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千石,聽好了。你剛才做的事情,如果是我以外的人,早就臭罵你一頓了。」


    地點轉換到曆哥哥家。


    曆哥哥的房間。


    六月之後,撫子來曆哥哥這個整潔房間玩過好幾次,但是今天,隻有今天晚上,撫子沒有來玩時的期待感。


    真要說的話,隻有第一次造訪時的那種強烈緊張感。


    ……不過和那時候不同,撫子現在是正坐姿勢,或許比那時候還緊張吧。


    如同遊樂園與牢房的差距。


    「千石,聽好了。」


    曆哥哥重複這句話。


    他剛才好像說他沒生氣,卻很明顯火冒三丈。


    撫子或許是第一次見到火冒三丈的曆哥哥。原來曆哥哥會因為這種事這麽生氣。


    好迷人。


    「居然半夜溜出家門閑晃……你要是做這種事,會變成我、小憐或小月那樣。」


    「…………」


    咦~……


    撫子覺得這種說法不太好。


    順帶一提,曆哥哥對撫子生氣的原因,是在責備撫子夜遊。雖說是夜遊,撫子確實是瞞著爸媽外出,這部分或許應該責備,但撫子玩的遊戲,是建造仿名古屋城的建築,應該沒有嚴重到得帶進房間正坐的程度。


    不過,曆哥哥有一對和撫子年紀相近的妹妹,所以撫子的「不良行為」,似乎難免令他覺得不安……


    撫子的帽子也被脫掉了。


    心情上像是全身光溜溜。


    「我不想講得太嘮叨,不過千石,隻要不是吸血鬼,晚上都是睡覺的時間。」


    「…………」


    撫子不能解釋自己在找東西。


    而且,真要說的話,曆哥哥也在找撫子。爸媽察覺撫子「離家出走」時,第一個想到並且打電話聯絡的人是月火,也就是曆哥哥的妹妹。


    因為月火在監護人協會也很有名。


    至於月火當時則是心想「隻有一個晚上不要緊」,隨口謊稱撫子住在她家,卻被湊巧經過妹妹房間(經過妹妹房間?)的曆哥哥聽到。


    「你這笨蛋!要是千石絕種怎麽辦!」


    曆哥哥說完就衝出家門,在鎮上找撫子。


    撫子沒找到要找的東西,但曆哥哥光靠直覺就找到撫子。即使除去腳踏車這個代步工具,曆哥哥的探測能力也很高明,堪稱和朽繩先生大不相同。


    朽繩先生從剛才就一直保持沉默,看來他確實遵守不在他人麵前說話的約定。不過仔細想想,朽繩先生知道曆哥哥的事情。


    朽繩先生說過,在六月的那一天,他在那座神社──北白蛇神社,看到正在進行「儀式」的撫子、曆哥哥與神原姊姊。


    那麽現在,朽繩先生是以何種心情「看著」曆哥哥?


    「月……」


    撫子覺得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總之戰戰兢兢對曆哥哥開口。


    撫子想努力轉移話題。


    但撫子不想努力就是了。


    「月火她……現在在做什麽?」


    「嗯?小月?那個家夥很冷淡,已經在隔壁房間睡覺了。不然我去叫她?」


    撫子搖了搖頭。


    撫子並不希望這樣……而且這樣很恐怖。


    月火是曆哥哥的妹妹,所以曆哥哥或許不清楚這方麵的事,但她基本上很可怕。


    駭人耳目。


    她稱為「火炎姊妹」可不是浪得虛名……有些事跡令人笑不出來。


    但她是個好孩子。撫子不是在袒護,但她真的、確實是個好孩子。


    不過,她擁有的能量值,比撫子這種角色多了好幾個位數。


    甚至可以說是處於不同次元。


    真是的,好孩子不一定善良喔。


    「嗯?千石,用不著客氣啊?反正那個家夥無論睡覺或醒著,眼角都是下垂的,沒什麽差別。」


    「撫子覺得和眼角下不下垂無關……不,撫子已經為月火添麻煩了……畢竟她還為撫子說謊。」


    這方麵必須盡早串供,但是撫子得先向月火道謝才行。


    「也對。但是不提這個,千石,你得先向父母道歉。你的口頭禪是『對不起』,我總是要求你別這麽輕易道歉,但你隻有這次非得好好道歉。」


    「……唔、嗯……說得也是……」


    「真是的,要是我沒找到你,現在不曉得會怎樣……」


    曆哥哥無可奈何般誇張聳肩。


    不,雖然曆哥哥說不曉得會怎樣……但撫子覺得不會怎樣。


    大概是將沙堆整平,堆好的仿名古屋城也清理乾淨,接著回家……總之會被爸爸媽媽罵,然後睡到天亮上學。


    畢竟這座城鎮和東京之類的大都會不同,治安很好。


    不會發生什麽萬一。


    看曆哥哥對待月火或火憐的方式就知道,曆哥哥基本上有點過度擔心年紀比他小的女生。或許可以形容為保護過度吧……


    撫子很高興曆哥哥這麽溫柔,但他對兩個妹妹的態度果然有點過當。


    已經超越保護過度,達到幹涉過度的領域。


    不曉得他究竟在提防什麽,不可思議。


    「真是的,你也是,小憐與小月也是,都毫無戒心過頭了……該怎麽說,者不明白自己是孩子。」


    「撫、撫子自認明白……可是……」


    月火與火憐是否明白,撫子就不得而知了。她們兩人都有著明顯裝成熟的一麵,但撫子確實認為自己是個孩子。


    是個一無所知的孩子。


    隻知道沙堆有底。


    「不不不,你們並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孩子,你們真正不明白的,是世間以多麽下流的目光看孩子。」


