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眼淚卻像是擦不完一樣,越發的泛濫了起來,白月笙慌了手腳,索性直接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平素最擅長勾調她的那些花言巧語此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也實在思忖不明白她為何忽然這個樣子,隻是不斷的道:“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他吻了吻藍漓光潔的額頭,“好了,無論怎樣,都是我的錯,不哭了?”


    藍漓的哭泣是無聲的,她就這麽任由白月笙抱著,一句話也沒說,靠了一會兒,慢慢從他懷中退出,握了握那碗。


    白月笙很快將碗拿過去,沒有任何遲疑的將藥喝了,他想說點什麽,但他拿捏不準藍漓的心思,索性也不亂說,卻將人圈在自己身邊。


    不過他似乎是多慮了。


    藍漓神情如常,幫他清洗了傷口之後,又幫著換了舒適的絲製中衣,此時藥效上來,白月笙的頭有些昏沉,他意誌堅強,心中擔心藍漓情緒,不願睡去,還是藍漓在壓被子的時候撫了一下睡穴才不甘心的慢慢閉上了眼睛。


    床榻邊上,藍漓親力親為,給他擦了臉和手,才自己寬了衣上床,靠在了白月笙的身側,然後將他手臂抱在懷中,下意識的慢慢收緊,沉澱在心底深處的那些後怕,此時發酵,蔓延全身,竟隱隱顫抖起來。


    那種毒是能致命的毒,而解毒並非她的強項,回府之後所有的冰冷平靜不過是假裝,事實上她當時心裏氣的要死。


    她氣自己無能為力害的白月笙受了傷,氣白月笙不顧自己身體強行運氣對付哈蘇,更恨死白月笙殺掉僅有的活口斷了後路。


    氣過之後,她更怕。


    她怕自己醫術不精解不了毒,請來封先生也於事無補,然而,事情卻以另外一種形態發展,戲劇化的那麽簡單拿到解藥。


    她才忽然意識到,白月笙之所以形態輕鬆,一直以來都不是為了讓她放寬心,而是白月笙看的透徹,看的長遠,早已知道北狄人會自己送上解藥,因為謀刺華陽王的罪名,任何人都擔不起,而那個哈蘇和那些北狄刺客,分明就是有人刻意派出來借力的,隻為引起朝廷和北狄矛盾……


    她並不蠢,相反的還很聰明,卻在那關鍵的時刻關心則亂,全副心神都記掛著白月笙的傷,根本顧不上去想別的。


    藍漓深深吸了口氣,將白月笙抱得更緊,但這一整夜,她根本無法入睡。


    五更天,外麵還黑的很。


    服下的解藥起了效果,白月笙的身子有些發熱,藍漓本就沒睡著,立即起身吩咐外麵伺候的兩個嬤嬤準備了清水送來,一遍遍不厭其煩的給他擦手擦臉。


    無論是那毒藥還是解藥都藥性霸道。


    就這樣,白月笙的身子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又折騰了兩個時辰,天色大亮的時候,臉上和唇上的烏青全部褪去,藍漓把了把脈,心中的大石這才完全落了下去。


    毒解了。


    遇刺的事情因為封鎖了消息,閑雜人等都並不知曉,但早朝白月笙沒去,白月辰心中惦記,剛下朝便來探望,得知前因後果著實吃了一驚,又見白月笙還昏睡著,十分擔憂:“毒已經解了為何還昏睡不醒?”


    “北狄人的毒有些霸道,估計要休息兩日才能完全清醒,不過三哥放心,我認真檢查過,一切無礙。”


    白月辰鬆了口氣,“你的醫術我自然信得過,那也好,這段時間他著實是累著了,就當是休息休息吧。”


    “嗯。”藍漓點點頭,順手給白月笙拉了下被子,請白月辰到外間用茶。


    白月辰道:“昨夜之事,雖刺客全是北狄人,但主謀似乎並非葉赫王與蕭明謙。”


    “嗯。”藍漓輕應了一聲,“據戰閣的消息,哈蘇手脈被廢了之後,就被葉赫王送出京了,但沒走出百裏,卻莫名失蹤,想必就是那個時候被幕後那個人控製。”


    “幕後……弟妹為何覺得會有幕後之人?”


    “因為那枚私印。”


    白月辰並不知昨晚細節,聞言蹙眉,“私印?”


