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受不了,那個講師絕對是個蠢蛋啦!隻不過是補習班裏的小講師而已,有什麽了不起的嘛.聽說以前好象參加過什麽學運,就整天自以為是了不起地老把那些往事掛在嘴上.那副德行啊,根本就就是自爆其短,反而顯現出他自己有多失敗嘛."


    我不地吐出這些話來,小夜子嗤嗤發笑.


    "吾郎,看起來還真是神采奕奕呢."


    "啊?什麽啦?"


    "你每次都這樣啊,吾郎在說人家壞話的時候,看起來好開心呢."


    我陷入沉默.


    常常,都是這個樣子.


    小夜子總能若無其事地說出仿佛一劍刺進我胸口的話來.她也不是想要挖苦或批判我.怎麽說呢,小夜子就是不來凡人常做的也就是我常做的那一套麻煩事.她隻是會把心裏想法如實說出來而已.


    所以,那話是十分貼近真實的.


    有時候還夾帶著不想看或不想聽的事情.


    我頓時啞口無言.


    簡直就像是麵鏡子,清清楚楚地暴露自己的模樣.


    ""


    我朝她看了一眼,隻見小夜子笑嘻嘻地往前走.


    不過才十月底,今天卻冷得不得了,她穿著一件駝色的粗呢連帽短大衣.或許是大衣尺寸稍微大了一點,她雙手直到指甲附近都藏在袖子裏.她本來就不高了,再加上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個小學生.況且,她還有一張娃娃臉,外表比實際年齡小了兩、三歲.據說在學校也常被二年級的當作低年級學生看待.我們有好一會兒就這麽沉默地不停走著.我們所吐出的白色氣息一會兒出現在冷冽的空氣中,一會兒又消失了.


    我們身處於一個大公園中.這裏以前有座統治本地的藩主的城池,所以現在被稱為城址公園.不過,這裏根本就沒什麽可稱得上"城址"的遺跡.頂多就隻是一部分的石牆而已.明治維新時,當時這裏的藩主投入佐幕派陣營,直到最後關頭始終都與討幕派拚死奮戰,過去被稱為"名城"的城池也因此毀於一旦.


    還真是個死腦筋的藩主大小啊.


    趕緊投靠占優勢的陣營不就結了嗎?


    要是我的話,一定會這麽做吧.


    周遭林立著高聳的樹木,我們走在鋪設於林間的蜿蜒遊園步道上.目的地是位於前方的博物館.雖然是個高中生,小夜子卻很喜歡陶瓷器,就是她說想來看博物館所展的"安土桃山時代陶器展".我本身對於什麽陶器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隻要小夜子高興,管它是陶器展或是書法展都無所謂.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逞強.


    "我又沒有說人家壞話的意思.這本來就是真的呀."


    "恩、恩."


    小夜子仍舊麵帶笑容,一邊點頭.


    "我知道您的意思."


    您什麽您嘛."


    "這也不是什麽無中生有啊."


    "恩、恩.的確."


    "說到底,日本這個國家敷衍了事的人實在太多了啊!就算覺得奇怪,也自豪會一笑置之,或是打馬虎眼蒙混過去.我呀,最討厭那樣子了.總覺得奇怪就應該說,默默地不講話才奇怪哩."


    哎,還真是狗屁不通的歪理.說著說著,連我自己都覺得丟臉了.為了掩飾自己的丟臉,說到一半幹脆就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誇張地滔滔不絕陳述本身主張.隻見小夜子仍舊笑嘻嘻地笑個不停.


    當我想繼續那幼稚的主張時


    "我說啊,吾郎."


    小夜子非常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


    "像那樣子活著,很累人吧."


    "累嘛"


    "好了、好了,別想這麽多嘛.我呢,並不討厭吾郎這一點喔.我講那些可沒這個意思喔."


    知道嗎,她說著,以無邪的神情仰望著我。


    ""


    我兩三下就被這話堵得無言以對.


    我的腦袋轉來轉去地想東想西,簡直相個搞笑藝人一邊耍寶,一邊企圖隱藏本身膚淺的自尊心,到頭來小夜子卻那麽輕而易舉地就傳達出她自己想說的話.而且,還一針見血.我的熱血辯論完全不敵小夜子這樣的絕技,甚至不夠格正麵較量.


    "啞口無言"就是這麽一回事呀.


    我為什麽會和小夜子交往呢,連我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一般而言,一個教室裏總會有三、四個,隻要她在場就能把氣氛炒熱、引人注目、不知道為什麽笑聲總是很嘹亮的女孩子。那種女孩子,大多也都很早就和男生交往了反正在很多方麵都很容易溝通.


    我喜歡的就是那種簡單易懂的女生,適度地和她們玩玩和合乎我的本性,大概是因為我本身也是個簡單易懂的人吧.


    就像是麵鏡子,簡單來說.


    自然而然地會追求和自己一樣的東西.


    但是,說到小夜子,卻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她感覺上傻呼呼的,真要歸類的話,應該算是班上那三、四個不引人注目的一群。不能算美女.也不能說很型.平常話很少,有時候還會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麽.


    每當那種時候,我就會感到非常不安.


    那些簡單易懂的女孩子再怎麽說就和鏡子一模一樣,隻要稍微窺探自己的內心,就能夠摸清楚她門的心思.


    但是,小夜子就不知道了.


    她和我不同.


    不論再怎麽窺探自己的內心,都找不到任何答案.


    該不會,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會被她吃得死死的吧.


    我和小夜子的邂逅,是在一場文化祭的慶功宴上.


    我稍微晚了一點才抵達會場.


    "喂,夏目.怎麽這麽慢啦."


    我才剛進店裏,朋友森就這麽對我說.


    那是一家離站前有些距離.感覺上白天是咖啡廳,晚上是居酒屋的店.店主是一位叫做潼口先生的校友.然後呢,像這種辦法動的慶祝場合,多少喝點酒也會對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正因為如此,森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


    "你啊,這麽早就喝掛咯."


    我苦笑著回答.


    "還真是盛況空前呀,幹事."


    我語帶諷刺.


    現場最起勁的就隻有森一個人,店裏安靜到讓人無法聯想是文化祭的慶功宴.正常情況下,現在就算有一、兩個人喝到不省人事也不足為奇.


    森慪氣地說:


    "都是因為我這個幹事大人太偉大了嘛."


    "我看是偉大過頭了吧."


    "又不是我的問題.好不容易把s女高的叫來,沒想到她們這麽不起勁,無聊死了."


    所謂的s女高,是本地最優秀的千金名校.


    而我年的則是第一高中大多會簡稱一高就是了人家和我們這所一高的笑風截然不同.我們學校真要歸類的話,就是那種平民化又粗魯的學校.就算如此我們也有很多成績好的家夥,在這區也算是升學率首屈一指的學校,不過那種有辦法,有品的家夥大多會選擇到私立學校去.以結果論,來我們學校的應該全都是些有點沒品的家夥吧.


    而我當然也是那沒品家夥的其中一員.


    "你有叫s女高的人來喔."


    "不是啦,阪崎的女朋友不是s女高的嗎?所以才能一起叫過來嘛.畢竟都是些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耶,算得上是個好機會吧.可以和她們說上話呢."


    "所以你就不顧一切地巴上去咯?你啊,到底有沒有尊嚴呀?"


    "你很吵耶."


    森仰頭猛灌手上的啤酒.


    "逮到機會就各自帶開了啦


    .有些女生還蠻可愛的耶.你前一陣子不是才剛和早樹分手嗎?順便找找下個女生嘛."


    我皺起臉來.


    "別提早樹了啦!"


    "你這家夥,還真是有夠過分的呢.每次都這樣若無其事地偷吃"


    "就叫你不要將了啊!"


    我想逃不,是始終逃避著事實,於是向店家內側走去,但是隨即又慌慌張張地停下腳步,對森說:


    "你可千萬不能向女孩子她們提起早樹的事啊."


    咿嘻嘻,森笑了.


    "等你逮到哪個可愛的女孩子,我一定快攻讓你立刻穿幫."


    "饒了我吧."


    我邊說,視線已經移向店裏.


    話說回來,還真是有夠安靜的呢.幾乎沒什麽人大聲喧嘩.而且,男生女生各自乖乖地分坐兩邊.看這情形,根本就不知道怎麽把人集中起來嘛.


