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啊啊啊啊……」


    身體的冰冷在溫泉的溫暖中漸漸融化,我的腳趾尖到腦門一點一點地麻痹,感覺飄飄然的。


    岩石浴池一旁的瀑布上空露出一片藍天,那片天空逐漸明亮,在藍天的高處,色彩繽紛的雲朵彷佛彩虹似的橫亙,金黃色的光芒從其間射了下來。


    「喔~天亮了、天亮了!」


    一群男人吵吵鬧鬧地走進來泡新年第一次溫泉,長穀也在其中。


    「趕上了~」


    「一邊欣賞第一道曙光,一邊泡新年第一次溫泉!棒呆了!!」


    「你們的酒都還沒醒耶,這樣不會有事嗎?!」


    「不~會~啦!還有迎春酒咧!」


    我不知道迎春酒的時候是不是真的不會出事,但是這些不良大人還是抱著好幾隻酒瓶一起泡了新年的第一次溫泉……還喝啊!嗯,不過這確實是他們的一貫作風。朝陽開始從瀑布的另一邊探出臉來,金黃色光芒灑在瀑布和浴室附近。


    「喔!!」


    「好漂亮……」


    在一陣鼓掌喝采之中,我和隔壁的長穀稍微看了彼此的臉。長穀輕笑一聲,我則是滿懷感慨,回想起整整一年前的元旦。


    當時我離開了妖怪公寓,開始宿舍生活,周遭頻頻發生討厭的事情,讓我對人際關係和自己都失去自信。這時候長穀取消了家族旅遊,跑來和理應獨自度過除夕和元旦的我見麵。


    那一年,我們一邊吃著打工發的便當和便利商店的關東煮,一邊隨心所欲地暢談。由於是在黎明時分才筋疲力盡地睡著的關係,我們去年並沒有看到新年的日出。


    現在能和公寓裏的大夥兒以及長穀一起迎接新年,真的非常幸福……幸福得讓我忍不住想哭……


    新年日出非常美麗,讓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即便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哪兒來的太陽。


    「真是好美喔!」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麻裏子全裸地站在那裏。


    「嗚哇啊啊——!」


    我和長穀不加思索地跳了起來,發出慘叫。


    在閃耀的金黃色晨光照射下,麻裏子超級火辣的胴體竟然美得充滿神聖的光輝。但是!!全裸還是犯規啊!不管多美我們還是會被嚇得跳起來的。


    「麻裏子!你至少也遮一下前麵嘛……我們倒無所謂,可是這裏有高中生,高中生啊!」


    詩人禮貌性地說了一下,畫家和佐藤先生則是笑得東倒西歪。


    「露得這麽徹底,大家也不會想入非非了啦!!」


    「哎呀,不過這還真是可喜可賀、令人感激的身體啊~」


    舊書商用力地拍了拍手。


    「正是女神的化身!」


    「呀哈哈哈哈哈!」


    麻裏子已經死很久了,所以完全沒有女性的矜持,隻要剝掉一層皮,她的內在根本就是歐巴桑。所以呢,就算有這麽美豔的身材,也一點都不情色。


    「這裏的人真是的……」


    長穀苦笑。


    我忍不住和大人們一起放聲大笑。


    笑聲在浴室和瀑布場回蕩著。這是新年第一笑,可喜可賀!


    我帶著暖和的身體睡了回籠覺,並且在正午時分爬了起來。


    起居室整理得幹幹淨淨,還擺上了正月的插花。小圓和小白肩並肩眺望著雙層拉門的另一頭。


    「小圓~」


    長穀喜孜孜地喊了一聲之後,小圓也開心地湊了過來。小圓穿著長穀買的球球襪子,模樣實在是可愛極了。小圓好像感覺不到冷熱,一年四季都穿著薄薄的短袖襯衫和黑色褲子(這也許隻是他所呈現出來的表象,不過現在姑且不深究這個問題了),打著赤腳。長穀說:


    「看得我都覺得冷了。」


    於是就買了一大堆針織羊毛衫和襪子給他。長穀看著穿上這些衣物的小圓時那副羞赧的表情,真是讓我……差點昏倒。


    「啊,你們起來啦。」


    秋音探出臉來。


    「早啊,秋音。」


    「早——」


    「你們要不要吃中飯呀?」


    由於我們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大吃特吃,所以午餐應該是一切從簡,不料……


    「冬季鯽魚!」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滑溜溜的!!」


    今天早上剛送來的冬季鯽魚生魚片、沾柚子味噌食用的白蘿卜、燉煮豬肉、酥炸白蘿卜皮、鯽魚紅味噌湯、醃紫蕪菁,還有白飯。夠豐盛了吧!