    「………………」


    好駭人的意見。


    撫子粗口無言。


    甚至以為曆哥哥抗戰的對象,其實是曆哥哥自己。


    不過,撫子覺得他提出這種主張也不太對,所以撫子道歉了。


    「對不起。」


    這是口頭禪,或許堪稱反射動作。無論如何,是結束對話的魔法咒語。


    居然說咒語,簡直像是「咒術」。


    效果不得而知就是了。


    「哎,既然你在反省了,那就沒關係……唔唔?所以是怎麽回事?你這樣的乖孩子,為什麽會在三更半夜外出亂跑?」


    現在主張自己不是乖孩子也不太對,即使如此,撫子也不敢老實回答這個問題。


    撫子這麽做,是要尋找朽繩先生的神體……但撫子不能對曆哥哥這麽說。如果在這時候說出來,還不如剛開始就找曆哥哥商量──還不如別在電話裏說謊。


    這次的這件事,必須對曆哥哥保密。


    因為,這次和六月那時候不一樣。


    撫子不是「受害者」。


    是殺害朽繩先生許多同伴的……加害者。


    「唔?千石,難道你……」


    撫子沉默下來,曆哥哥見狀懷疑地開口詢問。


    「難道你昨晚電話裏說的是謊言,其實正被卷入某些麻煩事?」


    「…………」


    撫子嘴巴緊閉成一條線。


    不愧是曆哥哥,直覺真敏銳。但也好像稍微敏銳過頭。


    這或許是曆哥哥對抗怪異的成果,是至今身經百戰的結果。


    總之,正確來說,撫子這次不是被卷入,是被纏附。


    「不、不是啦……」


    撫子看著右手腕這麽想,並且如此回應。


    總之,撫子回應得不算果斷,聽在任何人耳裏都隻是臨場辯解,反射性的否定。


    「啊啊,這樣啊,原來不是。太好了。」


    曆哥哥說得像是鬆了口氣。


    ……看來他相信了。


    撫子是說謊的當事人,講這種話也不太好,但曆哥哥為人有點和善過頭。


    乖過頭的孩子。


    「我一直以為千石瞞著我,被怪異用甜言蜜語哄騙幫忙找東西,或是聽從怪異的指示,跑到那個沙堆挖東西。」


    說中了。


    唯一沒說中的地方,在於對方利用了撫子的弱點,應該說罪惡感。曆哥哥也知道撫子曾經殺害、砍斷許多蛇,卻想像不到蛇會前來抱怨這件事。


    曆哥哥真的將撫子當成善良的孩子。


    「完全……不是那回事。隻、隻是稍微……那個,現在,班上有點問題……撫子又是班長……」


    撫子試著思索像樣的藉口,卻想不到完整的謊言,因此據實說出實際經曆。


    不過,這當然也是謊言。


    「所、所以……撫子莫名覺得費力……不經意就想離家走走。」


    「啊啊,原來如此,確實會這樣。」


    曆哥哥似乎接受了。


    在學校發生討厭的事,所以在半夜離家出走。這種說法聽起來不太合邏輯,但是曆哥哥升上高中之後和父母相處不太融洽,甚至不喜歡待在家裏,因此撫子這番辯解頗能說服他。


    正因如此,曆哥哥今天才會如此責備撫子,在自省之後有話想說吧。


    「千石,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但即使用這種方式逃避,也不能解決事情。」


    「逃避也不能……解決事情。」


    「不然如果不介意,你可以找我商量。包括教室發生的問題……所以是怎樣?難道和貝木的咒術有關?」


    「…………」


    曆哥哥的直覺真的好敏銳。


    不提這個,之前也稍微提到,這個事件對於曆哥哥來說,肯定已經解決。


    不對,不隻對於曆哥哥,對於任何人──包括撫子與班上所有人來說,貝木泥舟先生離開城鎮的時候,這個事件就已經解決。


    有些問題是解決之後才出現,有些事情是結束之後才要重新處理。


    即使如此,比起撫子這種人,曆哥哥或許更熟知這個道理。


    「……不是。」


    撫子勉強否定。


    曆哥哥終究沒有將撫子的否定照單全收,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


    接著,曆哥哥這麽說。


    「千石,你是國中生,內心應該有許多煩惱與困擾,但沒必要獨自承擔啊?即使我不是陪同商量的料,但好歹可以讓你吐苦水。」


    「…………」


    曆哥哥一臉正經這麽說。


    曆哥哥露出正經表情就莫名可靠,而且有點可怕。


    因為他平常總是愛開玩笑。


    「千石,聽好囉?『人』這個字,是藉由相互扶持而成立的。」


    曆哥哥講起像是校長會講的話。


    由於太「老套」,撫子倒抽一口氣,差點笑出聲。


    這個時代,居然有人率直講出這種話……!


    「……隻要這麽說,就會有人調侃『這個時代,居然有人率直講出這種話』!」


    曆哥哥推翻剛才的論點。


    這是出乎意料的進展。這就是所謂的急轉直下。


    「其中甚至有人會說『慢著,人這個字看起來是相互扶持,但顯然有一邊樂得輕鬆』這種話!」


    「…………」


    曆哥哥語氣逐漸激動,撫子無言以對。


    如果是和曆哥哥很要好的那位小學生八九寺,肯定不會扔著如此亢奮的曆哥哥不管,但撫子隻能從旁守護。甚至沒辦法插話附和。


    「這堪稱是悲哀的解釋。講這種話的家夥肯定沒看過小說。印刷字體的『人』這個字,確實設計成左右對稱。」


    「…………」


    嚴格來說,左邊的筆畫比較細。


    「不然換個說法。在某人即將倒下的時候,放棄平等或公平挺身而出,這樣才叫做『人』吧!」


    「…………」


    曆哥哥這幾個月發生什麽事……直到不久之前,他即使開玩笑也不會講這種話。不對,這就代表曆哥哥多麽擔心撫子吧。


    撫子覺得羞愧。


    撫子反省了。


    下次開始得避免被發現。


    總之,最好等爸媽完全睡著再出門。


    「說、說得也是。」


    撫子一邊思考這種事,一邊同意曆哥哥這番話。


    「曆哥哥說得對。今後撫子有煩惱都不會藏在心裏,會找曆哥哥商量。」


    「嗯,就這麽做吧。總之今天你應該累了,休息吧。」


    「休息是指……」


    「等我一下。」


    曆哥哥說完離開房間,撫子獨自留在曆哥哥的房間。


    他去哪裏了?


    「那、那個,朽繩先生……不要緊嗎?沒被發現吧?」


    撫子輕聲詢問朽繩先生。


    「朽繩先生……?」


    咦?沒反應。


    朽繩先生就這麽纏附在撫子右手腕動也不動,如同真的隻是普通的發圈、隻是品味很差的發圈……撫子即使搖晃、拍打、找東西撞上去,或是拿小鏟子戳都沒反應。為什麽……?


    在他人在場的時候,朽繩先生假裝成飾品確實比較好,而且曆哥哥不曉得何時會回房間,在這樣的現狀,不動聲色或許是一種「謹慎」的表現,可是……


    「久等了。」


    此時,曆哥哥回來了。


    他單手拿著一件布料很薄的和服,看來是女用浴衣。


    「來,這個給你。」


    「?」


    「睡衣。我向小月借的。」


    「咦……」


    撫子啞口無言。


    所謂的睡衣,就是睡覺時穿的衣服吧?


    不是雪茄的口誤吧?【注:日文「睡衣」與「雪茄」音近。】


    總之,要是真的拿雪茄過來,撫子也不曉得該怎麽辦,不過……咦,所以曆哥哥是暗示撫子在這裏過夜?


    「今晚留下來過夜吧,畢竟很晚了。」


    不隻暗示,還明示。


    直接表明。


    「畢竟也得配合小月說的那個謊才行。」


    「這、這這、這是向月火借的……也就是說……」


    撫子反覆開闔嘴巴,在混亂狀態詢問。


    「結、結果,曆哥哥叫醒月火了……?」


    「嗯?沒有啦,我擅自進入房間、擅自打開衣櫃翻找、擅自近距離確認小憐與小月的睡臉,然後擅自借這件衣服。反正小月應該不會抗拒。」


    「………………」


    感覺途中明顯加入沒必要的程序,難道是多心了?撫子不太懂。


    不過,居然要過夜……


    劇情突然急轉直下,撫子掩不住困惑之意。


    撫子接過曆哥哥手中的睡衣時(穿浴衣當睡衣,好像住旅館),處於恐慌狀態。


    「撫、撫子要睡哪個房間?」


    「啊?慢著,你問我要睡哪個房間,但我家沒那麽多房間,你隻能睡這裏。」


    「睡、睡曆哥哥的房間……曆哥哥的床!」


    恐慌程度持續提升。


    但曆哥哥並沒有叫撫子睡他的床。完全是撫子得寸進尺。


    「嗯?哎,也對。畢竟你應該累了,就睡床上吧。」


    偷跑是對的。


    今天的撫子很靈光。


    「怎、怎麽可以……床、床給曆哥哥睡啦!撫、撫撫撫、撫子睡床底就夠了


    !」


    「你這是什麽想法……?真恐怖。」


    曆哥哥這麽說。


    總之,即使不是曆哥哥,如果預先知道床底躲人,應該沒人能熟睡吧。


    「好好給我睡床上。要是叫女國中生睡床底,會演變成嚴重的問題。會遭受火炎姊妹的恐怖製裁。」


    「可、可是,撫子沒辦法扔著曆哥哥,一個人在床上睡覺……」


    「啊,不不不,你放心。」


    撫子始終有所顧慮,但曆哥哥露出像是完全沒問題的燦爛笑容。


    「因為這張床夠大,可以睡兩個人。」


    014


    這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曆哥哥接受燈光照耀,落在房內地毯上的影子裏,蹦出一個金發幼女。


    「吸血鬼鐵拳!」


    幼女隨著這聲吆喝,就這麽一拳打在曆哥哥下巴。


    漂亮的上鉤拳。


    「咕啊!」


    曆哥哥慘叫往後仰,就這麽仰躺倒地。


    超弱!


