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無月


    一


    夜深了,昏暗小酒屋一隅,一名捕吏坐在米黃色醬油桶上對著老板喝酒。


    老板是個早已年過六十的矮小老人,頭上的發髻呈銀色,背也駝了。捕吏這方是三十過半,—副總算不負人家稱他頭子的模樣。


    雖是十個客人便能擠滿的鋪子,但這個時候,已不見其他客人。由於這鋪子必須在天亮前卸下繩簾掛上小飯鋪招牌,要是平常早就打烊了,但捕吏每兩個月—次坐在鋪子角落這醬油桶上時,當晚老板便會特地留下來,讓他獨酌。這個習慣已持續多年了。


    捕吏隻叫了鯊魚皮魚凍當下酒菜,自斟自酌地慢慢喝著燒燙的酒。喝幹—個藍色花紋酒瓶裏的酒時,老板會隨時再擱下—瓶新燙的酒,直到第三瓶為止,這是捕吏的習慣。


    兩人不常開口交談。捕吏默默地喝著酒,老板慢條斯理地清洗東西或準備明天的飯菜,偶爾會響起菜刀聲。在暈黃的座燈下,熱氣嫋嫋升起。


    老板站立的賬房牆上貼著三張菜單和一張年曆,捕吏仰望著牆壁。每天更換的菜單紙很幹淨,但自元旦到現在始終被炊煙熏的年曆已染成了淡茶色。


    年曆也和我們一樣會老——捕吏突然這麽想。


    “已經是神無月(注一)了。”


    捕吏倒著酒,低聲說道。老板隻是低頭忙著做事。嘴角輕輕微笑地點頭而已。


    “神無月到了。這個月真討厭。老板,你還記得嗎?去年我告訴你的事,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


    老板再度點頭,從旁邊的笊籬中取出—根蔥,開始剁蔥。


    “你剁蔥要做什麽?”


    “納豆湯。”


    “啊,那太好了。可是,我已經喝這麽多了?”


    “才第三瓶而已。”


    老板剁完蔥,洗了手,水啵啵煮沸了。老板邊看著燙酒的情形邊說:“去年第一次說那件事時,頭子也是吃了納豆湯才回去的。”


    “這樣嗎?那是我愛吃的。”


    捕吏還仰頭看著年曆,老板也回頭看。


    “今天是凶日。”


    “那正好,不是適合講鬱悶的事嗎?”


    老板輕輕皺著眉說:“今年也發生了嗎?”


    “沒有,還沒有。還沒發生,目前還沒。”


    “察覺這事的隻有頭子一個人嗎?”


    “倒也不是。因為我說出來了。但是大家都想不通。”


    捕吏抬起頭與老板四目交接時,得意地笑了。


    “這也難怪。我也認為,每年隻在神無月偷盜一次,其他時候靜悄悄的……這種規規矩矩的盜賊到底是什麽樣的家夥,連我都覺得很怪。”


    二


    夜深了,後巷大雜院一個寬九尺、深十二尺的昏暗房裏的一角有個男人,他就著—盞瓦燈的亮光在縫製東西。


    陳舊磨破的榻榻米上鋪著幹淨的席子。男人端坐在席子上,粗壯的膝蓋邊散落著幾塊不同花色的碎布。男人身旁有個八歲小女兒,裹著夜著,發出安穩的呼吸聲。


    男人縫的是給小女兒玩的小布包。男人旁邊有個盛紅豆的小笊籬,每當用碎布縫好小袋子,男人那粗壯的手便掬起紅豆裝進袋子裏。他留意著袋子大小和重量是否適合年幼女兒的手,如此細心地縫製小布包。他本來就手巧,靠針為生。男人的動作極為熟練。


    對男人來說,為女兒縫製小布包是一年—次的重要之事。女兒經常玩得很高興,因為阿爸縫製的小布包是她的寶貝。對嬰兒時期就身子虛弱,幾乎整天躺在床上足不出戶長大的女兒來說,阿爸的小布包是她唯一的消遣。


    女兒現在也經常高燒不退。常去看病的那位醫生很親切,溫厚的他曾擔心地說,這孩子怕是無法長大。但是到底能活幾歲,他也不敢保證。


    (天生帶病來的。)