    當我想著這些事時,視線與某個坐在通道旁的女生對上了.從感覺立刻就可以知道是s女高的.我索性放手一博,衝著她露出笑容.或許是感染到森的自暴自棄了吧.然而,那女孩子卻回以一抹冷到骨子裏的冷笑.


    哎,也難怪森會想灌酒了呢


    "喂,情況不秒耶."


    我暫且坐進認識的朋友群中.


    "場子實在有夠冷的."


    隨即拿起桌上一杯裝有啤酒的酒杯,咕嚕咕嚕往肚裏灌.同班的太田隨即抱怨:


    "喂,那是我的."


    "有什麽關係嘛,隨便啦."


    "我才不想和你間接親嘴哩.場子都已經冷成這樣了,你不要害我更憂鬱."


    "喂,看誰要先深入敵營啦."


    我這麽一說,坐在位子上的那夥人全皺起臉來.


    "那是自爆吧."


    "那樣,太痛苦了吧."


    "還真的是懲罰遊戲耶."


    "我可不要喔."


    所有人口徑一致地說.


    真是的,全都是窩囊廢


    根據"出主意者、身先士卒"法則,理所當然地變成是我毅然決然地深入敵營.話雖如此,要我孤身一人犯險實在是不智之舉,所以最後決定帶著森一起去.雖然森囉裏巴唆地百般不情願,不過當然還是被我強押上陣,哎喲,你可是幹事耶.你不負責誰負責呀.


    我搭著森的肩膀,毅然決然挑了個適當的位置衝入敵營.


    "大家好!"


    "大家好!"


    我們粗嘎的聲音完美地演出合聲.


    但是,卻慘遭滑鐵盧女孩子們隻露出真的很冷淡的眼神


    像這種時候就得寄望別處了,再接再厲到別處去.


    "別玩了啦,夏目."


    森以泫然欲泣的聲音說.


    當然我還是硬逼著他.


    "你不是幹事嗎?當個幹事,就有義務把場子炒熱啊.好了,笑大一點啊,等一下也要一起合聲喔."


    "饒了我吧.而且,我喝多了,開始覺得惡心了"


    "好了,開始咯.預備~~起!"


    即便百般不情願,森還是發出了不錯的聲音.


    "大家好!"


    "大家好!"


    又是一次無懈可擊的合聲.


    約六個人坐在一塊兒的女孩子杏眼圓睜.啊,死了,這次也會慘遭滑鐵盧嗎心裏正這麽想時,坐在前方的女孩子終於爆笑出聲.


    太好了,有反應了!這樣一來就有救了!


    "很厲害吧?我們啊,可是"一高"合聲團喔.啊,我是夏目,這家夥是"


    "我叫做森."


    森那家夥,很起勁嘛.


    一發現演出獲得認同,隨即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


    "這帳子似乎在是太冷了,所以我們就來把場子炒熱啦!"


    "我們是"炒熱隊"!"


    坐在這區的女生似乎都是些輕浮型的,聽著我們低級的搞笑一邊嗤嗤竊笑.


    後來,她們還讓我們坐到最旁邊的座位上.


    這麽一來,這些女生儼然已成為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就算是s女高,果然還是有這種引人注目的輕浮女生呀.和那些女生一聊起來氣氛簡直high翻了天,或許是因為熱度逐漸感染到了其他人吧,座位上開似乎隨處可見同坐的男女.好不容易,終於逐漸醞釀出慶功宴的氣氛來了.


    我半途起身.


    "喂,森.我去一下廁所."


    "哈哈哈,這樣好嗎?在這期間,貴子就讓我接收咯."


    那個叫貴子的,是這區座位中最可愛的女生.不過呢,也是感覺上最輕浮的女生.換句話說,正合我的口味.如果要進一步補充的話,也正合森的口味.我們就座後不久,就持續以帶點較勁意味的言語態度對貴子展開宣傳戰.


    "試試看啊."


    我自信滿滿地說完,便離開座位.


    然而,行動卻與這話背道而馳,我不禁加快腳步走向廁所.雖然覺得對方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使出決定性的致勝一擊,可是自然而然地便感到心急.然後,當我以最高速辦完事步出廁所時,有個女孩的身影躍入眼簾.


    她獨自一人坐在櫃台的座位上.


    在這持續喧嘩吵鬧的店中,那看來寂寞的背影讓人印象更為深刻.


    或許,讓人注意到那背影的,是那一頭輕柔飄逸的長發吧.那是我最喜歡的發型.


    莫名地是的,莫名地我走近她.


    "你一個人嗎?"


    我向她一開口,她便望著我的臉,接著吟吟一笑.


    "恩."


    像孩子一般的點頭方式.


    就在那時候,有什麽頓時起了騷動.


    什麽貴子,都在那一瞬間被我遺忘.


    "喂,吾郎."


    老板潼口先生從櫃台中對我說:


    "你幫我陪陪小夜子啦.好象越來越忙了呢."


    "啊,好啊."


    我幹過各種壞事都被潼口先生看在眼裏、心照不宣,所以在他麵前隻有乖乖低頭的份.潼口先生對我招了招手.我繞到櫃台裏麵,臉湊在一塊兒後,他低聲對我說:


    "這個女孩子,可是我朋友的女兒喔."


    "喔."


    "她以前好象幾乎都不參加這種喝酒聚會之類的,所以我才會在這裏陪她.接下來,就拜托你咯."


    "沒問題."


    "聽好咯,可別使壞."


    "使壞什麽意思啊?"


    我一裝傻,身軀就被輕輕揍了一下.


    "我跟你說,她真的是個正經女孩.可不是你們這種人埋頭苦幹就行的女孩子.或許,根本就不是你應付得起的吧."


    當時,我還不太了解潼口先生的意思.很正經,卻應付不起,什麽東西嘛.那話心中還這麽想.不過,事實上小夜子真的不是我埋頭苦幹就萬事ok的女孩子.因為她所擁有的遠遠淩駕於我之上.而那是什麽呢那實在是有夠讓人不好意思的話語,所以就不說了.


    "那就拜托你咯."


    "啊,好."


    瞳口先生離去後,我回到櫃台外側,坐到她身邊.


    "你叫做小夜子啊?"


    "恩."


    他再度率真地笑著點頭.


    "樋口小夜子."


    "啊,我,姓夏目,夏目吾郎."


    那就是開端.


    如今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對她如此一見傾心.隻是總之一見到她那像孩子般的笑容,其他所有一切就全都被


    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不論是貴子興奮起勁的聲音、感覺輕浮的態度,似乎撩撥著腹部深處的笑法,頓時消逝無蹤.


    直到慶功宴結束,我始終都隻和小夜子聊天.


    然後就在即將結束時,我已經墜入情網.


    "請問,可以告訴我你的聯絡方式嗎?"


    我緊張得全身僵硬,這麽問出了口.


    什麽女生的聯絡方式,我長久以來甚至是以"被拒絕為極品!"的心情不知道問了多少回,不過隻有這次是打從心底緊張到不行.


    隻要一想到可能會失敗,雙腳甚至幾乎要發抖.


    小夜子稍微思考了一會兒,這麽回答:


    "恩."


    同時嫣然一笑.


    小夜子當時給我的電話號碼寫在店裏的杯墊背麵從此之後一直、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珍惜著.


    那真的是寶物.


    是我人生中最重要不,是第二重要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什麽?


    給我杯墊的人嘛,這還用說.


    隨著度點鍾的報時聲響起,我們被請出了博物館.


    事實上,我們有將近半天的時間都待在博物館裏.


    那裏不過是座市立博物館而已,展示品本來就不可能太多,可是小夜子卻很難從那一個個的壺呀、盤子之類的麵前離開.像那個什麽"唐津燒",在我看來實在是樸素到極點的盤子,她連那種東西都能仔細端詳個數十分鍾.


    一踏出博物館,外頭已經全黑了.聳立的樹群看來簡直像是棄兒的背影.路燈以帶點暈開的色調閃耀著光芒.一走過那路燈下,我們的麵前便出現自己拖得長長的影子.


    "好冷好冷喔!"


    小夜子發生慘叫聲.她還蠻怕冷的.


    "吾郎,好冷喔!"


    "恩"


    這真是個絕佳借口.


    我抓住小夜子的手,順勢把她的手帶進我的口袋中,我們的手在口袋中緊緊相扣.


    那是一隻小小的手.


    "我覺得啊,隻要有你在就好了."