    這種倒地方式,就像是格鬥漫畫初期的炮灰小角色。脆弱到足以形容為薄紙。


    「哼!」


    幼女就這麽在半空中轉圈,無聲無息降落在天花板。


    這個女生穿著荷葉邊連身裙,但她巧妙以大腿夾住衣服,以免裙襬掀起來。


    不過頭發倒豎就是了。


    ……記得之前看到這個幼女的時候,她戴著頭盔,看來戴頭盔的熱潮過了。


    是的。


    從曆哥哥影子蹦出來的是吸血鬼。不對,是前吸血鬼──忍野忍小姐。


    以「小姐」稱呼外表八歲的幼女,撫子也隱約覺得突兀,但這位忍小姐的實際年齡據說是五百歲,原本不隻是得稱呼為「小姐」,甚至得稱呼為「大人」才行吧。


    ……說得也是。


    基於這層意義,應該和朽繩先生一樣。而且撫子明白朽繩先生從剛才一直很安分的原因了。


    朽繩先生之所以不動聲色,不是因為在曆哥哥麵前,是因為忍小姐在「附近」。


    撫子莫名覺得朽繩先生應該比較年長,而且相較於吸血鬼忍小姐,朽繩先生即使失去信仰依然是神,所以似乎沒必要這麽偷偷摸摸,但忍小姐畢竟是「怪異之王」。


    不死之王。


    換句話說,所有怪異都是忍小姐的食物。


    如果食物鏈有頂點,忍小姐正是最適合這個稱號的存在,感覺她可以輕易地一口吞下朽繩先生(尤其以朽繩先生現在的大小而言)。


    一口吞掉蛇,這可不是什麽好笑的事。


    撫子沒笑。


    「呼……千鈞一發。」


    忍小姐維持吸附在天花板的姿勢,拭去額頭上的汗水這麽說。


    一副立下大功的態度。


    「差點就要觸犯東京都條例了……真是的。吾主之豪放程度,連吸血鬼亦會臉色鐵青,吾還以為會貧血。」


    「………………」


    她講的頗為庸俗。


    雖然不像是吸血鬼的風格,但現在的忍小姐似乎明顯受到曆哥哥的感化,或許不應該要求她的內在和外表一樣高貴。


    「那麽……」


    忍小姐從天花板落下。


    以非常俐落,像是新體操的身手,避開曆哥哥著地。


    接著撫摸自己的下巴。


    大約是她剛才毆打曆哥哥下巴的部位。


    「由於知覺同步,吾主之疼痛亦成為吾之疼痛……哼哼,不過隻要令他來不及察覺到痛楚之前昏迷,那就不成問題。」


    「…………」


    她說出莫名恐怖的事情。


    曆哥哥就這麽倒地動也不動,這就是經常在拳擊比賽聽到,「重擊下巴會造成腦震蕩……」的那種狀況嗎?


    不過,撫子覺得腦震蕩似乎很嚴重。


    因為是腦出問題。


    「瀏海姑娘,還好嗎?」


    忍小姐看著撫子這麽問。


    她的視線,不像是對撫子感興趣。


    不,形容成「不感興趣」好像不太對?但如果要深究,撫子還是搞不懂。


    撫子連人類的想法都看不透,更不可能看透吸血鬼的想法。


    「好險好險,幸好勉強趕上。汝差點在這個年紀就要產子。」


    「這、這麽嚴重嗎……?」


    「總之……」


    忍小姐說著接近撫子一步,撫子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像這樣審視,確實不是無法理解。汝造型很工整,難怪吾之主對汝有意思。」


    「…………」


    她這樣近距離頻頻打量,好恐怖。


    畢竟對方是吸血鬼。


    即使現在失去吸血能力……也藏不住嘴角露出的利牙,而且她也不打算藏。


    牙。


    和蛇不一樣的牙。


    「嗯……」


    忍再度從僵住不動的撫子身上移開目光。


    接著她這麽說。


    「可愛程度僅次於吾!」


    「…………」


    撫子得到這個不曉得是褒是眨的評價。


    不過,剛才她近距離看撫子,就代表這邊也是近距離看她,撫子得以仔細觀察忍小姐臉部的「造型」……忍小姐確實可愛到令人著迷。


    比撫子可愛許多。


    「那、那個……忍、忍、忍……小姐。」


    「不準隨便叫吾之名字。」


    撫子並非特別想說什麽,卻還是不由得……應該說不知不覺就出聲呼喚忍小姐,但忍小姐堅定拒絕。


    該怎麽說,感覺像是不容他人接近。


    「因為汝等越是呼喚吾之名字,吾將會越是受到這個名字之束縛。但吾如今亦不想取回昔日之名。」


    忍小姐說著拉起倒地的曆哥哥。被拉起來的曆哥哥依然昏迷不醒、癱軟無力,沒有清醒的徵兆。


    「即使這麽說,吾亦不容許活不到十年之丫頭隨便叫吾。」


    「…………」


    撫子活超過十年了。撫子是國中二年級。


    不過,剛才被強烈拒絕的撫子,當然沒膽量在這時候向忍小姐主張自己的年齡。


    撫子完全沒這種膽量。


    要指摘錯誤,也必須具備相應的資格。


    即使如此,撫子還是暗自覺得這個人變得非常愛說話。六月第一次見到她(但撫子不確定那樣算不算是「見到」)的時候,她不發一語,比撫子還沉默寡言。


    但她不是人,是鬼。


    不對,記得現在有一半以上是人?


    撫子沒打聽詳情……即使打聽到詳情,撫子也不覺得自己聽得懂。


    無論如何,原本以為是沉默之友的忍小姐,如今完全變得愛講話,撫子對此確實感受到一絲寂寞。


    總之,撫子隻是嘴裏這麽說,對她並沒有抱持強烈的同伴意識……何況六月那時候也隻是被她狠瞪,害得撫子好害怕。


    當時的忍小姐是「因為生氣所以不講話」,撫子則是「因為害怕、為難所以不講話」,我們應該完全不同,毫無相似之處吧……


    「總之,瀏海姑娘。吾之主亦說過,汝今晚就睡那張床吧。吾會帶著吾之主到一樓讓他睡沙發,所以不用擔心。」


    「……謝……」


    總覺得道謝也不太對。


    基於忍小姐的立場,與其說是拯救撫子,應該是拯救了曆哥哥……所以撫子把差點說出口的話語收回去。


    「……對不起。」


    撫子改口這麽說。


    撫子也不曉得為什麽要在這種場麵道歉,不過真要說的話,是基於「


    抱歉為撫子這種人勞心勞力」的意思。


    「哼……真愛道歉的姑娘。」


    「…………」


    「然而,實際又是如何?汝是因為覺得自己有錯而道歉,抑或是因為『現在是必須道歉的場麵』,如同按照劇本指示,察言觀色道歉?是哪一種?」


    「…………」


    「是如同早上要說『早安』、晚上要說『晚安』、吃飯之前要說『我要開動了』一樣道歉?」


    「…………」


    「不回應嗎……哎,關於這一點,吾也沒立場說嘴。畢竟吾亦像這樣沉默過。」


    「…………」


    「……喀喀。」


    不知道是哪裏好笑──撫子看著下方,靜心等待忍小姐抱著曆哥哥離開房間時,忍小姐對撫子笑了。


    感覺也像是失笑。


    最接近的形容方式,或許是「嘲笑」。


    感覺……她瞧不起撫子。


    「喀喀喀──喀喀。嘻喀喀喀喀!」


    「……?請、請問……」


    撫子忍不住詢問。


    明明可以不用在意,還是問了。


    不過,或許是因為知覺同步,聽到忍小姐這樣笑,感覺像是曆哥哥在笑撫子。


    明明不是這麽回事……


    不過,撫子因而不得不問。


    何況,撫子還擔心一件事。撫子右手腕的朽繩先生,至今依然繼續偽裝成發圈,但無論擬態技術多麽高明,也不一定能過忍小姐這一關。


    忍小姐現在和曆哥哥維持良好關係,撫子終究不認為她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吃掉朽繩先生……但是撫子手腕纏附著怪異,忍小姐感到疑惑也不奇怪吧。


    而且他們處於良好的關係,等到曆哥哥清醒,她可能會告知這件事……


    「有、有什麽事……好笑嗎?」


    「好笑?哼,沒什麽好笑的事。吾隻是因為認同而笑。吾剛才不是也說過嗎?吾明白吾之主對汝有意思之原因了。」


    「…………」


    她說的「吾之主」無須確認,肯定是曆哥哥。


    可是不知為何,從忍小姐的話語聽起來,感覺曆哥哥像是距離撫子好遠好遠。


    「吾隻是再度理解這一點罷了。隻要像這樣戰戰兢兢怯懦低頭,如同以全身表示『小女子就像這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看著下方,不隻是吾之主,連吾這種凶惡之存在,也會被汝激發內心之保護欲。」


