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笙麵色大變。


    藍漓隻覺眼前人影一閃,自己被護在了一個安全的懷抱之中,耳邊,是白月笙著急的呼喚:“你有沒有受傷?”


    藍漓一直以來提著的心瞬間跌落低穀,她緊緊抱著白月笙的腰,將頭埋在白月笙的胸前,仿佛隻有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才能穩定自己浮動的心緒。


    白月笙劍眉緊皺,用披風將藍漓護住。


    藍漓看著地麵上那些屍體,斷肢殘骸之間,有金甲衛的,有靖國公府府兵的,血跡在青石磚的地板上蔓延,染紅了她素白的靴子……這血流成河的樣子,她生平第一次見到,隻覺有什麽東西在喉頭梗的難受,反胃。


    骨碌碌。


    一顆猙獰的人頭滾到了藍漓的麵前,正是方才還鮮活怒罵的劉素,他斷掉的脖頸上鮮血淋漓,喉管和碎骨也還看的分明,睜著眼,瞪著藍漓,像是在訴說著自己的不甘。


    藍漓喉間的湧動再也無法壓抑,她忽然推開白月笙,小跑了幾步,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隻吐得胃裏無東西可吐,斷斷續續吐著酸水和膽汁,臉色蒼白,滿臉是汗——


    當。


    不知是誰在她頸間敲了一下,藍漓昏了過去,穩穩的倒在了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


    清脆的小孩兒啼哭聲音,將藍漓喚醒。


    藍漓坐起身子,瞧瞧四周,此處已不是靖國公府那樸素的院子,而是她自己慣常居住的水閣,外麵,陽光正好,花匠們在收拾著那些名貴的蘭花,彩雲抱著小丫頭正在逗弄。


    她喉間有些難受,藍漓下意識的摸了一下,想起昨日發生的種種。


    “王妃,你醒了!”李嬤嬤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忙端著水進來伺候藍漓洗漱。


    藍漓的臉色有些白,起身換了衣服,隨口問道:“王爺呢?”


    “老奴讓人去請了,王爺馬上便到。”


    藍漓淡淡應了一聲,喚彩雲前來,接過小丫頭逗弄著。


    彩雲心中惴惴不安,試探的喚了一聲,“小姐?”


    藍漓此時的表情是若無其事的,但昨晚那副吐的昏天黑地明顯受到巨大刺激的景象如在眼前,彩雲實在有些不放心。


    “嗯?怎麽了?”藍漓抬眸看向彩雲,“這丫頭吃了嗎?怎麽嘴巴四處嘬著,像是有點餓?”


    彩雲還愣著。


    藍漓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彩雲忙回過神來,道:“沒呢,方才乳娘喂她,她嘻嘻哈哈的不吃,想必這會兒又餓了,我抱去找乳娘吧。”


    “嗯。”藍漓應了一聲,將小丫頭交給彩雲。


    恰逢此時李嬤嬤準備好了素淡的清粥,和幾道開胃小菜擺在了麵前桌上,藍漓便安靜進食。


    剛端起碗,白月笙到了。


    白月笙今日都在寒月軒中處理事務,並未離府。老實說,昨夜的藍漓將他嚇到了,即便此時看著藍漓安靜從容,也兀自不放心。


    他走上前來,握了握藍漓的手,有些冰,坐在一側,用自己的手將她的手捂住,雖未說話,但那動作卻甚暖人心。


    藍漓微微一笑,道:“這是做什麽,你拉著我的手,我吃不了東西了,我還餓著呢。”


    白月笙瞧著她的笑容,心裏有些疼,“我喂你。”說著還真的端起食物有模有樣的喂了過來。


    藍漓一愕,失笑,“好啦,別鬧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越是這樣若無其事,白月笙心中越是疼的厲害,昨夜種種不斷從眼前閃過,他簡直無法想象,如果自己去遲了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每每想起後怕連連,那端著食物的手也未褪去分毫。


    “這是幹嘛,我不是沒事麽?”


