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回大概注定要死了的吧。


    胸口劇烈的疼痛要把我整個人撕裂開,我看著自己的血飛濺而出,我看著那把閃著寒光的劍在我的胸膛處刺入再拔出。


    我也看見那個人臉上濺到我的血點子,帶著我從不曾在他臉上看見的陌生感。


    疼痛讓我意識開始混沌,我好像聽到喧鬧,好像聽到兵戈相交的聲音,好像看見無數個人影晃動,也好像聽到丘流亞低沉的聲音:


    “你聽我說,你不會死,你身上有他的……”


    後麵我就聽不清了,隻覺得腦袋很沉,眼前昏暗,耳朵似乎也失聰了。


    模模糊糊的視線裏,好像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仿佛睡了很久,而且,我好像夢到了什麽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什麽都記不得了。我唯一記得的是,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看見的不是我一直牽腸掛肚,將一顆心全部交付的我的丘郎,而是祁珩。


    是那個一襲白衣,任何時候都如登於山頂,傲視群雄,仙姿卓卓,超脫萬物的大庭氏族長,祁珩。


    我覺得此刻我應該有些反應,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胸口有些空蕩。


    哦,對了,我看了看我的胸口。沒有大窟窿,可是就是覺得空蕩。


    祁珩正背對著我,很清瘦的背影,像極了天河邊上那細細的高高的蘆葦,可又莫名給我一種不敢觸碰的感覺。


    祁珩似乎發現我醒了,轉過頭來。


    我以為他必是像從前那般,板著臉孔,一副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老學究模樣。


    可他居然唇角上鉤,揚起眉毛。


    這是,笑了?


    從前我不是沒見過他的笑,可是他的笑容從來給我仙氣淩人,禮貌疏離之感。可是今日他的笑容,卻完全不一樣。是那種我說不上來的快樂,就好像……就好像我在海陵的米糧店裏初次見到丘流亞那時的快樂。


    “對不起。”他忽然張嘴,倒是把我嚇了一跳,“我來晚了。”


    他的語氣好輕柔,像是在精心對待一件易碎的古玩,或是遠古時代傳下來的一碰就碎的精美古籍


    我有些惶惑,我們何時有了這樣的交情?


    況且我還記得,當日在天宮裏我的冊封典禮上,他連看我一眼都吝嗇,怎麽現在…..


    我附上自己的胸口,張口問道:“我的心……”我的呻吟十分嘶啞,想來是昏迷了太久的緣故。


    “最終盤古氏拿走了。”他回答道,“好了,別問了,你應該多休息。終會有一天,所有謎題都會自己解開的。”


    我看著他要走出房門,心中一急。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忽然就改口了:“你,你來,也是為了拿到我的心髒嗎?”


    話出口我就懊悔死了。怎麽可能呢,既然他從前無意於刻意讓我歡喜上他,後來又不與丘流亞爭搶過什麽,而且當時我心髒被取出的那一刻,來哄搶我的心髒的神仙明明有那麽多,盤古氏的神仙,節芒派來的神仙,沒有一個注意到我的死活。而祁珩卻是單槍匹馬出現,不去搶心髒,卻來救起我。所以他一定不是來拿心髒的吧。


    我這樣說話,必定讓他寒心了吧?


    他掩上門,說道:“是。”


    他說是,可這句是,我怎麽一點都不相信呢?


    我又昏昏沉沉睡了好久,一會兒夢見丘流亞從背後抱住我,輕輕咬我的耳垂,一會兒又夢見丘流亞一臉冷漠地站在我麵前,毫不留情地把劍刺入我的胸口,那樣絕決,絲毫沒有猶豫,一會兒又夢見在海陵我和丘流亞相擁。等等,這時,我好像看見窗外有個白色的影子。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好像我在凡間的這五百年裏,時常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在海陵,在大梁,在安平,在我和丘流亞相擁相吻的時候……這些白影,和我被剖心時眼前的那個白影,逐漸逐漸融合起來,共同構成了他的影子。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是他,真的是他,他一直都在我的身邊,祁珩。


    可是,怎麽會?


