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笙不語,如被水洗過一樣漆黑發亮如星子的眼眸牢牢的鎖著藍漓的臉,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然後低沉暗啞的聲音響了起來,“為什麽哭?”


    藍漓呼吸一滯,顧左右而言他:“我沒哭,是水滴濺到了臉上,你快放開我。”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白月笙慢慢靠近她,額頭相貼,氣息交融,“為什麽?”


    那日的眼淚著實讓他手足無措,他當時太過心慌以至於隻能不斷的承認是自己錯是自己壞惹她哭泣。


    他雖是極聰明的人,但有道是女人心海底針,他還真的猜不透那眼淚的由來,這種連她心情由來都搞不懂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藍漓呐呐,“你先放開我,我就告訴你。”


    白月笙不語,攬著藍漓腰的手還緊了一分。


    藍漓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抬眸,默默注視白月笙,“你嚇到我了。”


    白月笙一怔,“什麽?”


    “我以為——”藍漓輕歎了口氣,“你會死。”


    白月笙徹底怔住了。


    藍漓似乎泄了氣一樣,因為溫泉池子的水汽,連睫毛上也變得氤氳,她低垂著眼眸,“我並不擅解毒,我怕……你以後盡量不要受傷,好不好?”


    白月笙的回應是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低低的“嗯”了一聲,“我答應你,以後絕不受傷,絕不讓你擔心。”


    “真的?”她抬頭,水汪汪的眼眸中卻寫滿了不信,“五年前是腰腹,三年前是後背,半年前是臉頰,這次又是手臂……”


    白月笙微僵,“臉頰那是騎馬奔行的時候樹葉的劃痕,那也算?”


    “怎麽不算?你根本都不知道好好保護自己,將自己這身子不當回事,你還答應我,你有什麽可信度?”


    白月笙無奈歎了口氣,“我發誓?”


    “發誓有用嗎?”藍漓悠悠道,“都說有的男人發誓猶如家常便飯……”


    白月笙認真道:“我若應了,自是一言九鼎。”


    “是嗎?”藍漓看向白月笙,似乎在等著。


    白月笙果然舉起三指,極其慎重,“皇天在上,我白月笙今日發誓,以後必定好好照顧自己,絕不讓心兒擔心,如違此誓——”


    “怎樣?”


    “你說。”


    藍漓想了想,“那我不會理你,不想看見你。”免得操心難受。


    “這懲罰,有點嚴重。”


    藍漓道:“是嗎?一點不嚴重啊,隻要你護著自己,不就好了?”


    “好吧。”白月笙歎息失笑,照著藍漓的要求說了,低聲問,“現在行了嗎?”


    藍漓埋著頭,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當然……不行!”


    下一刻,白月笙隻覺得腰間一麻,手下意識的鬆開,藍漓已溜出他的懷抱,如一尾漂亮的美人魚一樣,在池子中一個擺動,待冒出水來的時候,已經在池子邊上。


    白月笙腰間酸麻的厲害,都有些站不穩了。


    藍漓翻出了池子,笑道:“你好好在這裏,我去找戰狂前來伺候你。”


    話落,卻見白月笙麵色不太好,似乎要栽到池子中,藍漓眼眸晶亮,低笑一聲,“你小心哦,栽進去傷口感染,我真的不會理你的。”


    白月笙身子僵住,藍漓心情大好,笑著離開了浴間。


    白月笙聽著她的笑聲,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半個時辰之後,白月笙穿戴整齊,外麵,藍漓已經讓人準備好了食物,恰逢午膳時間,就陪著白月笙用了一些。


    吃完之後,白月笙聽戰狂稟告了最近的一些事情。


    “戰坤傷勢如何?”


    “服了藥,也包紮過了,同一種毒,應該今日就會醒來,王爺放心。”


    “嗯。”白月笙應了一下,又道:“宮中是什麽情形?”


    “回王爺,一切正常,除了那夜冷宮失火,皇後崩了……這兩日,英國公府和長公主府為了避嫌,都不敢過問玉皇後之事,玉夫人昨日去了一趟長公主府,但是很快就離開了。”


    藍漓問道:“人都死了,她去長公主府做什麽?”


    “人雖然死了,但是死後的聲名還是要顧的。”


    藍漓道:“都說人死燈滅,死都死了,卻還要追求那些東西。”


    “玉妙人怎麽說也當了一遭皇後,喪事的禮儀,死後的諡號,無論是對玉妙人自己,還是對國公府,都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諡號,就等於昭告天下皇後已廢,到時英國公的臉麵也是要跟著受牽連的。”


    藍漓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好吧,以長公主的身份,求個諡號應該不難。”


    “是的,但玉夫人又親自去將軍府見了鎮國大將軍,看來應該是長公主沒有應允。”


    說來這鎮國大將軍衛祁和紅袖大長公主,也是一對怨偶,早年感情尚可,後來不知為何忽然就相敬如賓起來,衛祁有將軍府,紅袖大長公主有公主府,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兩人竟各自過起各自的來。


    兩人的身份又都是極高,皇室宗親之人無人敢過問,就這樣過了數年。


    白月笙問道:“鎮國將軍……上了折子?”