    一股湧上心頭的情緒讓我這麽說.


    小夜子像隻小貓咪一樣,用麵頰磨蹭著我的肩膀.


    "真的嗎?"


    "我是說真的啦."


    我慎重其事地說.


    "我才不會素這種謊話呢."


    "恩,我知道啦.不過"


    "不過?"


    "吾郎可是野心家呢."


    她再次麵帶笑容,一邊若無其事地道出這樣的事實.


    的確,我那時候始終都想在社會上出人頭地.不,是打算出人頭地.我並不是屬於笨拙的那種人,反而是頗為精明的那種人,年起書來也有一定的實力,甚至是常常會覺得學校老師是笨蛋的.那種實力.


    我想把所有一切全拿到手.


    我才不打算終生埋沒在這種鄉下地方,壓根就沒這種打算.


    "不好嗎,野心家?"


    "這個嘛很好啊."


    "什麽這個嘛?"


    "恩,不管怎樣都好.就算吾郎一敗塗地,變成社會的失敗者也"


    我皺起臉龐,打斷小夜子的話: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啦."


    "不過,這可是常有的事耶.我跟你說喔,吾郎,我句的這世界是很嚴酷的.我和吾郎都還是小孩子,不是嗎?可是呢,說不上來,我就是知道這世界不是都隻有好事,不過也知道這世界不是都隻有壞事.不是所有的事情光靠努力就好.當然還是要努力比較好,但是那也不能保證說一定會有好結果.也就是說,所以呢,這個嘛"


    小夜子露出為難的表情.似乎是在東扯西扯的同時,論點反而陷入一團混亂.


    我決定出"口"幫她解圍.


    "也就是說,凡是不一定都會順利?不管一個人再有能力?不管一個人有沒有努力?"


    "對!就是那個!"


    好耶!


    小夜子以這種感覺,緊握住我空著的那隻手.


    "吾郎,你腦筋真棒!不愧是立誌考k大醫學係的人!哇,秀才耶!"


    "哇哈哈."


    我姑且先笑了.實際上頗為在意"秀才"這種說法,也沒錯啦,我才不是什麽天才呢.隻是一點一滴努力累積起來的.我呢,因為年起書來也有一定的實力,所以還曾自命不凡地跑到程度高的補習班去,結果在那種地方碰到一些我根本望塵莫及的人物.


    滿腔自信沒兩三下就完全喪失


    什麽膨脹的自我啦、自滿啦全都被徹底擊潰.然後才終於驚覺自己或許隻是平凡人,同時嚐到一股驚人的恐懼感.是的,我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能力,隻是一點一滴地努力累積,一點一滴地累積成今天這樣的局麵罷了.成績好是好,不過簡單來說,也就是隨處可見的蠢秀才.


    "所以啦,我覺得不管吾郎成功或失敗都無所謂.因為這種事有一半是靠努力,可是另一半就靠運氣了.吾郎你呢,雖然可以努力,而且我也知道你是個拚命三郎,但是運氣的部分就無能為力了."


    "沒問題的."


    我說.


    "我是運氣很好的那種人."


    "是嗎?"


    "恩,不會錯的."


    之後的話語,我因為不好意思暫且先吞了下去。


    因為,我有你啊。我呢,覺得能和你交往真是太好了.我可是認識一堆比你漂亮的女生喔.也有很多比你有型的女生這個嘛,大概真的很多就是了啦.什麽比你聰慧的女生,一樣是多到掃都掃不完.不過呢,像你這樣的女生還真是沒幾個.我可是和你這種全世界打著燈籠都著不到幾個的女生在交往,我啊,運氣實在是好得不得了呢.


    我猶豫是不是該把話說出來比較好.


    應該把心情好好傳達出去的.


    ""


    可是不論如何、那種事情實在是難以坦率地說出口.況且一看到在我身邊笑吟吟地往前走的小夜子,也逐漸覺得"哎,不說出來也無所謂吧".說不定,她什麽都明白.雖然看來傻呼呼的,卻擁有神準的直覺.輕而易舉地便能一把抓住這世上最重要的部分.


    "喂,吾郎."


    "怎麽啦."


    "你可不要變太多喔.就隻要那樣就好了.不管吾郎成為一個威風的醫師,或者變成社會的失敗者,那種事根本就無所謂."


    "恩."


    我想幹脆把剛剛藏在心裏的話說出口,不過,終究還是說不出口.如果是小夜子的話,或許就能輕輕鬆鬆地說出口吧.因為,小夜子心裏是真的那麽想,她真的能夠那樣去相信.但是,對於以偏頗的眼光看著這個死結,並且被那樣的自我所束縛的我而言,根本就做不到.我一說出口,話語某部分似乎就會混雜著虛偽,一說完就會立即沾染上謊言的味道.


    所以,我決定不說.


    我決定以別的方式傳達.


    "啊,你一定是打算做什麽很色事喔~~"


    哇,她怎麽會知道啊?


    即便心生膽怯,我仍決定硬來.


    "別說話啦."


    "你那張臉好認真耶."


    "不要看玩笑."


    她遇到這種事總是特別害羞,我索性強迫她安靜下來.


    哎,隻是一旦使出這法子,我也自然而然會跟著安靜下來就是了.


    我和小夜子都還隻有十八歲,別說不知道十年後的事了,就算是對半年後的事也隻是滿腦子迷惑.大學或學係選擇、模擬考結果、有利的應考時程光是這些無聊瑣事就已經把我們搞得昏頭轉向


    了.但是,就隻有現在,在我緊抱著小夜子的現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地確定.呼嘯而過的冷風,讓我更能深刻感受到小夜子的暖意.


    完美無暇.我的確把所有一切都握在手中了.


    "一定被人家看到了啦."


    恢複到可以說話的狀態時,小夜子這麽說.


    她的麵頰有些潮紅.


    我一邊咀嚼著小夜子那副神情所帶來更為濃厚的幸福感,同時盡情大吼:


    "管它的."


    我就是想讓全世界都看到.


    就是想炫耀自己握在說中的,真的、真的是好美的寶物.


    是的.


    正如小夜子所言,我的確是個雄心勃勃的野心家.


    穀崎亞希子坐在桌上.一路說到方才的夏目,如今沉默不語.他的肩膀無力地下垂,或許是累了吧.


    為什麽覺得累呢?


    剛剛那陣醉的聲音,曾幾何時已經完全聽不見了.是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嗎?還是酒醒了嗎?如今,隻剩沉默完全支配著整個空間.看了眼夏目後,亞希子將礦泉水的保特瓶就口.


    大口灌下後,她說:


    "那是個很可愛的女生吧."


    "算吧."


    夏目點頭.


    "雖然不可能像偶像明星那麽可愛,不過又純真又正直."


    啊哈哈,亞希子笑了.


    "那還真是,我沒有的她都有呢."


    "的確."


    "我說,夏目醫師啊.這可不是要你全部肯定耶.這時候來點安慰或鼓勵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怪我太粗線條了."


    "啊哈哈."


    "哇哈哈."


    兩個互相假笑.根本就沒什麽好樂的,卻還是在笑.


    "那種女孩子,真的很難找得到耶.刻意裝出來的倒是很多就是了.該說是"本質",還是"天然"呢?總之很罕見呢.你那個朋友實在有夠幸運的,不是嗎?"


    夏目虛弱地笑了笑.


    "真是個幸運的家夥呢."


    山西的身影飄然騰空.就在那一瞬間,全世界突然變成了慢動作.衝出去的我,和山西一同大叫.山西的雙腳已經夠不著地了,不論是腳尖、腳踝,完全浮在半空中.我拔腿狂奔,越來越靠近扶手了,得快點翻過去抓住山西才行.啊啊,可是來不及了,不可能的,混蛋!到底是為什麽,你剛剛說了什麽嘛,笨蛋山西!


    接著,山西便掉了下去.


    咚,隨之而來的是這樣的聲響.


    "啊?"


    但是,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低沉的聲音.


    應該已經跳出去的山西,不知道為什麽並不是往空間的那邊墜落,而是往空間的這邊,也就是扶手這邊墜落.跳是跳了,不過卻是往後跳就是了.隻是由於角度的關係,從我那邊看起來像是往前跳出去而已.


    痛、痛、痛,山西呻吟著.


    "摔到頭了。


    我走近扶手,把腳伸進間隙敲山西的頭。


    笨蛋山西!


