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裏香就讀的學校也有「文化祭」這種東西,不過我們叫做「山上祭」,大概是因為學校在山上,所以才有這種名稱吧。雖然現在是三流野雞高中,但好歹過去也曾是伊勢數一數二的名校,曆史悠久。聽說這次的文化祭已經是第七十屆了。


    要說這值得紀念的第七十屆山上祭讓人滿心期待嘛,當然不可能,我除了懶散還是懶散。


    「我想回家了。」


    我躺在實驗台上呢喃。


    「不點名就好了。」


    真有夠煩的。


    為了防止學生逃跑,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會在教室點名,就算早上有來學校,傍晚點名叫不到人也不算出席。對於沒參加社團活動,而且又因為留級在班上格格不入的我而言,這場文化祭實在有夠痛苦的。


    啊呦,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喔。


    而且我也想回去玩剛買的電玩,第七關還真難,那個中魔王不管怎麽打都打不死。是要施展魔法,或是要用回複藥呢?中魔王的第三輪攻擊那裏還真難應付。


    啊呦,煩哪,全身無力、麻煩透頂、昏昏欲睡。


    「裕一,你可不可以讓一讓?」


    這句話從天而降,腳也被輕推一下。


    「嗯?」


    我抬起一張臉往聲音來源望去,隻見司就站在那裏。還是那張悠哉悠哉的臉龐,雙眼顯得好細,還有拜全身突起的肌肉之賜,製服彷佛快要進裂似地緊貼在身上。


    「我要在這邊貼相片。」


    「相片?」


    一起身,我盤腿而坐,然後伸出手。


    「給我看看。」


    「看得懂喔?」


    「我最近還滿迷的,沒想到相片這東西很有意思呢,麻煩是麻煩,不過可以說很有深度吧。」


    「這麽說來,你一直都隨身帶著相機耶,那台應該是很棒的相機吧。」


    「很舊就是了。」


    畢竟是父親生前使用的東西。遞來的相片照的是星空,隻不過星星並不是點,而是線,該說是略呈弧線延伸吧。


    「那個是怎麽照出來的呀?」


    「我想是將相機固定後照出來的,你看,因為是星星在動。」


    「喔,這樣啊。」


    大概是將快門速度設定到「b(bulb)快門」,持續開啟快門約五分鍾。一旦設定「b快門曝光模式」,在按下快門的期間,快門都處於開啟狀態,這是單眼相機獨有的功能。


    「真好玩,所謂的『b快門』還有這種用途啊。」


    「你知道是怎麽拍出來的啊?」


    「嗯,多多少少吧。」


    把相片還給司後,我拿起放在腳邊的自己那台相機。nikon的老古董單眼相機,當然不是什麽數字相機,連自動對焦的功能都沒有,不管是快門速度、光圈或焦距,全都必須靠自己手動操作。


    我擺出拍照姿勢,不自覺將相機朝向門那邊調整焦距,就在焦距調好的時候,門扉開啟,裏香的身影頓時出現在被鏡頭擷取的空間正中央。


    「啊,在這裏。」


    小框框中的裏香突然大發雷霆。


    「你在做什麽啊,裕一。」


    「沒有啊,我在幫司。你看,司在幫天文社布置,想說也來幫個忙。」


    唔,幾乎都是謊話。


    根本沒幫忙,隻管躺著而已。


    「騙人,那你為什麽坐在那種地方啊?」


    當然,沒兩三下就被揭穿了。


    哇,不妙,雖然這麽想,卻有另一個自己一直在按快門。裏香頂著怒氣衝衝的臉龐持續靠近,我一邊對焦一邊發慌,同時又照下一張。就在我想照第三張時,小框框已經是一片白,是裏香的製服,啊,該不會正好是她胸部附近吧?那就先照再說囉,可是靠這麽近,焦距好難調。


    到頭來還是沒成功。


    「痛、痛、痛!」


    瀏海被一把抓住。


    「幹嘛啦!」


    「裕一大笨蛋。」


    「為什麽?」


    「說你笨蛋就是笨蛋。」


    將相機的鏡頭往上移,小框框中出現裏香憤怒的臉龐,像這樣透過鏡頭看世界還真好玩。


    但是,那台相機被拿走了。


    「裕一你們班的同學都在找你耶。」


    「咦?為什麽?」


    「聽說是要看店,裕一不是也要負責嗎?」


    「啊,那種事情先蹺頭先贏。」


    我隨著一聲歎息說。真受不了,文化祭弄什麽咖啡店,還有什麽會比這種點子更沒想象力啊?我的確有被分派到看店,可是想到要陪那些二年級小鬼、還要為這種校園活動瞎起哄,實在有夠煩的。


    「別說這個了,相機先還我。喂,妳在做什麽啊?」


    「不馬上過去,我就把這個摔下去喔。」


    裏香說著,雙手拿相機舉起來。


    「掉下去的話,會不會壞掉啊?」


    「笨笨蛋!妳在說什麽啊?一定會壞掉的!妳知道那東西值多少錢嗎?」


    「那你就去看店啊。」


    「少無聊了妳」


    我看到裏香似乎要放手了,整個人直發慌,完了,和裏香說任何無聊的辯解都是白費功夫,如果深信她隻是裝腔作勢就太危險了。是的,裏香言出必行,而且完全聽不進任何辯解。


    「啊,我去!我就說要去了!」


    「真的?」


    「真的!」


    我說著從實驗台下來,穿上校園便鞋,把相片還給司。我偷偷觀望情況,隻見裏香還舉著相機,雙眼瞇得細細的,看來她根本就不相信我。啊呦,會去啦,就說會去了。


    「相機還我。」


    「不要。」


    「說到底,為什麽是妳來叫我過去啊?」


    「我和二年級的高木同學擦肩而過的時候,被問說知不知道戎崎學長到哪裏去了,人家問我『裏香學姊知道嗎?』裕一蹺班,就要麻煩人家來代替你,你明不明白呀?這樣和強迫別人做事情有什麽兩樣呢?」