    “是,鳳頭方雕印信,私印,背麵刻著一個妙字,當是皇後玉妙人的私印,而且那私印看起來……沒有半分宮廷氣息,我曾聽肅親王老人家說過,有的得勢卻無子嗣的宮妃為了晚年不至於淒涼,會在宮外辦產……”


    “我倒是知道玉皇後進宮之前,玉夫人的確送了大批的嫁妝,田產,鋪子,莊園,她入皇宮為後那些東西自然用不著,會找專門的人打理,印信應該就是用來管理那些產業。”


    藍漓點點頭,“我們姑且假設,玉妙人就是背後主謀,如果印信是管理私產所用,不在自己的手中,就在自己極其信任的手手中,除非遺失,某則不會落入北狄人之手,她一個深宮皇後,自然不可能是遺失了,隻可能是別人交到了北狄人手中,如此來看,這一樁刺殺似乎合情合理,但,玉妙人為何對我夫婦二人動手?”


    玉妙人廢後一事,雖然的確是藍漓和白月笙暗中推波助瀾,但當時做的十分隱秘,絕不可能有人知道,自然也談不上報複。


    藍漓又道:“玉妙人被廢了之後,所做所想都是怎樣重新得到原來的位置,譬如昨晚宴會那般,又怎麽會有心思再來招惹我們夫婦?況且,昨晚她複位失敗,怕是要忙著應付宮中的明槍暗箭。”


    “那山河圖的事情……”白月辰頓了頓,“是弟妹?”


    藍漓搖頭:“並不是,我的確不想讓她複位,但事出突然,我沒來得及……如果我估計的不錯,應該是太後。”


    白月辰點頭,“不錯,宮中一切,自然都逃不過太後的眼睛,玉皇後想要複位,第一個阻礙就是太後,如此說來,玉妙人是被陷害的。”


    “陷害與否,如今已經不重要,昨夜的刺客已經全數斃命,死無對證,玉妙人的印信就是死證,坐實了她的罪名。”


    白月辰點頭,“阿笙應該是知道從那些北狄人身上查不到任何東西,所以索性全部就地解決,看似盛怒之下為之,其實不過是緩兵之計,讓真正的幕後之人疏於防備。”


    “也許……”藍漓眼眸劃過一抹思慮,“阿笙大概知道幕後之人是誰。”


    白月辰一怔,“那弟妹覺得……”


    “玉妙人如今隻是個冷宮廢後,隻等北狄人一走就會正式的昭告天下,她的一舉一動又全在太後的監控範圍內,似乎沒有人會有害她的必要,除非是需要一個替罪羔羊,至於玉妙人的私印,管著她的銀錢私產,若要動用,隻會交給自己最信任的人。據我所知,玉妙人並沒有什麽閨中密友和親信心腹,這天下間,外人再怎麽好,又能好過自己的父母家人嗎?”


    察覺到白月辰看著自己的眼神有點深沉,藍漓住了口,淡淡一笑,“我隨口說說,三哥不必當真,時辰不早了,三哥留下用了午膳再走,我去吩咐一聲。”說著,轉身出了門。


    白月辰的視線追隨著藍漓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蘭花之後,才默默收回,以前他總覺得,藍漓不過是醫術了得,有些經商的小頭腦,性子又是平和,長相也算不得美豔。


    因為是白月笙看中的女子,所以白月辰也便愛屋及烏將她當了自己人,如今卻恍然明白,他看的太過淺薄。這個女子,哪裏是有些小頭腦,她的聰慧和智計,甚至連自己都自歎不如。


    白月辰為人溫潤謙和,既然藍漓說準備午膳,他也沒事,自然不好推托,用過午膳又瞧了白月笙一眼,才去處理公務。


    隔了一會兒,彩雲前來通傳,說是陸泛舟到了。


    “陸大人還拿了些東西,說是什麽藥材,似乎知道王爺受傷的事情了,我就奇怪了,昨日封鎖了消息,連沁陽王都是早上見過王爺才知道,陸大人是怎麽知道的呢?”


    “他自然有他自己的門道,否則也不會在衛元吉的手底下混的風生水起了。”


    “那……請嗎?”


    “不見,送他出府。”


    彩雲愕了愕,“為什麽啊?”


    藍漓沉默。


    彩雲抿唇,“好吧,我知道了,可萬一陸大人不走怎麽辦?”


    “丟出去。”


    彩雲輕咳一聲,不敢多問,連忙退了下去,他家小姐若是生起氣來,最好言聽計從別問為什麽,否則下場會很慘呢。


    一旁,逗著孩子的肅親王聽不下去了,“閑的沒事幹嘛趕人家?來者是客懂不懂?”


    “等會兒我先送您回肅親王府,然後再請陸泛舟前去王府做客。”


    肅親王挑起一道花白的眉毛:“火氣這麽大?說說,那陸小子怎麽得罪的你?”


