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闈之事千絲萬縷糾纏不清,顧長歌難能有一個人這樣執手夜話,卻也不敢說出隻言片語,隻說自己這些年過的很好,但世事不饒人不能盡如人意,逸暉因病離世是她畢生的痛,隻是對著好友把積攢在心裏的愁苦一倒而空。


    二人如同年少時,將長發披散在肩頭,執了雙手相互訴說著這些年的經曆。或哭或笑。


    “我入宮後發現有個姑娘與你同為木槿,期初總是對她仿佛對著你的態度,後來發現她太過溫文,並不是我認識的你。”顧長歌躺在枕頭上,笑著看覃木槿。


    覃木槿眼睛一瞪,頗為自負道:“那是,我覃木槿何許人也,其實旁人能做了替身的。”


    說完又笑著攘了顧長歌一把:“哎,那你現在出來了,是不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顧長歌理所當然揚眉:“絕對不回去了!能有出宮的機會那是求而不得的,如今我能在這與你同床共枕,誰還要那長夜漫漫!”她轉而神秘道“咱們把吳常趕了出去,他明日可要與你說嘴了。”


    吳常便是覃木槿如今的夫婿。


    覃木槿幼年時與顧長歌交好,也認識九王裴弦。


    那時覃木槿住在祖父家,覃家是做藥材的,藥材鋪子就在當時阮雪的院子不遠,所以顧長歌常常與這個年歲相仿的女伴玩耍。


    再長大,二人成了閨中密友,湊在一起參加廟會,去看表演。


    後來豆蔻年華,阮雪並無子嗣,有心讓顧長歌接手繡坊,有意栽培,常年帶著顧長歌到處走訪,遠離賭城。


    而覃木槿漸漸長大,十五歲那年祖父看上一門好婚事,要讓覃木槿早早過門生子,覃木槿不願,一氣之下偷偷跑走。


    後來顧長歌去尋的時候,覃家祖父隻說覃木槿回了她母親身邊,與父母同住不再來都城了。


    覃木槿一直沒有給顧長歌寫信,而顧長歌也沒有覃木槿的地址,就這樣各自天涯為安。


    今日齊頭並話,一個已是一子之母,年方雙十,另一個雖尚未生子,倒也成婚多年,美目盼睞再不似當年總角之宴。


    顧長歌忽然來了興致,起身翻出一件月白色紗衣披了,赤足下地,揭開圓桌上的酒壺,裏麵空空如也不免失望。


    “你要做什麽?”覃木槿趴在床上,看顧長歌。


    一臉興奮的,帶著一點做賊的樣子:“我想起你院子裏有一棵碩大的廣玉蘭,已經開花了,咱們端了酒壺在樹下賞月可好?”


    覃木槿眼睛一轉,咬了下唇勾起嘴角,喜道:“走!我知道吳常在後廚藏了一壇好酒,如此良辰美景,不能把酒言歡當真是遺憾!”


    二女起身,僅著布鞋溜到後廚,好一通翻找取出一個精致的小壇子,又偷偷溜到院子裏。路過吧台,另外一個圓臉小廝趴著呼呼大睡,覃木槿杏眼一瞪,就要訓人,顧長歌拉了拉她衣袖:“咱們偷偷去玩,他睡了正好。”


    她們繞道後院,覃木槿心思細巧,命人在廣玉蘭樹下以木製板壘出個台子,上麵放了石質桌椅,正是五月,天氣爽朗溫和,玉蘭花開氣味馥鬱甜香,大朵大朵綴在枝頭,以手撫摸花瓣,花朵比手並不小分毫。


    顧長歌將布鞋踢掉,赤足踩在木台上,感受一種溫涼,愜意萬分,伸了個懶腰:“我這一路南下,見得風土人情雖多,卻也沒有好好享受。你這裏依山傍水,真是個好地方。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覃木槿見慣了顧長歌如此放縱的樣子,阮雪本來就是生意人,對於孩子的管束從來不像尋常大戶人家那樣恪守禮儀,麵對愛女喜歡便摟在懷中,責罵便疾言厲色,生氣起來伸巴掌打那都是尋常的。


    顧長歌性子大方隨和不似尋常大戶人家女兒也是如此。


    後來阮雪病重離世,顧長歌接手繡坊生意,見慣了人心叵測,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規矩與淡漠冷言的習慣應用得宜,偶爾是精明的生意人,偶爾是天真的頑童。


    “咱們小的時候總在溪邊玩耍,裴弦會下去給撈魚,偶爾有紋路漂亮的小烏龜,摸上來便是咱們的,”覃木槿嘴角含笑,伸手打開酒封,為二人斟滿“我是喜歡過裴縝的,風姿綽約的朗朗少年,隻是他心裏沒我,後來我被祖父指婚,心裏不滿,逃跑之後就斷絕了都城內的來往。”


    覃木槿頭發鬆鬆綰起,插了顧長歌的那隻黑胡桃木簪,原本細長的眉眼如今輕輕眯起來,看著顧長歌,唇角笑意不減。


    顧長歌白她一眼,伸手折下廣玉蘭一朵盛開的花,留下長長的花枝拿在手中把玩:“我便知道!當初問你是否喜歡上了裴弦,你偏不認,說惱了便不理人,如今可不是自己承認了。”


    “來,”覃木槿將一杯酒遞給她,接口說道“後來我跟隨父母定居九州,又認識了吳常,兩心相許便定下婚約。隻是我一直記得那年,咱們在溪邊赤足嬉鬧,裴弦身後跟了侍衛,二人笨手笨腳為咱們編花環的樣子,”她高高揚起頭,一口咽下美酒,合目感受酒香清冽而後勁襲人“啊,美酒!”


