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又透骨的冰涼。


    顧長歌站在慈寧宮側殿,看著眼前跪下為她稟報病情的周無術。


    “太後怕是就這幾日了,”他歎了口氣,“微臣已經盡力,可是太後積勞成疾,心中又有積怨,便是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了。”


    周無術如今也是太醫院裏數一數二的人,他這麽說,再問誰,都沒有旁的辦法。


    顧長歌目光清冷,看著周無術疑問道:“可方才太後與本宮說話時,還算清醒,為何你……”


    “娘娘有所不知,這人活在世,全靠一口氣吊著,如今太後早已沒有了念想,看似是好人,實則出多進少了。微臣醫術不精,且怕是這都城乃至整個東霆,都沒有能救活太後的人了。”


    周無術弓著身子解釋著。


    顧長歌知道,周無術以為自己十分孝順太後,一定是傷心想要盡力來救太後。可是她從未將自己的打算和心結告訴過周無術。


    勉強一笑:“個人自有福法,周大人若說自己的醫術不佳,本宮是第一個不信的,”她坐在梨花木椅上,看著周無術,“這些年也多虧了周大人照顧太後。無事了,你下去吧,本宮這幾天會候在這裏。”


    周無術點了點頭,告退。


    碧璽從一旁過來,問道:“娘娘,咱們這些日子就住在慈寧宮裏嗎?”


    顧長歌點頭:“對,你叫他們把用得到的東西都挪過來,這時候皇上應該到了海鎮?”


    “比海鎮遙遠,去了有幾天了。”


    “唉……”顧長歌深深歎了一口氣,用手扶著額頭,“再看看,太後的病情或許還有轉機,若明日當真如太醫所言,隻好叫皇上回來了。”


    碧璽露出幾分關切,伸手幫她揉一揉額頭:“娘娘這些日子總是頭疼,未必不是思慮太深的緣故。如今太後怕是……娘娘還要保重身體。”


    顧長歌合著眼睛聽她這麽說,心底裏對太後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緒,輕聲道:“你不知道,我方才在寢殿裏,太後拉著我,說了當年我母親的事情,她說她對不起我,希望我能原諒她……”


    “我覺得太後也十分可憐,晚年兒女並不孝順,膝下無人照拂,還要被我算計……可是我也恨她,當年若不是她為了在先皇麵前鞏固位置,又何必要獻計搭了我母親一條命去,害得我年少時沒有生母,縱然養母對我十分好,可心裏總有一片空白與畏懼。”


    她聲音越來越低,慢慢帶了些許顫抖。


    四下裏並無旁人,碧璽也能與她說幾句體己話。


    她勸道:“其實這麽多年,娘娘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奴婢說句不該說的,太後如今怕是時日無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時候請娘娘原諒,也是她明白當年的事情對不住娘娘。”


    “她不是對不住我,是對不住我母親……”顧長歌深吸一口氣,“她請求我的原諒,也不過是希望過去以後能有顏麵見到我母親罷了。我待她表麵上這麽好,她如何與我母親交代?”


    碧璽不再言語,手指溫熱輕輕旋轉在太陽穴上。


    顧長歌總算是沒忘了外麵還候著妃嬪,起身披了衣服,走到外麵,此時人已經來的差不多了,連幾個在宮裏的公主也都過來了。


    逸麾被乳母帶著,看見母親從慈寧宮裏出來,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長著兩個小手撲倒母親懷裏,鼻涕眼淚都抑製不住了,邊哭邊問:“皇祖母怎麽了,皇祖母怎麽了?”


    顧長歌看逸麾這麽小就知道心疼人,一時心裏也泛酸,蹲下身抱起逸麾道:“不哭啊,逸麾不哭,皇祖母現在沒事。”


    然後抱著逸麾看下首眾妃嬪道:“如今太後娘娘並無大礙,太醫給開了藥,先喝著。隻是太醫給了消息,咱們也不好不做兩手準備,”她看了一眼溫木槿說道,“你辦事周密,幫本宮多照應著。”


    溫木槿俯身應了。


    顧長歌繼續道:“今日且看看情況,明日若太醫還是沒改口風,隻好派人請皇上回來。”


    祥貴妃一臉哀傷道:“臣妾們可否去探望太後?”


    沉默半晌,顧長歌說:“現下太後剛服了藥需要休息,不如等晚些時候問過太醫再去看吧。”


    沒多久,眾人聽了吩咐也都散了。


    顧長歌連晚膳都是在慈寧宮側殿用的。


    可是她一直沒去瞧一眼太後。


    太後那邊倒是讓泰禾來傳了幾次話請她過去,她推說太後如今不能費心勞神,晚些再去,一拖就拖到了半夜。


    太後那邊的燭火熄了,顧長歌才站在寢殿外偷眼瞧了瞧。


    泰禾陪著她說了幾句話,顧長歌剛想離開,卻聽見裏麵太後驟起的呻吟之聲。


    她警覺起來,連忙快步往裏走去。


    太後睜大了眼睛,用力的呼吸,胸口因為使勁而起伏。


    但是她的臉色蒼白,看到顧長歌來了,想要伸手卻無力。


    顧長歌跪在她麵前,兩行眼淚流了下來,吩咐碧璽道:“快去叫太醫!快去!”