    醫生同情地告訴男人,即使可以用藥壓一時,但也無法根治。


    可是,男人卻告訴醫生。不實際養的話不會知道結果。我和生這孩子死去的媳婦約好了,要把孩子平平安安養大,因為這孩子是媳婦用命換來的。不管花多少錢都無所謂,請你給她最好的藥,請醫生盡力醫治這孩子……


    男人縫著布包,嘴角浮現微笑。夜漸深了,但是男人知道還有時間。等這幾個布包縫好了,正好就可以出門吧。


    三


    “那起搶劫案,對,是在五年前的神無月發生的,記得是十日前後的晚上。”


    對著第三瓶酒和老板,捕吏開始述說。


    “那個案子就發生在我的地盤。猿江的幕府木材倉庫後麵,有一家叫遠州屋的當鋪,被搶走的錢正好十兩。那時僅隻是這樣罷了。當鋪的夫妻倆和一個住宿的小學徒隻是被捆綁而已。強盜是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據說穿著黑色窄袖服和窄筒褲,整個頭蒙著黑布。”


    “既然是強盜,拿走十兩還真是客氣了。”


    老板說完,吸著煙管。熱氣混著煙霧。


    “我也這麽認為,而且,強盜對當鋪的人沒有動粗。他的確是用刀子威脅當鋪的人,但除了這點,據說感覺像是托缽的虛無僧(注二)。當鋪老板也苦笑地說感覺有點怪。”


    捕吏徐徐喝光酒杯裏的酒,眨巴著雙眼,回想那遙遠的過去。


    “那強盜,明明闖入了土倉房有很多錢和值錢東西的當鋪,竟然隻是威脅老板,搶走他身邊文卷匣裏的十兩而已。據說沒有強搶。也許是擔心當鋪的人大嚷大叫吧。所以我當時認為,這是門外漢幹的,大概也是第一次作案。單槍匹馬,這點也跟一般的強盜不同。這家夥是正派的人。正派的人基於某種原因需要錢才這樣幹的。我還認為,搞不好就這次而已,他太抵不會再幹了。”


    “所以頭子才沒有認真調查?”


    老板語帶笑意問道。捕吏也不禁笑了。


    “也許吧。結果,終究沒能抓到那強盜。”


    捕吏倒著酒。酒所剩不多。老板熄了煙管,將納豆湯端到火上。


    “不過,那時我心裏惦記著—件事,就是他的手法太漂亮了。他打開廚房後門的鎖,在陌生人家中,而且是在沒有亮光的屋裏暢行無阻,站在老板夫妻倆的枕邊……事情就是這徉。這家夥肯定對當鋪家裏的格局非常清楚,也許是熟人幹的。我一這麽說。這回換當鋪那邊臉色發青。大概深入調查的話會查出問題來吧。老板甚至向我行賄,說是反正也沒搶走多少錢,要我就此結案。”


    老板又默默地微笑。他沒問捕吏到底有沒有收下賄賂。


    “所以我也就忘了這件事。”捕吏繼續說道,“隻不過十兩,而且是當鋪的十兩。很快就忘了。三年後,我才又想了起來。”


    酒瓶空了。捕吏用筷子將盤子裏的鯊魚魚凍全部吃光。


    “不喝了。”捕吏說道,又眨巴著雙眼仰望牆上的年曆,“三年後的歲末,我為了要私了一件小竊案,跟神田的一個捕吏見麵。由於原本就知道彼此,所以問題很快就解決了。之後,兩人閑聊了一番,對方突然說出—件事。他說,神無月時,猿樂町一家蕎麥麵鋪發生了一起很怪的竊案。問過之後,手法與三年前當鋪那個案子如出一轍——單獨一個人闖入的魁梧男人、頭蒙黑巾、對屋裏的格局非常清楚、沒有強行搶奪金錢。聽說,這次他拿走了八兩。”


    老板將納豆湯舀到碗裏。與白飯一起擱在捕吏麵前,之後又添上—小盤鹹菜梗。說是醃得還不夠入味。


    “謝謝。看起來很好吃。”


    捕吏拿起筷子,呼呼地吸著納豆湯。


    “結果頭子想起來了。”老板說道,“可能跟三年前的竊案是同—個家夥。”


    捕吏瞼埋在碗裏點著頭。熱氣讓他的鼻頭


    泛著光。


    “我覺得很奇怪……與其說奇怪,還不如說是很在意。到底是什麽樣的家夥?於是調查了一下,在神無月是不是還有我不知道的同樣手法的竊案。”


    “結果是有咯?”