    裏香出乎意料地正經。


    明明任性地要命、旁若無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完全不聽人家在講什麽,不過唯獨這方麵格外中規中炬。


    知道了、知道了,我說著伸出手。


    「我會去的,把相機還我。」


    「不要。」


    「我這不是要去了?」


    「我不相信你。」


    就這樣,最後變成高舉相機的裏香押著我一起走向教室,周遭那些家夥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看,實在丟臉丟到家


    「請問,裏香小姐。」


    「怎樣啦。」


    「我現在已經大徹大悟了,拜托把相機還我吧,從剛剛開始就被一大堆人盯著看,真的很丟臉,拜托還我吧。」


    我用低到不能再低的低姿態試著拜托她。


    裏香凝視著我,未了似乎很開心地邊笑邊說:


    「不行。」


    這個女人,有沒有人幫我治治她啊


    2


    穀崎吵死了,一直嚷著「戒煙、戒煙」吵死人了。可是隻要一說「那妳也戒」,她就會皮笑肉不笑地頂說:「才不哩,因為我要在日本悠哉過日子啊。」那個不良女已經認定我會去了。明明什麽都還沒決定,當然啦「主治醫師」的頭銜是很有吸引力沒錯,總麵言之一切都還沒決定。


    因此,夏目吾郎有些厭煩地躺在屋頂上。


    隻要一想到穀崎亞希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冒出來,就不能安心抽煙,如果被撞見,她就會立刻把攜帶式煙灰盒塞過來,強迫說


    :「好了,熄掉,馬上熄掉。」看她那副德行,短期內應該還嫁不出去吧,夏目吾郎這麽想,手上這根煙搞不好是最後一根了,他很寶貝地緩緩吸了一口,讓煙在肺部深處打轉,旋即又吐了出來。唉,沒辦法像穀崎一樣連吐三個煙圈,一個就已經是極限了。


    話說回來,天氣還真好。


    自己大概是一年前來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吧,以一路活了三十多年的歲數看來,什麽一年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回神就那麽幹脆地過去了。以前還會覺得十年好像永遠那麽久,現在卻已經明白那絕不是永遠,是的,時間總是這樣不由分說地流逝。不論你再怎麽大哭、再怎麽大叫,甚至不論是多重要的情緒都會被從不回頭的時間拋在腦後。


    「唉,這樣也好。」


    他試著出聲。


    「這樣也好。」


    是在對誰說呢?


    話雖如此,這一年格外漫長,應該說感覺格外漫長吧。在那漫長的時間中,似乎以往隻在窗戶另一邊不斷流逝的一切,全都回到自己這一邊來了。


    朦朧的秋日天空。


    輪廓不明的空氣。


    香煙的煙霧。


    如今,可以感覺到諸如此類的一切都已確實回到這邊,而自己正和那一切共生共存。


    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曾以為世界已經結束。


    曾覺得世界已經消失。


    不,是曾祈禱「快給我消失吧」。


    小夜子靜靜沉睡的麵容看來好平靜,甚至似乎還帶著笑意。其實,本來想要永遠把她的身軀留在這個世界上,但是令人心驚的殘酷事實是,身為醫師的他非常明白「遺體」這種東西會逐漸出現什麽變化。隻要大概兩天左右,雙眼就會凹陷,皮膚會變得像蠟一樣,內髒開始腐敗慢慢變得不成人樣。他實在受不了看到那副模樣的小夜子,所以聽從旁人建議迅速加以火化。


    在火葬場,他抱著裝有骨灰壇的桐木盒。


    徹底吞噬她身軀的高溫尚未完全冷卻,手中的木盒仍留有餘溫,那就是自己最後一次感受到她的溫暖。


    此情此景,讓他不由得回想起和小夜子初識那時候。


    自己十七歲。


    她也十七歲。


    那時候的自己和她到底都在看些什麽呢?


    「跟你說一件很好玩的事喔。」


    也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總之是剛開始交往那時候,小夜子這麽說。


    「怎麽啦?」


    自己雙手插在口袋中問她。


    冬天的博物館冷冷清清,寬敞的空間中就隻有自己和小夜子。展示架上排列著一大堆樸素的瓷器或陶器,她偶爾會停下腳步,似乎很有意思地端詳著那些東西。


    老實說,他對什麽瓷器或陶器一點興趣都沒有,隻要她高興就好。


    因為


    在麵露笑容的她身邊很快樂。


    「就所有人啊,學校朋友啦,對我和吾郎交往的事都勸我『別跟他在一起了』、『別繼續交往了』。老實說,他們整天講個沒完,講到我都覺得煩了呢。」


    「是喔。」


    那還真是情有可原,如果自己也是小夜子的朋友,大概也一樣會好心地勸她「別繼續交往下去了」吧。自作孽不可活啊,無藥可救了。不過還是會覺得泄氣,就算明白也會泄氣。


    他覺得彷佛正咽下沉重的石頭時


    「好了、好了,吾郎。」


    小夜子拍拍他的肩膀說。


    「提起精神來啊。」


    「喔。」


    「我非常明白喔。」


    這真是格外慎重的一句話。他向她偷瞄一眼,小夜子滿臉笑容,而且那的確是一張了然於胸的臉龐。她不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是在打馬虎眼,是毫無猶豫地全心相信自己。