    "好痛、好痛!做什麽啦,戒崎!"


    "吵死了!看我再多踢你幾腳!"


    "跟你說很痛了嘛!別踢了啦!"


    "跟你說很痛了嘛!別踢了啦!"


    "喂!我以為你大概死定了耶!"


    "哈哈哈!死果然很恐怖呢!從那邊一看到地麵,腳還會發抖耶,所以不知不覺地往後麵倒啦!"


    "喔,是這樣的啊!"


    "就叫你別踢了呀!"


    當然,我仍舊毫不留情地加踢了三腳.


    "別玩了啦!戒崎!"


    山西莫名地發出泫然欲泣的聲音.


    我本來以為他是裝的,結果卻不是.我又沒喲踢得多用力啊,不可能因為這樣就想哭吧!那麽,是為什麽呢?


    當我注意到這一點的同時,就不再踢他了.


    "你怎麽啦,山西."


    ""


    "說話啊,喂."


    山西仰望著我.


    然後


    以他那張泫然魚泣的臉龐,濕潤的雙眼,勉強擠出一笑.


    喂,怎麽了嘛,山西?


    穀崎亞希子環視四周.


    "咦?總覺得剛剛有聽到"碰"的一聲耶?"


    又是那些醉鬼嗎?


    夏目卻歪著頭.


    "沒有啊,我沒注意到."


    "是我聽錯了嗎?"


    於是她惡作劇似的露出一笑.


    "或者是,以前病患的那個啊."


    不論是哪一所醫院,一定會有關於這方麵的故事,在若葉醫院比較有名的就是屋頂扶手的武田先生.據說,武天先生住進醫院已經距今十年以上的事了.當然,亞希子也不知道那時候的事.說到十年前,她也還是個高中聲.不過,那個武田先生患了所謂的不治之症,而且年紀又大了,在這世界上無依無靠.某一天的某個夜晚.他就將繩子一端綁在扶手上,另一端纏住脖子,就這麽朝另一側的空間一躍而下.從此以後,據說醫院職員就會以大約一年一次的頻率,在屋頂上發現武田先生的身影.


    "哇哈哈,怕那種東西怎麽當醫生嘛."


    "啊哈哈,也不能當護士吧."


    兩人仍舊互相假笑.


    鬼那些東西也沒什麽好怕的真正令人害怕的,一定還有比的


    當假笑沒兩三下就消逝後,隨之後來的是一陣沉默.夏目不發醫地伸出手,他仿佛招手似的動著手指,然後是接過什麽的動作.我將礦泉水的保特瓶一遞給他,他便喝了一口.接著,又是一偶.


    "喂,穀崎."


    "什麽啦?"


    "那古早的故事我朋友的古早的故事就是了,還想聽聽後續嗎?"


    她瞄了一眼時鍾.


    午夜十二點.


    這夜還漫長得很呢.


    "哎,就當殺時間姑且聽聽吧."


    我和小夜子剛交往的時候,身邊的狐群狗黨也覺得很驚訝,因為,她和我至今所交往過的類型實在是差太多了.因此,也會有些家夥很明顯地就是來開我玩笑的.


    森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怎麽搞的啊?"


    他有時這麽問.


    "什麽怎麽搞的?什麽東西啦?"


    "s女高那個咧,姓樋口喔?"


    "啊,是啊."


    我將嘴裏的飯仔細咀嚼後吞了下去.


    我們在學校屋頂上.由於正值午休時間,隨處都可以聽見喧鬧聲.我正在吃出自母親之手,味道不怎麽樣的便當,所有配菜好象都太甜了,吃著吃著感覺好膩.以前完全都不會覺得,但是母親的調味已經逐漸變得不合胃口了.哎,大概是味覺也跟著成長了吧.


    我邊咬著果然還是過甜的煎蛋,一邊仰望天空,頭頂就是晚秋那高遠得不得了的廣闊天空.在那片天空之上,輪廓模糊的雲朵悠哉地流過.


    真是的,有夠悠哉的耶.


    我們這些人可是被考試煩得要死呢.


    "那又怎麽樣了啦."


    "聽說好象是個很正經的女生,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喔?"


    "不是啊,也不是那樣啦."


    "我就說吧.你以前不是都隻和那種更引人注目的女生交往嗎?所以啦,你知不知道很多人說了一堆有的沒有的."


    那語氣話中有話.


    我手拿便當,瞪向森.


    "什麽啦,什麽有的沒有的?"


    "沒什麽啊,像是你轉性啦,對於玩弄那


    種乖乖牌哦在其中啦.什麽畜生啦、惡魔啦.哎,反正就是那些嘛.還有夏目一頂心懷不軌啦."


    喂、喂、喂,什麽畜生呀?


    惡魔?


    太過分了吧,那些話.


    "那都是誰說的啊?"


    "大家啊,大家."


    再給我打馬虎眼嘛.那所謂的"大家",大概也包括森他自己吧.不,說不定還是森首先發難,到處去亂說的.


    "我沒玩弄人家,也沒有心懷不軌啦."


    "那你是認真的咯."


    "誰知道."


    當然是認真的,不過就是沒心情坦率承認,所以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後,又繼續扒起剩下的飯菜.森望著我的神情,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從前的森,大概不曾用這種眼神看過我吧,說到底,他應該百分之百是想來尋我開心的.我們感情本來就沒有說多好,但是最近隨著什麽出路或入學考試之類的日漸具體後,我和森的關係也變得有點奇怪.雖然,還不至於到生疏的地步.可是,有什麽就是和以前不同了.


    森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後,搖搖擺擺地邁出步伐.


    看起來簡直就像喝醉似的.


    "喂,夏目."


    他以仿佛喝醉酒的聲音說.


    "你知不知道秋天的天空其實不高."


    "什麽東西啊?"


    "就是早上聽氣象報道說的啊.有一個可愛的氣象姐姐,還真的是非常可愛呢!她說的啦.你知道嗎,聽說秋天的天空其實還比較低耶.你想想嘛,和夏天比起來,氣溫不是會自然地下降嗎?"


    "恩."


    背影逐漸遠去.


    森那家夥到底想走到哪裏去啊?


    "所以呢天空的空氣這樣將也很奇怪那空氣呢,總之就是會收縮,天空本身是低的.然後,雲也會在低的地方."


    "原來如此."


    "好了,問題來了.可是,為什麽秋天的天空看起來那麽高呢?"


    "我哪知道啊."


    "回答呀,夏目."


    "這種東西根本就無所謂吧."


    "叫你回答嘛."


    他格外執著地繼續追問.


    因為心裏有點火大了,我索性沉默不語,既沒心情開玩笑也無意發怒,就是那種程度的疙瘩.我把便當盒放到一旁,然後直接翻身.的確,秋天的天空很高,為什麽實際很低,看起來卻很高呢?是眼睛的錯覺嗎?又或者是和雲的形狀有關係呢?搞不太清楚耶.


    一回神,森就站在腳邊.


    "那個樋口可愛嗎?"


    話題突然轉變,讓我有些困惑.


    "你沒看過嗎?"


    "沒有啊,所以才會問你啊."


    由於背負一片晴空,森的臉龐看起來不太清楚.所以,也摸不清他的情緒.他是在尋我開心,還是認真的啊.


    因為搞不清楚狀況,所以我曖昧地說:


    "吾,算普通吧."


    "普通?"


    "就是那個意思啊!她不是可愛得要命的那種類型,也不是說有女人味的那種.好象總之就是普通."


    喔森呢喃著.


    "那還真奇怪耶."


    "怎麽啦."


    "你以前不是都沒著這種女生交往過嗎?"


    "恩."


    "為什麽?口味變了?"


    "就說不上來嘛."


    "你果然是心懷不軌?夏目畜生的說法真被說中了?"


    "不是啦."


    喔他又這麽呢喃.接著,他在我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為了配合他,我撐起沙鍋內半身,我們正好肩並著肩.我往森那邊偷瞄了一眼,我以為他仍頂著"喔"的那張臉,雖然還是一副醜樣不是啦,不過的確醜就是了他的神情看來格外嚴肅


    "你的模擬考考得怎麽樣啊?"


    啊,話題又變了.


    "不錯啊.也勉強拿到k大醫學部的b級判定啦."


    "b的話還很難說喔."


    咿嘻嘻,森笑了.


    我也"咿嘻嘻"地姑且笑了.