    「…………」


    看起來可憐。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孩子。


    「說到凶惡……瀏海姑娘,吾來說說『可愛』這武器多麽凶惡吧?」


    忍小姐以壞心眼的語氣說下去。


    是的。和剛才的嘲笑完全不同,這張笑容恐怕就是曆哥哥所說「淒滄的笑容」。忍小姐在六月是完全不苟言笑的吸血鬼,但如今因為會露出笑容,反而更加恐怖。


    「動物之孩子……其實人類之孩子亦同,以外表或動作激發保護欲,是弱者用來生存之武器。不對,不隻是弱者?吾亦曾經因為如此可愛之外表,使得對手徑自粗心大意。哼,之前那個斧乃木姑娘亦為此類。」


    「…………」


    「或者可以稱為……擬態吧。和警戒色相反。」


    此時,忍小姐似乎咧嘴笑著,看向撫子的右手腕。撫子不確定,或許隻是多心。


    可能隻是因為內疚,所以擅自過度自我意識……


    即使如此,撫子全身依然頻頻發抖。


    舌頭也打結,雖然不是絕對,卻說不出話。


    「『可愛』是匹敵『強勁』之武器。吾不是想藉此炫耀兩者兼具之吾稱霸天下,當然不是如此。這種事無須強調。吾隻是想說,汝光是這樣頻頻顫抖,就能夠令吾失去殺意,實在很吃香。」


    「…………」


    這……不對。


    這樣是吃香?


    溫順、寡言、不擅長和他人打交道的撫子,擅自被當成是「正經」又「乖巧」的孩子,又是被拱為班長、又是被委托吃力不討好的事……


    總是吃虧、總是背叛期待。


    害人失望,撫子真的很難受。


    「哪……哪有吃香……」


    「真的嗎?嗯嗯?光是沉默,大家就會親切以對吧?光是沉默,大家就認為汝很聰明吧?光是沉默,大家就認為汝深謀遠慮吧?即使做不到,大家亦會笑著帶過吧?光是悶不吭聲,就能忍過討厭之事情吧?光是和大家做同樣之事,就會得到比別人好之評價吧?即使講一樣之話語,亦比別人更受到佩服吧?即使失敗亦不會被罵吧?即使說謊亦能得到原諒吧?」


    「撫、撫子……」撫子搖頭回應。「撫子討厭這樣。這不是吃香……這、這隻是類似歧視的東西,撫、撫子……」


    「隻要遭遇困難……」


    撫子擠出聲音反駁,忍小姐卻沒聽進去。


    忍小姐無視於撫子,如同撫子不存在,徑自說下去。


    「就會有人擅自協助吧?隻要起爭執,就會有人擅自以為汝是受害者吧?」


    「………………」


    「哼,原本以為汝是刻意作戲,看來並非如此。換言之,此為天性使然,不經特別努力就擁有這份可愛、這種舉止。總是專注於琢磨自我之吾,實在是羨慕至極。」


    忍小姐說得一點都不羨慕的樣子。


    瞧不起撫子的氣息完全沒消失,反倒是有增無減。


    「順帶一提,汝這種『少根筋又可愛』之存在,汝知道在日文如何稱呼嗎?」


    「…………」


    「喂喂喂,吾在問話。吾準汝回答。」


    怎麽這樣。


    就算準許撫子回答……


    「撫……撫子不知道啦。是……『凶惡』?」


    「是魔性。」


    忍小姐像是扔下這句話般斷言。


    魔性。魔性?


    「也就是汝比起怪異更像妖怪。喀喀喀!」忍小姐再度發笑。「沒事沒事,別在意。抱歉抱歉,吾說得太過火了。搞不懂吾居然對區區人類講這種話。汝維持現狀即可,就這樣活下去吧,和吾無關。就這樣活到人生終點,像這樣一輩子讓曆哥哥擔心汝吧。」


    然後,忍小姐這次真的抱著曆哥哥,像是很沉重般半拖著曆哥哥離開房間。


    忍小姐走到走廊時轉過身來,露出不隻是瞧不起,還打從心底輕蔑撫子的眼神,對撫子這麽說。


    「走運的長得這麽可愛,真是太好了。」


    015


    隔天早上,撫子一醒來,發現月火睡在身旁。


    「………………」


    即使沒尖叫,也不表示沒嚇到。


    撫子嚇得發不出聲音。


    極度受驚。


    真要說的話,是以超音波尖叫。還以為喉嚨與肺臓會壞掉。


    阿良良木兄妹都想和撫子一起睡……


    月火睡得很熟,而且把撫子當成抱枕緊抱。


    撫子動彈不得。


    或許需要講解,所以即使嘮叨也姑且再三強調,月火很恐怖。她的凶暴程度,在國中生之中廣為人知。


    情緒起伏強烈,甚至被形容像是核武般棘手。


    醒來時發現被核武緊抱,誰能理解這種恐怖……不過,被核武緊抱的構圖,有點「匪夷所思」就是了。


    撫子討厭別人碰觸,即使是父母,撫子被任何人碰到都會覺得惡心,但是既然像這樣被牢牢架住,而且對方是月火,撫子就無計可施。


    隻能臉色蒼白。


    「……唔。」


    就在這個時候──也就是撫子什麽都沒做的時候,緊抱撫子的月火醒了。


    「……咦,唔哇!撫子!」


    「…………」


    「嚇死我了~!」


    月火整個人彈起來。


    她離開撫子,就這麽滾下床,反應好誇張……像這樣看起來,就覺得月火和撫子完全不一樣。


    我們真的同年,真的同樣是女生嗎?


    「為、為什麽撫子在哥哥床上?我明明是緊抱哥哥啊!」


    「…………」


    這段發言令撫子不敢領教。


    看來月火是在淩晨睡昏頭,鑽進曆哥哥的被窩。曆哥哥平常似乎都是由月火與火憐姊姊叫醒……難道不隻如此?


    難道會做更進一步的事?


    總之,撫子確認房內。


    嗯,看來火憐姊姊不在……


    「……月火早安。」


    撫子這麽說。


    總之先道早安。畢竟是早上。


    「唔、嗯……撫子早安。」


    順帶一提,撫子和月火小學時代互稱「千千」與「良良」,但這樣聽起來稍微幼稚過頭,所以最近改為相互稱呼名字。


    啊,不對。現在不是解說這種事的時候。


    月火起身之後,整理好滾下床時弄亂的浴衣裙襬站了起來。她的浴衣和撫子相同款式,撫子莫名覺得怪怪的。


    不過,月火的感覺也相同,不對,以月火的立場,撫子是擅自穿她的浴衣(畢竟從時間來看,撫子不認為曆哥哥已經說明這件事),因此她露出疑惑表情。


    「?」


    令人覺得她還沒睡醒、還在夢中的表情。


    曆哥哥也說過,月火下垂的眼角是明顯的特徵,所以明明醒著,看起來卻很困。


    「啊,那個……這、這是……不是那樣……」


    撫子結結巴巴地說明。


    撫子現在最害怕的,是月火誤會「撫子擅自借穿月火的浴衣,還擅自睡在曆哥哥床上」。


    要是具備極度戀兄情結(沒禮貌)傾向的月火如此誤會,以最壞的下場,撫子可能得和當地所有國中生為敵。


    這比怪異附身還恐怖。


    「那、那個……月火,撫子是,曆哥哥……」


    「撫子!你難道假扮成我襲擊哥哥?」


    「………………」


    月火誤解的程度,輕易超過撫子預料的「範疇」。


    撫子再度覺得這個妹妹很恐怖……


    不對,是這對兄妹很恐怖。


    有其兄必有其妹。


    「了不起,真大膽!」


    月火豎起大拇指,不知為何很開心的樣子。看來雖然稍微誤會,但她諒解了。


    難以捉摸的孩子……


    撫子甚至無法預料哪些因素會影響她的心情。


    「火……火憐姊姊呢?」


    撫子戰戰兢兢地詢問。


    火炎姊妹原則上總是共同行動,所以即使她現在不在這裏也不能安心。


    既然擔任參謀的月火已經原諒撫子,應該不會發生萬一,但還是小心為上。


    一個不小心,撫子來不及解釋就會被踹。


    「唔~不曉得……記得應該是去晨跑吧……」


    咦?這個回應好含糊。


    難道火炎姊妹不像撫子聽到的那麽異體同心?