    「喔。」


    一陣感動直竄心頭,自己還是頭一次體會到被人真心信任是這麽棒的一件事。


    「喔。」


    所以,也隻能點頭而已。


    「這個器皿好酷喔,顏色好漂亮。」


    「」


    「好開心喔,吾郎。」


    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來,隻好姑且先握住小夜子的手,緊緊一握,她也緊緊回握。那小手使盡力氣回握的觸感讓人難以招架。怎麽可能放手,自己想,不論是到天涯海角、世界的任何地方,我們都要一起去。


    然後,他們沉默不語,隻管持續往前走,在那不甚寬敞的博物館裏繞了好幾圈,即便沒有任何言語,暖意還有其它一切卻確實存在。


    步出博物館時,他才好不容易開口:


    「嗯小夜子。」


    「怎麽了?」


    「我絕對不會再讓其它人有理由對妳說那種話,也不會讓妳受委屈,那個所以,我」


    啪啪,肩膀被拍了兩下。


    「我非常明白喔。」


    又是那句格外慎重的話語,然後嫣然一笑。


    「喔。」


    好棒喔,雖然也搞不太清楚,總之就是好棒喔。


    3


    「肚子好痛,不想演了。」


    藤堂真美在排練正進入狀況時扔出這麽一句話,讓話劇社長柿崎奈奈怒火中燒。她本來不想讓這女孩當主角的,雖然擁有舞台魅力,個性卻叫人抓狂,一旦缺乏幹勁,舞台就會被她搞得一塌胡塗。


    這次好像就是沒幹勁。


    聽小道消息說,好像一周前和男朋友分手了。唉,不用說也看得出來,那個男的大概是受不了真美的任性,無法繼續交往下去吧,這種戲碼至今不知道反複上演過多少次,總之感覺上就是「又來啦」。


    對於將高中生活全投入話劇的柿崎奈奈而言,為了那種事放棄重要的舞台簡直荒唐,可是畢竟人家是主角,少了她舞台就無法進行下去。文化祭第二天就要上演,換句話說就是明天。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臨時更換主角,所以現在非得忍耐不可。


    「真美,妳好好演啦。」


    雖然極力想保持冷靜,卻不自覺發出尖銳的聲音。


    「我也知道嘛~」


    那個語尾的「嘛」是怎樣,她是以為隻要發出可愛的聲音就會獲得原諒嗎?


    「可是真美情況不好嘛,人家想休息了。」


    她很受不了這種用自己名字稱呼自己的女生,像她本身也是女生,無論如何就是做不出這種事。而且很不可思議的是,用自己名字稱呼自己的女生還很受男生歡迎,所以男生那種生物肯定也是笨蛋吧。


    你們難道不知道那種女生的個性有多糟糕嗎?


    因為真美「好想休息、好想休息」地嚷個沒完,最後拗不過她隻好決定休息。這其中的分寸拿捏還真難,事實上應該直接對她怒吼「少給我撒嬌了」,但是一不小心逼過頭的話,真美就會更沒幹勁,一旦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步,這個舞台不就更難成功了嗎?令人懊惱的是,真美的確擁有演員應該具備的魅力,該說光站在那邊現場就會隨之亮起來嗎?那是與生俱來的舞台魅力,單憑這一點就難以被他人取代。


    她持續緊握卷成筒狀的劇本,靠在窗邊歎息時,副社長相馬千佳走了過來。


    「這樣下去不妙吧,這次的演出。」


    她直接了當地道出內心感覺。


    「妳也這樣想嗎?」


    「是啊,真美這次大概不能用了吧,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看劇本,看樣子大概連台詞都沒有好好背起來。」


    「大概吧。」


    「明天就正式上場了耶,怎麽辦啊,社長?」


    平常都是叫名字的千佳刻意用了「社長」這樣的稱呼,讓她覺得有點壓力。


    胃部頻頻抽痛。


    「以前也是這樣,真美隻要正式上場就會配合我們的。」


    「是『有時候』會配合我們吧?」


    「」


    「唉,反正社長是妳,就由妳全權負責了。」


    千佳這女人,還真是毫不留情呀。


    「妳也不想失敗吧,社長,這可是最後一場演出了。」


    高中畢業後,應該就不能再像這樣演出舞台劇了,這次可說是高中生涯最後不對,恐怕是人生最後的舞台。練習發聲、熬夜推敲劇本、在緊張中迎接正式演出隻要一想到這樣的日子即將結束,就會感到落寞得不得了。雖然當初是在勸說之下莫名其妙加入話劇社的,但後來卻逐漸樂在其中,要說把高中生活的一切全奉獻給這兩年也不為過,正因為這樣,就更想讓這次的演出成功。


    但是,照這樣下去是不可能的。


    以真美目前這種狀況,大概會變成一出有夠尷尬的話劇吧,周遭氣氛越是嚴肅緊繃,就越會突顯出真美的漫不經心,那種反差當然會感染到觀眾,結果不論是演出者或觀賞者都隻會坐立難安而已。


    猶豫再三後,她試著對千佳吐露心聲:


    「幹脆把真美的台詞一口氣刪掉吧。」


    「妳說『刪掉』是?」


    「總之,那個女生光是站在那裏就夠有舞台魅力了,既然這樣索性就讓她站個徹底吧。她的台詞原本就隻有開頭和後半段的部分,我們隻要把開頭整段刪掉就行了,就從公主變得不能說話那邊開始。」


    故事概要很簡單,某個國家有個美麗的公主,她的聲音宛如鳥鳴優美,全國上下都以公主為榮,國內外的求婚者也絡繹不絕。後來,一個壞心眼的魔法師出於嫉妒而奪走公主的聲音,失去聲音的公主鎮日絕望地以淚洗麵。求婚者全都努力地想幫公主找回聲音,結果卻徒勞無功,最後好不容易出現一位青年,以魔法之語幫公主找回聲音。


