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像這樣發出大魔王心髒被傳說寶劍刺穿慘死般的尖叫聲,是一小時前的事。


    撫子不太記得後來的事。


    模糊不清,無從追溯。


    撫子現在為什麽蹣跚走在上學的路上,實在是神秘得無以複加。撫子忽左忽右、忽右忽左,以不曉得醒著還是睡著的腳步,在軟綿綿變形的視野之中走向國中,真是不可思議。


    撫子為什麽現在還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如果硬是要追溯些許記憶當成逃避現實的手段,是的,首先在記憶裏重播的,是曆哥哥聽到撫子尖叫聲衝進房間,一拳打飛月火的光景。


    天啊。


    撫子嚇了一跳。


    撫子幾乎是零距離目睹女生被拳頭毆打的場麵……這段駭人的影像,甚至令撫子再也不想追究月火至今對撫子的「暴虐」行徑,基於這層意義,曆哥哥的製裁漂亮得超過鐵麵無私的包青天。


    「千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振作一點!放心,隻是瀏海沒了!」


    曆哥哥抓住撫子肩膀用力搖晃。


    隻是瀏海沒了?


    不不不,這等同於失去一切吧?


    撫子扣掉瀏海還剩下什麽?


    「雖然超奇怪,但是別在意!」


    居然說超奇怪……總覺得這不算是安慰了吧……隻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小憐!給我過來!帶千石到安全的地方!我現在有話跟這個小隻妹說!不對,已經無話可說,但我想和這個家夥獨處一陣子!」


    「嗬、嗬嗬嗬……」


    月火就這麽被曆哥哥騎在身上,發出詭異的笑聲。


    以口吐鮮血,令人發毛的寫實風格露出笑容。


    完全不是動畫風格的臉。


    「哥、哥哥真是的,居然想和人家獨處,真大膽。」


    「沒錯,我當然會大膽!接下來我要對你身體做出不能讓未成年與東京都居民看見的事情!認命吧!」


    「請、請手下留情……」


    「好啦,我手下會留什麽東西啊?」


    驚天動地的兄妹大戰即將爆發。


    不對,如同召喚獸被曆哥哥叫進房間的火憐姊姊強行帶撫子離開,所以撫子不曉得後續的兄妹大戰是否驚天動地,或者是更誇張的程度……


    火憐姊姊則是冒出不像她會冒的詭異汗水(不爽朗的那種汗水),頻頻發抖說著「月、月火做了什麽事……居然連我都沒辦法袒護……」帶撫子前往一樓盥洗室。


    「唔~……記得月火平常用的那把是在……」


    接著她這麽說,從櫃子取出剪刀。


    不是月火剛才所使用,一般剪紙用的那種剪刀,是有鋸齒的理發用剪刀。


    「總之不能維持這樣,我想幫你剪得自然一點……可以吧?」


    火憐姊姊貼心詢問。


    角色設定本應是「豪爽」又「大而化之」的火憐姊姊,居然這麽貼心……


    「撫子現在變成什麽樣子……?」


    撫子說完,心不在焉看向鏡子。


    鏡子裏的人……是誰?


    眼前的女生沒有瀏海,完全露出眉毛與額頭,令人不禁這麽問。


    是這樣的女生。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撫子就這麽嘀咕著前往學校。以左手加右手的雙手手心,遮住自己的臉行走。其實撫子很想深深戴上帽子……可以的話,撫子很想戴上圓頂硬禮帽之類的帽子遮臉,但無論戴著哪種帽子,到了學校還是得脫掉……


    其實,撫子好想請假。


    撫子不想以這種發型上學……


    不,火憐姊姊意外具備美容天分,托她的福,撫子現在的發型多少算是「能看」的程度……即使如此,還是藏不住瀏海與兩側或發際的不協調感。


    除非剪得很短,否則無從取得協調感吧。


    走路時像這樣遮著臉走路也遮不了什麽。撫子手很小,即使遮住臉,手指也藏不住額頭。


    感覺大家都在笑撫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不不,撫子,逃避現實也沒用吧,啊啊?」


    撫子如今沒有瀏海遮擋的臉發出聲音。


    不對,臉不可能發出聲音,正確來說,是臉的旁邊發出聲音。


    形容成「遮住右半張臉的右手手腕」發出聲音,應該比較好懂。


    是的,也就是久違的朽繩先生登場。


    「………………」


    「嗯?怎麽了,撫子,為什麽沒反應?」


    「吵、吵死了……」


    撫子如此回應。


    撫子難得語氣這麽不客氣。


    即使對方不是神,也不應該使用這種粗魯語氣,但撫子終究無暇在意這種事。


    「朽繩先生……好過分。」


    「過分?什麽事?」


    「你、你沒幫撫子……」


    「喂喂喂,別強人所難啊。本大爺在那個場麵做得了什麽?本大爺反倒是依照和撫子的約定,直到最後都保持沉默吧?隻應該被稱讚,沒有被罵的道理。啊啊?」


    「…………」


    以理性來說,正是如此。


    但撫子並不是在講理性的事情,是在講感性的事情。


    「就算撇除這一點,本大爺也沒道理幫撫子。居然說本大爺沒幫你,這種說法非常不客氣、自以為是又自我中心。啊啊?」


    「……是沒錯……嗚嗚嗚。」


    撫子說著放下右手。


    要是朽繩先生像這樣講話,不是假扮成發圈,而是以怪異的形式活動,這種距離終究太近了(講得「浪漫」一點,我們近得碰觸得到彼此的嘴唇),不方便交談。


    這麽一來,撫子原本就小的手,不可能隻以單手就能遮住整張臉,所以撫子放棄抵抗,連左手也放下。


    也是啦。總不能一直像這樣玩「不見了不見了~」的遊戲……


    何況,確實有東西不見了。


    有個女生的瀏海不見了。


    「…………」


    啊啊,內心無依無靠。感覺像是光溜溜走在路上。


    無論低頭還是看著下方,都無法藏起臉。這種悖德的解放感是怎麽回事……


    神原姊姊平常都是這種心情嗎?


    那她真的好了不起。撫子好尊敬。


    不對,神原姊姊也並非總是光溜溜到處閑逛。


    「慢著,這樣很正常。悖德的解放感是什麽意思?」


    朽繩先生像是讀心般這麽說。


    撫子沒力氣反駁。


    即使如此,撫子依然像是自言自語,卻以確實聽得到的音量持續訴說。


    「過分……朽繩先生好過分……」


    這算是撫子盡己之力的抵抗吧。


    不是刻意如此抵抗,形容成「囈語」或許是最近似的說法。


    「朽繩先生欺負撫子……」


    「居然說欺負……為什麽要責備本大爺?亂發脾氣也要有個限度吧,啊啊?撫子像是蛇一樣長的瀏海不是本大爺剪的,是那個叫月火的家夥剪的吧?」


    「嗚嗚嗚嗚嗚……」


    正是如此。


    不過老實說,撫子很難對月火動怒……即使她已經遭受那種製裁也一樣。


    「為、為什麽……可是,為什麽月火要對撫子做這種事……」


    「本大爺覺得沒有為什麽。」


    朽繩先生似乎很高興。


    明明和撫子同化,卻沒有任何情緒同步。感覺和忍小姐或黑羽川姊姊不同。


    不過,在這個狀況,他究竟在高興什麽?


    「簡單來說,就是撫子碰到那個女生的逆鱗了。」


    「逆、逆鱗……?那、那是什麽?最近流行的萌角色?」


    「不是。這不是平假名,也不是綽號。原來如此,撫子不知道逆鱗啊。不過對於本大爺來說,對於像這樣全身鱗片倒豎的本大爺來說,這是稀鬆平常的詞……總之,撫子惹火月火了。」


    「………………」


    雖然看起來不像,雖然情緒起伏強烈又歇斯底裏的月火生起氣來應該不是這樣,但月火在生氣嗎?


    當時她拿起剪刀動手,就是對撫子生氣的結果?


    …………


    慢著,可是再怎麽生氣,也不應該剪掉女生的頭發吧?