    "真的耶,很難說呢.我看隻要在考試當天感冒的話,就完蛋了呢."


    "話說回來,你考什麽醫學係呀?像你這種人根本不像醫師,隻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嘛.


    "我不行當醫師喔?"


    "不行啊.那還用說嗎,當然不行啊.因為你啊,平常個性就不是太好了.但是卻啊啊!好痛耶!不要忽然捶人家肩膀啦!"


    "你要是再說我壞話,我就再捶一次."


    "我哪有說你壞話,這是事實吧."


    我正想捶第二次時,被巧妙地躲開了.


    "像你這種人如果當上醫師的話,患者太可憐了嘛."


    "哪會啊."


    話雖如此,還真被森說中了.


    我想當醫師並不是出於什麽想拯救生病的人,或想幫助他們之類的高尚情操.隻是很單純地因為那是一份"好工作"罷了.不但會被大家尊稱為"醫師",收入也是一級棒.即便其他職業的飯碗因為不景氣而變得很難捧,但是如果當醫師的話,應該就不用擔心失業這種事了吧.


    我想當醫師的理由,僅止於此.


    "而且,我又不去做臨床."


    "臨床?那是什麽啊?"


    "就是幫患者看診啦!醫師也有分好多種,詳細情況我也不大清楚,總之好象分成專門從事研究的醫師,和治療轉折的醫師,據說是這樣分的.然後呢,我準備走研究那條路."


    "喔,那樣還比較好.因為,你好象會對患者做出很爛的事情來呢."


    "應對病人,感覺上也很麻煩就是了."


    我說出了立誌當醫師的人不應該說出的話.


    事實上,真是這麽想的.


    "果然,你真的很像會變成一個很爛的醫師."


    "真的."


    終於,我們齊聲大笑.一會兒開心,一會兒聲悶氣.我們的心情就仿佛秋天的天空曖昧不明.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論任何時候都是像這樣子的吧.


    "對了,你咧?還是一心一意要考國立的嗎?"


    "大概吧!就預定那樣咯."


    "那不就要比我多當一個月的應考生了."


    為報一箭之仇,我故意壞心眼地這麽一說.


    "別說了啦!我都要胃穿孔了."


    森整張臉立刻認真地皺成疑團.


    這家夥的誌願是地方上的國立大學.而且,學係還是地球科學,去年那種東西,以後一定沒飯吃的,現在就可以遇見他在找工作時,滿麵愁容的樣子了.哎,森大概是在追逐自己的夢想吧!森和我不同,表麵上雖然一副難搞的樣子,實際上卻是個頗為羅曼蒂克的人.去年暑假,這家夥還曾經拚死拚活地打工,把薪水拿去買一百朵玫瑰送給女生,那事被稱為"森百朵玫瑰事件",在同學之間光為流傳.就因為我們大肆傳播,後來還變成轟動全校的大事件.


    順帶一提,據說後來沒兩三下就被那個女生甩了.


    "差不多該走了啦."


    一聽到預備鈴聲,森這麽說著一邊起身.


    我拿著便當盒站起來.


    "好."


    "剛剛的答案,想出來了嗎?"


    "答案?"


    "秋天的天空為什麽比較高?"


    "啊,那個喔."


    我根本已經完全忘記有那回事了.


    "不知道啦."


    "好,讓我來教教你吧."


    森誌得意滿地笑了.我因此又怒上心頭.


    "我才不想讓你教什麽咧."


    "什麽嘛,虧人家都說要來教教你了."


    "無所謂啦,我也不想知道."


    "你這家夥還真沒意思"


    "不快點回去就慘了啦.教數學的木村,每次都很早來的."


    我對於一臉不滿的森視若無睹,仿佛喃喃自語地這麽一說完,邊快步往前走.


    一會兒開心,一會兒生悶氣,我們的心情就仿佛秋天的天空曖昧不明.


    三年級的第三學期逐漸接近尾聲,也就是高中生活的終點慢慢逼近的同時,我和小夜子之間發生了有些事.


    姑且這麽說好了.


    好事與壞事各一件.


    那件好事真的很棒,我考上了k大醫學係.導師欣喜若狂,好幾次、好幾次拍打我的肩膀.要加油喔,夏目.你的話,任何事情行的.別忘記這一點喔.我點頭說.恩,我會加油的.是的,努力是我最拿手的.隻要一點一滴地去做,一點一滴地累積下去就行了.那件壞事則猶如垂掛於陰沉天空的厚重雲層.陽光的確都已經被遮蔽,而我們對此卻無能為力.伸手也無法觸及.我和小夜子原本打算到東京去.不過,她的父母卻突然間開始勸她去上本地大學.


    似乎是在現實那玩意兒迫在眉睫的當頭,又不願意放手讓女兒離開了.


    "忽然這樣講很傷腦筋耶.說到底,你這了的學校不是隻考上一所而已嗎?你爸他們知道這件事嗎?"


    在回程中順道光臨的速食店中,我毫無掩飾地吐露內心憤慨.


    坐在對麵的小夜子敷衍似的說:


    "你看,因為這個女兒太可愛了嘛."


    接著,對我露出一笑.


    我的心情益發惡劣.


    "現在根本就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難道沒辦法盡力說服他們嗎?用什麽理由都好啊.對了,就說這裏的學校不能念自己喜歡的科目吧.所以,如果要留在本地的話,就一定得當個重考生之類的."


    雖然我自己認為這點子不錯,不過小夜子卻搖搖頭.


    "我想他們會說,當個重考生才好."


    "怎麽可能啊."


    "可是我爸他們原本就認為我沒必要繼續升學啊.他們說因為是女孩子,學問沒必要."


    學問沒必要.


    我對於那種陳腐的說法感到憤怒,發字真心地提高了音量:


    "那算歧視了吧!"


    "是沒錯啦"


    "太奇怪了嘛!絕對太奇怪了嘛!"


    該說是鄉下地方呢,還是落後呢,那種想法的確仍深植於我們所居住的區域.所謂的女孩子,反正最後都是要嫁人的,要嫁人也不需要什麽知識.對於女孩子念書,也就是吸取知識真心感到深惡痛絕的大叔更是多不勝數.


    明明是個女孩子,竟然還這麽聰明


    我就曾經看過好幾個大叔這麽說過.然後,更不可思議的是認同那種傾向的並不僅止於大叔,應該同為女性的大嬸,雖然嘴巴上有各種說詞,心底似乎也認為女孩子沒必要繼續升學.女人的敵人就是女人我曾經聽過那種說法,還真是一點兒都沒錯.


    這種觀念隻存在於我們居住的地方嗎?還是全國各地,隻要是鄉下地方都是這個樣子呢?


    雖然如此,說句老實話,我卻不曾對那種傾向唱過反調.我的確是覺得很奇怪,不過反正我是個男生,也不是女生,換句話說那是別人家的事.就算某處的某個陌生人被這種偏見害得不得不放棄升學,我大概也會覺得"好可憐"之類的,可是充其量就僅此而已吧.我一定不會因此感到什麽憤怒.


    但是如今,那種偏見正朝我們襲來.


    這麽一來,情況便截然不同了.


    "唔"


    小夜子以傷透腦筋的神情呢喃.


    不會吧,我想.


    "你該不會是想要乖乖聽你爸的話吧?"


    "也不是啦,隻不過"


    "什麽"不過"啦,那個"不過"是什麽意思啊?"


    "他們對這問題又蠻固執的."


    啊哈哈,小夜子笑了.


    她或許是為了安撫暴跳如雷的我,但是感覺上卻像是在對我打太極拳.說不定,小夜子已經動搖了.隻是在和我在一起時不會顯露出那種情緒,可是心底某處已經在考慮聽她爸的話了.


    欣底深處楸成一團.


    為什麽這世界不能按照我的想法運作呢?我自顧自地描繪光輝燦爛的未來.我想盡快地離開這種鄉下地方,和小夜子生活在大都市中.雖然還不至於住在一起,那畢竟是不可能的,不過總可以租間近一點的公寓,經常來往走動.我打算和小夜子一起開拓那個全新的世界.


    那樣的光輝燦爛的未來,如今感覺上卻似乎搖搖欲墜.


    我焦慮了.


    焦慮得亂七八糟.


