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


    沈猶珩翻身從床上坐起,又是一個晝夜,她終於找到了破題的入手點。


    “如果反過來…”


    “先立意…”


    她不再自言自語,用最快的速度坐到了桌案邊,研墨,起筆。


    一氣嗬成。


    ……


    “唉…”


    崇明在忘憂穀中踟躕而行,撫過每一株自己親手種下的草木。


    這忘憂穀中的鬱鬱蔥蔥,這樹有多高,草有多盛,自己離開她就有多久。


    當時的她,也如同如今的沈猶珩一般張揚豔烈,在年少斑駁的記憶中鮮衣怒馬。


    直到後來的分道揚鑣。


    她嫁做人婦,自己獨守在這忘憂穀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如果不是那天望見了京城的龍氣,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踏出這忘憂穀半步吧。


    到底想不想她,答案是想的。


    隻是對她並沒有那般男女之情,大抵隻有兄妹之誼。他們之間,誰先動心,誰就會輸得一敗塗地。


    所以後來,她走了。


    記得那天照樣是這般的豔陽天,她也依然喋喋不休。隻是後來到了這忘憂穀前,她卻忽然挽起長發,轉頭對他說。


    “崇明,我走了。”


    隻是後來再也沒見過她衣袂飄飄,駕馬馳騁地衝在他前邊,攔著他說這說那。他也再也沒有看見過一雙如她一般晶亮的眸子,甚至每次走到忘憂穀入口,都常常會不自覺地駐足在他們分離的地方。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在無形中早已動心。


    阿衾,我死後,你會記得你曾經的崇明哥哥嗎?


    那個你曾喜歡捉弄的崇明。


    那個你一直罵他蠢笨的崇明。


    那個你總是扯著他一起去看星星的崇明。


    那個你曾經在喝醉的時候,扯著他的衣擺說話卻被他皺眉甩開的崇明。


    其實啊,崇明一直都是知道你心悅於他的,隻是他看不清自己,看不清自己的心,他怕他誤了你。


    阿衾,你知道嗎?


    你喝醉那天說的話,崇明其實聽得清清楚楚。


    ——待我長發及腰,你娶我可好?


    但是那天在清河郡外,忘憂穀前,當他看到你挽起高髻,他就知道,你和他之間,隻剩從前了。


    是否最終,他都沒有看清他自己的心。


    阿衾,你是否在喝酒的時候還會想起崇明甩開你的手?


    阿衾,你是否在玩笑的時候,還會想起那個你從未捉弄成功的崇明?


    阿衾,你是否在午夜夢回的時候,還會想起那個從不幫你製藥,那個一直冷淡,那個常常決絕拒絕的崇明?


    他彎身坐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閉著眼回想,眼角有些濕潤。


    “老不…”


    沈猶珩在前邊左顧右盼,想找到崇明,看到他的身影之後,本想開口叫他,看見他臉頰上的淚,整個人一怔,隨後噤了聲。


    她在寫完一篇八股之後,才想到崇明前天好似來找過她,說是要帶自己出去走走,但她出了門之後,發現門口隻有他這幾天給她送飯之後,冷掉的席麵。崇明本人卻不見了蹤影。


    她這才來尋他。


    他…竟然在哭?


    沈猶珩不敢置信。


    他,竟然會哭!


    她默默地側身退了出去,崇明這幾天總是怪怪的,她記得他總是咋咋呼呼,散發著一種為老不尊的氣概,怎的如今?


    自己還是先不要打擾他吧,等以後有時間了再問他,反正總會過去的。沈猶珩如是想著,原路返回。


    而崇明沉浸在回憶中,竟是沒聽見沈猶珩喚他的呼聲。


    “離科考隻有兩天了。”


    沈猶珩一邊撥開草叢往回走,一邊自言自語,是時候計劃一下如何逃過老不死的視線溜到穀外去了。


    ……


    “隻有兩天了。”


    傅暘扶了扶額,轉頭對垂立身側的黃宮說道。


    “叫翰林院學士陸漸安來禦書房見孤。”


    “喏。”


    黃宮拱手退下,急急地向外跑去。


    傅暘扯了扯嘴角,幾天沒去見他了,裴珩,還好嗎?