    即便他真的如卿盛所言,並不喜歡那個西門家的西門雪,可是至少,至少,他還要和那個女人成親的呀,他怎麽可能,會一直默默關注著我?


    腦海裏想起那句盤古氏信長老的話,婆羅果有魅惑眾生之能。


    所以,祁珩他,被我的魅惑之能給迷惑住了?


    我有些頭疼,便不讓自己想這些了。


    我此刻似乎在仙界,這裏大概是大庭氏的地盤吧。外頭有幾個婢女,都肅靜無聲的。


    我的床邊堆著我的衣服。


    我轉過頭看了一眼,正是我的那件狐皮袍子。


    往事,又曆曆在目。


    他把一件大大的狐皮袍子從我頭上套下來。我把長長的狐毛吹到他臉上。


    “別頑皮。”他拂掉自己臉上的狐狸毛。


    “我也就在你麵前頑皮了。其他神仙麵前,我是那樣正經的性子。”


    他笑起來,抱住我。狐狸毛都簇擁上來,幾乎把我的臉都擋住了。


    “怎麽辦,我如今越發拿你沒辦法了。”


    “你辦法才好,我才能欺負欺負你。”


    “到底誰欺負誰啊。”


    “哼,你忍心欺負我嘛。”


    “怎麽辦,我如今越發不能要你的心了。”


    淚水又開始決堤,他那時的那句“不能要你的心”,為什麽我聽不懂?在他麵前,我簡直是個胸無城府的孩子,整日與他嬉笑打鬧,以為他對我也是毫無保留,傻傻覺得君心必定似我心,我怎麽就那樣愚蠢。


    我就一直哭著,哭得眼睛腫起來,哭得連祁珩何時進來都沒有注意到。


    祁珩端正地拿著一碗藥,冷冷說道:“你還要哭到什麽時候?”


    我著實被他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到了,頓時止住了哭。


    他走過來,把藥遞給我:“淚水除了表示你很傷心以外,什麽用處都沒有。”


    我接過他的藥,看著他鐵青的臉,忽然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麽傷心的理由。一來,丘流亞當年數次救我,我如今把自己的一顆心髒給了他,也算是報了恩。二來,雖然我失去心髒以後,胸口頗為疼痛,可是如今我也活了下來,而且我現在腳底塗的靈土還是丘流亞送的。


    這樣一想,我到底不算有什麽損失啊。這樣不停地哭,倒顯得我矯情了。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情況,我到底是想開了?還是因為我如今沒有了心髒,跳脫了情愛之苦?反正我突然覺得對於丘流亞,沒有什麽好難過的了。


    不,我想起來了,我想起剛睜眼醒來的時候,我看到那樣仙姿卓卓的祁珩,明明應該是有一些別樣的情緒的,可是我沒有,因為我的心口空空蕩蕩。


    所以,不是我有多麽的灑脫,也不是我變得無情了。而是實實在在的,我沒有心了!我再也體會不到情情愛愛,心動心疼了!


    那麽,我從此以後,可是真的要成為一個沒心肝的神仙了?


    這可是古往今來頭一個沒有心的神仙了,真正的脫離了紅塵是非!


    這麽說來,其實我方才的哭也不是因為我有多傷心,而是因為覺得自己太愚蠢。所以……我是被自己蠢哭的?


    我急忙拽住祁珩:“不,我不傷心。”


    他看了看我,清俊的眉頭蹙了蹙。


    我咽了口口水,討好似的傻嗬嗬地笑道:“族長大人,你看我如今連心都沒有了,還傷心個屁啊!”