    “是的,真的有。而且不止這樣,在我地盤的那家當鋪並不是第—個遭竊,而是第四個。在那家當鋪之前,有三起同樣手法的竊案,也就是說八年前就已經開始了。從八年前起,—年一次,總是在神無月發生跟我見過的手法一模一樣的竊案,搶走的錢也總是在五到十兩之間。這個數目既不會讓對方感到勉強,也不致構成威脅,是被搶的人家馬上就拿得出來的金額。而到手之後,逃離的手法也一樣。”


    “是不是他不貪心?”


    “我也這麽想。被搶的那一方,損失也不大,這樣一來,就可以降低被通緝緝的危險。”


    老板也嗯嗯地點頭表示同意。


    “而且從這點看來,那家夥是個正派的人。如果是為了賭博或尋花問柳而行搶,應該會狠狠地幹一票,每年搶的數目也會逐年增多才對。”


    “可是,這家夥不同。”


    “嗯。我想一定是這樣的,先作好計劃,再像例行性活動那般年年付諸行動,這絕對不是那種火燒屁股的廢物做得到的。”


    捕吏又讚歎這家夥很聰明。


    “他選定的目標,都巧妙地分散在各處。有時是大川那邊,有時是這邊,有時南有時北。因此沒有人察覺這之間的關聯。”


    捕吏輕輕地搖頭。他不是針對老板搖頭,倒像是對著另一個人搖頭似的。


    “隻是,他從未越過府內,是個不出遠門的家夥。這點也很奇怪。我深深覺得,這個家夥是正派的人。他不能出門太久。”


    四


    布包縫了五個。


    年幼的女兒睡得很熟。男人收拾好針線盒,剪了瓦燈燈芯把火弄小,悄悄起身開始準備。


    八年前,當他得知要保住女兒的性命就必須比一般幹活賺更多錢時,便下定了決心,既然如此,就用其他手段籌錢。


    其實他不想給人添麻煩。可是,當有人要你抉擇,而且是攸關孩子的性命,便沒有時間遲疑了。


    到目前為止,都是靠這個手段解決問題的。那個決心很正確,而且他也不後悔。


    (隻是……)


    去年非常不妙,差點壞事。如今回想起來。仍感到揪心。


    對方要是不那樣突然衝上來,也就不用刺對方了。


    很恐怖。那種事絕對不能再發生。八年來他第—次感到膽怯,心想,這種冒險的事,或許無法再繼續了。


    (今年稍微多帶一點錢回來好了。)


    可以的話,最好是夠往後幾年都不用再做的數目。


    五


    “直到去年發生那件事之前,我也認為可以不理會這個神無月怪盜。”


    捕吏吃光白飯和納豆湯,跟著老板抽起煙管。


    “這家夥像匹口中銜著嚼子的馬,自己握著駕馭的韁繩。在不傷害人的情況下,搶走自己需要的錢。他隻要不犯下大案,往後大概也不會被捕。不,也沒必要特意抓他。我認為這家夥是需要錢才做這種事,哪天要是不需要了,大概就會洗手不幹。因為他不是靠偷竊或搶劫為生。”


    捕吏對靜靜看著這邊的老板露出羞愧的微笑。


    “老板都寫在臉上了,說我判斷錯了。是的,那家夥去年第—次傷人了。是車阪旁那家放高利貸的,因為那家兒子逞強壞了事。”


    老板微笑著說:“不止這樣吧!頭子。”


    “哦,是嗎?”


    “就算那放高利貸的兒子膽子不大,那男人隻要持續搶劫,遲早有—天會傷人吧!接下來就更不用說了,最後大概會走上殺人的路。我認為世間的道理都是這樣的,就像河川—樣,時時都在流動,無法停滯在同—個地方。”


    捕吏以凝視年曆的眼神看著老板。這老板與年曆一樣,他想——確實長了年紀。


    “大概是吧,肯定是吧。”


    “是的,頭子。再說,去年的事,那家夥應該也受到了衝擊,這麽—來,今年他或許會多搶一點。”


    “為什麽?”


    “這樣的話,往後幾年他不就不用再冒險了,或者,這回要是能偷到一大筆錢,也許可以洗手不千了。”


    捕吏望著老板,然後說:“原來如此……”


    “當然是這樣。所以,他會來硬的也說不定,做出前所未有的危險事。”


    捕吏握緊雙拳,“那,這樣—來。無論如何我都要抓到那個家夥不可。在他下手之前,在他真的殺人之前,我就必須抓著他的袖子拉他回來。可是,我不知道從何下手……”


    “沒有任何線索嗎?”