    還是最近發生了什麽事?


    不是吵架或決裂,是令火炎姊妹的關係產生變化的某些事?


    「總之,撫子,好久不見~」


    月火後知後覺般如此問候。雖然晚了一步,但終究是禮儀。


    即使同床共眠,但交情再好也要注重禮儀。撫子與月火曾經同窗,但現在連學校都不同,實際上沒有很親密,所以應該需要打招呼。


    「好、好久不見。」


    撫子這麽回應,而且深深低下頭。


    擺出這個姿勢,也是因為剛睡醒的臉被看見很難為情。


    「嗯。」


    月火甜甜一笑。


    說到後知後覺,好久不見的月火換了發型。不對,月火換發型就像換衣服一樣平常,基於這層意義不算是後知後覺。


    撫子對時尚不熟,不曉得這發型叫什麽名字,但總覺得各處是「鋸齒狀」。


    是剛好位於時髦與前衛中間的發型……如此引人注目的發型,撫子實在學不來。


    應該說,撫子總是隻留長瀏海,然後自己簡單剪齊。


    撫子沒去過發廊。畢竟不喜歡別人碰頭發或頭皮……即使不提這一點,理發時得和美發師進行社交對話,撫子實在無法忍受。


    但撫子沒去過發廊,所以「社交對話」隻是源自撫子想像的產物。


    「啊啊,我明白了,大腦終於開始運轉了。是哥哥發現撫子並且帶回家吧?換句話說,哥哥將床讓給撫子,自己去一樓睡。真紳士~」


    喔喔,不愧是火炎姊妹之中的參謀。


    猜得很接近真相。


    除了曆哥哥不是紳士,要說完全猜對也行。


    「月、月火,對不起……為你添麻煩了。居然害你說謊,你很為難吧?撫子的爸媽三更半夜打電話給你……」


    「啊哈哈,沒到三更半夜的程度啦~畢竟我剛好在聽廣播。何況我很習慣幫朋友做偽證,別在意~」


    「…………」


    這番話相當不妥。但撫子就是得到月火這種不妥發言的協助,不可能計較。


    不過,對撫子的父母來說,這樣是「出醜」。


    「我明明說過撫子也已經不是孩子,扔著不管也不要緊,什麽嘛,後來哥哥還是去找你了。本來覺得哥哥愛操心又保護過度,卻能確實找到你,這就是哥哥了不起的地方。」


    「唔、嗯……曆哥哥很了不起。」


    撫子點頭附和。


    不過,撫子對月火這番話有些在意。不對,不是在意這番話本身,而是這番話引得撫子回想起昨晚的事……


    「愛操心」、「保護過度」。


    幹涉過度。


    曆哥哥。


    不過,曆哥哥為撫子這麽著想,是因為……


    「唔唔?撫子,怎麽了?看你這樣低頭,不舒服嗎?這樣看不見你那張可愛的臉蛋耶?」


    「……哪、哪有可愛,別這麽說……」


    撫子頭低得更低。


    昨晚的撫子,甚至無法這樣反駁。


    「別這麽說啦……撫子不可愛。」


    「唔唔?」


    月火頭歪得更歪。


    「撫、撫子……不可愛。」


    「咦~說這什麽話,不是可愛嗎?撫子可愛吧?很可愛、超可愛,要說是地球上最可愛的生物也不為過,是寫成『可得人愛』的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我小學二年級四月和你同班時,就立刻有這種想法。唔哇,好可愛!」


    以上是月火驚濤駭浪的「可愛」攻擊,如同要抹滅撫子細如蚊鳴的反駁。撫子與其說害怕,更想鑽進被窩縮起來。


    不隻是好丟臉的程度。


    「可愛程度僅次於我!」


    「…………」


    講得和吸血鬼一樣。


    看起來睡眼惺忪,卻擁有高到恐怖的自尊與矜持。


    難道月火也是怪異?


    出乎意料地有可能。畢竟她各方麵都像是妖怪。


    「我看到你的瞬間就覺得,啊,一定要和這個女生交朋友!要是沒和這個女生交朋友,會是我人生的一大損失!」


    「那、那麽……」


    撫子問了。


    詢問無須詢問的問題。


    「如、如果撫子不可愛……月火當時就不會和撫子……交朋友嗎?」


    「嗯?」


    撫子是看著下方詢問,但無須看月火就知道她明顯露出疑惑表情。


    形容成「疑惑」還算好聽。


    雖然這聲「嗯?」是女孩風格,實際上卻堪稱是「啊啊?」這樣,朽繩先生經常用來表示「這個笨蛋講這什麽話?」的附和聲。


    這是月火恐怖起來的樣子。


    沒把不良學生放在眼裏。


    「這是怎樣,什麽意思?」


    「對、對不起……沒、沒事。」


    「不是對不起的問題,不是有沒有事的問題,我在問剛才那番話是什麽意思。撫子,可以回答嗎?」


    「…………」


    好恐怖。為什麽大清早就落得這種下場?


    「什麽?沒聽到?你沒聽人說話?還是說你無法回答、不想回答我?」


    「對……對不起。」


    「就說了,不是對不起的問題。怎麽樣?是我的問法錯了?是我的錯?還是你做了什麽虧心事所以道歉?撫子做了某些對不起我的事?在想某些對不起我的事?」


    「……不、不是……」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這不是女國中生問話的方式。


    因為,月火拳頭握得好緊。


    撫子看著下方,以免看見月火的臉,所以視線剛好落在月火的大腿,她在大腿上緊握拳頭。


    而且不是因為憤怒而緊握,是將拇指露在外麵,功夫形式的握拳方法。感覺得到月火「依照回應可能會一拳揮過來」的堅定主張。


    以及「沒回答也會一拳揮過來」的主張……


    好恐怖。


    而且除了恐怖,撫子也覺得她「好厲害」。明明不是做這種事的場合,撫子卻如此心想。


    好厲害。真的好厲害。


    明明是這種個性,居然廣得人緣。


    月火大概具備許多「優點」,足以彌補這種個性吧。撫子這麽心想。


    是的,就是這樣。


    有著「可愛以外」的優點。


    「好,打肚子吧。」


    「等一下!要說了要說了要說了!」


    月火的憤怒似乎輕易超過臨界點,她掛著下定決心的表情無聲無息平順起身,撫子立刻雙手朝天花板高舉示意投降,並且以平常不可能的流利語氣大聲回應。


    「就、就是因為,有人對撫子說『有幸長得這麽可愛,真是太好了』這種話。」


    正確來說不是人,是吸血鬼,但撫子終究不能如此坦承,而且說實話聽起來反而像是謊言。


    要被打了。部位是肚子。撫子從月火表情以外的地方感受到這股意誌。


    「『有幸長得這麽可愛,真是太好了』?」


    「唔、嗯……是、是的。你模仿得很像喔,一模一樣。」


    「慢著,我並不是在模仿……」


    不過,被稱讚的月火露出開心害羞的樣子,從起身姿勢再度坐到地上。


    看來她的弱點是稱讚。真簡單。


    不,實際上,撫子引述原句時稍微修飾過,所以沒有像不像的問題。


    正確原句是「走運的長得這麽可愛,真是太好了」。


    當時忍小姐淺淺一笑,留下這句話。


    「可、可是……那個。並不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撫子從以前就常被這麽說。說撫子隻不過是可愛而已……隻有外表可取……」


    你隻不過是可愛而已。


    對撫子說這句話的,是撫子的朋友。


    是撫子以為是朋友的人。以為是最好朋友的人。


    是對撫子「下咒」的人。


    「還說『明明什麽都沒做,真狡猾』……」


    「這樣啊……不過總歸來說,這隻是嫉妒吧?」月火這麽說。「換言之,我知道那個人會怎樣亂講話。像『有幸這麽會念書,真是太好了』、『有幸跑這麽快,真是太好了』、『有幸出生在有錢人家,真是太好了』等等。要是這麽說,世上所有事情都是靠幸運決定吧?」


    「……嗯,是這樣沒錯。」


    「畢竟像我也是『有幸成為哥哥的妹妹』。」


    「…………」


    原來月火思考自己最大的優點時,首先會想到自己是曆哥哥的妹妹啊……


    值得畏懼。這算是什麽樣的自我評價?