    “皇上,陸漸安…”


    “宣。”


    陸漸安長身玉立,不急不緩行至殿前,拱手一揖。


    “臣陸漸安,參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若孤沒有記錯,這一屆科考的題目,是由你出吧?”


    傅暘凝視著他。


    陸漸安愣了愣,這科舉取士的事,皇上原本是不過問的。而去年北衿建國之時,有人提議行科舉,皇上說昭睦元年國事繁忙,等第二年再開科舉。


    這般算起來,今年倒是北衿建國以來第一次科舉,那皇上過問也是無可厚非。


    “是。”


    陸漸安再行一禮,躬身答道。


    “題目。”


    啥?


    陸漸安自想不能揣摩聖意,但是皇上這是要作何?


    難不成皇上竟是如此重視這次科考,眼下是想考察自己題目出得如何,還聖上是想為這次科考命題?


    “這…臣…”


    陸漸安惶恐。


    他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傅暘的表情,覺著比自己進來之時更加陰沉,抖著膽子說道。


    “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論。”


    傅暘微微頷首。


    “行了,退下吧。”


    啥?


    陸漸安無措。


    這就行了?他還以為聖上要問詢他的出題立意,腹稿才打了一半,眼下聖上就說他可以出去了?


    他愈發地摸不清頭腦,按理來說,如果聖上關心這次科舉考題,就會問他如他科考,該如何起股。如若聖上想要自行命題,就會問他策論取題其他該如何。


    但是聖上就隻問了個題目,要他退下,他是應該鬥膽把自己對題目的見解說一遍呢,還是應該回去召翰林院編修再商議一題?


    陸漸安舉步維艱。


    “嗯?”


    傅暘見他遲遲不動,蹙了蹙眉。


    “臣,臣告退。”


    陸漸安見聖上貌似沒有深究之意,忙不迭是地退出。


    聖上真的隻是想知道科考試題?


    聖意難測啊。


    等陸漸安退下之後,傅暘起身走到桌案後邊,取出一個竹筒,鋪開宣紙寫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隨後把紙細細折好,放入竹筒。


    屋梁上飛下一隻肥鴿子,傅暘把竹筒係在鴿子腿上,把鴿子放到窗前。


    鴿子眨了眨眼,站在窗欞上看著他。


    傅暘扶額,這隻鴿子是他在忘憂穀抓到的,難道不會往回飛嗎?


    “韓韓!”


    他無奈地衝著屋喊。


    “嗝。”


    一隻避役卷成球狀滾出。


    懶懶地對他打了個嗝。


    窗口的鴿子第一次看到傅暘養的避役,撲扇撲扇翅膀,尖嘯著向著宮外橫衝直撞。


    “出去,圍著皇城跑四圈,再回來。”


    傅暘臉色陰沉。


    “大韓不開心…”


    避役全身變成藍色,依然不願舒展開身子,卷成球朝著宮門滾去。誰要在這三伏天去皇城跑圈,等會他就找個地方躲著,過會兒再回來。


    “聽說傅洵最近在王府窩著挺閑,要他陪你去跑。”


    “嗚…”


    避役一瞬間垂頭喪氣,他可是堂堂活了三百年的龍!


    隻是小了點兒…


    ……


    “嘰…噫!”


    鴿子從空中落下,劃過一條斜線。


    姬無厭收弓,拔箭。


    離忘憂穀隻有一座山的行程了,最晚也隻要三天就可以到。


    這種地方竟然也會有鴿子,山間人跡罕至,他本愁何處尋找吃食,沒想到這隻鴿子正好從上空飛過。


    “原來是信鴿呢。”


    他扯開竹筒上的木塞,展平宣紙。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姬無厭沒看懂,也不準備看懂,隨手把紙片扔在腳下。轉頭準備找一些柴禾來把這隻鴿子烤著吃。


    信鴿竟然也能養的這麽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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