    「就從公主變得不能說話那場戲開始,然後由旁人說明前因後果。那樣的話,真美隻要負責站著、或哭一哭就好了,根本就不需要台詞吧。」


    「原來如此,可是戲劇長度不就縮水了嗎?」


    「比起整出戲缺乏張力要好多了吧。」


    「說得也是啦,可是劇本怎麽辦?」


    「我會想辦法搞定的,熬夜重寫就能趕得及明天演出,剩下的就隻要大家同意了,因為要重新背台詞才行。」


    「畢竟明天就要上場了耶。」


    「隻要有心,就一定可以辦到的。」


    喔,千佳呢喃後陷入沉默。這招的確是兵行險著,根本就不應該是正式演出前一天的選項,拖到最後一刻才下定決心也是自己失策,理應及早舍棄真美的。


    「真美不會鬧別扭嗎?」


    被說中痛處了。


    「那個女生就隻對這方麵特別敏銳,她會察覺到劇本是因為她的關係才改的啦。」


    「就算鬧別扭也無所謂,反正她隻要默默地站在台上就行了。」


    「如果跑掉的話呢?」


    「她不會跑掉的啦。」


    她說出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


    彼此認識畢竟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千佳毫不留情地追究到底。


    「我是說『如果』跑掉的話啦,真美以前不是跑過一次嗎?妳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吧,雖然找到人代打,卻成了糟糕透頂的表演,不是嗎?我看會舊事重演的。」


    「到時候就由我來演公主吧。」


    「妳來演?真的?」


    她明白自己滿嘴胡言亂語,自己才沒有扮演公主的舞台魅力,所以才會退居幕後不參與演出。但是,萬一真美真的跑掉,也隻好這樣了。果然會變成最糟糕的舞台吧,無論如何總得先開幕呀。


    那時候,她無意間察覺。


    「那邊那個女生叫什麽名字?」


    「咦?誰?」


    「在後麵參觀的那個女生,不是和水穀美雪在一起嗎?」


    啊,千佳點頭。


    「秋庭裏香,一年級卻已經十八歲了,其實和我們同年。」


    「頭發好長喔。」


    她突然靈機一動,故事設定中公主的頭發非常長,真美因為是中長發,所以有幫她接發,如果是秋庭裏香就能直接上陣了。


    舞台魅力,有。


    這點無庸置疑。


    光是倚靠在後麵牆壁上,都能立刻躍入眼簾了。教室中所有人都有意識到她,就連平常眼中隻有自己的真美也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瞄秋庭裏香。


    真是很不得了的存在感。


    「那個女生頭發好長喔。」


    大導演的熱血開始沸騰。


    「嗯,真的。」


    「公主的頭發也很長吧,真美雖然有接發,可是畢竟是便宜貨,妳不覺得有點不自然嗎?」


    「不會啊,都是這樣的吧,舞台上看不清楚的。」


    「可是如果是直發,就會更出色呀。」


    好不容易,千佳似乎也會意過來了。


    「這丟不,妳該不會是」


    「隻是想一想而已啦,妳想嘛,畢竟有備無患呀。」


    不自覺地笑了,自己也還滿壞心的耶。


    「這是為了真美跑掉的時候,能有個備案嘛。保險起見啦,保險起見。」


    4


    拿回相機、看了三十分鍾店,最後終於獲得解放時,肚子也餓扁了。雖然偷吃咖啡店裏要賣的三明治也是一招,可是那樣總感覺很差。當我饑腸轆轆地正想走出教室時,被人從後麵叫住。


    「戎崎學長。」


    是當班長的那家夥。


    「謝謝你。」


    他很有禮貌地低下頭。


    「不會,本來就輪我當班。」


    「是這樣沒錯啦。」


    「還滿好玩的。」


    我撒了個謊,隨即迅速走出教室。尷尬、實在尷尬,留級後已過了半年,如今在班上仍是格格不入。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慢慢地就會習慣怎麽可能嘛,今後同樣的日子仍將持續下去吧。


    我一邊歎氣,一邊在校園中閑晃,校內洋溢著辦活動的氣氛。有個模仿李小龍的團體甩著雙節棍,發出怪聲同時衝過走廊。二年c班也不知道吃錯什麽藥,就在教室公開演出超人戰隊秀,怪人漂亮的一記飛踢讓紅色超人應聲倒地,動彈不得,怪人和身邊手下見狀急忙趨前照料。隔壁的二年d班是俏女傭咖啡店,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扮女傭的是男學生、女學生則穿著男生製服,概念錯得離譜的店內空無一人。來關心情況的女老師一走進店內,粗嘎聲音所喊出的招牌台詞「歡迎光臨!主人!」隨即響徹校園,女老師被嚇得往後傾,然後匆忙逃離店內。當我正在觀察那家店的情況時,竟和其中一名女傭四日相接,我在心底念著「不妙」,一邊拚命倉皇逃逸。呼,還真危險。如果被硬拖進去,說不定會飽嚐地獄的痛苦。再怎麽說也不用穿什麽迷你裙吧?迷你裙!至少也應該先剃毛,不,那樣也很惡心。


    我才在想這些時,身體側邊被戳了戳。


    「嗨,戎崎。」


    是山西,笑嘻嘻的。


    「你來一下啦。」


    「幹嘛?」


    「別問這麽多,來就是了。」


    顯得格外強勢的山西,把我帶到視聽教室,不知道為什麽入口處站的是柔道社的山崎,他目光銳利地掃向四周。視聽教室的門上貼著一張紙,上頭以四四方方的文字寫著「古典俄羅斯電影播映會」,古典俄羅斯電影?是從什麽地方弄到這種東西的啊?