    「月火果然好恐怖……」


    「是嗎?就本大爺的觀點,撫子恐怖多了。」


    「咦?為什麽……」


    「本大爺聽過那段對話就這麽認為了,哈哈。比起撫子的心情,本大爺更能體會月火的心情。畢竟我們以『存在的本質』來說非常接近。」朽繩先生說得莫名其妙。「……不過,那個家夥比我還要稍微凶殘。」


    「你……你在說什麽?」


    「沒說什麽。本大爺沒說什麽,什麽都沒說。你要是聽不懂本大爺說什麽,就代表你沒必要知道這件事。不提這個,撫子,你應該沒忘吧?你今晚得再度尋找本大爺的神體。」


    「…………」


    「喔喔?難不成你真的忘了?」


    「沒忘啦……可是,撫子現在是這種發型,不太想出門……即使非得上學……」


    何況朽繩先生沒在撫子為難的時候幫忙。撫子最後還輕聲說出這句話,但朽繩先生似乎沒聽見。


    聲音太小了。或許得稍微大聲主張才行。


    「那個,朽繩先生,撫子有個提議。」


    「怎麽回事?提議?」


    「撫、撫子認為這個提議對彼此都『有利』,願意聽嗎?」


    「當然。因為本大爺和撫子是相互信賴的搭檔。」


    你憑什麽講這種話?


    雖然不到油嘴滑舌的程度,但蛇的舌頭終究很靈活吧。


    撫子要說了。說出對雙方有利的提議。


    「要不要在撫子頭發留長之前,暫時停止找神體?」


    「……這個提議哪裏對本大爺有利!」


    「咿!」


    朽繩先生放聲大吼,撫子嚇得縮起身體。哎,他難免會有這種反應。


    「願、願意接受撫子的提議,或許會得到滿足感喔。」


    「你以為你是誰?」


    神吐槽了。正如預料完全駁回。


    撫子深深歎了口氣。


    「既然這樣……晚上戴帽子就好吧……然後戴上墨鏡、戴上口罩……」


    「你是搶匪?」朽繩先生無可奈何。「真拿你沒辦法。發型一點都不重要吧?」


    「對、對女生來說,這是很嚴重的問題。」


    「沒問題的,你還是很可愛。」


    「!」


    撫子不曉得朽繩先生是以什麽心態講這句話。或許隻是安慰,或許是稱不上安慰的幫腔。


    不過,對於現在的撫子來說,這句話彷佛荊棘、彷佛利牙插入。


    「不……」


    「不?」


    「不可愛啦!」


    撫子大喊了。在上學路上大喊。


    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學校附近,周圍都是各年級學生或老師。撫子在這樣的地方大喊。


    撫子連忙緊閉嘴巴,以空著的左手摀嘴,快步離開現場,迅速穿過校門,筆直前往校舍。


    「喂喂喂,撫子,怎麽啦,居然用跑的。做出這種可疑行動,會更引人起疑吧?像那樣失誤的時候,更應該慎重行事才能彌補。」


    「嗚、嗚嗚嗚……」


    雖然不是接受朽繩先生的建議,但撫子總算在鞋櫃處停下腳步。


    失去瀏海,居然令撫子這麽害怕。


    不是可不可愛的問題……


    內心過於無依無靠。


    撫子不經意看向位於鞋櫃正對麵的鏡子。上學途中不經意看到的鏡子,或是角度上容易映出身影的玻璃上,都有這個「東西」。


    是一個陌生的女生。新角色。隻像是動畫原創角色,說不定是遊戲版。


    但這部作品沒有遊戲版。


    「……這個女生果然不可愛。」


    「哈哈,既然這樣,不就如你所願嗎?你不是討厭因為可愛而得到偏袒?」


    「不是討厭……」


    撫子無法好好反駁。


    「無妨吧?頭發這種東西,扔著不管遲早會變長吧?」


    「不會……撫子肯定一輩子都會這樣了……」


    「怎麽可能……為什麽?你這種想法不是消極,隻是頑固。別講這種話,好好保養你的頭發,讓它努力生長不就好了?」


    「說、說得也是……既然這樣,撫子會努力變得情色!」


    「這句話好誇張……」


    「撫子要狂看a書!」


    因為神原姊姊就是因為很「情色」,頭發才長那麽快……


    不過,撫子也滿心覺得不是這個問題。


    到頭來,撫子想說的完全不是這件事……撫子究竟該以何種方式表達,才能讓朽繩先生明白這份心情?


    何況已經進入校舍,撫子不能繼續和朽繩先生說話。


    後續要等到晚上。


    雖然撫子剛才那麽說,但還是得去找神體……畢竟要是等撫子頭發長回來,朽繩先生可能已經用盡能量。


    「如果……」


    「啊?」


    「如果你真的這麽在意瀏海,本大爺可以幫你修複喔,啊啊?」


    「………………」


    朽繩先生忽然這麽說──這才叫做「提議」。撫子啞口無言。


    啊?


    「這、這種事……做得到嗎?」


    撫子壓低聲音回問。


    為了避免他人起疑,撫子正在換鞋。不過,從鞋櫃取出室內鞋的時候,要說撫子的指尖沒發抖是騙人的。


    「本大爺是神,到頭來,聆聽世人的願望正是神的本分。本大爺原本不想提出這個交換條件,但如果撫子找回本大爺的神體,本大爺可以讓你如願留長瀏海。」


    「…………」


    「撫子,眼睛別這樣閃閃發亮,要是你過度期待,本大爺也很為難。嚴格來說,隻是協助『加快頭發生長速度』,不是恢複原狀。」


    並不是恢複原狀──朽繩先生語帶玄機般再說一次。


    不過,語中玄機對撫子來說不重要。重點隻在於撫子的頭發長得回來。


    「所、所以是……現在立刻?」


    「你好歹聽人說話吧?也得聽蛇說話。本大爺不是說要等到取回神體嗎?現在的本大爺沒有這種能力,這是當然的吧?」


    「……什麽嘛。」


    撫子有點失望。


    換句話說,撫子想取回瀏海,果然得以現在這種認不出是誰的原創角色造型,不斷在深夜鎮上「徘徊」。


    不對,即使如此,光是出現希望就是好事。可是……實際上呢?


    或許隻是一時安慰的謊言。


    即使不是如此,即使悠哉地試著盲目相信,現在依然不曉得神體下落,也知道唯一依賴的朽繩先生探測能力會誤判,未來實在堪慮。


    感覺任何狀況都沒改善。


    或許出乎意料,撫子還沒找到朽繩先生的神體,瀏海就正常長回來了……


    說真的,


    朽繩先生的「時限」是多久?


    「不不不,撫子,並非如此喔。」


    「嗯?」


    並非如此?應該是「沒這回事」吧?


    「什……什麽意思?」


    「快的話,或許今晚就找得到本大爺的神體。該說轉禍為福還是福禍常相伴……總之,雖然本大爺朽繩這麽說不太對,但昨天的誤判堪稱朝好的方向進展。」


    朽繩先生這麽說,而且咧嘴笑著。不對,其實他沒有咧嘴,這隻是一種形容。


    「對撫子來說,這或許是一場災難,但是對本大爺來說,或許堪稱是一種幸運。撫子的瀏海絕對不是白白犧牲。」


    「…………」


    請不要犧牲撫子的瀏海。這樣不算是安慰。


    「不過,這是什麽意思……?」


    「哈哈哈,對你來說,這應該隻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不算是塞翁失馬。」


    「…………」


    撫子不曉得各諺語含義的細部差異,不過這都是相同的意思吧?