    「冬季鯽魚好好吃!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啦!」


    「這個柚子味噌也是一絕!主角根本就是柚子味噌嘛,我看光靠這個就可以配酒了。」


    「來,請依照個人喜好,在鱖魚紅味噌湯加上七味粉吧。還有什錦湯喔。」


    「謝謝,秋音。」


    「琉璃子,超好吃的!」


    「棒呆了!」


    我們一連聲稱讚,一手挑起公寓夥食的手腕幽靈琉璃子就害羞地扭著她纖細美麗的手指。不管是除夕還是新年,琉璃子的工作仍舊毫不鬆懈,今年照樣棒得不得了」


    冬季鯽魚生魚片配白飯好吃得要命,鯽魚紅味噌湯也有夠好喝,但是什錦湯和生魚片、白飯更是超合(琉璃子的什錦湯是加了白蘿卜、胡蘿卜、芋頭的白味噌湯),害得我們欲罷不能地猛吃,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麽一切從簡的料理。


    當我們撐著鼓鼓的肚皮痛苦地躺下來時,外麵的景色便透過拉門映入眼簾。


    紅色和白色的寒椿花1為冬日的妖怪公寓庭院染上豔麗的色彩,庭院裏有好幾個動來動去的小雪人,還有跟拳頭差不多大的雪(?)塊在腳邊喊著:「給我水。」 (不過好像不能給它們水。聽說給的話,它們會發出超強的冷空氣。)


    「雪……沒有積很深耶。」


    雖然從昨天起就零零落落地下了一些雪,但是也隻是薄薄地覆蓋了庭院而已。


    小圓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院子看。


    「你希望積雪再深一點嗎,小圓?」


    小圓用力地點點頭(他不會說話)。


    「房東先生在瀑布旁邊弄了一個通往『大雪原』的洞口了喔。」


    秋音說道。


    「大雪原?!」


    瀑布場的周圍是筆直的懸崖,不過,我們的房東先生可以在那座懸崖上弄一個通往某個地方的洞口。秋天的時候,他還開了一個洞穴通往長滿大片芒草的原野。


    「去看看吧,長穀!」


    「嗯!」


    我們跳了起來。


    「穿暖和一點再去喔。」


    「遵命!」


    我們穿上外衣裹上圍巾,往地下走去。小圓也跟著我們一起去,我們幫他穿上了披風。


    圍繞著瀑布的懸崖上開了一個平常並沒有的洞,鑽過這個洞口之後……


    大雪原。


    真的是大雪原。


    放眼望去,三百六十度的地平線全都是純白的雪景。


    沒有任何阻擋視線的東西,隻有光禿禿的黑色樹木形單影隻地兀立著。


    我們走出來的洞口就在一塊和我們的身高差不多的岩石上,那裏也被雪蓋住,一片雪白。


    天空是帶著灰色的藍,地平線上有些微偏黃的亮光。能聽見的,隻有遠方嗡嗡作響的細微風聲而已。


    看得出來這裏沒有其他生物。


    這個超級遼闊的空間就口(有這樣,這裏沒有任何地方好去,也什麽都沒有。


    好美。


    這是一個純淨無垢、如同結晶一般的世界。這個情景可是平常不可能看到的。


    不過雖


    然美,還是很寂寥,就好像作了一個哀傷的夢,讓人覺得心生膽怯。


    我瞥了長穀一眼之後,發現他已經緊緊地抱住小圓了。


    太狡猾了,我心想。


    我連同小圓一起抱住了長穀。


    「你幹嘛?」長穀說。


    「呃,就是……這裏雖然很漂亮,不過卻什麽都沒有,感覺很淒涼啊。」


    「嗯,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景色耶。『什麽都沒有的地方』……這個地球上根本沒有啊,了不起就是沙漠而已吧。」


