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睦二年夏。


    沈猶珩在一棵參天大樹後探頭探腦。


    崇明那老不死的,要自己出來追那什麽玄兔,簡直把自己當丫鬟使喚。在心底埋怨了崇明千百遍之後,她隨手往衣擺上擦擦手背上的汗水。


    忽然覺得其實裝成這樣也不錯。


    崇明在她醒來後的第二天就告訴她,必須扮成男子,自己是女兒身的事,說什麽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還瞎掰說這樣才能找回她的父母。


    眼下一看,男子裝束確實為她在這無憂穀中生活省了很多事。如果不是因為這身衣服幹淨利落,那玄兔早不知道跑了多少次了。


    她的餘光覷見草叢中那兔子一閃而過的腦門,咬了咬牙,從草中跳出來跟了上去。


    “死兔子,看我還不……”


    她隻顧著全神貫注地追兔子,卻不料陡然撞上了憑空多出來的一堵牆。


    “唔。”


    頭頂上的人悶哼一聲,沈猶珩一驚,忙不迭是地退開。而草叢中,哪裏還有那玄兔的身影?


    “你,你還我兔子!”


    沈猶珩氣急敗壞地對著麵前的人大喊,抬頭卻忽然望進了那一雙紫眸裏。


    這人長得好生俊俏。


    沈猶珩想。


    鳳眼單挑,一雙紫眸裏含了萬千星光,鼻若刀削,眉如劍鋒,微抿的薄唇成了一條直線,愈發襯得那眉目如畫,恍若九天下凡的謫仙,白衣勝雪,如仙如仙似魔。


    “我驚擾了你的兔子,自當還你便是。”


    他的聲線低沉喑啞,勾得沈猶珩去了三魂七魄。


    “敢…敢問公子何名?”


    沈猶珩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說完覺得不太好意思,但她卻想起自己是男子,壯了壯膽,再度開口。


    “鄙人,裴珩。”


    那人的表情依然沒有什麽改變,隻是淡淡出聲。


    “在下,九暘。”


    他說完不再給她答話的機會,忽而轉頭上馬,疾策而去。


    沈猶珩一人怔在原地,什麽,他走了?


    就留了一個怎麽看都是敷衍自己的姓名,而且撞了自己也不給賠償,更何況還害自己弄丟了玄兔,就這麽,走了?


    她在原地滿腔憤懣地跺腳,懊惱自己竟然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失了神。這下好了,弄丟了老不死的玄兔,自己又有一番好受的了。


    她回頭望去,卻發現來時的路被芳草掩映,早都看不真切,這下連回去的路都沒法找,雖說她已至少在無憂穀迷路不下十次了但是這處地方對於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她索性頭枕雙手躺了下來,等崇明來找吧。


    卻沒想她連覺都沒睡著,就有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她懶懶睜眼,看見剛才那男子去而複返,隻是不同的是手上拎了隻四腳朝天的玄兔,正是自己方才追的那一隻。


    “這樣的賠償,你可滿意了?”


    男子笑得溫雅,但沈猶珩卻可以斷定他絕非善類。自己跟著崇明習武也有一年半載了,雖說她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也終歸算是有了半吊子功夫,而她追了大半天的玄兔,他連一炷香的時間都不用就可以將其擒獲,此人肯定不簡單。


    她不動聲色按耐心中所想,泰然自若地接過了男子手中的兔子,低頭看見腳邊的木塊,心下一亮。


    眼下是六月天,下雨什麽的不可能,這木塊如果當作木柴來看,也許,可以用來打發時間呢。


    打定主意,她叫住身前男子。


    “九兄,用過午膳了嗎?”


    “未曾。”


    傅暘聽見她喊自己九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名字。眼下饒有興味地凝視著她,難不成,這看起來文文弱弱的裴珩,要請他吃飯?


    沈猶珩聽到了讓她滿意的答案,抬手指了指周邊散落的木塊。


    “如果你不想延誤午飯時間,就來幫我一起烤兔子。”


    傅暘驚訝,烤兔子?


    不是沒有吃過尋常的食物,他小時候北衿被滅國的時候,他也是躲在密道裏幹吃了幾天糠皮才得以存活,後來北衿複國的時候,他的吃食都是經過內侍黃宮層層試食才送到他麵前。


    說起來,苦的時候,糙米也吃過。


    說起來,位高之時,玉食也嚐過。


    但這烤兔子,好似還真是生平第一次吃到。


    雖說這是宮外,沒人來給他試吃,也沒人在身旁護他左右,但麵對沈猶珩一雙澄澈的星目,他卻有了莫名的篤定。


    她不會害他。


    “裴兄之邀,暘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含笑低頭,看看腳邊,隨後拾起一根木柴,仿佛早已料到隻要自己答應和她一起烤兔子,就會被要求這麽做。誠然,她並未明說。


    沈猶珩卻又是被他嘴角若有若無的那一抹笑看呆了去。


    幾根簡易木柴搭成的架子上,玄兔滋滋作響。


    沈猶珩安頓傅暘盯著那隻兔子,兀自在周邊轉了一圈,再回來時,手裏拿著幾把各種各樣的草。他看著那幾株奇形怪狀的草發愣,叫不出名字。


    沈猶珩熟練的把其中幾種草搗碎,敷在兔子皮肉上,緊接著,直接把另外的草塞進兔子被他剖開的肚子裏。


    沈猶珩從他手上拿過串著兔子的竹棍,在火上翻滾著,隨後又把剩餘的一些草汁淋在兔子身上。


    不多時,整隻玄兔在火焰的炙烤下呈現出金黃的色澤,讓人垂涎欲滴,傅暘發現自己真的餓了。


    “喏。”


    沈猶珩把烤好的兔子撕成兩半,歪著比了比,猶豫一番後,還是笑著把大的那半遞給了他。


    “裴兄今日之恩,愚弟必會償還。”


    他自然也不覺得這一頓飯是白吃的,伸出舌尖略舔了一下皮肉,酥脆的口感使他整個人都震顫了一下。


    隨後他一邊略帶惋惜地看著自己手中所剩無幾的兔肉,一邊倍加珍惜地細嚼慢咽。


    這玄兔被烤的外焦裏嫩,皮色金黃,這種味道,使他在宮中所從來不曾吃過的,他從未想過世間還有這般一種吃食,是禦膳房中多少珍饈佳肴都無可比擬的。


    再想起報恩一事,說出來便是流利了許多。


    “不知裴兄今日之恩,暘該何以為報?”


    他頓了頓。


    “若是將來無緣相見,豈不可惜,請問暘可否厚著臉皮問裴兄要一信物?”


    沈猶珩不在意地笑笑。


    “我一直在這忘憂穀中生活,九兄想要常來也可,若是想見我,來這穀中自然就能見著,當然也不必大費周章要什麽信物。”


    傅暘沉聲道。


    “可愚弟是想要報恩,等未來了卻心願之後就可名正言順歸還信物。”


    沈猶珩笑道。


    “無礙,我給你便是。”


    她縱觀自己周身,隻感覺並無什麽拿得出手的所謂信物。


    頭發,衣帶,指環?


    環視了一周後,她從腰間解下那枚玉珠。略略徘徊了一番,隨後將那珠子遞至他麵前。


    “以後若要見我,就把這珠子給那穀中護衛看,他們自然會放你進來,隻是這珠子對我意義頗大,切莫弄丟了。”


    “裴兄所珍視之物,暘又豈敢隨意處置,裴兄盡管放心便是。”


    傅暘抬手把那玉珠係在自己腰間,抬手揮別。


    “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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