    「簡單來說,多虧曆哥哥開導撫子,本大爺對神體的下落有頭緒了。不過當然還不確定就是了。」


    「……是、是嗎?那麽……」


    換句話說,尋找神體的任務最快將在今天結束。如果這是真的,昨晚的事件對於撫子來說,或許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枉費前發的犧牲……撫子完全沒這種想法,但多少感覺得到回報。


    不過,記得昨晚也有類似的感覺,所以沒辦法放心高興……


    「所、所以,朽繩先生,你說的頭緒是?」


    「這件事等入夜再告訴你吧。反正到晚上才能找,何況那個地點會讓撫子有點意外。害你無法專心上課不太好。」


    「…………」


    如果確認神體的所在處,撫子不介意向學校請一天假……不過這是撫子自己提出的條件,所以也不方便收回。


    撫子之所以想請假,部分原因也在於不想以這種發型上課……但就是因為有這種想法,要是真的蹺課將會內疚。


    「會讓撫子意外的地方……?也就是撫子早就知道的地方?」


    「就是這麽回事。」


    「……昨天,撫子和曆哥哥……以及忍小姐、月火的對話,包含某些提示嗎……朽繩先生因而心裏有底?」


    大概是這麽回事吧。


    但朽繩先生沒有明確肯定,相對的也沒有否定。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吧,不能否定這種說法。」


    他回應得很含糊,煽動撫子的不安情緒。


    「那個,朽繩先生……如果你將撫子視為搭檔,請你別隱瞞,好好告訴撫子……因為實際上是撫子在找……」


    「慢著,不用擔心,本大爺不是在賣關子,也不是有所企圖。撫子,本大爺隻是選擇對本大爺來說最好的方法。」


    「可是……」


    「不提這個,你應該有其他非得思考、解決的事情吧,啊啊?」


    「………………」


    他說的沒錯。


    為什麽月火忽然剪掉撫子的頭發?依照朽繩先生的說法,是因為撫子碰到月火的「逆鱗」,可是……


    月火會為他人動怒。


    這或許是繼承曆哥哥「會為他人行動」的誌向……但她的「憤怒」為什麽會招致這種結果,這方麵不得而知。


    感覺隻能問她本人……


    卻也感覺問本人就沒意義……


    何況,想到曆哥哥後來不曉得對月火施以何種刑罰,撫子就不敢貿然接近阿良良木家。也想避免打電話過去。


    「……說得也是,得思考才行……按照常理思考,她剪撫子的頭發,或許是要強迫解釋為『失戀』,但撫子認為應該沒這麽簡單。」


    「不,這應該是正確答案吧?撫子,你明明懂嘛,該說賓果嗎……但如果你不希望急著下定論,你就非得長期思考才行。不隻是剪頭發的理由,也要思考自己為何以名字自稱的理由。」


    朽繩先生說得一副無奈的樣子。


    撫子對這番話感到困惑。


    長期……意思是要撫子一直思考?


    一直?


    「怎麽這樣……居然要撫子一直思考……這麽『費力』的事……」


    撫子不由得這麽說,但是說到一半,朽繩先生就說「啊,本大爺要閉嘴了」而中斷對話。


    撫子來不及心想怎麽回事。因為同一時間,一隻手放在撫子肩上。


    「千石。」


    由於隔著衣服,所以撫子沒有太抗拒,但會正常地嚇一跳。


    撫子受驚轉身一看,位於後方的是班導笹藪老師。


    剛才聊得太專心,所以不小心忘了,但這裏已經是學校校舍。


    撫子重新冒出緊張情緒。


    朽繩先生先察覺狀況而不再說話,因此笹藪老師肯定沒聽到剛才的交談。


    撫子如此心想,觀察笹藪老師的反應。


    「唔、唔唔?」


    笹藪老師臉上完全是疑惑的表情。


    還以為笹藪老師察覺哪裏不對勁,但不是這樣。老師驚訝的不是朽繩先生做了什麽事,而是撫子的發型。


    從後麵應該看不出來,但撫子和昨天之前不一樣,沒有瀏海。笹藪老師應該也嚇一跳吧。


    「原、原來我認錯人了……抱歉。」


    「啊,不,我是千石。」


    撫子留住慌張想離開的笹藪老師。冷靜想想根本沒必要挽留,撫子卻不禁反射性地這麽做。


    「我是千石撫子。」


    「……千石,這就是你的真麵目嗎……?」


    笹藪老師說得毫不客氣。


    撫子自己也這麽想就是了。


    不過,要是老師以為這是原本的撫子,撫子也很為難……撫子不打算把隻有瀏海很短的怪發型當成真麵目……


    笹藪老師像是刻意地輕咳一聲。


    「……是霸淩?」


    老師這麽說。


    ……看起來是這樣嗎?


    從第三者的角度,這種獨創的發型,是同世代他人不當迫害造成的結果嗎?不,極端來說,或許可以這麽解釋。


    即使就讀學校不同,但月火確實是和撫子同世代的女生。


    「…………」


    撫子默默搖頭。


    要是親口說出「不是霸淩」加以否定,感覺會造成「越描越黑」的反效果。


    「這樣啊。」


    笹藪老師接受了。看來撫子的做法是對的。


    不過,笹藪老師看似鬆了口氣,卻也好像有點失望。撫子可以理解。


    要是發生「霸淩」這種露骨又嚴重的問題,老師就可以著手處理。至少代表現在這一班的內部產生動靜。


    老師也是專家,遇到問題可以處理。


    可是,即使能夠強迫「不準打架」,也無法強迫「一定要和樂相處」。


    正因如此,事到如今就算是惡化,或許也是好事。撫子在理性上可以理解老師這種心態。


    ……不過,老師要是因此說出「如果千石被霸淩該有多好」這種話,撫子也隻會為難。


    請放過撫子吧。


    「話說千石,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怎麽樣了?從那之後有什麽進展嗎?」


    笹藪老師換個話題這麽說。


    總之,笹藪老師或許認為話題換了,但是聽到這件事的撫子,並不覺得話題有何改變。這方麵暫且不計較。


    看來,這就是老師找撫子的用意,他果然沒聽到撫子和朽繩先生的對話。撫子對此鬆了口氣。


    即使精神層麵很累,超越疲


    憊達到瀕死狀態,還是得稍微繃緊神經才行。撫子內心如此反省,也對笹藪老師感到無可奈何。


    對大人,而且是對班導抱持這種心態,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但撫子實在無法壓抑這份想法。


    因為,還沒有很久啊?


    第二學期開始就一直拖延至今,沒有任何解決的曙光,幾乎定型的問題──這種毫無問題的狀況,當然不可能很快就解決。


    如果抱持惡意來解釋,甚至可以臆測這是笹藪老師的例行公事。也就是「無論時間或場合,看到千石撫子就確認這件事」這樣。


    這麽一來,他就算是盡到班導的職責。該說是藉口還是偽證……


    這是不當的解釋。


    但撫子個性不算好,難免會這麽想。


    進一步來說,先不提笹藪老師怎麽想,如果撫子是班導,撫子肯定會這麽做吧。


    「………………」


    總之,撫子像這樣思索很多事,即使如此,也不會當著老師的麵說出來。


    撫子不可能說出口,而是一如往常,低頭看著下方沉默不語。撫子就這樣等待笹藪老師無奈離開吧。


    無論笹藪老師基於什麽意圖,撫子在「這一兩天」也同樣什麽都沒做,所以不可能有所進展。


    就這麽進入待命模式。


    「………………?」


    不過,今天沒以「一如往常」的形式運作。笹藪老師莫名耐心地等待撫子回應。


    為什麽會這樣?難道這一兩天的狀況有所改變?


    撫子覺得詫異,但立刻想到原因。


    這一兩天,什麽事情改變了?


    不用說,當然是撫子的發型。


    即使低著頭或看著下方,笹藪老師也清楚看見撫子的臉。既然看得見表情,就可以看出撫子「並非口頭所說那麽為難」。


    真是何等的「弊害」。


    這是預料之外的事態。


    撫子失去瀏海,陰沉度降低了……


    這是沒辦法的。


    就算這樣,如今也不能以雙手掩麵……就講個像樣的藉口敷衍吧。


    該怎麽說?


    不好意思,正在積極檢討當中,已經整理出課題,編寫企劃書,和各方麵接洽,並且連夜進行腦力激蕩……像是這樣?


    不對,不是這樣。


    正常講個藉口就好。


    首先,要一如往常。


    無論有沒有瀏海,先按照慣例一如往常從「對不起」開始,再隨機應變……


    「……吵死了!」


    咦?


    誰說了什麽話?