    “還沒事?吐成那樣的人到底是誰?”白月笙不給麵子的拆台,藍漓臉色有些不自然,道:“當時難免有些不好接受……”藍漓微微一歎,“不妨事,以後總會習慣的。”她心中既然已經決定和他站在一起了,自然也不會為了那些事情退縮。


    他皺著眉頭,有些發狠的將她按在了自己的胸前,撞得藍漓鼻尖有些生疼。


    藍漓悄悄將他回抱,道:“好了好了……”


    好一會兒之後,白月笙抱夠了,才將她鬆開,藍漓自然也不會真的讓他喂食,笑著將餐具要了過來,還給白月笙也填了飯。


    白月笙認真的觀察這,見藍漓的確沒有什麽不適,才放了心。


    吃著東西,藍漓的眼神忽然停在了白月笙的手臂上。


    月白色的衣衫上透出了一抹血跡。


    藍漓連忙放下碗,“這是怎麽了?”不由分說的將白月笙的衣衫扯過,那手臂之上,竟有一道弓箭劃痕不曾包紮,藍漓皺著眉,語帶責備:“你怎麽回事?傷了都不管不顧嗎?”


    白月笙愕了一下,呐呐道:“忘了……”


    藍漓無語,也沒那心思吃東西,喚了彩雲找了外敷的藥,親自將傷口包紮綁好了,又為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才算作罷。


    傷口其實並不大,白月笙也真的是忘了,可瞧著她如此著緊的樣子,白月笙心裏自然是高興的,藍漓認真的道:“這可是我的福利,你忘了,我不能忘,記得按時來找我換藥。”


    白月笙失笑,“好吧,我記下了。”


    吃過東西,兩人又抱著小丫頭逗弄了一下。


    這小丫頭還真是乖巧的有點不可思議,每日裏吃吃睡睡,醒著的時候無論誰抱著都是好的,一雙大大的眼睛咕嚕咕嚕的轉著,對抱著的人露出很天真的笑容來。


    白月笙伸出一指讓小丫頭白白的手拽著玩,小丫頭不客氣的將他的指塞進嘴巴裏,口水沾的到處都是,白月笙眸帶笑意,習以為常,“把紫戀母女接過來吧,一來你有個伴,二來也可以就近聯絡感情。”


    藍漓怔了一下,“可以?”其實這件事情她未嚐沒有想過,回京之後事情又太多,一來二去就耽擱了。


    “有什麽不可以?自然可以,王府空置的院子很多,閑著也是閑著。”


    藍漓沉默了一會兒,“謝謝。”


    “謝什麽?你我之間,不需要說這個字。”他握了握藍漓放在桌麵上的手,“疫病的事情我已經讓劉太醫和李太醫接手了,你不必再親自過問了。”


    藍漓心頭一緊,“昨夜……那些患了疫病的人……怎樣了?”


    白月笙垂下眼眸,放下筷子,才道:“死的多是病患,醫者隻有少數傷亡,今晨李院判前來稟告,那活下的十來個病患,都隻是輕度感染,我已經專門辟出了一個地方讓他們看顧治療,你若不放心,可去瞧瞧。”


    藍漓垂著頭沉默著,心緒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人命,在靖國公的眼中,真的是連草芥都不如!


    “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白月笙暗暗歎了口氣,上前將她抱了抱,隔了好一會兒才道:“對了,你是如何知道那劉素的往事的?”


    藍漓依舊沉默,手卻仿佛有自我意識一樣將白月笙抱住了。


    白月笙也不催她,就這麽抱著。


    藍漓卻像是抱上了癮,也不說話也不反應。


    白月笙有些無奈。


    昨夜,自己將她抱回王府之後,她明明昏著,手腳卻將自己拘的死緊,怎麽都不放手,無奈他隻好陪著讓她睡沉了,才想辦法掰開她的手腳,再去處理後續事宜。


    這個素來平靜矜淡的女子,竟對自己如此眷戀,這讓白月笙很是受用,但同時也有些心疼,心中暗暗發誓必定要將所有最好的全部給她。


    藍漓覺得溫存夠了,才問:“你說劉素和素清的事情嗎?”


