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服侍的宮人走路都靜悄悄的,一個宮女捧著從內務府領來的東西,沿著宮牆右手往內走去,腳步特地放穩,軟布底鞋不會發出一點聲響。


    瓷公公瞧見小宮女走路慢,瞪了她一眼:“還不快點,叫主子瞧見你瞎晃,罰你去辛者庫!”


    宮女嚇了一跳,趕忙低了頭又加快腳步。


    瓷公公端好茶水呈進屋去,輕輕擱在桌邊。


    殿內此刻煙霧繚繞,龍涎香的氣味彌漫著,被炭盆一烤,愈發濃鬱起來。


    裴弦正坐在小幾上陪裴縝下棋取樂。


    裴縝在棋盤上落了一子,裴弦淡淡用右手食指與拇指輕撚下巴,思考著後麵的路數。


    “如此你棋差一招,已是滿盤皆落索,不必再看了,”裴縝很是得意,伸手拿過新茶呷了一口道“內務府今年有伶俐的人,這茶味道清洌,是加了梅花上雪水的緣故,心思不俗。”


    裴弦本靜心思考,聽了裴縝如此說,當即放下手中的棋子,推開了棋盤上的一局棋,笑道:“臣弟認輸了。”說罷也喝茶。


    才喝了一口,眉頭微皺,看著還沒出去的小瓷子道:“瓷公公,這茶裏麵放梅花雪水,我記得還是當年喬答應想出來的,後來又叫內務府照樣來做的?”


    小瓷子駭了一跳,匆忙瞧一眼裴縝,咳嗽道:“咳咳,王爺好記性。”


    裴縝不耐煩:“好好地,怎麽喝個茶還讓人不痛快了?”


    裴縝將茶放到桌子上,小瓷子有些擔憂,忙給裴弦擠眼色,裴弦哪能不知,這是裴縝近日煩心,不愛到後宮去,更是不愛聽有關於錦貴妃的一切事情。


    這喬柳雙雖然跟錦貴妃沒多大關係,但關係密不可分,喬柳雙善於烹茶,錦貴妃甚之,喬柳雙是錦貴妃身邊的宮女,後來得臉才當得答應,而最後,喬柳雙謀害貴妃導致事發。


    一樁樁一件件都脫不開關係。


    裴弦輕笑,端詳著茶水道:“皇兄,如今皇兄與錦貴妃想看兩厭,為何不幹脆將貴妃降了位份挪到宮裏個瞧不見的地方罷了,免得她日夜煩擾,叫皇兄不痛快?”


    “哎……”裴縝略一歎氣“到底她失了孩子,朕心裏也不痛快,隻是她攀咬皇後,朕知道她恨極了皇後,但這樣無端指責,朕又如何聽信呢?那日的大火雖然有種種巧合,到底也隻是巧合,若是尋常時候這樣汙蔑皇後,朕早就處罰她了。但如今……也罷了,隻盼望她能早點想通便是。”


    裴弦神色輕微一哂,忽然行禮道:“皇兄,其實上次錦貴妃讓臣過去還有一事,她想離宮為逸暉守靈。”


    “胡鬧!”裴弦動氣,伸手狠狠拍在桌子上“她當真以為朕不敢動她?妃嬪出宮豈有那麽容易!”


    “皇上息怒,”裴弦勸了裴縝,又對著小瓷子輕輕擺手讓他出去,“皇兄是關愛貴妃,臣弟看在眼裏,很是明白,隻是一樣,貴妃生性好強,又一向不被禮儀拘束著,胡鬧慣了也沒人約束她,久而久之這性格便養成。但貴妃愛皇上的心意是與旁人無差別的。”


    裴縝看他兩眼,不滿道:“朕如何不知,若不是為了這個,早先她也不會順利入宮。”


    裴弦賠笑:“皇兄身邊不缺女人,聽毓皇貴妃說起,不日便開始擇選新秀女入宮,皇兄不如讓錦貴妃暫且離宮,也好讓她冷靜冷靜。”


    “你不要再說了,”裴縝眉頭一皺“朕知道你與她有自幼的交情,隻是如今她是貴妃,你是王爺,避一避嫌總是沒錯的。”


    裴縝沉吟半晌,說道:“你去太後那裏吧,這兩天你沒進宮,太後還提起讓你去請安。”


    裴弦神色一凜,起身行禮告退了。


    裴縝在房中獨自沉吟,半晌叫了小瓷子進來伺候:“久沒去瞧祥嬪了,走,咱們去瞧瞧公主。”


    毓皇貴妃此刻正捏著手中一顆橘子把玩,羨予從外麵進來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她麵色平靜,氣韻不凡:“去就去吧,皇後被禁足到底也不能連累了祥嬪,到底公主也是皇上的孩子,哪有父親不想孩子的。叫你辦的事情怎麽樣了?”