    「你饒了我吧,什麽俄羅斯電影。」


    我想逃,山西卻硬是


    拖住我的手臂。


    「不、不、不,很棒喔,俄羅斯電影。」


    「這個無所謂,我肚子餓了。」


    「肚子?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吧,那就是俄羅斯電影,那可是一部撼動人類,不對,是男人這種生物存在根源的電影喔。」


    「存在根源?撼動?你是說俄羅斯電影?」


    完全不了他在說什麽,我此時雖然如墜五裏霧中,但是山西整個人認真到不行,雙眼異常認真,鼻孔也漲得老大。山西用力點頭,氣勢十足地把手放上視聽教室的門。


    「進去囉。」


    山崎對山西這句話點點頭。


    「為什麽會有守衛啊?」


    「讓女生跑進去就糟了啊。」


    「女生?為什麽?」


    這個疑問在進入室內的那一瞬間同時揭曉,視聽教室中所播映的恐怕是屬於違法的東西吧,至少可以確定絕對不是應該帶進校園的物品。在一百吋屏幕上所播映的那個比實體還大,響亮的喘息聲直接衝擊腦袋,整間視聽教室因為擠在其中的男學生所散發出的熱氣,讓人感到沉悶凝重。每個人都陷入沉默,隻管凝視屏幕。


    「怎麽樣?很猛吧?」


    山西得意洋洋地說。


    我咽了口口水,點點頭。


    「的確很猛。哇,可以這樣做嗎?」


    「喔,嗚哇。」


    「太誇張了吧。」


    「嗯,竟然可以那樣。」


    「哇。」


    我和山西就隻能像白癡一樣,一直重複這些話。的確,那真的是撼動人類,不對,是男人這種生物的存在根源。好猛喔,俄羅斯電影好猛喔,不對,不是俄羅斯電影。


    我約裏香去看話劇社的采排,其實本來是想和世古口到處逛逛看節目的,可是他一直都在幫天文社弄東弄西的。真是的,世古口他人麵還真廣呢。


    「沒想到世古口,竟然很受歡迎耶。」


    終於忍不住抱怨。


    「一大堆人都會來拜托他。」


    「因為他很溫柔呀。」


    「說的也是,不管對誰都很溫柔耶。」


    終於忍不住歎氣。


    嗬嗬,裏香笑了。


    「怎麽了嘛?」


    「沒什麽啊~~」


    「很討厭耶。」


    我用身體撞她一下,裏香也撞回來,在這撞來撞去的過程中,好像也跟著開心起來,彼此都發出嗤嗤笑聲。裏香她有喜歡的人,而我也有,莫名地就是能夠了解那種情緒。我們都是女生、又是同年,裏香大概也像我一樣,常常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煩惱、迷惑吧,一定也有過滿腦子隻想著某人而失眠的夜晚。


    「小裕跑哪去了呢?」


    好了,該我稍微反擊一下了吧。


    「誰知道啊,跑哪兒去了呢?看店時間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再過一會兒應該就會開始過來找我了吧。」


    「妳還真放心耶。」


    「因為裕一就像狗一樣啊。」


    「他不來,妳會覺得寂寞吧?」


    「哪會啊」


    那死鴨子嘴硬的聲音有點可愛,雖然表麵上極力保持著鎮靜,其實卻覺得不好意思。嗬嗬,我壞心眼兒地笑了,這次換裏香撞我的身體,我當然也撞回去,然後兩人還是像剛剛一樣又嘻嘻哈哈地笑了。


    找一天好好地問問裏香吧。


    是不是曾有過失眠的夜晚。


    我們兩個倚靠在牆上,看著眾在講台附近的話劇社學生的一舉一動,一低頭,長得有點長的頭發就垂下來,讓麵頰感覺癢癢的。從發絲間隱約可見我和裏香的雙腳,兩人都不是大人的腳,而是孩子的腳。再過一、兩年,腿部線條也會稍梢改變,到時候雙腳就不再是這個模樣,會徹底變成大人了。而我那雙從一年級穿到現在的校園便鞋,已經變得髒兮兮的了,裏香的卻還很潔白,要穿到像我這雙這麽髒還要兩年半,在這段期間裏香都要持續來上學。一想到這裏,就會覺得很羨慕裏香。


    「好好喔,可以繼續來上學。」


    發絲一邊東搖西晃的,我試著說出這樣的話來,東搖西晃的僅止於發絲而已嗎?


    「裏香,妳還有兩年呢。」


    「我會好好享受的,高中生活。」


    「好好喔,要不要跟我交換?」


    「才不要哩。」


    兩人的聲音都隱含些許笑意,到底為什麽會這麽樂在其中呢?雖然也搞不清楚為什麽,可是我說不定是因為能像這樣和裏香交談而感到開心。


    「對我來說,這是最後的文化祭了呢。」


    「覺得寂寞嗎?」


    「有一點,對於完全的結束總會覺得寂寞吧。」


    「說得也是。」


    在她回答前,隔了好一會兒的沉默,我對此沒想太多又繼續說:


    「這是裏香妳第一次的文化祭耶。」


    是的,別想太深才好,像裏香應該也不希望任何事都務求甚解吧,所有的一切並不一定全都得化為語言才正確。


    有時姑且模糊以對(或者該說是敷衍帶過?)反而是好事。


    「嗯,第一次。」


    「覺得怎樣?」


    「很好玩呀,大家都展現出和平常不一樣的另一麵,其實偶爾舉辦這種活動也很好啊。該說是『日常』和『非日常』嗎?」


    「『日常』和『非日常』啊。」


    兩人接著什麽都沒說,隻管發呆,射入午後教室的光柱中,有無數的塵埃飛舞,窗欞及書桌的影子落到地麵上,仔細一看那些影子正緩緩拉長。從發絲間窺見的裏香臉上,掛著淺淺笑意,似乎像這樣沒什麽大不了的時光都會讓她開心得不得了,她雙眼所見的風景或許和我的有些不一樣吧。