    宮裏留了伺候的太醫,碧璽連忙跑了出去。


    泰禾見狀不好,問道:“太後您怎麽了?太後娘娘!”


    顧長歌看這眼前的老婦,除了身上華貴的衣飾以外,還有什麽是她這個太後象征?心裏不免有幾分荒涼。


    太後用力想要說什麽話出來,開了幾次口,連氣都喘不上來又如何說話。


    顧長歌能看到她眼底裏深深地惶恐與無奈。


    她眯起眼睛皺眉,又狠狠咬了咬下唇,始終說不出那句原諒。


    太醫來的很快,顧長歌被碧璽拉開到一旁,太醫上前拿了銀針出來,才刺了幾個穴位,太後的臉漲得通紅。


    顧長歌知道她一直瞧著自己,是因為想聽自己口中說出那句她想聽的話。


    她回避著,麵容哀戚,避免看到太後的眼神。


    終於,在一聲呻吟過後,太後無力的過去了……


    太醫怔了怔,收了手磕頭道:“太後薨了……”


    泰禾哀痛突如其來,上前為太後整理發絲,而顧長歌卻退後了兩步,含著淚被碧璽扶住。


    她顫抖著手控製不住自己,半天說不出話。


    還是泰禾更冷靜幾分,看見皇貴妃如此,隻得忍著痛道:“奴婢去告訴六宮。”


    顧長歌點了點頭。


    沒多久,殿外就響起了哭聲。


    而顧長歌因為哀痛太甚,被人扶到了側殿休息。


    她睡不著,她其實是想在最後關頭,支走每一個太後親近的人,然後狠毒的,殘忍的告訴她這麽多年來,她為何再次回到了後宮。


    她做了什麽,讓太後的孩子們個個遠離她。


    讓她成為孤寡老人,孤獨的死去。


    最後,她要太後恨自己,讓她悲憤與哀怨痛苦離世。


    但是她沒有做到。


    她覺得自己並沒有想的那麽狠心,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曾經榮耀加身的富貴女子變成了這樣的可憐,她枯瘦的手青筋暴起的樣子,用力呼吸的樣子都讓她覺得觸目驚心。


    或許是害怕自己老了也落到這個下場吧。


    一切儀式都按部就班。


    皇帝是在第三天一早趕回來的,回來時候連衣服都沒有換先去了慈寧宮見了太後。


    聽聞皇貴妃在太後臨終前寸步不離的守候,如今已經哭暈了好幾次,實在不能主持大典,已經由淑貴妃代勞了。


    他匆匆趕到景仁宮裏,如今宮中一片縞素,顧長歌躺在床上,碧璽在此後她喝點參湯,見皇帝來了連忙行禮。


    顧長歌才要起身,被他一把摁住,道:“你累了,不必起來了,碧璽,湯給我,你下去吧。”


    他衣衫上還能聞到風塵仆仆的味道。


    拿了湯碗一勺一勺喂顧長歌喝。


    顧長歌的淚水猝不及防的流出,悲傷低頭道:“都怪臣妾,沒能照顧好太後,太醫告訴臣妾太後或許不好,可臣妾看太後依舊能說能笑,”她泣不成聲,“臣妾私心,以為無事,卻耽誤了皇上見太後一麵,都是臣妾的錯……”


    皇帝失了母後,心裏也是悲傷,見顧長歌如此,鼻尖發酸,心裏卻有一絲暖意,伸手撫摸她的發絲,輕聲勸道:“不怪你,母後走的急,就算你告訴朕,朕也趕不回來。朕聽說了,是你一直守在母後身邊,陪她走完了最後一程。母後臨走的時候一直在看你,朕知道,母後心裏有多感謝你。”


    顧長歌低低哭泣。


    她眼圈烏青,能看出休息不好。


    皇帝放下碗,雙手握住她胳膊:“好了,母後年事已高,雖然去了,也是意料中事,朕這些年也有所準備。你要早早好起來,許多事都還要你來操持。”


    顧長歌點了點頭:“臣妾明白。”


    皇帝牽動嘴角,清淺一笑:“朕來的匆忙,看過了母後就來了這,衣服都沒換,朕先回去換一身衣服,晚些時候再來瞧你。”


    顧長歌目送皇帝離開,心裏鬆了一口氣。


    碧璽從外麵進來說:“皇上安排了四皇子料理太後喪儀,娘娘放心吧,這幾天也是累了。”


    四皇子?


    顧長歌心裏一驚,抬頭看著碧璽。


    碧璽臉色沉了沉,道:“聽說在外麵,三皇子做了什麽惹了皇上不快。”


    蹙了眉頭,顧長歌說:“你去打聽打聽,究竟是什麽事,也告訴逸宸,晚些時候來景仁宮一趟,我有話問他。”


    她千叮嚀萬囑咐,在外麵一定不許搶了三皇子的風頭。


    今日之事若隻是三皇子做錯事也好,若是逸宸有什麽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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