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皇上。”


    藍漓也起身謝了恩,正在此時,司禮官忽然支支吾吾的道:“皇上,太後……英國公……夫人到了……”


    眾人霎時間神色各異。


    太後微微挑了挑眉,保養得益的唇角輕輕勾了勾,露出一個冷笑來,這冷笑之中,還帶著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紅袖大長公主麵色微凝,帶著幾分僵硬,幾乎是看也沒看太後的神色,隻從側麵的餘光就知道,那必定是帶著幾分嘲笑,誰叫自己如今處境這般尷尬?


    至於下麵坐的人,這段時間玉家兄弟先是高升後又因為瀆職被查辦,也不過都是眨眼的事情,他們還來不及豔羨,就被天之之怒震懾,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般一帆風順。


    隻是英國公戴罪被押在牢裏,玉夫人也因此一蹶不振,長期都在家中修養,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英國公一人戴罪牽連全家,按說英國公夫人也是罪婦,臘八宮宴還有國賓在場,按說這樣的日子,她是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即便是來了,也會被司禮官無情趕走,可如今司禮官卻麵色驚變還敢跑來稟告皇上和太後,可見事情並不是如眾人所想的那般簡單。


    藍漓悄然看了白月笙一眼,白月笙投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並且輕輕的握了握藍漓的手,無端端的,藍漓心頭變定了不少。


    白月川也是淡淡挑眉,掃了那司禮官一眼。


    司禮官立即渾身輕輕顫抖起來,“皇上,那英國公夫人她……她……”司禮官艱澀的說不出話來。


    “她怎樣?”白月川問。


    司禮官直接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下官惶恐,下官不敢說,請皇上見了英國公夫人自然知曉一切……”


    白月川眉梢挑的微高,眼眸一掃的瞬間,似乎是掃過白月笙夫婦二人,也似乎是掃過紅袖大長公主,又似乎是誰都沒看,就那麽淡漠的一眼,卻叫紅袖大長公主膽戰心驚。


    不是她膽小怕事,她也是經了幾多風雨變故的人,自信做得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可如今心中卻是惴惴不安起來,因為白月川眼神之中的冷冽凍的她渾身發顫,那是帝王之威。


    承慶殿內,氣氛異常冰冷。


    高台之上的太後開了口:“皇上,雖說臘八宮宴是與北狄使臣友好交流的日子,但既然司禮官如此惶恐,想必英國公夫人是有什麽要事,先請了英國公夫人進來,若這是尋常瑣事,一並知罪便是了,犯不著動怒。”


    坐下,養傷許久今日剛剛出現在大眾場合之中的靖國公也淡淡道:“太後說的極是。”


    一旁的謝丞相老神在在,溫著聲音道:“英國公夫人自知是戴罪之人,本不該出現在此,可此時此刻卻敢冒大不韙,想必也是有什麽要事,皇上且先不忙動怒,見見無妨。”


    藍漓也不是第一次見到謝丞相了,卻是第一次聽到謝丞相在這種事情上發表意見。


    謝丞相是開國功臣,三朝元老,政治嗅覺極其敏銳,任何事情,都是高瞻遠矚的,往常的事情不發表意見,是獨善其身,也是作壁上觀,但這次的事情卻……


    藍漓心中一動,看著高台上坐著的那雍容華貴的謝貴妃,想當初,玉皇後的玉家秘藥,若非是被白月笙給換過,謝貴妃便是要真的中了那藥了,藍漓雖然自恃醫術不錯,但如謝貴妃中的真是秘藥,她到底還是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解除的了,謝貴妃是謝丞相老來得的女兒,在家中的時候便素來受寵,玉家這些年為了打壓謝丞相和謝貴妃,宮中也是沒有少給謝貴妃排頭吃,如今玉家這般,便是謝丞相,怕是也忍不住踩上一腳了吧。


    白月川慢慢開口,“哦?既然母後,謝相,靖國公都覺得可以一見,那朕……”


    紅袖大長公主忽然道:“且慢!”