    老板問道。捕吏皺著臉說:“完全沒有。遭搶的鋪子彼此沒有任何關聯。其中,雖然也不乏專門做見不得人的生意、遭人白眼的人家,可也有正派經營的人。做的生意各有不同。”


    捕吏說到這裏聳聳肩,輕輕一笑,接著說:“對了,倒是有個奇妙曲東西,是紅豆。”


    “紅豆?”


    “是的。去年他闖入的那家放高利貸,捕吏仔細查了現場,就是這個捕吏告訴我的。劫匪刺傷了那兒子,在他慌忙逃走的地方掉落一顆紅豆。放高利貸的說,那時他們家並沒有吃紅豆,大概是那家夥留下的。”


    捕吏仍笑著繼續說:“唉!老板。行搶時會帶著紅豆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家夥?”


    六


    男人換裝完畢,將黑頭巾藏在懷裏,彎腰注視著女兒的睡臉。


    “聽著,阿豐。”他在山裏默默地說,“阿爸現在要出門了。去那裏不會花太多時間,天亮前就會回來。”


    他伸出手來,感受到女兒溫暖的氣息。那氣息溫暖了他的心。


    “不會有危險。是吧,阿豐。”


    男人抬起頭望著貼在牆上的八幡宮年曆。


    神無月。


    阿豐,你在這個月底出生。以後無論如何,阿爸都會在神無月月底為你慶祝,厭祝你的出生。阿爸一定會做到。


    可是,阿豐,你的運氣太差了,為什麽會在神無月出生呢?


    你知道神無月是什麽樣的月份嗎?那是這個國家的神都聚集在出雲的月份,是所有神都不在的月份。


    所以你才會帶著病出生,你阿媽也才必須用一條命來換你。因為所有神都不在,因為沒有神守護著你們。


    阿爸不會怨恨這些神,那會遭天譴。要是怨恨神,會有更不好的事降臨。


    但是,為了讓你幸福,阿爸需要錢。為了籌這些錢,阿爸要做神不高興的事,要做不能讓神看到的事。


    所以,阿爸選在神無月,趁神不在的這個期間,為了彌補因神不在而發生的不幸,阿爸要出門。你懂嗎?阿豐。


    男人悄悄離開女兒的被褥旁,拿起剛才縫好的一個布包朝上拋去,新布包發出悅耳的聲音。還剩許多紅豆,男人從小笊篙裏撿起幾顆紅豆,放進窄袖服的袖口。


    阿豐,月底就用這紅豆煮紅飯吃,跟每年一樣,今年也這樣。一定要這樣。


    沒有任何神會保佑半夜出門的阿爸。不過,代替神的是袖口裏的紅豆,紅豆一定會讓阿爸平安回到你身邊;跟去年一樣,也跟之前的一樣。


    阿爸一定會回來,然後,在月底煮紅飯,慶祝神回來。慶祝因為神回來而我們又可以快樂地過—年。


    “那,阿豐,阿爸去去就回來。”


    男人喃喃自語地說完後才出門。


    七


    捕吏抽著煙管,老板則在洗碗。不知是不是燈油快燒完了,屋裏顯得更昏


    暗。


    “我也想過會不會是木匠。”


    捕吏邊對著天花板吐出煙邊說。


    “木匠?”


    “嗯。那劫匪對行搶的屋內格局很清楚,所以我才這麽想。這家夥可能是木匠,當時曾蓋了那些遭搶的房子,或是整修過那些房子。”


    “有道理。”老板停住洗碗的手,稍稍想了想。


    “遭搶的人家,有剛蓋好屋子的,也有去年才整修泥地的,所以我—開始就認定是木匠。”


    “難道不是?”


    “花了很多時間調查,結果還是行不通。”


    捕吏砰一聲敲打煙管的煙鍋將火熄掉。


    “就算曾請木匠到家裏整修,但請的都不是同一個人,而且被搶的人家也有根本就沒有整修房子的情況。”


    老板遺憾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再說,也不是所有的案子都發生在頭子的地盤,查起來很不方便吧。”


    “就是說呀!最有可能認真調查的。是去年負責調查放高利貸那個搶案的車阪的那些人。可是運氣不好,那個放高利貸的背景不太好,他們似乎寧願花錢消災,也不想讓人深入調查,案子也就結了。大家認為反正也沒死人,沒人肯仔細追查。隻有我這麽激動。太不像話了!”