    「無須在意吧?我原本以為撫子這次的夜間散步不是離家出走之類的,所以真的是離家出走?難道原因在於有人對你講這種話?」


    「不、不是……」


    順序反過來了。


    不過,忍小姐說的那番話,確實令撫子受創到想離家出走。不是因為話語本身,是因為話語隱藏的敵意。


    企圖傷害撫子的那股敵意,使撫子受到打擊。


    「撫子,『如果不可愛,是否就不交朋友』這種問題,我覺得違反實際狀況又毫無意義,應該說你一提出這個問題,就會搞砸各方麵的事,所以我不回答。」


    「…………」


    「如果你即使這樣也要求我回答,我隻能回答『不會』。所以怎樣?你希望我這麽說?聽到我這麽說會接受並且快樂?你希望我講這種話?隻要我講這種話,就算是撫子贏了?」


    「不、不是……」


    「不是啊。那麽換句話說,撫子討厭可愛的自己?」


    「不、不是啦……可是,別人講得好像撫子隻有這點可取……撫子不要這樣。」


    撫子說得很小聲,或許月火聽不見。


    所以撫子繼續說下去,如同追加補充。


    「撫、撫子希望……能在看不見的地方,多一點價值。」


    「價值?」


    「像、像是成績好、運動好……或是個性好,即使是有幸或湊巧都好,希望能有這種……類似價值的東西……對,那個,就像是才能之類的東西……」


    「但我覺得一樣吧……」月火像是氣到無奈般聳肩。「擁有才能的人,或許也有相同的想法。這種人要是聽到『明明不可愛卻這麽厲害』也會受傷。不過就算這樣,否定自己的個性也沒用吧?」


    「可、可是撫子……不是自願長得可愛……」


    所以,撫子討厭「長得可愛就吃香,真狡猾、真卑鄙」這種說法。


    不對,不是討厭。


    是覺得費力。


    撫子會累。包括身體與心理。


    「……隻因為可愛就得到偏袒,撫子會……」


    「內疚。」


    月火搶了撫子的話。


    關於這一點,應該不足以形容為敏銳。


    除了撫子,所有人都明白這種事。


    「所以你才像這樣留長瀏海遮臉?」


    「…………」


    「我一直以為這是因為你內向,不喜歡和他人四目相對……不過撫子,即使遮得住臉,你也遮不住舉止、遮不住聲音啊?因為撫子展露在外的一切都好可愛。」


    「………………」


    「總之,任何人都想得到自己沒有的東西。像火憐就在意身高過高,我也想過自己不是哥哥的妹妹該有多好。」


    優點與缺點一樣,而且都和曆哥哥有關,所以撫子才會不敢領教。


    請不要講得這麽毫不隱瞞。


    如果月火不是曆哥哥的妹妹,會發生什麽事……


    「原來如此。撫子是基於這個原因留瀏海。」月火重新確認般這麽說。「而且因為這樣,所以平常都不打扮,老是穿那種老土的衣服。」


    「………………」


    不。


    撫子在穿著方麵並沒有……


    「也因此戴著品味那麽差的發圈。」


    「…………」


    「原來是這麽回事……嗯,那麽包含這方麵在內,我要提供一個建議。」


    「建、建議?」


    「嗯,聽清楚喔。就是……」


    月火點頭之後說下去。


    而且是隨著滿臉笑容這麽說。


    「我明白撫子想說什麽了,即使如此,隻有可愛可取的撫子也沒錯,笨蛋。」


    「…………!」


    一刀兩斷。


    言論過於偏激,撫子甚至沒受到打擊。


    明明沒有聽錯的餘地,撫子卻以為自己聽錯。


    而且,撫子覺得月火果然很厲害,撫子從剛才就有些消沉,她卻連一句溫柔或安慰的話語都沒說。


    天啊,真的真的好厲害。


    相對的,想到撫子剛才講了那麽多,到最後也隻是想得到溫柔或安慰的話語,就覺得自己很丟臉。


    「既然討厭自己隻因為『可愛』就得到偏袒或稱讚,就提升『可愛』以外的部分不就好了?必須努力提升、致力提升。但你為什麽想消除『可愛』的部分?這樣反了吧?莫名其妙。」


    「……努、努力提升,致力提升……?」


    「嗯。大家都是這樣啊?」


    「…………」


    月火說得很乾脆,撫子無言以對。


    不,她說得很中肯……


    她說得非常、非常中肯。


    「可、可是月火……」


    「什麽事?」


    「努、努力,或是致力……那個……不是很費力嗎?」


    「…………」


    月火沉默片刻。


    「確實很像撫子的個性。」她這麽說。「該說嫌麻煩還是怠慢……我很喜歡撫子這種個性。」


    「…………」


    「不過,這是什麽感覺?我不太懂,缺點像這樣受到肯定,是什麽感覺?」


    「啊?」


    月火這番話,使撫子率直發出疑問聲。


    缺點受到肯定?


    「例如『雖然懶散卻喜歡這一點』,或是『喜歡講話不留情的這一點』,或是『喜歡背負不堪回首往事的這一點』,或是『喜歡脫線的這一點』等等,這是怎樣的感覺?聽到這種話,究竟會抗拒還是高興?」


    「…………」


    「何況,是誰對你講這種話?」


    「你、你問是誰……」


    月火不等撫子回答,就直接問下一個問題了。


    「就算你問是誰,那個,撫子也不曉得怎麽回答……」


    「難道是哥哥?」


    「哪、哪有……曆哥哥不會講這種話……」


    曆哥哥差點要背黑鍋,所以撫子強烈否定。但說出這句話的忍野忍小姐,是在精神層麵和曆哥哥同步的吸血鬼,因此撫子否認的語氣,或許不如自己想的那麽堅定。雖然不是因為這樣,但撫子像是補足般追加這句話。


    「曆、曆哥哥很溫柔……」


    「嗯,我知道哥哥很溫柔。我比你清楚。但哥哥也可能因為這樣,多嘴說出無謂的事情,說出不用明說……更正,不應該說的事情。」


    月火這麽說。


    「…………」


    「話說,撫子喜歡哥哥吧?」


    她忽然扔出隱藏王牌。


    而且是正中直球。


    感覺像是原本在打棒球,中途卻忽然改為躲避球。


    不對,不是躲避球,命中撫子的始終是硬球,所以這正是所謂的觸身球出局。


    「這、這是在說什麽哩……」


    撫子內心極度亂了分寸,語尾變得奇怪。


    好像古典推理小說的真凶。


    該說出乎意料符合現在的狀況嗎……


    「你、你有證據嗎……」


    「哎,用不著隱瞞啦,畢竟超明顯的,大家早知道了。大概隻有哥哥不知道。」


    「…………」


    「所以我覺得,撫子昨晚能夠睡哥哥的床,應該很開心吧?」


    月火這麽說。


    不對。撫子不是那種不檢點的女生,連一瞬間都沒有在被窩脫掉浴衣全裸。撫子很想這麽說,舌頭卻打結。


    還不到恐慌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沒有啦,總之基於各種經緯,撫子覺得至少月火知道這件事,可是……


    「我還以為,是哥哥對你說『長得這麽可愛,真是太好了』這種話,才害你這樣在意。」


    「……不是的。」


    撫子嘴裏這麽說,但忍小姐說那種話,確實令撫子心底留下陰影。


    可是……


    「可是,曆哥哥像那樣擔心撫子、通宵找撫子,說不定也隻是因為撫子『可愛』的關係……」


    「如果你沒其他可取之處,或許是這樣吧。」


    斬釘截鐵。


    月火講話真的毫不留情。


    她哪裏像是曆哥哥的妹妹了……不對,臉挺像的。


    「畢竟哥哥對可愛女生沒有抵抗力……騙你的,但應該沒有抵抗力吧。無論對方是誰,哥哥都會幫忙。撫子的可愛在哥哥麵前毫無意義。」


    「…………」


    「你對此也有所不滿?真任性。」


    「沒有,不是那樣……」


    撫子隻是在思索,忍小姐那番話與月火這番話,究竟誰是對的……但應該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