    羨予躬身道:“都安排妥當了,今晚動手。”


    當夜皇上便歇在了啟祥宮裏。


    夜梟呼號聲淒厲入耳,顧長歌衣著整齊,站在翊坤宮門口望著一角的天。


    她表情清冷,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隱隱約約自不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像是劃破夜空的利刃撕破天際,後宮裏的人幾乎都聽見了,無非就是真切與否的問題。


    顧長歌笑容更甚,看著一旁驚疑不定的碧璽:“去打聽一下。”


    不一會碧璽便回來了,臉上帶著一抹慘白,毫無血色,看見顧長歌依舊不減駭然神色:“娘娘……坤寧宮那位娘娘……臉被人劃花了……慘死在宮中,流了一地的血。據說,是熙妃做的。”


    顧長歌一愣,瞬間笑了:“她好狠毒的心思,走,咱們湊湊熱鬧去。”


    “不好吧娘娘,”紅翡急道“宮裏出了這樣的事,娘娘避嫌才是,如今往上去湊,叫人瞧見了,說娘娘沒有惻隱之心,反而高興呢。”


    毫不在意的,顧長歌扶著碧璽:“無妨,滿宮裏都知道我恨極了那位皇後,有惻隱心才奇怪了。”


    她一路慢慢走著,好不著急,反而似是在留戀什麽,步履緩慢,一路便有宮女太監急急忙忙的跑著,還有侍衛的身影,知道此事鬧大了,心裏冷笑不止。


    待到進入坤寧宮,方才看到裴縝的儀仗已經到了,她這才恢複正常速度走進殿內。


    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帶著腥臭的熱浪,讓人作嘔。


    與皇上一同前來的祥嬪早就嘔吐起來,綠意為她順著後背。


    裴縝麵色陰沉,看見才進來的顧長歌,視若未聞問一旁跪著的奴才:“說。”


    那人正是皇後身邊的宮女菁蘭,海雲自縊後,便是她貼身服侍孟亦夭。


    顧長歌看著裏間床鋪上血汙一片,一把帶血的利刃落在血泊裏,也不覺有些駭然,看了一眼毓皇貴妃,她容色分毫不亂,隻是衣著簡單,未裝飾釵環發髻,是睡夢裏起來的樣子,心裏一片寒涼,想不到她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當真讓人害怕。


    菁蘭顫顫巍巍,伸手指著早已嚇倒在一旁的熙妃說:“是她,當時隻有她一個人在這裏!”


    熙妃怒目圓睜,又害怕又氣氛,看著眼前的場景,張口辯解:“皇上!臣妾是無辜的!臣妾是聽了姐姐的信才來的,並不是……”她忽然眼睛軲轆一轉,看著一旁的宮女揪住她衣袍“你說!是你告訴本宮姐姐要見我的!”


    爾桃滿臉驚愕,分辨:“奴婢……奴婢,”她扭頭看著皇上道“是一個小內監來通報的,說皇後娘娘要見我家娘娘。”


    毓皇貴妃朗聲道:“既然爾桃這麽說,想來那內監爾桃必然記得模樣,皇上,皇後娘娘派來說話的內監必然是娘娘身邊的人,隻消把坤寧宮的太監叫來讓爾桃指認便是。”


    很快坤寧宮正殿外站著一溜太監,爾桃上前仔細辨認卻都搖了搖頭。


    有侍衛將皇後的屍體蓋好,殿內汙穢,眾人移到偏殿議事。


    熙妃跪在殿中,早已嚇得失魂落魄,話都說不齊整。


    毓皇貴妃擰了眉頭:“你深夜來此,到底所為何事?皇上曾下了旨意,任何人不得旨意皆不許進入坤寧宮,如今你帶著人進來了,還將皇後殺害,是何居心?”


    祥嬪翻了個白眼,不屑道:“還能是何居心,想必殺了皇後,她就能做一宮之主了,她如今是滿宮裏唯一有皇子的,人心不足啊。”


    “你胡說!”熙妃驚懼,看著皇上說道“臣妾隻是聽說皇後娘娘有事找臣妾,本想去求了皇上恩典的,可皇上歇在祥嬪那裏,臣妾不便打擾……就擅自做主……”


    “但是皇後真的不是臣妾殺害的!”熙妃跪直身子“臣妾來的時候皇後娘娘就已經……皇上要相信臣妾啊!她可是臣妾的親姐姐!臣妾怎會傷害至親啊皇上!”


    “若是如此,你衣服上怎會沾染了血跡?”顧長歌清冷發問“本宮自殿外便已聞到了血腥,若是皇後娘娘早就被人殺害,你不早早叫人,還要過去蹭了一身血跡?更何況,”她冷冷逼視熙妃“本宮聽說,你與皇後在母家關係並不十分好啊。”


    “顧長歌你信口雌黃!是你!一定是你殺了姐姐!你嫉妒姐姐是皇後,你孩子沒了,就要讓姐姐陪葬!你好狠毒的心!”熙妃怒目圓睜,跪在地上也不顧禮儀了,麵目猙獰。


    顧長歌拍案而起,指著她道:“本宮的逸暉是葬身火海!你們都知道的!都告訴本宮是陽光反射在布簾上的!本宮怎麽會記恨皇後呢!你無憑無據也敢信口雌黃!要開脫罪名也要有證據才是!”


    她本是說熙妃說自己殺了皇後無憑無據,但言語曖昧,熙妃理智不清,當時就沒明白怎麽回事,著急洗脫罪名,忙說道:“宮裏都傳遍了!繡坊的人是姐姐派去的!宮女還落了宮花在二皇子的暖閣裏!連九王爺都說曾經見過地上的宮花呢!你知道是姐姐殺了二皇子,懷恨在心!蓄意報複!也報複同為孟府的臣妾!”


    裴縝眉心一跳,看向熙妃。


    顧長歌哪容旁人插嘴,嗤笑道:“你真是瘋了,”她抬眼看了看毓皇貴妃,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算計好的,可自己並未聽全部計劃,也不敢貿然做後麵的事情,隻說“皇上說了,是逸暉命不好,皇後娘娘母儀天下,本宮就算看到了什麽也不好怪罪,隻是本宮警告你,不許拿本宮的逸暉說事!否則本宮定不會輕饒了你。”


    她話語帶了幾分威脅,不光是說給熙妃聽的,也是警告毓皇貴妃。


    逸暉薨世本就是苦命,如今還要做他人的嫁衣,顧長歌自是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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