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歌護子心切,毓皇貴妃又哪裏聽不出來呢,她端詳了下方眾人,默默看了一眼菁蘭。


    菁蘭正好對上她的眼神,身體抖了一下,忙膝行上前哭訴道:“求皇上給皇後娘娘做主,我們娘娘用了晚膳便說身子不爽歇下了,皇上是知道的,娘娘自生產後身子虛,總愛困倦,奴婢是親手扶娘娘歇了又拉上簾帳的。這段時間裏誰也沒有進來。若是娘娘真的讓人叫熙妃來說話,又怎會早早休息呢?”


    裴縝聽她說的話在理,對熙妃便多了幾分疑慮,口氣不容置疑道:“熙妃,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臣妾沒有!”熙妃嚇壞了,也衝過去抱住裴縝的腿哀求“臣妾不過是個婦道人家,手無寸鐵又如何能殺了皇後娘娘呢!”


    羨予臉色微變,突地說道:“皇上且看,”她手指熙妃的雙手道“若說熙妃進殿是不小心才沾染了皇後的血跡,那她雙手為何都是血汙!分明是行刺時候也弄髒了身上!”


    眾人驚愕,都倒退了兩部,毓皇貴妃眉頭緊蹙,還沒說話,熙妃變了臉色,聲音尖利起來:“是你們!你們敢謀害我!我殺了你們!”


    說罷站起身來,朝向最近的毓貴妃撲去,護甲尖利,裴縝隻覺得寒光一閃,心道不好,尚未躲開便見一人撲倒自己身前。


    毓皇貴妃花容失色,隻顧著護著裴縝說:“皇上小心!”


    顧長歌看這一幕,心裏嗤笑起來。


    旁人或許看不到,可她此刻卻是注意著毓皇貴妃的。熙妃明明是衝著她去,隻是她二人站的近,毓皇貴妃便作勢護住皇上,順便錯開熙妃的攻擊,好快的反應。


    “來人!保護皇上!”毓皇貴妃厲聲嗬斥,身旁的羨予上前一把拉住熙妃,用力將她甩開。


    隻是熙妃失了心智,氣急力大無窮,豈是一個宮女能獨自帶走的,當即要反撲。


    顧長歌心忽的揪緊,毓皇貴妃雖擋在裴縝麵前,但熙妃被激怒,如此難免要傷到皇上。


    眾人都往一旁退去,顧長歌卻悄悄往前湊。


    果不其然,毓皇貴妃隻顧著擋熙妃,嗬斥她退開,太監未近身,一切發生太快。


    眼見熙妃左手小指破風劃向裴縝右眼,一切緊急,裴縝正要伸手擋,可右手勾住了毓皇貴妃的錦帶,頓了一頓,正闔眼預備躲閃,忽聞香風一陣,一聲吃痛:“嘶……”


    睜眼之間素衣女子擋在自己身前,雪白嫩滑的臉頰生生一道血口子,足有寸許長,心裏驀地生疼,右手狠狠一拽似乎是弄破了什麽東西,一把拽過素衣女子急退兩步嗬斥她:“你幹什麽!”


    顧長歌聞言心裏涼透,胸中發狠將手狠狠甩開,扭身甩了一個巴掌在糾纏與毓皇貴妃撕抖的熙妃:“放肆!”然後高聲喊著嚇傻了的太監“還不快將她拖出去!等著本宮動手嗎!”


    太監們嚇了一跳,忙上前拉開了熙妃。


    毓皇貴妃此時披頭散發,腰帶斷開,翠玉珠子落了一地,很是狼狽不堪。


    顧長歌也顧不上看她,兩步走回原地,低頭不語,任憑臉頰血跡順著弧度流下。


    裴縝隻看著她,一口氣發不出去,剛才雖然不用她幫忙,可到底她也舍身相助,不好斥責,也無從斥責。


    惱怒揮了揮手:“看看你們一個一個,如同市井潑婦!朕偌大一個後宮,當真連個管事的都沒有了嗎?”


    見皇帝生氣,眾人都進行跪下叩首。


    毓皇貴妃帶雨梨花一手捂了衣服防止脫落:“皇上!臣妾無能,請皇上恕罪。”


    有太監從外間進來,跪下道:“回稟皇上!奴才已與太醫看過皇後娘娘的傷口,太醫說,致命傷在心口,一刀斃命。”


    裴縝額頭爆出幾根青筋,不說話,坐回座位上。


    今日當真荒唐夠了,皇後死於他人之手,熙妃瘋了,連毓皇貴妃都這樣與人打打鬧鬧,錦貴妃喪子後再不肯投懷送抱一切都躲著逼著,他這個皇帝當得當真憋屈。


    知道他是真的動怒了,一時間暖閣內寂靜無聲,落根針都可以耳聞。


    窗外忽的飛起鵝毛大雪,顧長歌衣衫單薄,麵容清冷眼神忽然迷茫了片刻,看向外麵,一瞬間的失神。


    她似乎是不太在意了,一切都如同這寒冬飛雪繽紛而下。


    這樣揚揚大雪很快就會覆蓋整個都城,皇宮也不會獨獨鮮豔。當一切都覆蓋在白雪皚皚裏,盡可消弭了。


    裴縝的聲音聽起來冷漠而低沉,像極了某個曾有耳聞卻聽不真切陌生人的聲音,他在上方訓話,而下麵的嬪妃宮人戰戰兢兢,唯恐惹了他一點不痛快。


    顧長歌眼神迷茫,不能聚焦,亦不能分辨他在說什麽。


    他嘴巴一張一合,眉頭緊蹙似乎是生氣的。


    毓皇貴妃形容落魄,卻端著她的架子,大家閨秀氏族風範想來就是這個樣子。


    不知定論如何,是非對錯皆與自己沒有關係了。


    她感受溫熱的血液在臉頰流動而後凝固,血痂緊貼皮膚,因幹涸拽的皮膚生疼,方才那一抓,抓在臉上卻也不那麽重要。


    想來唯有身邊有愛人時才會在意容顏是否光彩,行為是否得體,心靈能否溝通。


    見得眾人紛紛退開,暖閣內隻剩下自己與裴縝。


    顧長歌深深叩首,語氣寧靜而毫無溫度:“臣妾自知無能,不能庇護子嗣,心裏慚愧,自請出宮為二皇子守靈。”