    「怎麽可能有進展?別把你自己的工作扔給本大爺……啊啊?」


    018


    這不是撫子的聲音,是不知何時瀟灑出現在撫子身後的男學生聲音……撫子還以為是這樣的演變,但是錯了。這果然貨真價實是撫子的聲音。


    是從撫子肺臓擠出空氣,通過撫子的聲帶,從撫子口腔發出的聲音。


    不過,其中沒有撫子的意誌。


    「打照麵就追問那件事怎麽樣那件事怎麽樣……哪能怎麽樣!根本沒辦法怎麽樣吧!大清早心情就被你搞得這麽憂鬱,看到學生不會先說聲『早安』嗎?班導!」


    「…………」


    笹藪老師啞口無言。


    周圍的其他人──看熱鬧的人們,也露出相同表情看著撫子。


    不,可以的話,撫子也想和大家露出相同表情,很想一起在遠處觀察這位千石同學,但是映在笹藪老師身後鏡子的撫子,臉上燃燒著凶惡的怒火。


    咬緊牙關、揚起眉角、睜大雙眼,狠狠瞪著周圍的一切。


    不是發型的問題。


    這是第一次看見的女生。


    但她確實是千石撫子。


    確實是「我」。


    「本大爺隻是不講話點頭回應,你就徑自講得那麽高興……你憑什麽擅自失望?這根本是強人所難,你自己最清楚這一點吧!你的工作是把難題扔給孩子嗎?大人沒辦法解決的事情,小朋友有辦法解決嗎?啊啊?」


    「千……千石?你、你怎麽了?」


    笹藪老師感到困惑,撫子「咚!」一聲狠狠跺腳,如同要蹬碎走廊。


    不隻是嘴、不隻是表情,撫子的全身違反撫子的意誌擅自行動。


    違反撫子的意誌?


    真的是這樣嗎?


    「沒怎麽樣!你像這樣一直強人所難,誰都會生氣吧!這是理所當然,這樣才正常吧,啊啊?」


    撫子放聲大喊。以粗魯的語氣拉高音量怒吼。


    與其說是對笹藪老師大喊,應該說是對自己周圍的一切大喊。


    蘊含滿滿的怨恨與憎惡,筆直注視著對方,放聲大喊。


    「開什麽玩笑,公務員!不準把工作扔給別人還得到成就感,好好照顧小鬼吧!憑什麽采取放任主義!重視學生的自主性?人類哪有什麽自主性!好好關懷並且照顧他們啊!」


    「千、千石……」


    撫子在說什麽?亂七八糟。


    不,老實說,撫子想站在笹藪老師旁邊一起茫然。


    想和老師做出完全相同的反應。


    這樣下去,撫子就不是撫子,而是怒子。


    不對,這個人果然是撫子。不是其他人。


    明顯是撫子。怎麽看都是撫子。


    這就是「我」。


    這是撫子的「自我風格」。


    「千、千石,你怎麽了……」


    笹藪老師即使困惑,依然對撫子搭話,像是要安撫般,朝撫子的肩膀伸手……


    「不準亂碰!」


    撫子甩掉他的手。


    這當然不是基於撫子的意誌,但甩掉老師雙手的是撫子的身體。


    是撫子伸手甩掉的。


    「你把別人當成什麽了……玩偶之類的嗎?哈……反正本大爺隻有可愛可取,別人怎麽說就怎麽做!不過就算這樣,也不是沒有任何感覺啊!別以為溫順的家夥真的很溫順!不講話的家夥,其實心裏也會想各種事!沉默不代表沒意見!連這種事都不知道的家夥,憑什麽當別人的老師!」


    「千、千石……」


    完全是惡言相向。


    雖然不是絕對,但這實在不是對班導講話的口氣。應該說,先不提對方是班導還是老師,這不是對大人講話的口氣。


    「唔、喂,千石同學,怎麽了?」


    不遠處傳來這個聲音……是別班的男生,記得去年同班。


    撫子忘了他的名字,但記得他很親切。他似乎是湊巧經過,撞見這場騷動,而且他好像也藏不住混亂的情緒。


    「冷、冷靜下來啦。總之冷靜下來。你肯定累了。」


    轉頭一看,圍觀的人數真是不得了。感覺像是麵對十萬名觀眾。


    但實際上大約二十人。


    承受這麽多的視線,而且都是訝異的視線,撫子內心差點撐不住。


    大家的眼神,應該可以形容為看著「可憐孩子」的眼神。


    但是在這種狀況,或許更慘。


    是的。這是看著「怪孩子」的眼神。


    不過,撫子無法逃離這些訝異的視線。現在沒有瀏海保護撫子,最重要的是,撫子自己麵對著正前方。


    沒低頭、沒看著下方,而是筆直注視他們。


    「冷靜下來?就是因為冷靜下來,才導致這種結果吧?累了?看了不就知道嗎!當然累了!隻是講出這種擺在眼前的事實,憑什麽自以為是在關心別人!」


    連抱持率直心情,隻是抱持率直心情關心撫子的這名男同學,撫子都說得這麽不


    客氣。不分青紅皂白就是這麽回事。


    慢著,但這絕對不是亂發脾氣。


    一切──現在校內的這一切,都是千石撫子生氣的對象。


    這是在生氣。


    撫子在生氣。


    「個個都一樣,真是的,你們個個都一樣……啊啊?盡是見風轉舵的家夥!你們是風向雞嗎?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動不動就轉來轉去,轉什麽轉!」


    「千、千石……老師把這個工作交給你,並不是這個意思……」


    笹藪老師以碰觸燙手山芋……不對,以碰觸易碎物品般的語氣,試著安撫撫子。語氣堪稱結結巴巴。


    這可以說是溫順、陰沉的學生「發飆」時的製式對應程序。


    不過回想起來,撫子似乎平常就遭受這樣的待遇。


    如同碰觸易碎物品、如同清掃碎玻璃。


    保持距離,達到某種程度就不再靠近的話語。


    無論說什麽,都位於遠處。


    傳不到撫子的心,無法打動撫子的心。


    「老師隻是相信你的責任感……」


    「本大爺哪有什麽責任感!你看人的眼光究竟多爛啊!好歹看透千石撫子這個家夥多麽沒用吧!不準被外表騙了,振作一點。沒錯,本大爺隻是可愛罷了!不準相信這種家夥!」


    撫子如此怒罵。親口完全否定自己。


    「千、千石……」


    「啊啊,這樣也好,本大爺明白了。反正再怎麽說,你應該也不會懂,你們應該也不會懂吧!肯定是這樣,即使怒罵到這種程度,真心話講到這種程度,你們應該隻認為本大爺『隻是暫時稍微失常』吧……胡扯!本大爺早就失常了!啊啊!」


    撫子盡力怒罵之後,踏出腳步。


    踏步走向笹藪老師……不,錯了。


    笹藪老師以為撫子要對他動手而作勢提防,但撫子推開笹藪老師,走進校舍。


    「千、千石……你要去哪裏?」


    「啊啊?」


    笹藪老師困惑的如此詢問,撫子頭也不回地回應。


    「那還用說,就是情非得已去做班長該做的事啊?這不是你的吩咐嗎?開心一下吧,呆子!」


    請、請等一下。


    撫子想做什麽?


    比起笹藪老師或是任何人,現在最感到困惑的就是撫子自己,但撫子經過鏡子時映在上麵的模樣,看起來隻是不耐煩的樣子,毫無迷惘,就這麽大步走向自己教室。


    走向二年二班的教室。


    走向陷入無政府狀態,毫無問題的教室。


    撫子用盡己身意誌,試著阻止自己的身體與雙腳,卻遲遲沒停下腳步,真的有種變成傀儡的感覺。


    傀儡。


    既然這樣,現在操縱撫子的是誰?被操縱的究竟是身體還是內心?


    撫子上樓來到教室前麵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從門上小窗偷看教室內部。明明言行粗魯,這個行為卻莫名慎重。


    教室裏,班上同學幾乎都到了。


    是在確認這件事嗎?


    不過,撫子接下來采取的行動,真的嚇到撫子了……講成這樣很複雜,但還是請各位努力理解。非常抱歉,以撫子現在的心理與生理狀態,無法好好說明現狀。


    接著,撫子踹門了。


    踹破門了。踹破門了?


