妳回去的。妳就盡量地挑戰吧。看妳最後是順利完成挑戰,還是放棄。這是一個結果由妳自己決定的比賽。」


    亞希兒有點茫然。臉上的表情寫滿了對曜子提出這個比賽的疑惑。


    「怎麽樣呢?如果妳真的很不想做的話,我也不會強迫妳。不過若是這樣子的話,就表示妳對本社的熱情不夠,我會請妳退社。」


    「我做。」亞希兒恨恨地瞪著曜子,用力地說道。「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很好。」


    好,要一決勝負了,曜子的表情也認真了起來。


    「那麽,比賽開始。」


    夏蟬高亢的鳴聲響徹整個體育館。那宛如悲鳴般的叫聲,嘈雜、刺激著鼓膜。體育館內的溫度逐漸升高,不久,肌膚便已經開始微微出汗了。


    亞希兒深呼吸了一口氣作好準備,然後開始慢慢地彈奏。


    第一首曲子是『風箏飛啊』,那是隻有八小節的簡短曲子。最基本的彈奏方式大拇指的動作維持不變,就這樣往外慢慢地撥弦彈奏下去隻要照著這個法則,就算是初學者也可以很輕易地完成。


    已經加入社團兩周的亞希兒,果然在沒犯什麽明顯錯誤的情況之下,順利地彈完了整首曲子。


    雖然並沒有明顯的失誤,不過


    「第三小節的節拍跑掉了,重彈吧。」


    亞希兒仿佛受到了打擊似的抬起頭來,她恨恨地咬著牙說道:


    「這就是妳所謂的比賽嗎」


    曜子並沒有回答,她不帶任何表情地望著亞希兒的指尖。


    亞希兒隻好垂下了頭,重新彈奏『風箏飛啊』。


    「第七小節的音跑掉了,重來吧。」


    「第五小節彈得太早了,重來!」


    「在撥第二小節第六弦的時候,妳稍微碰到了旁邊的第五弦。重來吧。」


    結果,最後亞希兒成功地彈完『風箏飛啊』這首曲子,已經是第七次的事了。


    才完成第一首曲子,就讓亞希兒彈得滿頭大汗.前額的瀏海已經些微地汗濕,太陽穴附近也滲出了汗水。


    「太卑鄙了。」亞希兒抱怨著。「太卑鄙了啦,這根本就是在刁難嘛。」


    「接下來是『小小夕陽』,開始吧。」


    亞希兒眼中滿是怒氣,但不知是否已經覺悟到怎麽抗議都沒有用了,隻見她默默地彈奏起第二首曲子。


    這首『小小夕陽』也是八小節的練習曲。長度雖然和『風箏飛啊』相同,不過,因為必須利用到勾弦的技巧,因此難度可說是提高不少。亞希兒學習這個技巧還不到幾天的時間,成功率自然是十分地低了。


    果然,在第三小節中,必須用到勾弦技巧的部分失敗了。


    「從頭開始。」


    「我知道啦,」


    亞希兒吼道。無奈地從第一首曲子開始,將怒氣發泄在指尖上。


    「第二小節。」


    「不用妳講我也知道啦!」


    艱難的挑戰仍然持續著。


    因為不斷重來的關係,所以『風箏飛啊』這首曲子的成功率,確實是逐漸提高了。不過,第二首曲子『小小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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