    “是,衛將軍今早上了折子,但皇上還沒有表態。”


    白月笙並不意外,“衛將軍正直,玉妙人怎麽說也是他的孫女,就算是平素感情淡薄些,到底也是血肉至親,他不會坐視不理,至於皇兄……算了,這些事情也與我們無關,地道的事情查的怎樣了?”


    戰狂回道:“已經查過朝廷青磚,但是正麵上的磚各類用途一切正常,看不出什麽來,至於工匠,在冊的工匠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藍漓皺眉:“沒有可疑?這麽說這條線索是又斷了?”


    “是。”


    白月笙也頓了頓,“連長青舍都查不到,看來這件事情很是棘手,這樣吧,追查的事情不要斷,但還是要十分小心,不要露出馬腳來,另外派人盯住英國公府,日夜不停。”


    “屬下明白。”


    戰狂退走之後,藍漓低聲問道:“你覺得哈蘇背後的人是英國公嗎?”


    “當時哈蘇走的是錦州那條路,路上唯一的一間驛站的驛丞,就是英國公的親信,哈蘇也是在過了那間驛館之後,徹底失去了蹤跡的。”


    “他似乎並不是想殺我們。”藍漓眯起眼眸。


    白月笙輕笑,“自然不是。”


    “那是為何?”


    “或許,他隻是不想時局如此平靜。”


    藍漓點頭道:“是了,如果牽連到北狄人身上去,勢必是要亂上一陣子了,可是,英國公為何要讓時局亂起來?”


    “你倒是很會舉一反三,順藤摸瓜。”


    藍漓笑笑,“我隻是依照常禮推斷啊,你知道嗎?”


    白月笙不答反問,“你可知道,我查賴明月的時候發現了什麽嗎?這個賴明月,表麵上是卞南某家家道中落的小姐,實則並不是。天羅五年前大災,流民無數,賴明月就是其中之一,但卷宗上的賴明月,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


    藍漓一怔,“可那日我見的卻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子,所以……原來的賴明月早就死了?”


    “這就不得而知了,這個頂替了賴明月身份的女子,三年前與英國公在汴水偶遇,自此就跟在英國公的身邊,不到五個月的時間,便能讓英國公金屋藏嬌,放在心尖兒上。”


    藍漓蹙眉,“三年前,也正是京中瘋傳英國公癡迷凝香閣姬如兒的時候。”


    “是啊,英國公是有多喜歡這個女子,喜歡到用姬如兒做障眼法,牽扯玉夫人的眼線,如今這個賴明月,絕非尋常人。”


    藍漓皺眉想了想,“英國公今年四十多歲了吧?正所謂過盡千帆閱女無數……可知他為何那麽喜歡賴明月?”


    “曾經伺候過賴明月的一個婦人說起過,這位明月夫人,舞技超群,身段柔軟,最善天羅盤鼓舞,還會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茶……”


    “那婦人呢?”


    “死了。”


    藍漓怔住,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一個大長公主還不夠折騰,又跑出個賴明月來。


    一旁,聽了半晌的肅親王冷哼了一聲,“說了半天都是廢話。”


    白月笙和藍漓對看一眼。


    藍漓問道:“那您知道為何英國公喜歡賴明月嗎?”


    “老夫自然知道。”


    藍漓眼前一亮,拉著椅子靠近了肅親王身邊兒,“為什麽呀?”


    “老夫不願告訴你。”


    藍漓怔了怔。


    肅親王笑道:“你前幾日不是挺囂張的嘛?都敢給老夫甩臉子了,誰借你的膽兒呀?”


    藍漓訕訕道:“哪有給你甩臉子?我哪敢?我主要是不喜歡那個陸泛舟,氣的很,所以說話失了分寸,您老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好撐船,就別計較了唄?”


    “什麽陸泛舟?”白月笙問道。


    身後戰狂解釋,“前幾日陸大人不知從何處知道王爺受了傷,前來探視,被王妃趕出去了。”


    白月笙挑眉,“他怎麽惹你了?”要知道,藍漓雖然淡漠,但其實性子還好,若非是真的惹到了,絕對不會做出這麽失禮的事情來。


    肅親王也看向她,“對啊,怎麽惹你了?”他還真的是很好奇。


    藍漓呐呐,“也沒什麽。”


    “沒什麽是為什麽?”


    藍漓歎了口氣,知道不說是不行了,“就是那日宮宴,萬裏山河圖,既然真跡在他手中,皇後能繡的出來?誰知道他是不是為了銀子出賣良知,上了英國公和大長公主那條船。”


    白月笙和肅親王都沉默了,視線有些奇怪。


    藍漓正襟危坐,“我說的是事實,從他瘟疫的時候賣藥材發國難財我就知道,這個人就是奸商,為了銀子什麽事情不會做?”