    「!」


    說到撫子的踢法,是火憐姊姊經常施展,大幅張開股關節,大膽又無懼一切的回旋飛踢。以全身重量踢出的這一腳,將橫拉的門踹進室內。


    沒想到撫子運動細胞接近零的這具身體,蘊含這麽強大的能量。踹飛的門板就這麽撞上講桌,發出好大的聲音。


    班上學生一起行注目禮。首先注目的是講桌與踹破的門,接著是威風八麵入內的千石撫子。


    撫子心情上是臉色蒼白,但臉上表情燃燒著怒火,這份矛盾令撫子困惑。


    但在另一方麵,撫子也明白一件事。


    明白進入教室之前──正確來說是踹破門之前,撫子偷窺教室的原因。


    那是在事先確認門附近沒學生。換句話說,就是擔心踹破門的時候,門的碎片是否會打到別人。


    這個事實令撫子大為安心。


    看似火上心頭,卻以這種深思熟慮的冷靜態度做為行動基礎,既然這樣,應該出乎意料不會做出太亂來的舉動。


    太好了。


    撫子剛才對班導與昔日同窗口出惡言,但似乎還對班上同學留有關懷之意。


    剛才登場的蓄意演出,要說過火確實很過火,但應該不會對大家說得太過分。


    撫子大步走到講桌,並且麵向班上眾人。


    「喂,烏合之眾!」


    期待落空了。


    這不隻是惡言的程度,甚至不想歸類為言語。居然用這種稱呼。


    班上所有人瞪大雙眼。


    他們的視線,首先是在詢問「這個家夥是誰?」……但終究很快就認出撫子。畢竟說穿了,撫子隻是少了瀏海,仔細看就認得出來。


    何況撫子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即使語氣再怎麽凶狠也一樣。


    「烏合之眾,回話啊!」


    別這樣……


    別這樣……放過撫子吧……


    要是可以自由操縱雙手,撫子在這種狀況應該不會遮臉,而是先抱頭吧。但是實際上,撫子的雙手用力朝講桌「砰!」地拍下去。力道強得還以為會拍壞講桌。


    雖然終究沒壞,但總覺得使用期限少了好幾年。


    大家當然沒回話,而是目瞪口呆。


    「你們聽好了,給我『麵對現實』!」


    撫子無視於大家的反應,放聲怒吼。


    應該沒有其他語氣,更適合以「怒吼」形容了。這真的是「憤怒」在「吼叫」。而且是無法控製的程度。


    「老是對往事耿耿於懷,糟蹋寶貴的青春時代……你們知道自己在做多麽無謂的事情嗎?無法相信旁人隻是理所當然吧,何必動不動就為這種事情受傷?你們也太脆弱了吧,啊啊?」


    撫子反覆用力拍打講桌,滔滔不絕。


    當成可恨的仇敵、當成在場所有人的象徵,用力拍打講桌──抨擊教室。


    「你們隻能和可愛、漂亮、美麗的家夥交朋友嗎?隻能喜歡上喜歡自己的人嗎?如果隻能和聖人相處,你們隻能孤單一輩子啊?認定是朋友的人背叛之後,就沒辦法繼續做朋友?隻要被騙就終止友誼?對方做了無法原諒的事就要一刀兩斷?人類理所當然會思考各種事,難道你們是什麽都沒想,徹徹底底的笨蛋?要是沒找個適當的折衷點,這種狀況永遠都會持續啊?你們這些國二學生,真的覺得這樣無妨?或許你們覺得忍到四月就可以換班,不過很抱歉,這段回憶會一直留著啊?即使升上高中、升上大學、年滿二十歲出社會工作,也會一直回想起這段往事啊!沒人能相信的這個二年二班,你們永遠不會忘記!既然這樣,當然非得塗改、非得改寫吧?改成『雖然有段時間因為詭異的咒術而無法相信彼此,但後來確實和好了』的回憶啊!」


    大家就這麽啞口無言,逐漸後退。


    撫子非比尋常的樣子,當然令他們說不出話,無法自主做出反應,即使如此,身體還是擅自拉開距離。


    這是當然的。撫子也想這麽做。


    班上幾乎不講話所以不太熟的女生,今天一到教室就忽然講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忽然?


    ……是這樣嗎?


    好像不太對。


    因為現在說的這番話,撫子一直──從成為班長之後就一直放在心上。


    不用笹藪老師


    吩咐,也一直在想這件事。


    ……隻是什麽都沒做罷了。


    即使老師吩咐,也什麽都沒做。


    隻是至今什麽都沒做罷了。


    因為……


    因為,這是非常麻煩,而且很「費力」的事。


    「本大爺很想叫你們全去死算了,但是用不著本大爺刻意說出口,你們現在個個都像是死掉一樣,你們明白嗎?啊啊?真是的,難以置信……居然因為本大爺個性溫順,就把班長這種工作硬塞過來,這種自討苦吃的做法最令本大爺火大!這種時候更應該有人率先帶頭吧!本大爺不可能做得了任何事吧!」


    坦承得亂七八糟。甚至堪稱直言不諱。


    不過,正是如此。


    由撫子這種人、什麽都不做的人、隻想永遠當個「受害者」的人擔任班長,隻會令事態惡化。


    「對,你們確實爛透了!是巧妙運用真心話與表麵話的偽君子!嫉妒交情好的朋友;很快就討厭原本喜歡的人;中傷討厭的家夥,卻會笑嘻嘻討好對方;掛著虛假的笑容撐場麵,等對方一相信就背叛。你們是這個世界的人渣!是地球最下等的生物!可是……可是『真實』肯定存在於某處吧!謊言或許也是真實吧!」


    撫子如此怒吼。


    不對,或許隻有這段話不是怒吼。


    不是怒吼、不是憤怒。


    或許是吼叫。


    是來自內心的吼叫──祈禱。


    「已經無妨了吧?差不多該原諒了吧!雖然受過不少傷,但這終究是內心的問題吧!又不是有人死掉,既然這樣,你們隻要在這時候原諒,就可以恢複成相當帥氣的家夥啊?」


    撫子講到這裏,像是再也按捺不住,連講桌都踢飛。


    這個行為,大概也是看見大家都退到教室後麵才做的。


    「謊言!背叛!欺瞞!偽善!你們就具備能夠原諒這一切的度量吧……啊啊?你們什麽時候偉大到可以挑對象了?不準憑自己好惡和他人打交道!」


    最後,撫子說出這句話。喊出這句話。


    「本大爺最討厭你們了!但我們是同班同學啊,混帳!」


    019


    撫子早退了。當然早退了。


    或許現在早退有點晚,總之撫子無地自容,衝出學校。


    腳上依然是室內鞋,但撫子不在意。


    也已經沒力氣遮臉了。


    撫子心不在焉地行走。比上學時更加心不在焉。


    不對,現在回想起來,上學的那段路程很開心。


    沒有比那更幸福的時間。


    是的,如同通往天堂的階梯。


    那時候的撫子,究竟在煩惱什麽?


    「喂喂,撫子。」


    右手腕傳來聲音。


    是朽繩先生。懷念的朽繩先生。


    原來他還在。


    「還好嗎?你腳步很不穩耶,你現在走的地方難道不是人行道,是車道?」


    「……咦?你在叫撫子?」


    撫子心不在焉地回應。


    雖然頭暈目眩,但當然還是可以應話。


    因為撫子是個振作的孩子。


    「找人生已經終結的撫子有何貴幹?」


    「不不不……沒終結吧……慢著,你眼神好恐怖,太空虛了吧?該說空洞嗎?本大爺還以為你的眼睛隻有眼窩,如果是蛇就會鑽進去了。」


    「嗚嗚……」


    撫子垂下肩膀。


    不對,不隻是肩膀,感覺全身都垂下了。進一步來說,撫子感覺整個人垂落到再也無法垂落的地方。


    撫子至今建立的自我形象垮台了……一切都崩塌損毀。


    「明明不是你自願建立的形象……本大爺不懂撫子為什麽沮喪。」


    「嗬嗬嗬嗬……」


    「好可怕!你在笑什麽?」


    「…………」


    難免想笑。


    撫子其實想哭,但真正難受的時候,眼淚掉不出來。


    「撫、撫子已經……嫁不出去了。」


    「為什麽變成這樣?」


    「更正……已經去不了學校了。」


    即使如此,撫子還是遵從朽繩先生的建議,將不知何時歪到車道的行走軌道,修正回到人行道。


    要是現在被車撞,可能被當成自殺。


    不過,居然在這種狀況還想活下去,撫子驚訝於自己如此「貪欲」。


    「拒、拒絕到校了……撫子從明天開始是繭居族……」


    「無妨吧,你剛才的喝斥令本大爺大呼痛快!包括那個討人厭的老師以及班上同學,所有人不是都啞口無言嗎?」


    「那……那是因為……大家無言以對……無奈至極……」


    撫子聽他這麽說,回想起當時的事情、大家的表情,一股超越暈眩的頭痛隨即襲擊撫子。


    「是因為大家看到撫子想說點好話卻失敗,才會不敢領教到那種程度……」


    「想說點好話卻失敗……」


    「天底下沒有比那樣更失敗的事情了……最後甚至超過『可憐孩子』的境界,變成不值得同情,令人心痛到不忍正視的『痛孩子』了……」


    而且是劇痛。超痛。


    撫子即將改名為痛子。


    「放心,不會變成那樣。」


    「會啦……證據就是沒人來追撫子……」


    「你希望有人來追你?」


    「不希望……」


    「究竟是怎樣?」


    撫子腳步不穩。內心也是。一切都是。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裏。


    說真的,撫子正要走去哪裏?