    日常和非日常


    擁有明天、擁有後天,我就像這樣理所當然似地相信自己擁有未來,不論任何人都是這樣的吧。明明害怕這世界的不確定感,然而有時卻又心存僥幸,恐怕那樣也活得比較輕鬆吧。與其隨便亂想裹足不前,不如什麽都不想地邁步向前反倒走得長遠。但是,還是有人無法背負這種命運,不論是明天、後天,甚至是今天都無法信任,唯一能做的就隻有活在當下,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心境呢?是覺悟抑或是放棄?


    我一邊搖晃著身軀,同時望著同樣搖晃的影子。頭發及頭發的影子同樣隨之搖晃。雖然也想要問問裏香,但是又覺得還是別問比較好,是的,有些事或許還是曖昧不明的比較好。


    好不容易,裏香先開口:


    「所謂的『話劇社』平常都是像這種感覺嗎?」


    「這種是」


    「氣氛很沉重。」


    「嗯,這麽說起來好像是這樣耶。」


    話劇社感覺上似乎的確進展得不順利,社長柿崎在生氣,演主角的是個隻知道她長什麽樣子的女生,那個女生也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社員則是個個悶悶不樂。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這樣子沒問題嗎?不久後,有部分社員大概是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間吧,索性開始發聲練習,a、e、i、u、e、o、a、o,慎重其事地張大嘴一個個發出那些音。一回神,裏香和自己的嘴巴也跟著動了起來,ka、ke、ki、ku、ke、ko、ka、ko,沒發出聲音就是了。


    我和裏香四目相接,裏香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笑著,一邊動嘴巴,我也跟著笑了。當我們悄悄跟著做發聲練習時,柿崎走了過來。


    「水穀,妳來一下好不好?」


    我沒想到有人會跟我說話,嚇了一跳。


    「沒問題,可是什麽事啊?」


    「妳來這邊一下。」


    我被叫到稍遠處。


    「什麽啦。」


    「在妳旁邊那個是秋庭同學吧?」


    「裏香怎麽了?」


    「有事想拜托她,可不可以幫我們傳個話?因為我都沒和秋庭同學說過話耶。」


    「什麽啊,要拜托什麽東西?」


    那回答讓我大吃一驚。


    「那種事情,我覺得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沒問題的,就隻是站著而已。」


    「就跟妳說不可能了。」


    「反正妳就先跟秋庭同學說說看嘛。」


    都已經被死纏爛打地拜托成這樣了,也不好意思再拒絕,更何況要不要接受,也得讓裏香白己決定。


    裏香,我叫她名字。


    可能聽到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吧,裏香滿臉問號。


    「這個女生叫柿崎,說有話想跟妳說。」


    「臨檢~~!」


    某人大叫。


    「鬼大佛來了~~!」


    緊接著,視聽教室的門被敲得咚咚作響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間,「快開門!」、「你們這些家夥,到底在這裏搞什麽東西」一個粗嘎的聲音隔著門扉響起,那正是鬼大佛沒錯。「老師這沒什麽,」、「我們隻是在看俄羅斯電影,」、「一刀未剪的高格調俄羅斯電影。」耳邊傳來山崎隱約透露心聲的悲痛叫嚷,不過就在地板彷佛遭受重擊般,發出一陣地鳴般的聲響後,就再也聽不到山崎的聲音了,雖然山崎本身在三重縣高中柔道界也是出了名的猛男,但是碰到鬼大佛這種角色,畢竟還是屈居下風。


    「山崎~~!」


    又有某人大叫。


    「你那男子漢的氣魄,我們都確實感受到了~~!」


    「山崎~~!」


    「慘了!快逃!」


    「從哪裏逃啊!這裏可是三樓耶!」


    「屋簷啊!沿著屋簷到隔壁教室去!」


    「也有這一招喔!」


    「山崎~~!山崎~~!」


    教室內陷入一片恐慌,一旦被發現在這種地方看這種東西就會被開除的。有人打開窗戶正想沿著屋簷逃到隔壁教室,有三個人抱著大量錄像帶從放映室飛奔而出,那三人抱著錄像帶沒頭沒腦地在教室裏亂竄,另外還有七名勇士拚死抵住視聽教室的門。「屏障、快築起屏障」,有人大叫,不久後視聽教室的門碰一聲地被重重撼動,大概是失去耐性的鬼大佛直接用身體撞門吧,抵住門扉的其中三人沒兩三下就被撞飛出去,隻剩下四個人勉強頂住。


    「戎崎,慘了!」


    「喔!」


    我和山西見狀便急忙衝過去,另外還有數人也跟著一起衝過來,總共加起來約莫十人拚命抵住門扉。


    「快一點!從窗戶逃呀!」


    我轉頭對抱著錄像帶的那夥人大叫,隻要把證據藏起來,大概就能勉強一問三不知、裝傻裝到底吧,很幸運的是這不像抽煙,並不會殘留煙味。「橫隊進攻,把手臂挽起來吧。」隔著門扉聽到鬼大佛這麽說。「用身體撞,直接把那什麽門給撞破。」