    如果最後小夜子必須留在這裏,我們就會被迫各分東西,也就是那所謂的"遠距戀愛",而比那更恐怖千萬倍的是其他選擇也隨之逼近.是的,如果我也留在這裏,就能和小夜子在一起了令人膽戰心驚的是,我隻考一所本地的大學,而且已經收到合格通知了,現在這一刻,隻要決定畢業後去念那所本地大學,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我在不用和小夜子分開了.


    別說是考慮這樣的選項了,光是必須考慮的可能性逼近眼前,就足以讓我感到膽怯.


    小夜子和出路.


    我不想把這兩者放到天秤上.根本放不上去.


    "你啊,到底有沒有認真說服你爸啊?"


    "有啊."


    "既然這樣的話,總會有辦法的吧.就算是父母親,也不能憑自己高興去擺布孩子啊.你呢,隻要下定決心絕對不屈服,對方也會軟化的.要記住,不示弱是最重要的啦."


    "我知道啦."


    "你真的知道嗎?"


    我仍在氣頭上,一邊凝視小夜子.


    針對她父母親的憤怒,已經對於將來的膽怯,不知怎麽的完全轉向,然而那股氣勢仍舊持續高漲,衝著小夜子發泄出來.


    小夜子臉色稍微一沉.


    "吾郎,你不相信我嗎?"


    ""


    "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被說中了,我啞口無言.


    正是如此.


    但是,這時候沉默的話就不像我了.


    "我信啊,不過我信不信根本就不是問題吧.畢竟,像你爸,還有其他人都會一直來煩你啊"


    我實在是勉為其難地羅列出這些正經八百的大道理.正因為過於正經八百,話一出口反而越聽越奇怪.


    等到年紀稍長,變成所謂的"大人"後,大概就能順利克服這種事了吧.大概就能在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守護著自己和其他人,一邊活下去了吧.果真如此,我好想快長大成人.然後實現所有願望,讓小夜子打起精神來,讓她展露笑容,不讓她嚐到絲毫悲傷,一輩子都這麽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但是,現在是不可能的我才剛滿十八隻是個被"自我"耍弄得昏頭轉向的小鬼頭而已


    終於到了該回家的時間,我們步出店門.商店街熱鬧滾滾,我們混入那雜遝的人群中,並肩走著.路上萬頭鑽動的人群中,每個人看起來都好開心,某個女人的笑臉躍入眼簾,她手上拿著一個大紙袋,那是本地最大百貨公司的袋子,說不定是要給某人的禮物.她身後不遠處有個男人,他正牽著一個孩子,孩子一笑,男人也跟著笑,焦慮暴躁的內心,讓我連看那對父子的笑容都覺得礙眼.這裏明明有這麽多


    人,甚至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我卻覺得孤單,明明小夜子就在身邊,我卻覺得然一身


    一回神,我真的變成一個人了.


    "咦?小夜子?"


    說不定是走散了.對了,剛剛腦子裏始終繞著同樣的事情打轉,根本就沒注意到小夜子,我環視四周,僅在一瞬間看見人群的另一邊那飄逸的發絲.


    我慌忙往那邊走去.


    話說回來,這是怎麽一回事啊?怎麽會走向那種岔路去呢?那邊可沒有什麽捷徑耶.


    當我終於追上她時,人已經在小巷的深處了.


    "怎麽了嘛,小夜子.不要自己隨便亂走啦."


    小夜子轉向我說:


    "啊?我說過啦.我有說"吾郎,來這邊"呀."


    我沒聽見.


    對了,我剛才隻會胡思亂想,被恐懼感擺布,腦袋早就被塞得滿滿、滿滿的了.原本是想要為小夜子擔心,到頭來考慮的全都是自己的事情.


    當我一站定,小夜子衝著我一笑.


    "你看,吾郎"


    她指向建築物陰影處.


    那裏有個白色的東西正在蠕動著.


    "啊,是貓喔."


    是隻髒髒的野貓.


    "很可愛喔,吾郎.喂喂,你看.雖然是全白的,可是額頭上還有黑色斑點耶.好象朝臣呢,古時候那個啊."


    朝臣?


    啊,把眉毛剃掉,點上圓形眉毛的那種朝臣呀.


    原來如此,的確是有那種感覺.


    "朝臣喵、朝臣喵."


    小夜子一蹲下,便緩緩地往朝臣喵似乎已經決定叫著個名字了靠近.


    那隻貓似乎很害怕地望著小夜子.


    "它很怕你耶,一定回跑掉的啦."


    "是野貓耶."


    "好了,走吧?"


    "等一下嘛."


    又來啦,我歎了口氣.小夜子隻要一看到貓,就會立刻衝過去.然後不管你有多急,她就是不動如山.


    "看,這是手指喲,手指."


    小夜子邊說,邊伸出食指.


    於是,那貓嗅了嗅她的指尖.


    鼻翼還頻頻掀動著.


    "吾郎,我問你喔.貓為什麽會聞人家手指頭呀?"


    "不知道."


    "到底是為什麽呢?你看、你看,聞得好起勁耶."


    小夜子邊說,邊向貓咪靠近.接著,她輕輕撫過它的背.那隻貓咪雖然還是很緊張,不過卻沒有要逃開的意思.為什麽啊?換做是我一靠近,貓咪肯定會一溜煙地跑掉的.


    我終於投降,一邊望著小夜子正在撫摩貓咪的背影.


    終於,小夜子說:


    "吾郎."


    "恩?"


    "沒問題的."


    "什麽啊?"


    "升學的事啊.我呢,幾乎沒和我爸吵過架.我們家感情算是很好的.一直以來,也沒發生過什麽沒道理的事情.而且,你想想嘛,我呢整天都呆呆的,就算遇到什麽沒道理的事,也不會察覺到."


    ""


    "可是,我這次會加油的."


    我會加油的,小夜子重複道.我會加油的.


    小夜子的背部好嬌小.因為她是蹲著,感覺上比平常還要嬌小,飄逸的發絲在肩膀處晃動.我始終都想要好好守護小夜子.但是,或許是相反.


    或許,是我被小夜子守護著.


    在那個嬌小的背上,小夜子背負著什麽呢?我這個龐大的身軀不重嗎?


    我蹲到小夜子身邊.


    "加油喔."


    其實我是想道歉的,不過這是我如今拚了命所能擠出來的話語.


    "加油喔,兩個人一起加油."


    "恩."


    "我們兩個人一起去喔."


    是的,我們擁有天涯海角到處都能去的車票.如果有人想把這張車票撕毀的話,隻要把他打趴到地上就好了.那種事,我們應該還做得到.


    "好可愛喔,朝臣喵."


    "對啊."


    "啊,翻肚子了."


    "這家夥,真的是野貓嗎?這麽毫無防備的好嗎?"


    "啊哈哈,都是因為我的貓功發威呀."


    "貓功?"


    "對啊."


    "搞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們彼此嗤嗤竊笑,一邊聊著這些沒營養的事情.


    沉默持續著.


    很長的一段時間,山西始終沉默不語。不管我對他說什麽,隻會回我"啊"或"恩",似乎沒有意思好好回答.真是的,搞什麽嘛.我無可奈何,隻好持續啜飲那些好喝得亂七八糟的酒.這麽持續猛灌,自然就會開始覺得惡心了.啊,對了.山西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沉默不語的.也難怪,這家夥,酒量本來就不好嘛.剛剛那副泫然欲泣的臉龐,大概也隻是單純在壓抑想吐的感覺而已吧.


    話說回來,還真好喝耶.


    這什麽酒啊?


    十四代大吟釀,酒標上這麽寫著.雖然是日本酒,味道卻很香甜,簡直就像是紅酒.


    喝的時候隻要稍不注意,就會一口接一口喝個沒完.


    我仿佛舔著瓶口似的,一點一滴慢慢喝著那個叫什麽十四代大吟釀的酒.啊,話說回來,還真溫暖耶.整個身體都變得暖呼呼的.心裏也變得暖呼呼.原來如此,大人就是因為這樣才喝酒的呀.


    各種事情都離我遠去.


    僅剩下酒精暖意.


    啊啊,再多喝點.


    就算想吐也無所謂啦.


    就在我這麽想,一邊大口灌下十四代大吟釀的同時.


    山西突然開了口:


    "我女朋友她,劈腿了啊."


    一陣風貫穿裸木,咻咻從周遭竄過.我的發絲搖曳,山西的發絲同樣搖曳著.山西抱著膝蓋坐著,那背影簡直像個孩子.