    「沙漠裏麵也有生物啊。」


    我們試著走了一下。


    唰唰的踏雪聲傳來。踩在雪上的觸感非常舒服。


    我突然很想就這麽隨心所欲、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唰、唰、唰,我們的腳步加快了一些。


    「嗬嗬嗬。」


    滿好玩的嘛……


    唰、唰、唰,我們開始跑了起來。


    小白追在我們身後跑著。


    「嚇!」


    我開始衝刺,長穀則是「哈哈哈」地笑著。


    「砰!!」


    我一頭鑽進了純白的新雪裏。「噗」的一聲,身體沉到雪中去了。


    「喔,超舒服的~」


    「我試試看。」


    長穀把小圓交給我,仰躺著倒在雪上,伴隨著「噗」一聲,長穀的身體也陷進雪裏了。長穀躺著大笑。


    「我們在幹嘛?竟然在做這麽幼稚的事情!」


    「小白更高興哩!」


    平常總是黏著小圓的小自在雪原上兜著圈子跑個沒完。


    「小白媽媽果然還是狗嘛。」


    小白在寬廣的地方四處奔馳,就跟普通的小狗一樣可愛。


    我們打雪仗、堆雪人—小圓則在學長穀非常努力地堆著雪人。獨占一望無際的純白大地,感覺真是奢侈極了。


    這個時候,一陣粗啞的汪汪叫聲傳來,一隻灰狗從另一個方向以猛烈之勢飛奔而來。


    「是西格!」


    畫家深瀨的愛犬西格是一隻體重重達五十公斤,擁有野狼血統的狗,然而它最著名的是畫家出門旅行時,會坐在機車後座同行。如果旅行的地方是城市,畫家就會綁著西格,如果是廣闊又沒人的地方,西格就可以自由行動(比方說河岸或是海邊。畫家很喜歡在這一類的地方露營)。在公寓的時候,當然是用放養的方式照顧西格,但大致上它都會在主人的房間裏睡覺。


    好久沒到寬廣場所的西格似乎非常高興。它像箭一樣朝著我們奔馳過來後,立刻把我們撲倒,猛舔我們的臉,還在小圓的臉上輕輕一吻(不過小圓還是彷佛被吹走似的倒在地上),接著它便和小白四處亂跑,像在打架一樣鬧著玩。