    「來囉!」


    山西以悲壯的聲音大叫。


    「對衝擊防禦!」


    「喝!」


    我們抵住大門的所有人齊聲吶喊,使出渾身力氣。大門那邊傳來男老師隊伍的叫聲,他們一邊「喔~~」地吼叫,同時挽著彼此手臂衝過來。隨之而來的是遠遠超乎想象的猛烈衝擊,被稍微撞開的大門一角恰巧碰到我的額頭,整顆頭頓時一片空白。


    「不要退縮!第二波,要來囉!」


    「喔!」


    「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


    「別想進來!別想進來!」


    我們勉強挺過再次的衝擊,但是有一個人因肩膀承受不了衝擊而呻吟脫隊,接下來又因為老師們持續的身體衝撞,我們寶貴的戰力一一不支倒地,我被撞傷的額頭也開始滲血。


    「快一點!還沒好喔!」


    我回頭確認情況,運輸部隊已經開出一條沿著屋簷邇到隔壁教室的退路,正以接力方式快速運出大量的錄像帶。到底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把那些東西全都運出去呢?我們究竟還要承受多少次身體衝撞呢?


    沒辦法了撐不住了


    眼見堆積如山的大量錄像帶、陷入混亂的運輸部隊,放棄掙紮的情緒逐漸湧上心頭,這樣下去是撐不到最後的吧。


    「戎崎,來囉!」


    「喔!」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多餘時間思考,男老師隊伍的突擊實在過於猛烈,目前可以確定那邊有鬼大佛、體育的島村、橄欖球社顧問加藤加入,從吆喝聲分析好像連物理的田島或國語的濱崎,還有英語的仁誌田都加入了。單憑「衝鋒陷陣、殲滅敵人」(注:出自《古事記》安倍仲麻呂和歌作品,二戰期間被選為日本陸軍紀念曰鼓舞軍心的口號)的信念,男老師隊伍一再突擊,就在那每一擊的過程中,防禦的男學生也一一脫隊。本來體型就已經差人家一大截,對方又可以藉由助跑加強突擊力道,相對地我們這邊卻隻能死命抵住門扉而已。雖然情況很明顯對我們不利,但是一個人倒下又會有另一個人補上,兩個人倒下又會有另兩個人補上,所以勉強還能維持勢均力敵。很幸運的是我們擁有齊聚於視聽教室中男學生的色心不,是人數,即便體格或馬力屈居劣勢,不過以軍隊數目麵言是我們這邊居上風。


    既然我們這邊很辛苦,他們那邊應該也很辛苦才對。


    撐下去,撐得下去的。


    眼見在每次突擊後減少的同伴身影,我和山西心頭不,是所有防禦大門的男學生心頭就會反複出現同樣的念頭。


    「好了,全運出去了。」


    好不容易才聽到運輸部隊的聲音。


    「俄羅斯電影!快點在屏幕上放俄羅斯電影!」


    「有『我的村莊曾是戰場』耶!還是要放『安得烈?盧布耶夫』?」


    「笨蛋!你這個電影宅男!現在根本就不是說那些東西的時候吧!」


    「什麽都好,放就是了啦!快一點!」


    「好了!放了!」


    「好了,戎崎!」


    但是,我們這批防禦部隊沒有任何人想離開這道門扉,這已經和什麽電影沒關係了,現在哪管那些啊,白癡。那才不是問題呢,事到如今拚的就是一口氣,這是男老師對抗男學生的總體戰不,是男人對男人賭上靈魂的戰鬥,少在那邊多嘴。


    絕對不會讓你們開門的!


    死守!


    隨著男老師隊伍逼近時所發出的吶喊,我們也發出吶喊回應。


    「喔喔喔喔喔~~!不會輸給你們的啊啊啊~~!」


    5


    「山上祭?」


    穀崎亞希子聽到這個字眼時歪著頭。


    「那是什麽東西啊?」


    「就是裕一他們學校的文化祭啊,那裏也是我的母校呢,雖然是隨處可見的普通文化祭,妳就去看看怎麽樣?」


    跟她說這件事的是後進護士久保田明美,兩人正好在準備點滴。雖然是很單純的作業,不過絕不能掉以輕心,一旦不小心出錯可是會鬧出人命的。明美她年輕歸年輕,手腳卻很利落,一一將藥水混和,很明顯地就是比她這邊正確迅速。她稍微在心底咂舌,我這人還真是粗手粗腳的耶,雖然早就明白了。


    「可別算我一份喔,我從以前上學的時候就很討厭學校,現在也不想去,光看到校舍就想逃了呢。」


    「可是我想去耶,因為我以前很喜歡學校。」


    「那就去看看啊?」


    那天要上白天班呀,明美似乎很遺憾地說。


    「文化祭喔。」


    學生時代,那種活


    動翹掉是理所當然的,想到學校那些活動就煩,根本不想參與,自己又沒加入社團。如果沒記錯,早上點名一結束就會立刻跑到屋頂去,整天和朋友玩花牌(注:日本傳統紙牌遊戲,由一至十二月代表性植物為花色的四十八張牌,變化出不同的遊戲規則)。不論是一年級、二年級,或三年級都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戰績呢,輸、輸、大勝總共大概就贏了兩千圓吧,不對,也很難說吧。


    「我以前是話劇社的喔。」


    「咦,是喔。」


    她覺得很意外,明美總而言之就是個樸實的女孩,頭發是漂亮的黑發,也不太化妝,交代她的事情總會很認真地處理好,不過就是不夠機靈。當患者滿嘴胡說八道時,也沒辦法當場做出判斷,常需要拜托他人,總之呢,就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那種人。她實在無法想象那樣的明美,站在舞台上發出響亮聲音的樣子。


    大概是心中所想被察覺了吧。


    「常常被人家說不是這塊料就是了。」


    明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是,就隻有站在舞台上的時候才能覺得自己變得不像是自己。」


    「妳是說完全投入角色嗎?」


    「也不是那個意思。」


    隻見明美秀氣的圓圓小手將安瓶刺入點滴袋,注入規定的分量後迅速拔出,然後又繼續下一瓶。仔細一看,不論是使用前或使用後的安瓶,都整整齊齊地照順序排列,所以才能又迅速又正確。隻不過,要像那樣排列好,事前大概要花一番功夫準備吧,如此看來這個人到底該說是機靈還是不機靈呢?