    我一時之間還搞不懂山西說什麽.


    "劈腿是指那種劈腿嗎?"


    不然還有哪種劈腿?


    不可能會有別種劈腿了.


    山西點點頭.


    "恩,被我看到和其他男生在一起.打擊實在有夠大的,看起來比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多了呢.和我在一起就不會笑成那個樣子,有時候還會露出無聊的表情.不過和那個男生在一起的時候,真的看起來好開心耶.那樣子該說是戀愛,還是交往呢,我也不知道啦."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呀?"


    "那一定是她啦.而且,我都和她說過了.不對,應該說是她和我說過了吧."


    我大吃一驚.


    "你當場對他們大罵喔?"


    實在想不到山西會有那種氣魄.


    要是被我遇到那種場麵的話我應該會像隻軟腳蝦一樣先逃再說吧百分之百會窩囊地全力逃離那稱為"現實的家夥山西,你,好了不起啊


    但是,山西搖搖頭.


    "怎麽可能啊?那時候,雖然很窩囊就是了,我馬上就偷偷摸摸地躲起來,怕被他們看到.我心裏也在納悶自己為什麽要躲,不過就是躲起來啦.可是,好象還是被他們注意到了.然後就被叫過去了."


    "哇"


    太慘了吧


    "結果啊,實在有夠沒天理的."


    山西笑了.


    "她竟然對我發脾氣.還說"你是不是白癡啊"."


    ""


    "我被她罵說"你這副德行,根本交不到女朋友的啦"!其實,該發脾氣的應該是我吧.但是,我卻氣不起來,就隻會畏畏縮縮的.看


    我那樣,她反而更加生氣,感覺上就好象很焦慮不耐煩."


    ""


    "喂,戒崎,你知道"奸夫"這個詞嗎?"


    "奸夫?"


    我當下無法立刻會意過來.


    山西告訴了我答案.


    "簡單來說,就是劈腿的對象啦.明明女生都有穩定的交往對象了,還跑去勾搭人家.奸詐的奸,奸夫啦."


    "喔,所以那個男生就是奸夫咯."


    "不對啦."


    "咦?"


    "我才是那個奸夫.她啊,一直都和我看到的那個男生在交往,在認識我之前老早就在一起了.不過,最近好象處得不大好,為了解悶,或者故意慪氣才跟我交往的."


    "是她跟你說的嗎?"


    山西點頭.


    "人家可講得清清楚楚的呢,說什麽"我根本就不喜歡你".然後,後頭還有更過分的耶.她幹脆照那樣把我臭罵一頓就好了嘛,那樣的話,我那些深信不疑想法就可以碎成一片一片的,接著清清楚楚地了解.了解到我隻是一個呆子.但是,她的態度突然間又軟化了下來,還跟我道歉,跟我說什麽"對不起",再來突然哭出來耶,想哭的人應該是我吧."


    山西望向我,對我露出一笑.


    那是像個笨蛋般的開朗笑容.


    "我真的當場就笑出來了耶.跟她說"沒關係,沒關係啦",一邊安慰她.又說"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真是的,為什麽我要安慰她呀.有夠怪的.早知道,就應該先凶她一頓再說."


    山西仍舊像個笨蛋一樣開朗地笑著.


    我想起山西的女朋友不,事到如今是他前女友的那個女生,啊啊,甚至還不能稱之為女友吧.那是個感覺很亮眼,還蠻可愛的女生,是不是叫加世子呀.還是叫什麽去了,那時候隻和她聊了一下子.好象已經想不太起來了,反正也無所謂啦.那樣的女生會做出這種事情啊,原來真的有這種事啊.


    我本來都不相信的.


    不對


    是不願意相信.


    這樣的情緒並非出自於對山西的同情,是的,那並不是什麽高貴體貼的情操,我是為了自己而不願意去相信的.什麽世界、社會、人世間我不太清楚就是了,那些東西什麽人啊,還有女生啊總而言之,我以前都把那些東西想得很正麵.


    哎,不過,也難怪了.


    女生也是人嘛.


    和我們一樣有時候會胡思亂想,有時候則會幹下一些荒唐事來,女生所擁有的那顆心又不會比男生更純潔美麗,那種想法終究也隻是男生的幻想罷了.


    我很清楚.


    當然.


    但是,我以前隻願意凝視著那些幻想而已.


    "哎,這也沒辦法呀."


    我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啦,山西."


    "恩"


    恩什麽恩啊.


    我已經幾百年沒看過他那麽坦率點了.久到甚至讓我記不起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了.整顆心再度為此擺蕩.


    "再找下一個啦."


    我說著,大口灌下十四代大吟釀.咕嚕咕嚕地猛然喝下肚.


    "恩


    "想要更可愛的女生,滿街都是嘛."


    "恩"


    "所以啦"


    "還是不行."


    "啊?"


    "不行啦!戒崎,我還是不行啦!"


    這麽大叫後,山西站了起來.突然間,就那麽淚眼迷蒙地瞪向我.啊啊,我很清楚這種表情喔.大概是七歲那時候吧,我一不小心把山西的寶貝玩具弄壞的時候,這家夥也是露出這種神情耶.然後呢,雙手還亂揮一通地朝我撲過來,那拳頭還正中我的鼻子,害我流鼻血,粘稠溫熱的東西頓時順著鼻孔滑落.那樣的記憶讓我不禁感到膽怯.


    "什什麽啦,山西?"


    我不自覺地有股衝動想要護住鼻子.


    山西大叫:


    "吵死了!少在那邊自以為是地安慰人啦!下一個女生?哪有那麽容易就找得到啊?反正肯跟我交往的女生全都是些醜八怪啦!這還用說嗎!還想跟人家炫耀?一定會被笑個半死的啦!"


    "不是啦山西喂"


    為什麽這家夥會突然間氣成這個樣子啊?


    很莫名其妙耶.


    "可惡,你可好了!有個像裏香那麽可愛的女朋友!奇跡啦,戒崎!像你這種家夥竟然交得到那麽可愛的女生根本就是奇跡嘛!miracle啦!dream啦!magic啦!王八蛋,有夠讓人羨慕的啦!"


    "等等喂,山西她又不是什麽女朋友"


    "我被你越安慰越火大啦!


    ""


    "快點安慰我啦!不對,不準安慰我啦!"


    山西抓狂似的大吼.


    兩顆眼珠子都已經爆出來了.


    看他那副德行,一股怒火逐漸上升.


    "喂,山西."


    "吵死了!別管我啦!"


    "好啊,那我就不管你了."


    "等等一下!我這麽可憐,你是沒看啊喔?"


    "你說啥?"


    從我嘴裏冒出的聲音異常低沉.


    這家夥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了解.隻不過當了人家的奸夫,就露出一副仿佛背負著前世界所有不幸的表情.那又怎樣啊!很不得了嗎?換個角度想,即使時光短暫,至少曾經快樂不就好了嗎?喂,山西,臭山西,你這家夥,懂個屁啊!像什麽絕望或不幸,那些東西你懂嗎?有些事情可是不管你再怎麽祈禱,還是連碰都碰不到的耶!這所謂的"人世間"全都隻是些再怎麽拚命,也無能為力的事情耶.再怎麽煩惱焦躁也沒辦法,難過、痛苦、窒息,即便如此,也還是隻能依賴最討厭的討厭鬼,自己本身卻完全使不上力.


    壞掉的照相機.


    貼在右腳上的相片.


    過於溫柔的笑容.


    如今,無論何者都是我再也無法觸及的.不全都是些再怎麽拚命也無能為力的事情嗎?又不是隻有你啊!你經過這次事情以後是會死喔?加世子跟她那個正牌男友是會死喔?我們根本就無能為力嘛.不論是今天早上或是現在這一瞬間,也一樣會吸氣、吐氣,明天也一樣吸氣、吐氣、吃飯、傳送無聊的電郵、上課打瞌睡這些事情還是會一直持續,到頭來不是什麽都沒變嗎?沒錯,你的確受到傷害啦!很可憐啊!笨得要命啊!當人家的奸夫啊!不過,那又怎樣呢?像我或你這種擁有明天、後天,明年、後年,還有十年、二十年後的人,又懂什麽呢?


    陰沉的黑暗情緒一圈圈地直打轉,"颯颯颯"地摩擦著我的體內,接二連三地製造出一根根的尖刺.我懷抱著那樣的尖刺,以及汙穢到無藥可救的情緒,瞪視山西.