    所有人的視線便都落到了紅袖大長公主的身上。


    “且慢。”紅袖大長公主站起身來,言辭冷厲,“英國公已經戴罪押入大牢之中,照理說,這英國公夫人本是戴罪之身,理應在家中閉門思過,這種國宴卻還要不請自來,實在是大不敬,她……她雖是本宮親出的女兒,但本宮也不能視若無睹,本宮這就派人,將她立即送回府中去,為皇上和北狄使臣造成的不愉快,本宮深感抱歉,還請皇上看在本宮的麵子上,對她從輕發落。”


    “哦?”


    白月川淡淡挑眉,眸中帶著幾抹興味。


    紅袖大長公主又道:“英國公的事情,本宮心中也是沉痛非常,但本宮既是大周的大長公主殿下,凡事為了大周大局為重,即便是自己的親眷,也絕對不會輕易姑息……”她歎了口氣,眸中充滿沉痛,“那英國公夫人,怕也是受了太大的打擊,所以這才貿然衝到了皇宮中,都是本宮監管不力,若是讓她進了殿在衝撞了皇上太後,讓北狄的諸位貴客見笑,那本宮真的是難辭其咎。”


    她說的冠冕堂皇,長篇大論,的確是字字在理,但這殿內的人,哪個不是人精?哪能不知道她想做些什麽?


    藍漓瞧著,原本伺候在紅袖大長公主身邊的那個形影不離的崔嬤嬤已經離開,相比是去想辦法將英國公夫人弄走了吧?可既然白月川和白月笙合力針對與她,又豈會讓她這麽容易得手?


    “是嗎?”白月川冷冷道:“可她既然早知道自己戴罪之身,卻還衝破重重阻礙到了這承慶殿門口,想必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一定要麵聖,朕以為,見見無妨,若她無病呻吟隻是喊冤,便罪加一等好了。”


    紅袖大長公主臉色微白。


    白月川笑道:“姑母素來鐵麵無私,想必也不會有什麽意見才是,萬一她真的有什麽冤屈要申訴,朕避而不見,豈非要冤屈了她?他們怎麽說都是姑母的女兒女婿,朕要事冤屈了他們,到時候指不定姑母心中怎麽惱怒朕,所以還是見一見吧。”


    紅袖大長公主臉色陣青陣白,話以說到這個份上,她如果還是堅持不讓見,豈非心中有鬼,可那英國公夫人,她的女兒衛穎,她著實是拿不準……


    那日英國公府上出事之後,衛穎忽然變得沉默起來,之後發了瘋一樣砸了小樓上所有的東西,而且將近身伺候的人都打傷了,當時她便覺得事情不簡單,心中早有所感。


    她派出的人沒有找到那個從英國公府上逃走的人,但所有的跡象都表明,事情朝著她不可控的方向在發展,她的親生女兒,衛穎,這麽多年了對她所做的事情知道的不少,一旦那邊出了變故,後院起火,事情便要變得不可收拾,可她終究還是心軟了幾分。


    司禮官扣了個頭,連滾帶爬的跑出去,很快,承慶殿門口便出現了一人。


    所有人朝著門口一看,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那是一個纖瘦的有些過頭的女子,臉有些枯瘦的脫了相,顴骨高聳,下巴也尖的過分,一頭如墨的青絲豎起,挽著一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垂雲髻,發髻之上,很是幹淨,除了鬢角一朵白色的小花,什麽裝飾都沒有,頰邊的碎發也整理的一絲不苟,素麵朝天,這樣的一副裝扮,不但是讓人認不出她就是當初那個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玉夫人,而且這分明就是一副戴了孝的樣子。


    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裝扮,豈不是找死?


    紅袖大長公主麵色越發陰沉,當即便要站起身來將她嗬退,一旁,不知何時回來的崔嬤嬤連忙拉住她,低聲耳語了兩句,紅袖大長公主麵色瞬間黑青,整個人也變得僵硬無比,視線瞬間落到了大殿正中央那跪地行禮的消瘦人影身上,那人影的邊上,還放著一隻長條的黃莉木錦盒。


    她死死的盯著那隻錦盒,仿佛用力的瞪視,就能讓那隻錦盒消失一樣。


    高台之上,太後率先開口,聲音冰冷帶著責問:“衛氏,你這是做什麽?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場合,你穿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玉夫人行了禮起身,淡淡道:“我今日來,這身衣服,我倒覺得極為妥當,因為今兒這身衣服是孝,是為我兩個女兒所戴,母親本不必為出嫁的兒女戴孝,誰叫我那兩個女兒福氣大,都是皇上的後妃,身份比一般的女子要高貴的多,我這才便有了個機會能為她們戴孝——”


    她的話沒說完,太後便一聲冷哧:“荒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不成?”