    老板又繼續洗東西。捕吏心不在焉地望著天花板。


    “總之,真希望抓到那個家夥。”


    老板說這話的口氣,沒有絲毫的厭惡之處。


    “真的,不早點想辦法不行。當然主要就是剛剛說的,要在他真的動手殺人之前製止他,何況我也擔心他的安危。去年那家夥刺傷高利貸的兒子,順利逃走了,可是今年不知道會怎樣?也許換成那家夥被刺。就算他今年平安逃走了,往後不知道又會怎樣。明年呢?後年呢?沒有人知道情況會怎樣。”


    “再說那家夥也會老。”


    聽捕吏這麽說,老板抬起頭來,點著頭說:“年曆是無情的,頭子。”


    捕吏朝泛黃的年曆看去。在那些不起眼的文字裏冰封著流逝的時光,以這個角度來看,那其實是很恐怖的。


    “為什麽是神無月呢?”捕吏小聲地說道,“為什麽每年都是神無月?為什麽要挑神無月?我想不通。這跟紅豆一樣,不是很奇怪嗎?”


    隔了—會兒,老板說道:“這不就表示,那家夥果然是個正派的人嗎?”


    “怎麽說?難道,那家夥是個隻在神無月沒錢賺的生意人,為了這個月的生活才行搶?”


    “不、不。”老板搖著頭,“我的意思是,他知道搶劫是不好的事,卻因為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才去搶劫。所以選在神無月。”


    “我不懂。”


    “因為是神不在的月份,神沒有看到的月份。”


    捕吏張大嘴巴,接著大聲笑了出來。


    “這就不得而知了,可是我想不是這樣吧!那家夥應該沒老實到這種程度。一定是因為什麽原因,在神無月比較方便吧。也許因為身體不好才行搶……”


    究竟是怎樣的家夥?這個疑問在捕吏的腦袋裏轉個不停。


    “頭子。”老板喊道,“剛剛你說也許是木匠,這個看法不錯。”


    “因為他對屋子的格局很清楚?”


    “是的。”


    “可是,擺明了不是木匠。”


    “所以啊,除了木匠之外,還有什麽生意有機會知道別人家格局的?”


    捕吏皺起眉頭說:“我當然也想過各種可能,賣油的、賣魚的,他們都會進出老主顏家吧?我甚至還想到町醫生。醫生出診時會進到人家家裏。可是,這些可能全都落空了,因為找不到—個曾經進出所有被搶人家的人。完全找不到。”


    老板耐心地聽著捕吏抱怨,接著慢條斯理地說:“你漏了—個,頭子。”


    “漏了?”


    “例如,榻榻米呢?”


    捕吏睜大雙眼。


    “榻榻米……”


    “每到歲末,有錢人家會更換榻榻米吧?至少也會更換草席吧?這時,進出家裏的師傅就可以仔細觀察屋裏的格局。”


    捕吏陷入沉思,老板緊接著說:“如果是開鋪子的榻榻米師傅,可能沒法隨時隨地到處做生意。不過,流動師傅呢?有事才雇請的師傅,不就可以到處去縫榻榻米了嗎?查—下遭搶的人家,在案發之前有沒有換榻榻米,你覺得如何?”


    捕吏直視老板的眼睛,接著使勁地站起身。


    “謝謝嘍!希望來得及。”


    八


    趁著黑夜,男人來到外麵。他穿過太雜院大門時,不經意地抬起頭望著微弱的月光映照出的寫著自己名字的木牌。


    “榻榻米職 市藏”


    男人在夜裏疾行,為了—年一度的事,袖口裏藏著幾顆紅豆。


    捕吏在夜裏疾行,為了能盡快抓到那個不知長相,甚至連個影子都沒見著的怪盜。


    夜已深,兩個男人,在夜裏飛奔。各自身後的月亮,照亮了沒有機會擦身而過的兩人的背。


    而在深夜的某處,體弱多病的女兒進入了夢鄉。


    眾神,都到出雲國去了。


    注一:陰曆十月。在這十月裏,眾神皆至出雲,換句話說,所有的神都不在。


    注二:普化宗僧人,戴著深草笠,吹著一種名為足八的簫,巡回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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