    臭山西.


    你再給我說說看啊.喂,再給我說說看啊.


    "唔"


    在我強烈視線的逼視下,山西噶虐到恐懼似的皺起臉龐.


    "戒崎,幹嘛啦"


    "你說啥?"


    我以十分低沉的嗓音說.


    接著,又繼續瞪著他.


    山西的視線在四周遊移,然後忽然定了下來.


    "不管了!我要飛了!"


    "飛啊!"


    我罵道.


    "隨便你飛到哪裏去啦!"


    這句話沒有絲毫對於朋友的體恤或溫柔的情緒,我是真心覺得要飛就飛吧.


    山西朝屋頂邊緣跑去.和剛剛一樣,想越過前方的扶手.慌亂的山西在翻越扶手時沒跨好,腳被絆到了,隨即狼狽地摔到地上去."


    可惡",我聽到這樣的咒罵聲.哈哈,活該.那種東西哪有那麽簡單就翻得過去的.


    一敗塗地的醜八怪奸夫山西,如今又站到了屋頂邊緣.他麵前什麽都沒有.就隻有一片空蕩蕩的空間,約十五公尺的落差.山西望向我,從那家夥的臉上看不出憤怒或是焦慮,那是一對非常澄澈美麗的眼睛.


    然後是沉穩的聲音.


    "再見了,戒崎"


    我頓時直覺不秒.背後竄上一股寒意.


    "等等,山西!等等啦!"


    我將深沉陰暗的情緒拋在原地,全力往前衝.但是,一起步就立刻跌倒了.喝太多了,肩膀狠狠地撞上混凝土地麵,麻痹般的悶痛隨即擴及鎖骨附近.可惡,我發出咒罵,立刻起身,再度往前衝.


    "我不等了."


    山西仍以沉穩的聲音說.


    我盡其所能地大聲叫:


    "從那邊跳下去是死不了的!"


    "咦?"


    "是亞希子小姐說的!之前有個人被救護車送過來,那個人從五樓往下跳也隻是腰部骨折而已!是亞希子小姐說的喔!她說那個人還真是個笨蛋!還說就算從五樓往下跳,也隻會受重傷,吃盡苦頭,很少人死得成的!"


    "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


    山西的臉龐突然流露出膽怯."死亡",實在是太抽象了,死後,就沒有痛苦了,畢竟,現在就已經跟死人沒兩樣了.但是,什麽受傷或疼痛都是非常具體的,而且,自殺未遂這種實在有夠窩囊的情況,還會赤裸裸地呈現於周遭熱人的麵前.


    就在山西猶豫當下,我盡全力衝向扶手,一口氣跳過去.雖然腳步稍一不穩,就可能跌落中庭,但是我根本沒空想到那裏去.


    我一鼓作氣地逼近山西,手臂纏上他的身軀.


    "不不要這樣啦!戒崎!跟你說很危險啦!太危險了啦!"


    "可是,你"


    "不要這樣啦!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我們就掉下去了.


    又是往後摔.


    往扶手那邊摔下去.


    緊緊抓住山西軀體的我,完全沒辦法采取任何防護動作.


    鏘!


    相當驚人的聲響,因為整顆腦袋撞上了扶手.那撞擊力道應該是很強烈,但是卻一點兒都不痛,這是腦袋中央逐漸轉白."


    咦怎麽回事啊?


    雖然腦袋中央逐漸轉白,視野卻逐漸變黑.盡管心裏想"這下子慘了",卻莫名其妙地覺得好舒服.


    耳邊傳來山西的叫聲:


    "戒崎!喂,三萬!三萬!,你不要緊吧!?"


    不要叫我那個綽號啦,山西.


    不要叫我三萬.


    我真的有夠討厭那個綽號的.


    "喂,三萬!不要緊吧!?"


    "你啊,好好喔."


    高中最後的冬季,也就是在即將畢業前,森這麽說.什麽"高中第三學期",和確定考取的人似乎八竿子打不到關係.於是乎,像我這種"私立掛"的多半都玩瘋了.


    "我每天都在用功耶,因為壓力都快吐血了啦."


    連聲音都因為緊張而變的細弱.


    森是屬於本地的"國立掛".很明顯看的出來隨著考期逼近,他整個人也戰戰兢兢的.哎,也難怪.畢竟,自己的人生就靠這一考定江山了.


    我們如今正在學校屋頂上.由於正值三月,風還橫冷,我們將雙臂交叉於胸前,雙手塞在腋下取暖,雙腳還一直打顫.隻是,那風也不再像冬天的風了,在那深處潛藏著春天的氣息.


    我本著姑且來鼓勵他的心態說:


    "至少在這時期拚一拚嘛.我跟你說喔,人啊,如果有過必須拚到吐血的時期,以後就輕鬆了啦."


    "什麽東西嘛,反正一定是潼口那個"博士"說的吧"


    "答對了."


    那個人還真愛說教呢.這麽說完,我們一起笑了,實在像個"大叔"呢.恩,"大叔".不過,我們本來就不討厭潼口這一點.


    "不過,你真的好好喔."


    森執拗地重複.


    "好羨慕你喔."


    "怎麽了嘛,忽然這麽感慨良深的."


    "因為,你不是要去東京嗎?那可是日本的中心哦."


    "是吧."


    "像我們,就隻能一直住在這種鄉下地方了.說是說"國立"也不過是鄉下的三流國立而已."


    "你啊,說這種話會被人家刺喔."


    他嘴裏的那個三流國立,還是有很多人搶破頭不得其門而入.


    "我知道啦.知道是知道還真不想被你訓呢."


    森對我露出一笑,但是雙眼卻沒笑.


    我非常清楚那家夥的心情.這世界上,有兩種人.雖然這種形容很俗氣,不過說方便倒也很方便,而且,簡單明了.是的,這世界上有兩種人,想留在本地的人,和想離開本地的人.


    我和森都屬於後者.


    當然咯,鄉下地方也不錯.這裏不但有朋友,幾乎所有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找工作時還能用一些門路.隻要能進入市公所之類的地方,保證一生安穩.


    隻不過,就我或森而言,像那樣一生安穩接著下台一鞠躬似乎不符合我們的本性,我們想要能夠稍微發光發熱的人生.也不是說期盼出人頭地或賺大錢這些具體的東西,還是高中生的我們也沒辦法想到那裏去,即便如此,莫名地就是覺得有個如今的我們完全不可能了解的世界,隻要努力,我們的手也能觸及那個不可能了解的地方.


    所以,很想要伸出手去.


    很想試著把腰杆挺直.


    我們隻有十八歲,還不是會徹底放棄許多事情的年紀.


    "你可要在鄉下出人頭地哦."


    我這麽一說,森臉上浮現淺淺的笑.


    "哎,那也不錯吧."


    "像什麽縣議員之類的啊."


    "喔,再來就瞄準議長的位置."


    "等你出人頭地以後,可要請我當迷失唷."


    "然後就因為貪汙被抓起來."


    "你,是打算讓我這個秘書被抓起來,然後自己把事情腿得一幹二淨吧."


    "哇哈哈,被看穿咯."


    我們聊著這些沒營養的事情,一邊笑著.


    "如果我被抓起來的話,一定會把事情全抖出來的啦."


    "那就兩個人一起在監獄裏吃臭牢飯咯."


    冬季的郎郎晴空,萬裏無雲.在那片天空底下,我們土生土長的鄉下城鎮往外延伸著.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然後,恐怕不會再回來了.當然,至少會返鄉探親不是那個意思,大概不會再為了定居而重返故裏吧.


    雖然不至於完全沒有絲毫酸酸甜甜的感傷,然而心裏所懷抱的希望卻遠比那些情緒來的強烈龐大.我的雙眼如今僅專注於未來.


    話說回來,森說:


    "樋口的那件事後來怎麽樣啦?"


    "恩?小夜子的那件事是指?"


    "忘記咯.樋口的爸媽不是要她留在本地?你前一陣子不是還因為這樣而整天發牢騷嗎?"


    啊,那件事喔.


    我在腦中將發生過的事情整理好後,開口道:


    "後來好不容易解決啦.小夜子她好象真的很拚命,我也是後來才從她姐姐那聽說的,小夜子她那時候頂一張要哭要哭的臉,一直跪坐著不肯起來.據說,她爸他們被嚇了一大跳,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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