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似錦相迎,輪子壓過濕潤的泥土留下淡淡的印記,清新的草味彌留在車輪上,輪子一圈圈轉著,芬芳便撲鼻而來。


    二人一路雇傭馬車和車夫,從三月的楊柳煙花看到五月的燦陽風和,夾道載種的楊柳依依也變成了繁花似錦的廣玉蘭,那濃墨重彩的一筆仿佛天空潑墨,金燦燦的光輝灑滿大地每一個角落。


    沿著官道一路走下來,二人徹底換去了冬衣,此刻裙角翩躚便是夏天的最好時候,不那麽熱,又那麽美。


    一路便聽聞如今宮裏的錦貴妃娘娘因喪子之痛追隨二皇子而去,宮裏逾越禮製舉辦了喪儀,更是舉國縞素了三天,以皇貴妃之禮下葬,諡號端柔皇貴妃。


    朝野間紛紛議論著這個所謂的端柔皇貴妃手段陰險殘忍,辱殺皇後,傾軋六宮,皇上被她迷了心智,以為她溫柔謙和,給了如此殊榮。而如今的毓皇貴妃才是真正的六宮表率,體恤皇上,禮賢下士,十足的大家風範,又是太傅的嫡長女,未來皇後的最佳人選,呼聲每況愈高。


    但凡此種言論,開始還會觸動心腸,時間久了聽得也多了,漸漸變得麻木,再有人提及,仿佛毓皇貴妃誰人再不知曉,而端柔皇貴妃更是與自己無關了。


    漸漸因離開都城久了,心情也開闊起來,不再終日鬱鬱曾經先去了的逸暉,也不在意自己是否真的有委屈,現在最自由的就是自己了。


    她是最不愁銀錢的了,繡坊因自己的關係經營越來越好,每年的貨品都供不應求,甚至很多大家族都直接在繡坊從冬天就開始預定來年的夏裝,連許多達官貴人府邸內的所有常服及禮服也都以穿他們繡坊的而驕傲。


    隻是銀票也快要見底了,從宮裏帶出來的並不算多,當時隻是考慮著後麵住在皇陵那裏,繡坊還是要每個季度上供的,全然想不到如今會成為一個平民百姓,走在林間大道上,欣賞沿途美景。


    顧長歌愜意的拿起馬車內小桌上準備好的新茶,笑著端起呷了一口,賽似神仙。


    “你少喝點水吧,”碧璽笑意盈盈,從她手裏拿過茶盞,放回桌子上“從剛才到現在,喝下去足有一壺水了,過不多久又要鬧著下車行方便去,本來一月的路,走了二月有餘,真不知該說你什麽。”


    看碧璽這個語氣與自己說話,顧長歌隻覺得高興,她終於能放下一切重新開始,是值得慶幸的事情,不免心裏想的行動上就表現出來,她眉開眼笑,抽出身邊一個小包裹打開,拿出一顆話梅塞進碧璽嘴裏堵了她的嘴,不許她再說。


    “著什麽急,咱們不缺吃不缺喝,難得有這樣的好日子,便多看看風景,”說完下巴一揚道“劉師傅,咱們晚上歇在哪呀?”


    外麵傳來個五六十歲老伯的聲音:“哦,紅翡姑娘,前邊不遠就到這裏有名的客棧了,你掀開簾子看看。”


    顧長歌依言打了簾子,半張臉透過窗子往外瞧,依著青山綠水而建的一座二層小樓,掛著不小的牌匾,上書:綠蕪客棧。


    顧長歌撂了簾子笑道:“綠蕪牆繞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轉臉看著碧璽“也不知這綠蕪客棧,是否當得這樣的好情致。”


    碧璽是不太懂這些的,當即側臉看著她,眼裏帶了幾分迷惑。


    顧長歌隻笑:“我後麵打算落腳在九州了,若是沒有變故,咱們日日把酒言歡,九州是我見過景致最好人最熱情的地方了。”


    “這裏距離都城兩千餘裏,他們再追究也不會到這裏了,也是個好地方。”碧璽笑著,又掀起簾子看外麵。


    其實這個地方顧長歌是來過的,隻是當年與養母阮雪同來,還是荒蕪一片並無如此二層小樓。如今依山傍水而立,倒叫人覺得偏安濁世一隅也獨有一番風情。


    待下了馬車,有小廝躬身哈腰進來,笑著招呼,有人把馬車卸了,牽馬到馬廄。


    “哎呦劉師傅來了,這兩位客官,是住店嗎?”小廝一身暗綠色裝束,與常見的客棧都不同,獨見掌櫃的別出心裁。


    劉師傅與他客氣點了點頭,顧長歌笑著說道:“給咱們兩間上房。”


    “哎,好嘞,客官裏麵請,”小廝殷切領路,介紹道“咱們綠蕪客棧是三年前有的,為的就是來往客官們方便,您瞧。”


    顧長歌跟碧璽往裏走去,之間入眼一個大廳較為寬闊,放了桌椅都是簇新的,有幾桌人在閑聊吃茶,再往裏是一個一個的帶門單間,上麵寫著芭蕉居、蝴蝶居等,想來是雅間。


    兩邊是兩行樓梯,一路上樓,樓上便是客房了。


    “咱們這裏因著不是鬧市,故而鮮少有急客,環境最是雅致,客官們想要喝茶吃點心就到樓下來,咱們伺候您,要是累了就上樓休息,上房在最裏麵,推窗望出去外麵景好。您要是想遛遛,咱綠蕪客棧後麵有處小庭院,若是嫌小,也可以到山腳下走走。”