    身體已經依照撫子的意誌行動……但現在是撫子的意誌滿目瘡痍。


    「話說撫子,本大爺要確認一件無須多說的事。」


    看起來一副無言以對,真的對撫子無可奈何的朽繩先生,對撫子這麽說。


    「剛才可不是本大爺操縱撫子的身體恣意亂講話啊,你這方麵可別誤會。」


    「…………」


    「單純是撫子你和本大爺同化受到的影響,明顯浮現於外在。隻是你解除了平常對自己施加的枷鎖。甚至不算是異常的那種行徑,是你平常就思考的事情自然洋溢於言表……」


    平常。自然。


    「……撫子知道啦,你好吵。」


    撫子這麽說。


    居然說「你好吵」。


    明明隻要說「知道」就好。


    不過,撫子實在忍不住想發泄情緒。


    「那是撫子……不是其他人,是千石撫子,是撫子自己……隻是撫子說出一直想說的事情罷了。撫子明白這一點。並不是朽繩先生的錯……」


    「嗯,一點都沒錯。既然知道的話……」


    「不過,撫子認為是朽繩先生害的。」


    「…………」


    朽繩先生纏附在右手腕和撫子同化、吸取能量,不可能沒影響撫子的身心。換句話說,這些影響以那種形式呈現。


    不過,月火剪掉瀏海,導致撫子的意識「分散」,當然也不是毫無關係……


    隻是說出想說的話。


    這麽做的不是朽繩先生,是撫子自己。


    隻是將藏在肚子裏,原本應該沒告訴任何人就晉級、畢業的各種想法,隨著一時的衝動「宣泄」出來。


    恐怖的是,那個「奇怪」、「令人痛心」,而且果然「可憐」的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千石撫子。


    那種粗暴、毫無章法的行為舉止,都來自千石撫子。


    不過……


    「總之……撫子的人生與校園生活,已經迎向『終焉』…


    …」


    撫子試著歎口氣轉換心情。


    雖然沒能轉換心情,但因為瀏海沒了,即使不願意也會看見前方。


    至少要讓嘴裏說的話變得積極向前。


    「所以,朽繩先生,乾脆讓一切都結束吧。」


    「啊?」


    「關於神體的下落,朽繩先生已經有頭緒了吧?既然這樣就別等到晚上,現在就去找吧。朽繩先生也希望越早越好吧?」


    「嗯,是沒錯……畢竟本大爺也不是非得睡覺才行。」


    「嗯,那就快吧,加快腳步吧。早點找到朽繩先生的神體,讓朽繩先生恢複原本的力量,然後……」


    撫子說出來了。沒什麽特別的感慨就說出來。


    「就道別吧。」


    「…………」


    「這樣就能結束一切……可以吧?」


    之後的事情……撫子已經不願意想了。


    完全無法想像。


    撫子隻是想在各種事情結束的現在,依序結束各種還沒結束的事情。


    「……嗯,好吧。」


    朽繩先生出言附和。


    久違地嚴肅附和。


    「這樣正如所願,本大爺沒異議,也不留戀。本大爺隻要取回身體就別無所求,並不會對撫子的人生感興趣,撫子今後將會如何,也和本大爺無關。」


    「……也對。」


    撫子不想責備。好荒唐。


    何況,這是彼此彼此。撫子也對朽繩先生的今後沒興趣。


    撫子尋找朽繩先生,並不是為了朽繩先生,始終是為了自己。


    隻是為自己贖罪、補償。隻是想讓自己舒坦。如此而已。


    「那麽……朽繩先生,告訴撫子吧。撫子應該往哪裏走、去哪裏找?」


    撫子為了結束一切而如此詢問,朽繩先生也立刻回答撫子。


    換句話說,朽繩先生也下定決心了。下定決心結束一切。


    「曆哥哥家。」


    朽繩先生「下定決心」的含義,撫子是過一陣子之後才得知的。


    朽繩先生隨口說出的答案,並不意外。


    「一切的終結,就在那裏。」


    020


    曆哥哥家是雙薪家庭。


    撫子以前問過伯父伯母的職業,但曆哥哥與月火都隻是含糊回答:「總之就是公務員,公務員。」


    這就是所謂的異口同聲。


    總覺得好可疑。似乎有隱情。


    該不會是不能見光的工作吧?撫子暗自質疑。


    但無論是有隱情或是不能見光,至少可以確定不是在家工作,白天會出門上班。至於曆哥哥、月火與火憐姊姊不用說,白天都要上學。


    不過,這三兄妹出乎意料可能蹺課,完全無法保證他們今天確實出門上學,但如果真的蹺課,肯定也會在外麵日行一善之類的,所以果然不在家。


    換句話說,阿良良木家白天沒人在。


    完全沒人。


    所以如果要潛入,白天比夜晚更適合。


    「哈哈……這麽說來,白天的闖空門案件比夜晚多。啊啊,進一步來說,要是大門沒上鎖或是開著窗戶出門,小偷也出乎意料不敢犯案。與其說是相信社會的善良,應該說這種做法反而令小偷以為裏麵有人。」


    「…………」


    撫子已經不想附和朽繩先生說的話。畢竟他說出這種從撫子心中調出來的知識,撫子也無從回應。


    不過接下來並非知識,是朽繩先生的意見。


    「或許你也是這樣吧。假裝毫無防備、假裝無害,藉以得到周圍的保護活下去。不過以你的狀況,是真的有人在裏麵。」


    「……朽繩先生,別聊這種沒意義的事吧。」


    「啊啊?」


    「這種對話不會產生任何助益。再來隻需要搜索曆哥哥家,找出朽繩先生的屍體就好吧……?這種事就算不講話也做得到吧?」


    不小心把神體說成屍體了。


    撫子察覺這一點,卻沒有更正的意願,抬頭看向眼前無人的阿良良木家。


    好啦,該從哪裏入侵?


    「到頭來……朽繩先生,真的沒錯嗎?」


    「啊?什麽事沒錯?」


    「朽繩先生的屍……神體,真的在曆哥哥家?不是再度誤判?」


    撫子講得像是在質疑,但想到昨天因為朽繩先生誤判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即使不是撫子也會這麽說。


    甚至不算是以防萬一的質疑。


    「不,就說了,那次誤判也不是徒勞無功,反倒堪稱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因為多虧那次誤判,曆哥哥才會找到你,帶你進入這個家,本大爺也因而察覺神體的下落。」


    「可是……在曆哥哥的房間裏,不是連誤判都沒發生嗎?」


    「本大爺當時是拚命克製,畢竟不能在別人麵前發揮那種震動功能。所以本大爺在那個房間一直很安靜吧?」


    「…………」


    應該不隻是因為有他人在場吧?記得曆哥哥被忍小姐帶走(押走),房內隻剩撫子一個人的時候,朽繩先生也是一句話都沒說。


    所以當時正在消耗能量吧。


    「原來如此……所以朽繩先生那個時候,才沒有幫撫子躲開月火的剪刀……」


    「不,一般來說,那時候根本幫不了你。」


    「可是……還是很奇怪。為什麽朽繩先生的神體在曆哥哥家?」


    好奇怪。


    撫子不認為曆哥哥有這種「收藏古董」的嗜好……


    「也就是說,曆哥哥或曆哥哥的家人,從那座神社拿走朽繩先生的神體……?」


    「不,應該不是那樣。從時間順序來說不可能。應該是本大爺的神體被某人拿走之後,有個家夥比本大爺先找到……然後托付給曆哥哥。」


    確實,曆哥哥原本不曉得那裏有座神社的樣子。撫子也是直到被「下咒」,開始調查解咒的方法,才知道那裏有座神社。


    「可是,你說托付……是誰托付的?」


    「天曉得。反正應該是穿夏威夷衫的專家吧?」


    「…………」


    朽繩先生的語氣不負責任又愛理不理,相對的,他似乎確定這就是真相。


    不過,穿夏威夷衫的專家……


    這種人,全日本隻有一人吧?