    和曆哥哥知覺同步的忍小姐,以及曆哥哥的妹妹月火,隻是各自以不同看法進行不同解釋。正因如此,撫子也要以自己的看法解釋才對。


    但撫子沒任何看法,沒任何解釋。


    撫子放棄自己思索、自己動腦。


    「不過,反過來說,撫子是因為我是『曆哥哥的妹妹』,才和我交朋友?」


    「咦?這、這……」


    撫子慌張起來。


    也因而回想起那個女生為了和心上人接近,才和撫子交朋友的傳聞。


    回想起來之後,更加慌張。


    「不是那樣……因為,順序反了……小、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撫子先和月火成為朋友,來到這個家玩,才認識曆哥哥……」


    「這樣啊。不過,你從今年第一學期再度和我來往,是因為哥哥的關係吧?換句話說,不就是因為我是哥哥的妹妹?」


    「………………」


    「…………要是我這麽說,你會抗拒吧?」月火看到撫子沉默,忽然改變原本嚴肅的語氣。「不提實際如何,撫子你剛才就在講這種話耶?沒考慮到對方的感受。」


    「……對不起。」


    不對。


    就說了,月火不是在要求撫子道歉。


    「可、可是,撫子並不是因為月火是曆哥哥的妹妹而來往。月火雖然恐怖……」


    「啊?」


    「不、不是,剛才是撫子口誤,撫子是說月火很控補……」


    「控補是什麽意思……?」


    撫子沒能含糊帶過。


    不過聽月火這麽說,就覺得確實無法斷言完全沒包含這個層麵。雖然順序相反,但在國小二年級時代,和現在同樣害怕和他人打交道的撫子,之所以數度接受邀請來月火家玩,不隻是因為月火個性強硬,曆哥哥肯定也是重要的原因。


    基於這層意義,撫子沒立場抱怨他人,或是「發牢騷」。


    是的,連那個朋友也一樣。


    「到頭來,我一直有這個疑問,從以前就打算找機會問……撫子,你為什麽會喜歡上哥哥?」


    「為、為什麽是指……」


    「啊,不對,原因就不追究了,應該是以前小學時代,發生某些事成為契機吧。畢竟


    哥哥很帥、很溫柔、很迷人,而且以前很聰明。」


    「………………」


    她稱讚親哥哥的方式無懈可擊。


    撫子有點嚇到。不,應該不隻是「有點」。


    「喜歡上別人不需要理由……反過來說,無論是因為『可愛』、或因為『是某人的妹妹』,基於任何理由喜歡上別人都無妨。不過撫子,你後來六年一直喜歡哥哥的理由是什麽?」


    「咦……」


    「撫子和哥哥有交集的時間,隻有你小學二年級那時候吧?隻有哥哥六年級那時候吧?畢竟哥哥升上國中就耍帥,很少和晚輩女生一起玩……所以後來這六年,撫子甚至沒見過哥哥才對。那你為什麽能繼續喜歡哥哥?」


    「………………」


    「該怎麽說,就我看來,這似乎輕易就超過『專情』的程度……」


    實際上,曆哥哥久違六年見到撫子時,完全忘了撫子。


    這是理所當然的,不能說曆哥哥很冷淡或是記性很差,至少他不應該遭受責備。


    隻是撫子單方麵記得。


    隻是撫子反常地記得。


    「那、那個……可是……」


    撫子如此回應。


    現在的撫子正在解釋。


    「可是,撫子升上小學三年級之後,也聽過曆哥哥的傳聞……你、你想想,曆哥哥最認真投入活動的時期,不就是國中時期嗎?如同月火與火憐姊姊,同樣是在國中時代開始『火炎姊妹』的活動……」


    撫子滔滔不絕地解釋。


    撫子像這樣忽然多話,月火果然毫不客氣投以質疑的視線。


    「也是啦。」


    不過,她點頭附和。


    曆哥哥國中時代的活躍(也可以說是調皮),身為妹妹的月火應該最清楚。


    所以,這應該是頗具說服力的「藉口」。


    「畢竟哥哥升上高中……在各方麵也很有名。但是不知為何,哥哥好像自認是普通又平凡的高中生。」


    「因為曆哥哥對於『普通又平凡的高中生』的觀念,和一般人差很多……」


    「是啊……任何人應該都覺得自己的基準和一般人一樣吧。例如長得再可愛,也堅稱自己不可愛。」


    「…………」


    這確實是撫子失言,進一步來說是對月火發泄情緒,但月火有點煩人。


    和大而化之的火憐姊姊成為對比,相當記恨。


    差不多該放撫子一馬了吧?


    「唔、嗯……所以並不奇怪。在短短六年間一直喜歡同一個人很正常。」


    「短短六年……可是對於國二學生來說,是一半的人生耶……」月火這麽說,然後接近到撫子麵前。「我姑且確認一件無須確認的事。」


    她以手腳著地的姿勢接近床,從下方看向低頭的撫子。她使用這個姿勢,撫子就無法隱藏表情。


    「撫子喜歡哥哥的心意,是那種心意吧?不是當成『溫柔的大哥哥』或『朋友』來喜歡吧?」


    「…………」


    「是性方麵的喜歡吧?」


    「性、性方麵……」


    「說錯了。是異性方麵的喜歡吧?」


    「唔……嗯。」


    「不是我或火憐那種崇拜的立場,是想和哥哥交往、想和哥哥成為情侶,是基於這種意義的『喜歡』吧?」


    「唔、嗯……是的。」


    「想和哥哥親熱吧?」


    「想、想親熱……對……」


    「想做那種事或這種事?」


    「想……」


    撫子懾於這種像是質詢的問法,隻能如此回答。


    至於右手腕的朽繩先生,同樣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表現得如同不存在於那裏。


    他聽到撫子與月火──國二學生之間的這種對話,會有什麽想法?


    「撫、撫子……喜歡曆哥哥。是當成男性喜歡……」


    「這樣啊。」


    月火說完點頭,就這麽從下方注視撫子的表情說下去。


    該怎麽說,在這種場麵,感覺她會說出「既然這樣,我會為你加油!和好的任務就交給我吧!」這種話,但月火實際說出口的話語,幾近完全相反。


    畢竟她是月火。


    「可是,哥哥有女朋友啊?」


    016


    撫子知道自己瞳孔擴大。


    也知道臉部肌肉抽搐、感覺到嘴角痙攣。


    即使想阻止也無法阻止,這是生理反應。


    喉嚨發出聲音。


    這些動作,月火都清楚觀察在眼裏。


    感覺像是度過一段永恒的時光,其實應該是不滿一瞬間的剎那吧。實際上,月火眼睛眨了一次就眯細。


    「這樣啊……原來如此,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她這麽說。


    「…………」


    「你就是這種反應。比起『嚇到』更像是『被看穿』。畢竟哥哥的事跡很容易傳開,隻要正常住在這座城鎮,想不知道也沒辦法。而且以撫子的狀況,哥哥應該不像對我或火憐那樣瞞著這件事。」


    月火說完,從撫子下方離開起身。


    撫子以為月火又要動粗,連忙縮起身體,實際上月火不是要打人,是打開房門。


    還以為她對撫子感到無奈打算離開,卻也不是這樣,單純隻是在確認走廊。


    她環視兩側之後──應該是確認曆哥哥與火憐不在外麵之後,關門回到原位。


    不對,不是原位,是床上。


    月火上升到和撫子相同的視線高度,坐在床上。


    這張床彈性很好,撫子感覺地麵在搖晃。不對,心情上不隻是地麵,像是一切都上下搖晃。


    類似這種感覺,而且很恐怖。


    或許各位從剛才就覺得撫子害怕朋友過頭,既然這樣,請代替撫子坐在這裏。


    「那麽撫子。」月火筆直注視撫子。「同為女生的我們,敞開心胸好好聊吧。」


    「…………」


    這個場麵還要繼續?


    差不多該換個章節,讓撫子去找朽繩先生的神體了吧?