    「狗真的一高興就會這樣轉圈耶。」


    長穀笑著說。


    「喂~你們幾個小鬼!」


    大人們七嘴八舌地從洞口走了出來,肩膀上都扛著鏟子。


    「來做雪屋啦!」


    我和長穀看著彼此,然後跳了起來。


    「耶~雪屋!」


    接下來,我們花了好幾個鍾頭,做出了相當正統的雪屋。


    可以容納下十個人左右的「宴會廳」自然不用說,我們還做了「廁所」、「臥房」,還很沒意義地試著做了「樓梯」,就好像在製作精雕細琢的沙雕似的,玩得非常盡興。


    就在雪原的天色稍微變暗,天空從藍灰色變成淡淡的群青色時(這個世界好像不會再更暗了),雪屋完成了。時間是下午六點。


    「萬歲、萬歲、萬歲!」


    所有人高呼了三聲萬歲。


    我們把墊子、被爐、餐桌搬進雪屋裏,開始布置室內。在雪壁上挖了幾個凹槽,在裏麵點上蠟燭之後,雪屋裏麵充滿了美輪美奐的溫暖氣氛。


    「雪屋裏麵好溫暖喔。」


    和室外凜冽的空氣比起來,雪屋裏的空氣感覺暖和多了。


    「畢竟還有人靠這種屋子在阿拉斯加過生活嘛~」


    「宴會開始啦!」


    畫家提著一個大鐵鍋進來。


    「等好久了!!」


    盛大的掌聲和歡呼聲響起。


    放在火爐上麵的鍋子鍋蓋一掀開,一種無法形容的高湯香氣便溢滿了整間雪屋,濃鬱得讓人幾乎要窒息了!然而,鍋子裏麵卻塞滿了超大的麻糬——看起來好像是這樣。


    「麻糈?!」


    我驚訝地看著鍋子裏麵。這麽快就要吃麻糬?大人們笑了。


    「這是聖護院的白蘿卜吧?」


    長穀說。


    「哇,聖護院的白蘿卜這麽大啊?!」


    聖護院的白蘿卜泡在鍋子裏的樣子,根本就跟「鏡餅2」一模一樣,又大又圓!而且還被高湯染了恰到好處的顏色。


    「這是『前菜』喔,所以沒放很多料。」


    秋音在一旁解說。


    「這是前菜?!」


    「用昆布和甘鯛魚的高湯燉了好~久喔,你看。」


    秋音一把筷子插進白蘿卜裏,這個超大的白蘿卜竟然像奶油一般輕而易舉地斷開了。


    「昆布和甘鯛魚的高湯……」


    我咽了一口口水。甘鯛就是冬天的關西地帶——尤其是京都——人氣最旺的紅甘鯛,是味道非常上等的白肉魚。


    秋音輕輕地在夾斷的白蘿卜上麵塗了一層柚子味噌。


    「來,請用。」


    深深愛上午餐吃過的「萬能柚子味噌」,長穀此刻眼睛閃閃發光。


    「嗯!」


    「好吃得不行!!」


    「甘鯛……日本人的靈魂!!」


    讚歎聲接二連三地響起。


    放進嘴裏的瞬間,就像綿綿白雪一樣融化的鮮嫩白蘿卜,以及在口中散開的高湯甜味,再加上柚子味噌助陣,反而讓吃的人都要融化了。


    「這果然還是要配日本酒呢!」


    「不不不,燒酒也不賴喔。」


    「哎呀、哎呀、哎呀!」


    「哇哇哇。」


    大人們邊吃邊喝,忙得不可開交。


    「吃了這個,身子就暖和起來哩~」


    「真是奢侈的前菜啊。」


    我和長穀也深深地著迷。才剛從鍋子裏夾出來的聖護院白蘿卜,在短暫的時間之內就消失了。


    「接下來,主菜就是剩下來的昆布甘鯛魚高湯火鍋!」


    我們在大鍋子裏塞滿了各式食材,並用涮的方式吃了甘鯛魚片。


    大家挨著彼此圍著鍋子,擠得幾乎要讓人流汗了。


    「好幸福喔。」


    我深深地這麽覺得。不僅除夕,連緊接而來的元旦都能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


    「未成年組有細卷壽司和禦飯團喔~」


    紅色的便當盒裏裝著醃菜卷壽司、小黃瓜鰻魚卷壽司,還有簡單的禦飯團。


    「琉璃子……太棒了!」


    「她真是為你們著想呢。」


    「琉璃子是不會偷懶的唷,」


    火鍋和壽司超級無敵配,好吃得讓我覺得就這麽一命歸天也無所謂了。


    就在我們喧鬧的時候,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現在雪屋入口。


    「嗨~你們又在搞什麽有趣的活動了呢?」


    「龍先生!」


    這名用黑色外衣裹著高瘦的身子,並將一頭黑色長發綁在後腦的美男子是公寓的住戶,也是高段的靈能力者(好像是),同時還是秋音的超級大前輩兼崇拜對象。


    「唷~好久不見啊!」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好了,


    進來吧。還有很多火鍋料和酒喔——!」


    「那我也順便把伴手禮拿出來吧。」


    龍先生拿出一個酒瓶。


    「喔~是『魔王3 』!」


    「真是太適合你了啦!!」


    所有人全都大爆笑,這場宴會也更加熱鬧了。


    1譯注:茶花的一種,在十一月至一月間開花。


    2譯注:鏡餅就像過年的年糕,是用糯米做成的,因為看起來像鏡子般的扁平狀,故得鏡餅之名。


    3譯注:日本鹿兒島縣老字號酒廠生產的名酒,被稱為「夢幻的芋頭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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