    「總之,無論如何,無法保證絕對正確,或許出乎意料是誤判。撫子,快進去調查吧。」


    「別講得這麽輕鬆啦……」


    撫子心情消沉。


    沒想到是在屋內……剛才提到「闖空門」與「小偷」等詞,撫子接下來要做的正是這種行徑。


    仔細想想,正當的做法應該是拜托曆哥哥或月火答應撫子進屋找……但曆哥哥總是和忍小姐在一起,至於月火,即使除去昨天發生的那件事,她還是很恐怖……基於這些原因,撫子不方便拜托他們兩人。何況理由也難以說明。


    所以,撫子隻能做出類似小偷的行徑。


    不對,實際上真的會從家裏拿走東西,所以完全是小偷行徑。


    「……好,撫子要努力!」


    一直在別人家門口閑晃也很奇怪(撫子身上依然是製服,或許一下子就會被帶回警局管束),所以撫子下定決心打開阿良良木家的外門進入。


    光明正大,如同自己住在這個家。


    ……至今隻專注於低調過生活的撫子,現在居然是這種態度……這也是多虧月火剪掉瀏海嗎?


    搞不懂,撫子已經搞不懂自己了。


    「…………」


    但是,玄關大門果然上鎖,撫子士氣頓時


    受挫。


    而且是兩道鎖。


    昨天很暗所以沒發現,但這扇門好像是新的……是最近換新嗎?


    「朽繩先生,怎麽辦……」


    「哼……無論是換新還是更新,這種東西在本大爺麵前都沒意義,想將神關在門外隻是白費工夫。」


    「這樣啊……」


    怎麽回事?難道要和撫子在學校使出回旋飛踢那樣,以怪異的蠻力破門?可以的話,撫子不希望做出這種會留下「禍根」的事……


    這麽說來,比方說吸血鬼或是幽靈,如果要進入密閉空間,記得必須得到裏麵的人準許吧?朽繩先生不用這樣嗎?


    啊。


    不過,說到密閉空間……


    『喀喳!喀喳!』


    就在撫子心不在焉時,玄關內側發出聲音。


    無須刻意確認就知道,是開鎖的聲音。


    撫子戰戰兢兢輕拉玄關大門一看,裏頭鑽出白蛇,共兩條。撫子連忙移開雙腳閃避,但蛇在這時候已經消失。


    是的。


    如同從撫子鞋櫃、抽屜出現的幻覺。


    「密閉空間這種東西,對本大爺不管用。本大爺可以癱瘓所有結界。」


    「…………」


    在闖空門的時候,這種能力真可靠。


    看來那些蛇並非普通的幻覺。這麽說來,撫子不隻是看得見,也碰得到。


    撫子迅速進入脫鞋處,轉身關門,再度上鎖。


    動作「俐落」得不像是平常的撫子。


    不過仔細想想,撫子這時候不應該上鎖,甚至不應該打開玄關大門,而是得盡快離開這個家才對。不對,這種道德上的問題暫且不提。


    結界不適用的怪異。躲在密閉空間的怪異。


    要是撫子能稍微想像個中含義就好了。


    不過,朽繩先生在撫子的右手腕劇烈轉動,這股震動……不對,這股震動使撫子沒有餘力思考這種事。反應非常強烈。


    如、如果這是探測,昨晚的沙地根本不能比。


    「唔……果然是這裏沒錯。」


    朽繩先生說著停止震動。撫子一眼就看得出來,這麽做不輕鬆。真要比喻的話,就是以自己的意誌壓抑寒冷造成的顫抖。撫子不經意覺得,他看起來甚至很難受。


    「快……快找吧,朽繩先生。」


    朽繩先生在撫子麵前這麽難受,撫子終究無法不在意。


    撫子脫掉鞋子(室內鞋),將鞋子放進前來時準備的塑膠袋,踩上走廊。


    「在、在哪裏?果然是……曆哥哥的房間最可疑?」


    「這個嘛……本大爺現在就像是進入磁極的指南針,無法說得很確定,但曆哥哥的房間確實比較可疑。」


    朽繩先生這麽說。


    感覺他的語氣沒有平常的犀利感。


    「畢竟曆哥哥算是半個專家,何況那個家夥還收服了傳說中的吸血鬼。」


    「…………」


    收服嗎?


    就撫子看來,他們的關係完全不是那樣。而且曆哥哥當然也不是被忍小姐收服。


    總覺得,那種關係是……


    那種關係是……


    「……快找吧。」


    撫子走上階梯。


    昨天剛來過,所以撫子的腳步沒有迷惘。即使如此,撫子還是躡手躡腳,小心翼翼抵達二樓。


    撫子姑且思考要是家裏有人該如何解釋──「對不起,昨天打擾的時候把東西忘在這裏,所以我過來拿。剛才玄關大門沒上鎖。」──朝曆哥哥房間門把伸出手。


    好強烈的悖德感。


    不過,人生已經結束的悲觀心態,使得撫子變得自暴自棄。「即使事情變得無法收拾,我也不想管」的心態非常強烈。


    而且實際上,事情確實變得「無法收拾」,而且撫子後來也變得「不想管」,但撫子不可能預料到這種演變,在最後進入曆哥哥的房間。


    被曆哥哥狠狠修理的月火,或許正在隔壁房間休養。撫子直到進入房間,才後知後覺想到這個可能性,不過以當時的狀況,月火住院的可能性比較高,既然走到這一步都沒遭到質疑,肯定不會有事。


    ……撫子祈禱月火不是住院,而是去上學……雖然她對撫子做了過分的事,但我們依然是朋友。


    「……依然是朋友嗎?說得也是……撫子當時能這麽想就太好了。」


    「啊啊?」


    「就是當時那件事……對撫子『下咒』的那個女生……撫子在那個時候,就不把她當成朋友了……可是,肯定有別的路可以選……」


    對班上眾人說的那番粗魯言論,也是撫子想對自己說的話語吧。肯定如此。


    「……可是,撫子做不到。因為撫子不是聖人。如同她不是聖人,撫子也不是聖人。被做了討厭的事情,當然會討厭;受到溫柔的對待,就會喜歡對方。」


    「怎麽講起真心話了?撫子,你怎麽了?」


    「沒事……」


    總之,撫子關上曆哥哥房間的門,然後先看床底。但應該不會藏在這裏就是了。如果夏威夷衫專家──也就是忍野先生將「那個東西」托付給曆哥哥,撫子認為曆哥哥不會放在顯眼的地方展示,果然會藏在某處。


    「不過,回想起來果然是這樣吧……撫子喜歡的人,是溫柔對待撫子的人;撫子討厭的人,是壞心眼欺負撫子的人……」


    「…………」


    「要撫子喜歡那些不把撫子當一回事的人,甚至是喜歡那些討厭撫子的人……根本不可能。撫子覺得,和他人來往的時候,要非常重視對方的想法。」


    「……不過,如果對方很重視你的想法,應該會盡量避免和撫子你這種想法的家夥來往吧。」


    「…………」


    「這麽說來,撫子,你完全不記得對你表白的男生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子吧?至今不知道就算了,但是對方都說喜歡你了,你卻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應該會讓人覺得你的人格有缺陷吧,啊啊?」