    顧長歌也端過酒杯,在鼻尖輕輕嗅著,放到唇邊淺嚐,果然不錯,遂一口飲盡,酒液冰涼滑過喉頭,到胃裏,醇香的味道四散而開,剛才一路的清冽感與酒精的灼燒交織一起,不覺眉眼擠在一起,旋即又大口呼吸空氣:“真是好酒!”


    年少往事隻可追憶,卻再也回不去了。


    “花間一壺酒,對酌有相親!”顧長歌大喊一聲,端起酒壺為二人再滿上。


    兩位豔麗女子一你杯我一杯互相飲酒,醉話到後麵都不記得說了什麽。


    互相依靠著,背對廣玉蘭花樹,坐在地上沉沉睡去了。


    雞叫三聲天已明,是吳常出來將覃木槿抱起,而顧長歌彼時已經醒來,除了宿醉後的頭疼再無其他。


    忍著難受,對吳常問好,這才穿了鞋子搖搖晃晃回到樓上繼續睡去了。


    一覺到了午後,碧璽陪著她用了些清粥小食,二人又下樓,顧長歌為碧璽引薦了覃木槿,三個人一起到山腳下溪邊閑逛遊玩。


    一連三日,顧長歌才告辭離去。


    這裏是九州的邊緣,再往裏走不久就能進到九州城裏,顧長歌打算去九州尋阮雪留給她的一間鋪子,在那裏落腳。


    沿著溪流一路走下去,繡坊就在熱鬧巷子的最裏麵,顧長歌下了馬車,謝過了劉師傅,方才進去裏麵。


    在外麵賬房處是一個年級約莫三十多歲的微胖婦人,瞧見顧長歌愣了一下,旋即熱淚盈眶,從裏麵繞出來噗通一聲跪倒地上痛哭不止。


    顧長歌上前拉她:“秋娘,這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秋娘抱著顧長歌的手臂不忍鬆開:“我當娘娘薨世了,再也不能得見一麵,沒想到娘娘活生生站在眼前,”她伸手摟住顧長歌的臉,眼眶紅紅的,淚珠子不斷“可心疼死秋娘了,心疼死了。”


    “先起來,我好好的,秋娘你先起來吧。”顧長歌有幾分無奈,眼圈卻也紅了,扶著秋娘到裏屋去,喚了別的人到外麵盯鋪子。


    她們三人坐到屋內,顧長歌方才說:“我的兒子逸暉,死在了宮廷的爭鬥裏……”她有幾分哽咽,每每說起都難以壓製情緒“我惹怒了皇上,惹怒了如今的皇貴妃,自請出宮去,沒想到皇貴妃不肯饒我……我僥幸逃脫,才有機會回來。”


    她輕輕拭淚,伸手碰了碰碧璽道:“這是一直跟著我的碧璽,我們如今相依為命。”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秋娘淚眼連連,拉住顧長歌的手“他們對你不好,你就回來,我一定護你周全!碧璽姑娘,謝謝你了,一直照顧歌兒。”


    秋娘是顧長歌曾經的乳母,是阮雪一手帶起來的人,負責九州的鋪子,與顧長歌感情非比尋常。


    碧璽早聽過了秋娘的事情,連忙說:“都是我應該的,秋娘,長歌,你們快別傷心了,如今都好好的在這,都會好起來的。”


    幾人敘了話,秋娘叫來鋪子裏的人,連著數位繡娘吩咐道:“這位是阮紅翡,往後阮姑娘就在這裏了,你們要聽阮姑娘的吩咐。”


    秋娘聲音沉靜威嚴,這些年來掌控著鋪子的生意,獨當一麵也是比往前厲害很多,也讓人信服。


    有曾經的繡娘一眼就認出了顧長歌,不覺失神驚叫出聲,被秋娘一個淩厲的眼神掃過去,止住了聲音:“咱們阮姑娘,是阮雪夫人的遠房侄女,誰要是敢瞎說話,我第一個不饒她!你們都管住了自己的嘴,別瞎說!”


    眾人紛紛稱是,算是見過了麵,一會便散去了。


    顧長歌打算幫著秋娘照顧鋪子,在這裏落腳,就要熟悉生意的情況,讓秋娘引著介紹一番。


    誰知幾人才到鋪子裏,便聽見了吵鬧聲,有兩個秀色美女站在中間高聲喊著說他們鋪子店大欺客,以次充好,而看店的小夥計憋得麵紅耳赤不知該如何辦。


    秋娘問道:“怎麽了,吵吵嚷嚷的。”


    顧長歌不動聲色跟在她身後,見兩個女子一個身穿豔紅色仿胡裙,另一個穿青黃色長紗裙,眉眼細細勾勒,用了重粉,略為一動,一股濃烈的脂粉味撲鼻而來,嗆得人幾乎要咳嗽。


    那紅衣女子叉著腰不滿道:“你們繡坊死了主子,連生意也不打算做了嗎!?”


    顧長歌瞳孔疏忽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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