    感覺得到撫子對月火的好感度迅速下降……


    不對,月火應該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好感度。是的,和撫子不一樣。


    「你幾時知道的?」


    「該、該說是什麽時候……總之,像是傳聞……也、也有聽到一些……不、不過不隻是傳聞,撫子經常看到,曆哥哥和女生走在一起……」


    「…………臭哥哥,怎麽可以經常被看到?」


    月火如此低語。感受得到妹妹對於冒失哥哥的強烈憤怒。


    「因為每次都是不同女生,撫子原本覺得應該不是女朋友,可是……」


    「我哥哥太冒失了……」


    「這麽說來,撫子好幾次看到曆哥哥騎在火憐姊姊肩膀上……」


    「居然好幾次!」


    「所、所以撫子覺得,大家或許都像是曆哥哥的妹妹……」


    「一個男的有這麽多像是妹妹的女生,總覺得比起有很多女友更差勁……」


    「可是……」


    可是,其中隻有一人,明顯「不同」。


    有一個人不同。


    不是妹妹,當然也不是姊姊。


    「有一位看起來就是戀人的登對女生。」


    「……登對是吧……」月火同意撫子這番話。「哥哥和那個人確實很登對,甚至是非她莫屬的程度。或許大家都覺得那個女生非哥哥莫屬,但其實相反。」


    「記得是上個月左右的事……啊,不對,現在是十一月……所以是上上


    個月。」


    「這樣啊,所以是進入第二學期之後……比想像的晚。」


    「…………」


    「真的?沒說謊?」


    月火狠狠瞪向撫子。


    眼角下垂的雙眼完全睜開,相當恐怖。


    感受得到魄力。


    「敢說謊就揍你喔?」


    「沒、沒說謊。」


    「而且是下腹部。」


    「目標部位更具體了……」


    「這樣啊。總之,你這時候說謊也不會怎樣,我現在視為問題的是『撫子明明知道哥哥有女朋友,為什麽依然能繼續喜歡哥哥』這件事。」


    「被、被視為問題了……」


    撫子微微後退。


    感覺距離太近就會被打。


    即使稍微退後,但再來就是牆壁,撫子想逃也無處可逃……


    「什麽嘛,難道不是問題?」


    「因、因為……撫子並沒有……」


    這段對話充滿緊張感,好像隻要回答失當,拳頭立刻就會揮過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包括爸媽發現撫子溜出家門在內,撫子覺得主要原因是朽繩先生的誤判……


    朽繩先生依然隻纏附在撫子右手。撫子甚至已經不把他當成朽繩先生,想改稱為發圈先生。


    「撫子沒有『橫刀奪愛』的企圖……也做不到……那個,也不希望那位小姐和曆哥哥分手……那個,撫子確實……想和曆哥哥交往……可是,既然曆哥哥有女朋友,撫子就不想添麻煩……隻要陪在曆哥哥身旁就好……隻要喜歡曆哥哥就滿足……」


    「所以我才說這是問題吧!」


    撫子被打了……不對,沒被打。


    隻是月火的聲音太大,令撫子覺得腦袋被打,不禁縮起身子。


    如果是蛇,應該會卷起尾巴吧。


    「明明喜歡到這麽明顯,卻不想交往……還說並不想成為情侶,所以這樣該怎麽形容?完全莫名其妙吧?」


    「…………」


    「說什麽隻要陪在身旁就好,隻要喜歡就滿足,這樣聽起來似乎很好聽,隻像是文靜賢淑、遵守分際,聽起來好像是佳話,但你不覺得這番話很莫名其妙嗎?」


    月火毫不隱瞞逐漸粗魯的語氣,看來真的對撫子動怒。


    可是,撫子不懂。


    她在氣什麽?


    而且,她是為撫子這種人生氣。


    「換句話說,在撫子心目中,哥哥就像是映像管裏的偶像、漫畫裏的英雄,隻是你崇拜的對象?」


    「…………」


    「映像管」這種形容方式,在這個年代幾乎過時了……


    「你說你對哥哥是性方麵……更正,是異性方麵的喜歡,卻隻有這種程度?」


    「假、假設真的是這樣……」


    撫子結結巴巴地回應月火。


    雖然依舊看著下方,卻努力反駁。


    「對偶像或英雄的心意,也不一定『薄弱』到隻能形容為『這種程度』……對、對於撫子來說,曆哥哥就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月火一口打斷撫子的話語。「我的意思是,你講得莫名『含糊不清』。明明說從小學二年級就一直喜歡,卻講得好像很懂事,還以為你是這種人,你卻會邀哥哥到家裏、穿清涼衣服挑逗、睡哥哥的床、積極進攻、看到哥哥有女友的時候視而不見……就算這樣,你也沒有死心,得到哥哥擔心的時候就很開心……」


    「哪、哪有開心……」


    有。非常開心。


    「如果要我率直說出聽過你這些話的感想,就是……」


    月火一定會說出來。


    雖然以「如果要我率直說出來」為開場白,雖然可以的話不希望她說出來,但月火應該不會「徵詢」撫子的意見。


    她會直接說出來。對撫子說出來。


    「感覺你像是放心進行一場絕對無法如願的戀愛。」


    「…………」


    「喜歡上某人,就可以免於喜歡上其他人。這麽說來,羽川姊姊好像說過,過高的理想會令人頹廢。」


    月火置身事外般這麽說。


    不對,她確實置身事外。這是撫子的事。


    「基於這層意義,『映像管裏的偶像』或『漫畫裏的英雄』這種譬喻,我自己都覺得淺顯易懂耶?我不是在挖苦。因為以這種高不可攀的人物或虛構角色當成戀愛對象,就不會受到傷害。這是所謂的『二次元萌』?」月火這麽說。「和絕對不會被甩的對象談戀愛,很輕鬆吧?」


    「……或、或許不會被甩……可是偶像也會結婚,英雄也會和女主角結合……」


    「說得也是。」


    月火很乾脆地同意撫子努力提出的反駁。如同這種地方被駁倒也不痛不癢。


    不對,實際上應該是這樣。


    撫子剛才說的那番話,就像是「灰姑娘的玻璃鞋,為什麽沒有隨著魔法解除而消失?」這種不解風情的吐槽。


    因為……實際上,這隻讓撫子聯想到曆哥哥已經交女友的事實。


    「月、月火……那、那個,撫子不是這樣,完全沒這個意思……」


    「是嗎?不過撫子,你覺得呢?你因為喜歡哥哥,所以至今過得很輕鬆吧?」


    「什、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像是其他男生向你表白的時候,隻要說『我有其他喜歡的人』就很容易拒絕吧?」


    「…………」


    如果想結束這段苦行般的對話,隻要在這時候說「沒這回事」──也就是在這時候說謊就好,但撫子做不到。


    實際上,撫子確實在第一學期,以這種理由拒絕棒球社男生的表白,何況這不是第一次。


    而且老實說,曆哥哥是最適合阻止對方提出反駁、繼續糾纏的人選。因為曆哥哥是那對「知名」火憐與月火姊妹的「可靠哥哥」,遠近馳名。


    「不,你不用在意。畢竟我以前小學時代,有男生向我表白時,我也是說『我喜歡哥哥』拒絕對方。」


    「……對、對方是基於不同的意義打退堂鼓吧……」


    順帶一提,月火現在有交往對象。記得是年紀比她大的男生。


    忘記是瑞鳥還是蠟燭澤……是誰在和誰交往?撫子不太清楚。


    月火喜歡這個男友勝於曆哥哥?


    「不用在意這種事。」


    月火完全無視於撫子的吐槽(好落寞)。


    「不過,你這樣又如何呢?被當成裝可愛也無可奈何吧?」


    她這麽說。


    「……裝、裝可愛……」


    「不對。這是撫子的自然表現,不是裝出來的。所以這樣的你不是『裝可愛』,是『可愛』。」


    「…………」


    「不過,將稱呼為『哥哥』的對象視為異性喜歡,真的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月火說完又補充一句。


    「這是蠟燭澤對我說的。」


    原來是蠟燭澤。


    「所以我才和他交往。」


    「是、是這種理由?」


    「就是這種理由。對我來說,這樣就足以構成理由。不過,撫子喜歡哥哥沒有充分的理由吧?雖說『喜歡上他人不需要理由』,但這句話隻是聽起來不錯,容易令人瞬間接受,實際上不可能這樣吧?我剛才也說過,基於什麽理由都好,即使是事後補上的理由,即使是隻有自己明白,沒人願意接受的理由,還是需要理由。」


    「幾、幾……」


    現在幾點了?


    隔著窗簾,已經充分感覺到戶外的陽光,但撫子不曉得正確時間。


    現在立刻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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