    「…………」


    「但撫子就是為了隱藏這樣的人格,才會避免說出真心話,總是低著頭沉默不語吧,哈哈!」


    「……是啊。」


    朽繩先生「喔」的一聲,做出奇怪的反應。


    應該是看到撫子率直同意而感到意外吧。或許如此。


    撫子是個不率直的孩子。


    討厭說真心話。討厭做任何事。


    肯定是因為撫子不溫柔。因為撫子一點都不平易近人。


    「撫子在想……」


    撫子一邊在曆哥哥房內翻找,一邊對朽繩先生這麽說。不對,表麵上姑且是和朽繩先生交談,但或許近似於自言自語。


    至少撫子不期待朽繩先生有任何反應。


    「月火那番話,應該是對的。」


    「啊啊?」


    「撫子喜歡曆哥哥,是因為這樣就可以免於受傷……因為你想想,戀愛不是非常消耗能量嗎?但消耗的不是朽繩先生那種能量就是了。」撫子這麽說。「喜歡別人、被別人喜歡……既然這樣,專注投入絕對不可能實現的戀情,就出乎意料地輕鬆……正如月火所說,可以免於轉移目標、免於迷惘。」


    「…………」


    「不然果然無法解釋吧?雖然今天早上那樣辯解……但撫子這種敷衍的女生,居然整整六年專情於隻是點頭之交的好友哥哥……根本不可能吧?」


    並沒有發生什麽契機。


    雖然發生很多事,卻沒發生任何事。沒發生稱得上「物語」的事件。


    月火當時那麽說並且認同,但小學二年級那時候,並沒有發生什


    麽明顯的事件。沒在差點出車禍時得救、沒在受到欺負時得救,隻有在月火房間一起玩遊戲。


    真要說的話,隻因為他是月火的哥哥──是阿良良木曆。


    換句話說,雖然很少用這句話來形容男生,但曆哥哥高不可攀,所以撫子可以放心喜歡他。如此而已。


    「撫子覺得,喜歡上別人是非常美好的事。光是這樣就有活下去的動力,光是這樣就精神抖擻,內心輕飄飄暖烘烘。」


    「…………」


    「這個世間在各方麵不好過,有許多不如意或討厭的事,煩惱總是源源不絕,以為是稀鬆平常的事物卻會忽然瓦解,認定可靠的事物出乎意料不可靠,身心都會很快疲憊,精疲力盡,忍不住就想當場癱倒在地。即使如此,隻要懷抱著喜歡某人的心意就可以努力下去。」


    「…………」


    「即使想哭,應該也能常保笑容。所以……」


    撫子說到這裏暫時停頓。


    像是要說給某人聽。


    「所以,撫子才會喜歡曆哥哥吧。隻是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而喜歡某人。」


    「穩定情緒……」


    「因為,從常理思考就覺得很惡心吧?隻會覺得惡心吧?月火當時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居然能喜歡一個沒見麵的人長達六年……如果是童話或許很美麗、很浪漫……不過坦白說,這樣是跟蹤狂吧?這種心意太沉重了。」


    撫子繼續說下去,如同恍惚說著夢話。


    「撫子一直在思考月火那番話的意義……雖然費力,但撫子沒別的事情好做,所以一直在思考。」


    「…………」


    「過高的理想會令人頹廢……正確來說,這其實是羽川姊姊說的……換言之,既然是絕對無法實現的夢想,就可以放心去追吧?」


    絕對無法實現的夢想。絕對追逐不到的理想。絕對找不到的失物。


    如果是這樣的東西,即使實現不到、尋找不到、追逐不到,也不會「受傷」。


    用不著改變一切。用不著做任何事。


    「如果合理的夢想沒能實現,應該會大受打擊……訂下過高的理想,肯定是為了自保。因為沒實現的時候,可以說聲『果然如此』就帶過。」


    不要做夢,要麵對現實。


    月火至今究竟經曆過多少挫折……究竟得知道多少事情,才能像是過來人那樣開導撫子?


    恐怕是撫子經曆一次就會完全受挫──就會結束人生的經驗與知識。


    是的。如果是月火,剛才那種頂撞老師、和全班同學為敵的行徑,對她來說應該算不了什麽。


    如果是月火,後來應該不會早退,而是麵不改色繼續上課。


    撫子對這樣的月火……


    「……撫子第一個喜歡的對象,或許出乎意料是月火。之所以喜歡曆哥哥……或許是想和月火成為姊妹……」


    「…………」


    「撫子偶爾會察覺,自己在尋找『曆哥哥的優點』。」


    「…………」


    「嗯………」


    撫子說話時,手邊的動作完全沒停過,卻找不到疑似朽繩先生神體的東西。


    難道不在這個房間?


    但是撫子在屋內能翻找的範圍,勉強隻限於曆哥哥的房間吧……唔~……


    像這樣看就發現,曆哥哥的房間缺乏個性。


    該怎麽說,感覺不到曆哥哥的特色……看不出平常是怎樣的人使用這個房間。


    房內幾乎沒有看得出嗜好或興趣的物品。書櫃上的書也都是名著,沒看到曆哥哥偏激嗜好的收藏品。


    看起來彷佛是飯店的客房。


    隻擺放最底限的必需品……就像是預先做好隨時可以離開這裏的準備。


    如果家人的房間是這種感覺,撫子應該會擔心吧……撫子思索著這種事。


    「……啊。」


    撫子剛感慨地思索這件事,就發現非常容易看出興趣與嗜好的物品。


    a書。


    數本a書,一起放在書桌最下方的抽屜。


    「唔哇、唔哇、唔哇……」


    「……喂,撫子?」


    「這、這樣家人會擔心的……」


    撫子取出最上麵那本。


    好誇張的封麵。


    具體形容的話,就是……該怎麽說,嗯……一個雙馬尾女生在……不對!


    撫子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好、好誇張,這麽偏激……不愧是曆哥哥……真不是蓋的……不、不對,可是就某方麵來說……」


    「喂,撫子。」


    「別說話。說不定朽繩先生的神體,就夾在這種書裏麵吧?」


    「不……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扁平到這種程度吧……」


    「唔~嗯……」


    撫子專注閱覽。


    一頁頁仔細翻開,以免看漏。


    要是錯過朽繩先生的神體就麻煩了。


    「撫子……」


    「嗯?」


    「撫子沒以『我』自稱的原因……朽繩先生覺得是什麽?」


    「本大爺哪知道?自己想吧。」


    「就是這樣。」


    「啊?」


    「應該就是這個原因。撫子沒有所謂的『自己』。」


    撫子看完第一本,拿起第二本時這麽說。


    第二本完全不同,是外國的各種內容。


    真……真是成何體統。


    這不可能。太強人所難了。


    「撫子……沒有自己。」


    這也是撫子一直在想的事。


    明明不願意去想。


    「自己?你想說的應該是『自信』吧?」


    「不,是『自己』。自己。」


    「撫子,你說這什麽話……位於這裏的你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吧?這雙手、這雙腿、這具身體,甚至每根頭發,都是你自己吧?」朽繩先生這麽說。「既然這樣,你應該有『自己』吧?」


    「嗯……名為千石撫子的『某人』當然存在。大家稱為『千石』的『某人』、名為『撫子』的『某人』、朽繩先生稱為『撫子』的『某人』確實存在,存在於這裏。就讀國中二年級,正在曆哥哥房間翻找東西的女生,確實存在。」


    不過,這不是「我」。


    撫子不認為這是「我」。


    「對『我』來說,撫子的事是別人的事。所以撫子不會自稱『我』。」


    「…………」


    「大家認定的千石撫子不是『我』。既然說千石撫子可愛,這個千石撫子就不是『我』。」


    隱約覺得像是活在別人的人生。覺得不是自己。


    順從別人的話語生活、隻對他人的話語起反應,未曾主動做過任何事。


    這是當然的。因為撫子沒有自我,甚至不算是空殼。


    撫子的外側與內側,有個不曉得是誰的陌生人。


    「無聊。總歸來說,你是個小鬼吧?」


    「…………」


    「到頭來,這和小鬼以名字自稱是相同的道理吧?因為大家都這樣叫自己,所以自己也以這種方式『理解』,也就是還沒形成自我。對了,那個老師使用『老師』這種第一人稱,也是相同的道理。『老師』以這樣的自稱,自覺到自己是『老師』。」


    「……換句話說,撫子沒有自我……沒有自我風格……」


    「這並非壞事,這本身並非壞事。活出自我風格其實沒那麽有價值。」


    「可是……如果沒有自我、沒有自己……就沒有存在於這裏的意義啊?」


    「你承受不了這份意義的重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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