    “臣婦沒有,臣婦很清醒,很正常,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如此清醒和正常過,臣婦今日來,是有許多的事情,想要親自稟告皇上——”


    “住口!”紅袖大長公主麵色鐵青的站起身來,“本宮瞧你就是瘋了,才會如此出言無狀。”她轉身,麵向皇帝,立即道:“皇上,她怕是受的打擊太大,所以——”


    “姑母。”白月川淡淡開口,“既然都請上殿了,便讓她將話說的清楚明白吧,朕瞧著玉夫人清醒的很。”


    紅袖大長公主僵住。


    玉夫人冷冷道:“皇上聖明,臣婦今日來此,有許多的事情要稟告,但最要緊的,卻是一件舊事,一件十三年前的舊事,關於涼州,關於瘟疫,關於那數十萬條涼地無辜百姓的性命——”


    大殿之內,霎時嘩然。


    紅袖大長公主的臉色已經難看的不能再難看,可事已至此,她是斷然無法攔住玉夫人,她能做的唯有鎮定。


    白月川眸心寒光一閃,當年之事,是非曲直,他心中自是有數,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位玉夫人率先提說了出來。


    “你說,涼州瘟疫?”


    “是。”玉夫人的聲音,平靜的出奇,像是在說等會兒會下雨一樣,“當年涼州的瘟疫,不是天災,而是人為,是有人覬覦涼州的金礦,所以將一隻染了病的老鼠,丟進了涼州金礦的礦工營地之中,這才使得那裏突發瘟疫,後來那人又暗中對前去治理瘟疫的戶部官員和太醫院太醫在路上做了阻攔,治理瘟疫的人這才趕去的晚了,瘟疫便一發不可收拾,綿延方圓數百裏——”


    白月川問道:“有人覬覦金礦?何人?”


    玉夫人慢慢抬頭,看了僵著臉的紅袖大長公主一眼,冷笑道:“那覬覦金礦,發動瘟疫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周最受尊崇,最高高在上的大長公主殿下。”


    大殿之內,再次嘩然。


    所有人的視線全部落到了紅袖大長公主麵上,自己的養在手心上嬌寵的親生女兒忽然反咬她一口,這場好戲可謂看點十足。


    紅袖大長公主沉默以對,邊上的崔嬤嬤想要說什麽,也被紅袖大長公主阻攔住。


    “你說這個,可有證據?”白月川問道。


    “我就是證據。”玉夫人淡淡開口,其中無盡的冷意卻讓人渾身發冷,“我的夫君亦是證據,因為當初,我的夫君玉守信,就是涼州刺史,監管一切,發覺那金礦之後,本是先告知了長公主殿下,好讓長公主殿下有所舉動,但那涼州的太守快馬稟告先帝,先帝大喜,著工部戶部全權開采,為了避嫌,我夫君玉守信稱病離開涼州回到京城,這才有了後麵的事情,當初的書信一直保存至今,請皇上過目。”


    紅袖大長公主冷笑了一下,繼續麵無表情。


    王進趕緊上前,將玉夫人的書信拿來送到了白月川手上。


    白月川過目之後,慢慢合上,交回王進手中。


    “這封信隻是說明涼州有金礦,姑母的回信也隻是表達讓他認真監管,別無其他,並不能說明什麽。”


    坐下,藍漓挑眉,看來這紅袖大長公主到底也是玩政治的一把好手,書信之中怎麽會留下讓人抓住的線索,這樣的書信,最多說是玉守信監察不力,私自散播朝廷消息,不能說明其他的問題。


    玉夫人怔了一下,倒也並不怎麽意外,又道:“如果這些證據不行,我手上還有長公主殿下為了貪墨金礦,擴散瘟疫的證據,當初的孫平雖然已經死了,孫於氏也殉情而死,但孫於氏的手上,有當初長公主殿下的手令,號令孫平假扮山匪驅趕得了瘟疫的百姓,導致瘟疫擴散不可收拾,長公主府的手令速來都是在長公主殿下手中親自保管,若非她親自下令,絕對到不了孫於氏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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