    「該說是呈現出真正的自己嗎?」


    「啊,原來如此。」


    有時開著silvia奔馳在空蕩蕩的道路上,有那麽一瞬問所有思緒會突然放空,不論是手臂或雙腳都和車子融為一體,簡直像化為同種生物一般,隻管跑在眼前筆直的道路或婉蜒的彎道上。像那種時候,自己是自己,同時又不是自己,和某種更龐大的東西緊密相係,世界、或是時間什麽的總之搞不太清楚啦。


    她所說的就是那麽一回事嗎?不對,大概有點不一樣吧。


    「有三年級的學生請我去看話劇演出,我雖然很想去看,可是要值日班,穀崎小姐可以代替我去看看嗎?」


    「代替呀」


    總覺得提不起勁。


    「和夏目醫師一起去怎麽樣啊?」


    「啊?和夏目?為什麽?」


    「你們感情不是很好嗎?」


    等一下,才不好呢,我們感情根本就不好啊。


    「我問妳喔,該不會是出現那種謠言了吧?」


    她戰戰兢兢地試著問。


    有啊,明美笑說。


    「妳自己沒察覺嗎,穀崎小姐?」


    「完全沒有。」


    「這點還真像穀崎小姐的風格呢,真讓人有點羨慕耶。」


    「羨慕?」


    「妳不是完全沒察覺嗎?要是我的話,對那些遙言會很敏感的呢。」


    「妳啊,是太神經過敏了啦。」


    這我也知道啊,明美低語,張開嘴後嘟起的雙唇是想再說些什麽呢,還是正想閉上嘴巴呢,亞希子暫時等了好一會兒,明美終究還是陷入沉默。總之,她就是這種類型的人呢。


    好多事情全都會憋在心裏。唉,人都是這樣,即使很明白,不論如何就是束手無策,像她也是,對自己本身的粗野再明白不過,不過就是沒辦法變得謙和有禮。


    「如果可以把妳跟我加起來,再除以二就好了呢。」


    「搞不好隻會分到彼此最糟糕的部分耶。」


    「哇,那就糟糕透頂了。」


    兩人笑了,手邊作業就快結束了,到時候就得帶著點滴巡病房,那是一段必須一邊擊退臭老頭鹹豬手攻擊的艱難路程。


    「我和夏目之間什麽都沒有。」


    「是那樣的嗎?」


    「我們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覺,該說是『哥兒們』嗎?嗯,對耶,『哥兒們』可能是最貼切的吧。」


    休息時間一到屋頂,那個「哥兒們」就睡在那裏,雖然是個大帥哥,睡相卻像個大傻蛋。開開的嘴巴就像魚嘴,本來想把煙蒂或什麽扔到他嘴裏,可是一想到這麽搞再怎麽樣都會把他給惹毛的,所以自我克製了下來;想在他額頭塗鴉的衝動,也自我克製了下來。她一屁股坐在離他不遠處,抽起煙。


    夏目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嗯?起來囉?」


    她試著問,不過沒有回答,好像是在說夢話,隱約覺得是女人的名字


    她凝視他那副呆呆的睡相好一會兒,視線移至秋季朦朧的藍天。


    「文化祭啊。」


    果然提不起什麽勁去耶。


    而且還是和夏目一起去?


    還不如饒了我吧。


    戰鬥持續著。男人與男人的鬥魂隔著一扇門彼此衝撞,戎崎裕一在激烈衝擊之下被撞飛出去,頭部碰到地板,視野逐漸變成一片白。但是不去不行,朋友們,朋友們正在戰鬥,戎崎~~戎崎~~朋友叫嚷著。即便腳步踉嗆,戎崎裕一起身再度抵住門扉,即便負傷也要加入戰線。數目逐漸減少的戰友以笑容迎接他,其中還有朋友笑著豎起拇指,戎崎裕一當然也露出笑容、豎起拇指。其中也有朋友對他眨眼,戎崎裕一當然也回眨了眼。被突破防線已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眼看著逐漸分出勝負,這扇門不久後就會被攻破吧。但是,我們要戰鬥到最後一刻,因為如今隻有戰鬥才是我們的大義。


    聽完話的秋庭裏香大吃一驚。那個叫什麽柿崎的熱血沸騰地說了一大堆,「隻要把劇本稍微瞄過一遍就好了」、「我也知道這很亂來啦」、「真的,別把這事看得這麽嚴重」、「我不是說非做不可啦」、「可是,妳看,隻要妳能先幫我們看看劇本就很感激了」,對方看來好拚命,硬是把劇本塞過來。「不好意思」,根本就不是水穀美雪的錯,她卻跟自己道歉。「應該是不可能的吧」、「妳可以不用管柿崎說什麽啦」、「沒想到那個女生這麽硬來耶」。秋庭裏香當然也覺得這不可能,對方根本就是硬來,莫名地還是翻了翻劇本,有句話映入眼簾,同時看到一旁補充書寫的設定。突然間,有什麽在心中的位置改變了,隻是看看而已,好吧,就隻是先讀讀劇本罷了,僅此而已,沒關係。


    某個秋季非常晴朗的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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