    藍漓慢慢道:“您是想從他身上搜刮銀子吧?您很缺錢嗎?不如把您肅親王府的產業交給我啊,我這有個善財童子,極會做生意,日進鬥金不是問題,我也不收您托管費,一年分我百八十萬兩紅利也就是了。”


    肅親王愣了一下。


    藍漓又道:“等等,不行,您現在這樣,每天也就知道抱抱孩子,估摸著也很多年沒看過您府上那些賬冊了,早入不敷出了吧?當我剛才沒說,您就慢慢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吧。”


    說罷,藍漓瀟灑起身,轉身離去。


    “好的不學偏要跟白月笙那小子學——”肅親王眼角抽了一下,“臭丫頭!老夫抱得孩子還不是你的!竟敢笑話老夫,膽兒肥了吧!”


    睿涯低聲提醒,“王妃走遠了,聽不到。”


    肅親王氣急,抓起杯子丟向睿涯,睿涯躲了,身手敏捷的接住。


    肅親王大怒:“你也想翻天?不準躲!”


    睿涯僵住身子不動。


    肅親王抓起茶壺,正要砸過去,卻聽彩雲忽然道:“別……那可是小姐最喜歡的孔雀綠釉——”


    肅親王臉色微黑,抓起一旁一塊布丟到了睿涯的頭上。


    不大不小的布下麵,正好遮住他的臉,且還散發這某種一言難盡的味道,睿涯聞著那味道,一張俊臉直接扭曲。


    跑過來拯救茶壺的彩雲隻看了一眼,忽然極不客氣的大笑起來,那可不是尋常布,而是剛給小丫頭換下來的尿布!


    ……


    白月笙昏睡了整整兩日,第三日清醒的時候,周身神清氣爽,隻有右臂稍微有些酸麻發疼。


    這是水閣他和藍漓的臥室,但內間並沒有人,他的記憶,也隻停留在那晚藍漓莫名的眼淚上,心中忽然一緊,“來人!”


    桂嬤嬤喜道:“老奴在,王爺可算醒了,老奴這就為王爺準備些——”


    “王妃呢?”


    “王妃在靶場。”


    “靶場?”白月笙蹙眉,“本王睡了幾日?”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白月笙的眉皺的愈發的緊了,掀開被子下了床,守在門外的戰狂立即前來,“王爺這是……”


    “更衣。”


    戰狂不敢多言,伺候更衣之後就見白月笙腳步不停,朝著王府的靶場而去。


    因為白月笙是少見的文武全才,王府之中也專門辟出了一個院子做小校場,可射箭,可練武,隻是藍漓在那個地方幹什麽?


    白月笙走的越來越快,眉毛也皺的越來越緊。


    沿途的奴才一見白月笙的樣子,頓時低頭垂眸當什麽都沒看到,但戰狂可沒忽略那些奴才的眼神。


    因為……王爺隻更了衣就出來,長發還是那日的樣子,半束在頭頂,未戴簪子和發冠,但因為幾日的昏睡,發髻淩亂,許多發絲輕垂,仔細瞧時並不損害他的風儀,反倒顯得人少了幾分冰冷睥睨,多了幾分煙火氣。


    但……白月笙素來都是中規中矩的人,從未如此……邋遢過……也免不得那些奴才眼神見鬼了一樣。


    白月笙過了橋,穿過月洞門,很快便要走到靶場。


    隻聽裏麵傳來箭羽破空的聲音,然後叮的一聲,是釘在箭靶上的聲音。


    接著,一個男子恭敬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王妃聰慧,已經掌握了這短弓的要領。”


    “你不要恭維我,我自己幾斤幾兩,我自己心中清楚,我從未學過射箭,說難聽點,第一次拿起這弓的時候瞄準都費勁……你既教我,我便是你的學生,如果獵場之上我出了醜,那也是你丟人。”


    “是——”


    院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藍漓手中的短弓轉了方向,瞄準門口出現的那人,聲音微冷,“我不是說任何人不準打擾——阿笙?!”


    藍漓喜形於色,將弓收起,快步走到白月笙麵前,“你醒了,何時醒的?”


    “剛才。”白月笙回應藍漓的話,眼睛卻冰冷的掃過站在靶場中間的蔣淩風。


    藍漓切上白月笙的脈搏,道:“毒素都消散了,總算可以放心了,你——”她瞧了瞧白月笙的樣子,“沒有洗漱嗎?”