    裴縝早得了裴弦的消息,聽起來並不吃驚,隻坐在上首,看著她臉頰因為自己擋熙妃的手而受的傷,不覺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然而她近日來一直不愛與人說話,連淑貴人也不再親近,日夜守在翊坤宮看著那棵燒焦的玉蘭發呆。近日鬧了這樣一出劇,仍舊不動容。


    唯獨看到皇後屍身的一刻,眼裏有得意和冰冷,這樣的女人讓裴縝心生畏懼,抵觸情緒漸生。


    她是維護自己的吧,否則也不會在熙妃瘋狂之時越過眾人擋在自己前麵,但她也極度冷靜,轉身那一巴掌,扇醒了許多人,包括裴縝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還帶了一點遲疑:“你可知,但凡出宮便再不能回來?”


    顧長歌心如死水,頭也不抬:“臣妾知道。”


    裴縝動了幾分怒意:“逸暉薨世,朕也十分傷心,可你怪罪於朕,怪罪皇後,難道自己就沒有一點錯處嗎?”


    顧長歌冰冷抬頭,凝視著裴縝:“臣妾有罪,臣妾明知後宮權利傾軋不擇手段,還敢放心信任旁人。臣妾想在後宮裏苟且偷生,本就是一種罪,罪無可赦!”


    氣結,裴縝雙手握緊了拳頭藏在袍袖裏:“你在怪朕沒能護好你?後宮的女人,不能得寵就是一種無能。”


    嘴角輕輕一勾:“臣妾無能,願自請離宮,再不入皇城半步。”


    她語氣輕佻,絲毫沒有悔意。


    裴縝生氣但無可奈何,這樣的一個女人,他本不願她磨滅了所有心智,一味的討好倒與旁人無意。但她如今無情的樣子也讓人恨。


    裴弦特地提醒,若是她想走,不如讓她離開,免得節外生枝在宮裏掀起旁的風雨也是沒有必要,更斷送了這些年來的些許情分。或許如今她看到皇後死去沒有半分傷心是因為恨極,可無論如何,這樣的冷漠連在皇帝麵前裝一下都不肯,也難以容忍。


    他沉吟片刻,起身離去。


    顧長歌跪在後麵,見他走遠,方慢慢起身,扶了碧璽道:“你說,他是不是很無情,連挽留的話都不曾說出口。”


    碧璽神色哀傷,看著顧長歌勸慰:“娘娘別傷心了,君王是不許有太多感情的。皇上待您已是極好。”


    極好嗎?


    顧長歌心裏冷笑,原來她渴望的那一點點愛也算極好,那這些年來顧長歌對他的感情又算什麽呢。她為他學著縫荷包,照顧太後,敬重皇後,提攜妃嬪,隱藏起任何女子都會有的妒意盡力做一個好的寵妃,為他生兒育女飽嚐懷胎之苦,不左右朝政,更不許父兄仗勢欺人,移交兵權把自己親族的命也交給了皇上。


    可皇上呢,三年來的情愛雲雨換來一句無能。


    她手發軟,或許自己的確無能。不能堅強起心智,拋開一切,她真的不適合在後宮裏生存。


    瓷公公進來行禮,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有吩咐,叫娘娘收拾行李,即刻動身前往皇陵。”


    心頭一塊大石落地,他總算應允了。


    她淡淡點頭道:“替本宮謝過皇上恩典,行禮收好,本宮自會離宮。”


    瓷公公眼露悲憫,最後無奈歎氣離去。


    翊坤宮東西並不多,出去顧長歌自己的那些,更多是皇上這些年來的賞賜。


    碧璽翻出那件霓裳羽衣,顧長歌細細撫摸上麵的紋路,最終隻放到一旁:“隻收拾些有用的,這樣的東西往後再也不會穿,何必帶走。”


    溫木槿來的很快,才進了翊坤宮眼眶就紅了,拉著顧長歌的手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顧長歌將紅翡托付給她:“你別擔心,自此離開我才能真正快樂,”望著外麵須臾“你自己好好珍重,好好撫育公主。”


    溫木槿哭道:“姐姐何必自苦,今日分別,隻怕今生不能相見,我……”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們雖不在同處,卻都在一方日光下,千裏寄相思想來最美,”顧長歌微笑勸她“隻是我離開了,你未必過得好,這是我唯一覺得對不起你的地方,日後你可依附毓皇貴妃,或許不日她就會成為皇後。”


    溫木槿哭著抹眼淚,拉著她的手:“姐姐心性太高。”


    是了,若不是心性高,當年又怎會入宮做妃嬪呢。


    碧璽決定要跟顧長歌離宮,紅翡與溫木槿送她到宮門口,馬車等在外麵,二人依依惜別最終也隻得分開。


    城牆之上,有人冷眸看著一切,手握一隻酒盞半晌也沒有咽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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