    “嗯。”


    “那年……”藍漓的眸色有些玩味,道:“那年我在京郊的肅親王府別院為老王爺治腿,有一次出去采藥,太久沒有回去,白鈞浩來找我,後來我們因為大雨,被困在了山中,隻好借宿尼姑庵,當時英國公夫人正巧在那處進香禮佛,然後我們就不小心看到劉素和那素清的事情了,當時我並不知道他是誰,時間久了,樣貌也記得不清楚了,隻是對那紫龍晶的短弓記憶猶新,所以便詐他一詐,沒想到他竟真的就是當年那個偷情的男子。”


    “紫龍晶的短弓呢?”


    藍漓垂眸,“當時我們乘他不備就將短弓拿了過來。”


    “給了白鈞浩?”白月笙挑眉。


    藍漓笑道:“自然是給他,我隻是個手無法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不會武,也不需要那些東西,再後來,你知道的。”白鈞浩出了事,短弓也隨著他一起不見了。


    白月笙點點頭,“你倒是聰明,昨夜那一手之後,靖國公短時間內隻怕都要卯足了勁和英國公纏鬥在一起。”


    藍漓卻道:“可我還有疑慮。”


    “你是說梅園之中丟失的那些首飾和東西嗎?”


    “嗯。”


    “不必擔心,我已經著人審問了張勝,得知了那些東西的下落,斷然不會再牽扯出別的疫症來。”


    藍漓一怔,“是張勝?”


    “雖不是張勝,但和張勝也有莫大的關係。”張勝這種人,深受當年楚國公恩惠,在太醫院蟄伏二十多年,若是決定了要做的事情,必然咬緊牙關不會鬆開,但白月笙是什麽人?張勝便是再如何的硬骨頭,隻要是人都會有弱點,都會有牽絆。


    藍漓嗯了一聲,“那便好,還有,那玉海棠呢?”


    “如今在三哥府上,你不必擔心,三哥的心性我是最了解的,他必定不會再讓玉海棠出手禍及別人。”想到白月辰,白月笙長長歎了口氣,“這些年來,三哥的處境艱難,如今又要護住玉海棠……”必然要被推上風口浪尖了。


    “是啊。”


    藍漓微垂著眼眸,纖細的柳眉微微皺著。


    *


    藍漓休息了一會兒之後,還是去白月笙新辟出的管製瘟疫的地方瞧了瞧。


    因為是瘟疫,所以選在了人口不怎麽密集的南城區一間抄沒來的宅邸之內。


    因為那夜靖國公下了殺手,如今存活下的都是輕微感染者,還有那夜被牽連的醫者也在此處。


    李太醫一看到藍漓來了,忙放下手頭的事情迎了上來,道:“王妃……”


    “受傷的醫者有多少?”


    “十來個,都是輕傷,病患如今……”李太醫頓了頓,才道:“如今剩下的這十多名都不嚴重,按照王妃給的方子已經將病情控製住了,巧的是王妃專門交代照看的那位春蟬姑娘,因為當時隔離放的有點遠所以沒有遭難,如今也在此處。”


    藍漓一怔,“帶我去瞧瞧。”


    藍漓換了用藥水熏過消毒的衣服戴上口罩,隨著李太醫往南側廂房過去,春蟬便被安置在那裏。


    藍漓瞧了瞧,見她手臂上的皰疹有的已經開始變開結痂,將要長出新肉了,藍漓把了把脈,難得露出幾分笑意,“真是命大。”居然熬過來了。


    李太醫也笑道:“是王妃醫術高超,若非王妃的生方熟方以及各種抵製瘟疫的辦法,這姑娘也沒機會,哎……”李太醫微微一歎,“那些病患,若非靖國公……也是有機會的……”


    藍漓垂眸,道:“此事以後都莫要再提。”


    李太醫躬身道:“是,老朽明白,”頓了頓,又道:“隻是王妃這些辦法和方子,老朽研讀醫書多年,卻還是第一次聽聞,當真是奇妙的緊,不知王妃從何處學來?”