    藍漓並未注意白月笙的表情,她看到不遠處的戰狂,立即吩咐:“先送王爺回去,服藥,請李太醫前來為王爺換藥,再用些午膳,要吃什麽,我早就吩咐過水閣的小廚房了,去吧。”


    “……”


    白月笙不應,隻是問:“你這三日都在靶場和蔣淩風練習短弓?”


    “嗯。總不能浪費了好東西。”


    “我教你。”


    “可你手臂受了傷。”


    “這短弓用的是機關扣,不像玄鐵重弓需要拉弓,教得。”


    藍漓見他異常堅持,便點頭,“等你徹底恢複再教我,你先去洗漱,吃些東西,我再練習一會兒。”


    因為這幾日她除了照看白月笙,全服心思都用來練習和熟練這柄短弓,從一開始的一無所知到現在掌握了一些竅門,對這件兵器也生出了一種奇怪又複雜的感情——即便自己是不會武的,但隻要東西運用的合適,照樣可以製敵先機,最起碼以後遇到危險的時候不至於呆愣著等白月笙來保護自己,甚至成為拖累。


    藍漓喚了一聲,“蔣教頭——”


    白月笙的臉就有些黑了,並且兩條劍眉也皺成了川字型。


    藍漓想起還有事情要交代,剛一轉眸,恰逢看到白月笙的神情,“你……傷口是不是疼了?”


    白月笙微愕,反應極快,也不回答,但皺著的眉沒有鬆,邊轉身邊道:“那你先練習吧。”


    藍漓卻放下弓,“算了,我先幫你換藥吧。”


    “這樣不會耽誤你練習嗎?”白月笙慢慢問。


    藍漓搖頭,“無妨,也不差這一會兒的功夫,走吧。”


    “嗯。”


    兩人離開之後,蔣淩風深深的鬆了口氣,他方才第一次體會了什麽叫做眼神也可以殺人。


    彩雲頗為同情的瞧了他一眼,道:“蔣教頭還是回去吧,王妃這裏,應該是有人教了。”


    蔣淩風自然求之不得,“是。”見彩雲轉身離開,又道:“姑娘箭術極好,有時間一起切磋。”


    彩雲微愣,很快回應,“好啊,等有機會。”


    ……


    回到水閣之後,藍漓幫白月笙寬了衣,細細清洗了傷口,換了藥,又吩咐小廚房準備了吃食,煎藥。


    “你去洗漱,我去廚房瞧瞧。”藍漓說著,轉身要離開。


    白月笙卻拉住她手腕,“我手不方便,你幫我。”


    藍漓滯了滯,想著也是,畢竟二人也是極親密了,當即點頭,“好,過來吧。”


    褪了衣衫,藍漓的手劃過白月笙那結實的肌理,指尖慢慢蜷了蜷,她低著頭,抿著唇,瞄了一眼……肌肉……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根本不是個好主意。


    “你下到水中去,我幫你拿祛疤的玉露。”她站的遠了些,找了個機會開溜。


    白月笙輕笑,也不攔她。


    等藍漓做好心理建設,拿著玉露再進來的時候,白月笙已經沉在水中,半靠著池壁一副慵懶模樣,浸濕的毛巾覆在眼睛上,但是……


    這溫泉池子本來就淺,白月笙身材頎長,沉入水中的時候,水波正好剛到腰線上,池水一蕩一蕩,升騰起的水汽氤氳,將他腰側那條人魚線熏的十分魅惑人心。


    藍漓本離得有些近,青蔥一樣的指慢慢抬起鬼使神差的觸到了白月笙肩部的肌理,那觸感極好,讓她流連忘返。


    然後。


    她的手被白月笙握住了。


    白月笙臉上的毛巾不知何時拿掉了,他看著藍漓,眼神戲謔,還微挑起一道長眉,“做什麽?”


    藍漓慌忙別過臉,卻嗆得咳了兩聲,然後趕緊道:“給你抹祛疤的玉露。”並且不等白月笙多言,就徑自說了起來,“我瞧著那疤痕也快褪完了,過不了多久,就會和別處的皮膚一樣了——啊!”


    藍漓的話沒說話,整個人忽然被重力一拉,失去了平衡,隻聽噗通一聲,整個人掉進了溫泉池子裏,衣衫濕透,發絲微亂,好不狼狽。


    這一幕如此相似。


    藍漓手腳並用的想溜的遠一些,卻被白月笙一個巧勁控在了懷中。


    藍漓訕笑:“這是做什麽?不是要我幫你嗎?你看,你把我都弄濕了,你先放開,我……我去換身衣服……”


    白月笙不語,如被水洗過一樣漆黑發亮如星子的眼眸牢牢的鎖著藍漓的臉,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然後低沉暗啞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什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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