    小廝殷切備至,顧長歌不勝滿意,當即打賞了一小塊碎銀子:“先上樓吧,我們一路過來想歇歇。”


    “得嘞,您小心著腳底下。”


    順著樓梯上去,沿著走廊走到最裏麵,幾間房門相距較遠些的便是最好的房子了。小廝站在其中一間門口,笑著說道:“便是這兩間,二位先休息,我下去給您備熱水一會送上來。”


    顧長歌推開一間房門,滿意的點點頭。


    劉師傅笑著說:“既然姑娘滿意,我就先進屋了,姑娘什麽時候打算走,便知會我一聲。”


    “麻煩師傅了。”顧長歌笑著點頭,拉著碧璽進了房間。


    房間收拾的幹淨整潔,屋內擺著一張小桌,床鋪靠裏,往窗戶那邊去,推開明窗,眼前豁然開朗。


    從外麵看並瞧不出什麽,但從窗口這個角度,青山巍巍而溪水碧綠清澈見底,美極了。有白雲從天上飄過,緩慢而行。


    她興奮起來:“碧璽,快來瞧,快來瞧,你看,”她指著青山“好不好看?”


    碧璽也高興,湊過來說道:“往前隻在圓明園裏有二層的樓,圓明園山水如畫卻細致優雅,人工雕刻痕跡太多,這裏山清水秀,卻是鬼斧神工天鑄成的,這樣的氣勢圓明園無法比擬。”


    顧長歌正高興著,忽然遠遠地瞧見一個身影,一身黛青色長裙正挎著一個籃子在溪邊不知做什麽,隻是背影如此眼熟。


    她瞧不清楚,不覺揉揉眼睛,再看去,那女子轉身過來,眉眼正是一個故人。


    顧長歌一驚,不覺張口道:“木槿……”


    “什麽?”碧璽驚訝失色,也順著她目光望去,但見一女子正挎著籃子往回走,看身形高挑婷婷,不覺搖頭輕笑,“不是她。”


    顧長歌卻一把鬆開手,快速的要衝出去往樓下跑,把碧璽嚇一跳,在後麵跟著喊卻喊不住。


    顧長歌腳步迅捷,裙裾飛揚著,一路奔到樓下,正碰到要上來的小廝,小廝慌忙說:“哎客官怎麽了?”


    顧長歌本不想理,轉念一想又回身道:“你可知外麵黛青色長裙的姑娘是何許人?”


    沒想到那小廝撓頭思索了一下,恍然:“姑娘是說我們掌櫃的?”


    “掌櫃的?”顧長歌不可置信。


    “是呀,今日掌櫃的就穿著一件黛青色的長裙,姑娘是否看見她挎著一個籃子,裏麵裝了些野果?”


    “你們掌櫃的怎麽稱呼?”顧長歌試探。


    “好像是……覃木槿……”


    顧長歌嘴角含笑,正好看到站在樓梯上方的碧璽,眼裏都是歡愉。既然這樣,她便不必急著出去了,轉身往下走,吩咐小廝:“燒壺碧螺春來,再備上一份芸豆卷、一份桂花糕,我要請你們掌櫃的吃茶。”


    碧璽慢慢走下來,迷惑道:“長歌你怎麽了?”


    “我好似是碰到故人了,哎,一兩句也說不清,你與我們一同坐一坐?”顧長歌邀請著。


    碧璽躊躇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我想先梳洗一下,既是你舊相識,你便好好與她敘舊吧。”然後莞爾一笑,回身上樓。


    選定了一個最靠裏的位置坐下,小廝很快的送了東西過來,滾燙的熱水燙開碧螺春,翠綠的茶湯暈開,再倒入杯中,清閑撲鼻。


    不消片刻,一抹黛青色身影從門外走入,小廝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接過了籃子。


    女子疑惑片刻,開始還認不出來,後來見顧長歌淡淡笑著瞧她,也不疾不徐,伸手端起桌上茶水啜飲,她才恍然大悟,忙走過人,人還未到香風已到。


    伴隨著香風還有笑語:“歌兒?”她表情比往常激動了幾分,本來就不拘束著,如今更是不管不顧,直接撲過去抱住了坐著的顧長歌。


    顧長歌也咧嘴大笑,伸手環保住她:“臭妮子,竟然認不出我了!我可是老遠就看見你的背影,一眼認出來的呢!”


    “你變化太大了!”覃木槿端詳著她,伸手拌過她的臉頰,蹙眉微嗔“怎麽在這裏?我可是聽說你……那宮裏的那位不是你?”


    見她這樣子,顧長歌抿嘴怪笑:“宮裏那位死了的不是我,可宮裏曾經那位是我。”


    覃木槿一頭霧水,鬧不明白也無可奈何,拉著顧長歌的手坐下:“如今你在這,我沒什麽不放心的了,這麽多年不見,”她眼神掃到桌子上的兩盤點心,笑道“你還記得我愛吃芸豆卷和桂花糕,快跟我說說,這些年你都是如何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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