    藍漓笑道:“都是以前機緣巧合得來的。”


    李太醫明白藍漓不想多說,但也實在覺得這些藥方和辦法很有用處,詢問道:“不知老朽可否將這些方子記錄下來,以備後世之人抵製疫病之用。”


    “自然可以。”


    李太醫又是千恩萬謝。


    藍漓多看了他一眼,據說這個李太醫平素便有整理各類疑難雜症的習慣,還自己編了一本百草經,概述各種藥材的處理,效用,培育,養殖等等……


    醫術醫德的修養對一個醫者來說,自然至關重要,但是還能想到要著書立說造福後世,那便又高出了一個層次。


    不得不說白月笙看人的眼光都是極好的,不管是李太醫劉太醫還是戰姓幾個護衛將軍無一不是難得的人才。


    回到王府之後,藍漓去看了江夢琪一眼。


    江夢琪還是老樣子,安靜的坐在窗邊的小榻上向外看著,雙眸無神呆滯,什麽樣的聲響和動靜都不能喚回她半點反應。


    彩雲對藍漓道:“我讓桂嬤嬤挑了兩個伶俐的丫鬟伺候著,小姐不必擔心。”


    “嗯。”藍漓應了一聲,俯下身子瞧了瞧江夢琪脖子上的傷口,道:“姑母反應如何?”


    “姑太太因為上次給四少爺銀子的事情牽累的江夢琪丟了,如今也消停了,隔日便會來瞧瞧江夢琪,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彩雲憋著嘴,“她還要如何反應呢?若不是小姐兜著,她和江夢琪兩人不知道成了什麽樣呢。”


    “好了。”藍漓淡淡阻止她繼續,又給江夢琪探了探脈,道:“等會兒將那生肌玉露拿兩瓶過來吧,總是個女子,脖子上留了疤就不好了。”


    “哦。”


    彩雲不鹹不淡應了一聲。


    須臾,戰狂找了來,請藍漓前去寒月軒。


    藍漓怔了一下,她素來是住在水閣的,後來白月笙也時常歇在水閣,寒月軒儼然就成了專供白月笙辦公的地方,若非是要緊的公務,白月笙也不會將她請到那裏去吧?


    藍漓沒想很久,離開翠園去到寒月軒。


    寒月軒內植著滿園的梅樹,因為時節不到,尚未發芽,但藍漓還是記得兩年前的冬天她聞到過的梅香四溢。


    藍漓往內瞧了一個,一個六旬的老者低眉順眼的站在寒月軒門口一側,正是那個隨時跟著白月辰進出的潤福管家。


    藍漓眸光微微一動。


    一旁,戰狂道:“王妃?”


    藍漓理了理衣襟,邁步入了寒月軒。


    寒月軒位於王府正中,主樓有兩層,一層用來招待賓客,二層白月笙用來休息和處理公務。


    戰坤迎了上來,親自帶著藍漓上了二樓,將她送進了書房。


    書房內,白月笙與白月辰對立而坐,聽到開門聲,視線都轉了過來。


    藍漓屈了屈膝:“沁陽王殿下。”


    白月辰道:“弟妹還是如此見外。”


    藍漓微怔,不太好意思的道:“三哥。”


    白月辰勾了勾唇角,“這就對了。”


    白月笙將藍漓拉到了自己身邊坐下,又為藍漓沏了一杯熱茶,才道:“心兒,三哥有事找你。”


    “哦?”藍漓詫異的看向白月辰,“何事?”


    白月辰慢慢的放下手中茶杯,道:“不知弟妹可聽過合和散?”


    藍漓一怔,“略知一二。”


    “可有解法?”


    藍漓思忖了會兒,“中了合和散的人,是玉海棠吧?”


    白月辰道:“是。”


    藍漓瞧著白月辰臉上的誠摯和溫潤,不得不說,這個男人得天獨厚,隻看著他臉上的真誠,便很難對這個人討厭的起來。


    藍漓的沉默,讓氣氛有些僵硬。


    白月辰道:“抱歉,為難弟妹了,隻當三哥未曾說過就是。”


    藍漓頓了頓,慢慢道:“已經開口,又如何當未曾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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