    白月笙歎了口氣,慢慢道:“你難道不知道,萬裏山河圖是陸大儒親手贈予長公主府的嗎?”


    藍漓僵住,“什麽?”


    肅親王翻了個白眼,不客氣的嘲諷,“這種世人皆知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當年陸泛舟偷摸臨摹萬裏山河圖的事情被陸兆塘那老頭給知道了,氣的大發雷霆,詢問陸泛舟真跡去處,這小子卻咬緊牙關不鬆口,恰逢此時鎮國大將軍衛祁帶著小女兒安定郡主前去陸府做客,那真跡被十歲的安定郡主發現了,陸兆塘一高興,索性把那幅圖送給了安定郡主,也為陸泛舟定下了一門親事。”


    藍漓唇微張,“陸泛舟多大?”


    肅親王皺著眉:“二三十吧,老夫怎麽知道!”


    白月笙慢慢道:“與我一樣。”


    藍漓呐呐:“有婚約沒成親?”


    “安定郡主十四歲時候夭折了,成個什麽親?”肅親王白了藍漓一眼,“那陸小子也不知道是什麽邪神上了身,後來陸兆塘也找人相看了幾個門當戶對的,不是病死了,就是有心上人尋死膩活不嫁他,更有誇張的,前吏部尚書蔣進那嫡女,原本兒好好的就要下定了,卻忽然跟家中的教書先生私奔了。”這在當時可是轟動京城的大事,但是因為蔣進位高權重,陸家又是當世的書香門第,陸泛舟還不好惹,這事兒自然也沒人敢提。


    藍漓想笑:“克妻?”


    肅親王笑笑,“京中也沒人敢說他。那種小心眼的男人,得罪了還不得把你全家趕盡殺絕,敢說他壞話?活的不耐煩了?”


    藍漓沒忍,直接笑了出來,“克夫的女人叫黑寡婦,克妻的男人叫什麽?”


    白月笙很正經,“寡男?”


    “好了好了。”肅親王瞪二人一眼,“不是想知道英國公為何喜歡賴明月?又笑話起陸泛舟了。”


    藍漓連忙正襟危坐,“您說,我聽著。”


    白月笙也不打趣了,“洗耳恭聽。”


    肅親王靠在長椅上,一搖一搖醞釀情緒,“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老夫還小,英國公府也不叫英國公府,而是叫做玉王府,還是前朝的異姓王,當時前朝政局紛亂,朝廷也勢弱,偏那皇帝還是個疑心病重的,今日懷疑這個通敵叛國,明日懷疑那個不臣之心,別的世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點影響,有所衰敗,但是因為這個玉王府手段高明,被前朝皇帝折騰了好幾次都屹立不倒,天羅派了個和親公主前去,皇帝老邁,無心後宮之事,幾個兒子又是不成器,那公主心高氣傲也看不上,皇帝氣憤,但當時天羅並不像現在,隔幾年就是天災,還十分興盛,與前朝的邦交也維持的不錯,老皇帝不願得罪天羅,就讓天羅公主自行挑選,於是那公主就挑中了玉王。”


    肅親王喝了口水,又道:“當然了,也不是說朝中其他世家公子沒有出眾的,主要是不想太露鋒芒以免引起老皇帝猜忌,那位玉王的確也是玉樹臨風,長相瀟灑又風流,公主一眼就看上了,老皇帝隻好為二人賜婚,成親之後,二人過了幾年如膠似漆的生活,後來公主懷孕,卻在生產的時候難產死了,留下個男嬰,恰逢當時玉王側妃也要臨盆了,巧的是側妃的孩子先天不足,生出來不足滿月就去了,當時各地揭竿而起,那前朝老皇帝篤信神佛,說是有天降滅世星,要覆他皇權,溺殺京中所有六月出生的嬰兒。”


    “那側妃之子死就死了,另外一個孩子可是條鮮活的生命啊,於是玉王想了一出偷天換日之計,用死嬰換掉了公主的孩子,公主的孩子正是六月,那側妃的孩子晚了一個月,但總算蒙混過關,後來側妃就將孩子養了起來,再後來,太祖攻入京都,趕老皇帝下台,登基為帝,玉王率先振臂一呼,列前朝皇帝三十條大罪,對太祖有從龍之功,對京中世家大族又有保全之義,被封為英國公,他的那位側妃也是出自淮陰楚家的貴族女子,在太祖登基這件事情上有功,被抬了一品夫人。”


    藍漓算是聽明白了,“所以,玉王是後來的英國公,如今的英國公就是當年的小嬰兒。”藍漓強調,“天羅公主生的。”


    “是啊,聽聞那位天羅公主可是百餘年來最漂亮的公主,舞技驚人,最擅長的,就是你們說的那個什麽明月會跳的盤鼓舞了,這下你們明白了嗎?”


    藍漓用力點頭,“可您不是說當時他還是個嬰兒,公主也死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世,怎麽會喜歡天羅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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