    祁珩聽了這話,似乎瞬間一怔,卻很快答道:“也是。”


    我見他麵上似乎有輕鬆之色,一口氣鬆懈下來。


    他搖了搖被我抓住的袖子:“放開我吧,你好好休息。”


    我見他又要走,覺得實在沒趣,便答道:“你別走了吧,我每日都一個人待著,一天到晚的睡覺,實在無聊得很。”


    他拎起我的手,從他袖子上挪開,十分認真的樣子,說道:“我每日,都有一大堆族裏的事情,我來陪著你,等那些事情自己把自己做完嗎?”


    我聽了這話,悻悻地縮回自己的手。


    “對了,”關上房門前,他忽然轉身,“你在人間待久了,忘記自己是一個神仙,不是一個人了嗎?”


    什麽?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方才我說“我每日都一個人待著”。他這般細心嗎?


    難得有這樣細心的人啊。


    呃,不對,難得有這樣細心的神仙。


    我可沒有心,何談細心了。


    藥實在太苦了,我隻嚐了一點就吐了。哎,我自己就是萬年的靈藥婆羅果,我還吃什麽藥啊。


    況且雖然剖心時疼得撕心裂肺的,可是現在,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隻是有點困罷了。


    我把藥碗丟在床頭櫃上,便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夢裏似乎嘴裏被灌了什麽東西,和泥一樣,還有一股子難聞的味道。


    這一覺醒來,感覺很不好,嘴裏苦得很,似乎真的被灌過什麽,床頭櫃上的藥碗也沒了。


    哼,一定是那個祁珩,趁我睡著的時候把藥強行灌進來的。


    那個祁珩看著溫文爾雅的,其實心裏頭壞得很。那時候在子湖的小舟裏,就故意帶著我一起掉湖裏,教我幾個小法術,還傲慢得非要我叫他師父。


    門“哐當”響了,走進來一個長得與祁珩頗為相像的小孩子,一個女人,啊不,女神仙。


    這個祁珩,孩子都有了嗎?


    我再仔細看看那個女神仙,眉眼如水,秋波陣陣,雖然她看我的神情與此前看祁珩的眼神大不相同,少了幾分溫柔,多了幾分盛氣淩人,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眼前這個女神仙,就是那個西門雪。


    呀,卿盛還說什麽西門雪和祁珩沒有感情,他們連孩子都有了呀,哪裏沒有感情了?


    況且這西門雪如今還一臉正宮娘娘的模樣盯著我,盯得我發毛。


    等等,我和西門雪未婚夫祁珩又沒有做過什麽苟且之事,我為何要怕她?


    我清了清嗓子,壯足了氣勢。正要開口,那小孩子便像花蝴蝶一樣張開了雙臂撲到我的床邊。


    這是一個小女孩,她圓圓的發亮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我覺得有些眼熟。


    小女孩張口,嗓音甜甜的:“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我嚇出來一身冷汗,莫不是我的魅惑能力對小女孩也有效果吧?


    等一下,這個孩子看上去至少也有好幾百歲了,斷然不可能是祁珩的女兒。而且這個孩子這麽眼熟……


    對了,這孩子是祁雪!祁珩的小妹,那年天宮宴會上我見過她的,當時覺得她可愛得緊,十分歡喜她,當時我還和音兒說了好一陣,音兒還說我不去關心好兒郎的長相,卻關心起這個兩百多歲的小孩子來。


    可惜了,我當時心裏頭十分歡喜這個小女孩,如今是再也歡喜不起來了,畢竟我如今再沒有心了。


    雖是不再有歡喜,可我也得柔聲細語回答:“小妹妹,你才好看呢,如今就這麽好看了,長大以後要變成大美人兒的。”


    祁雪圓圓的眼睛滴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忽然閃了光:“方才姐姐睡著了,哥哥給姐姐喂藥,喂得可細心了。哥哥一定是喜歡姐姐,姐姐當我的嫂嫂好不好?”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我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西門雪。祁雪這小丫頭片子真是缺心眼啊,在她正牌的未來嫂嫂麵前,讓我做她的嫂嫂。隻求西門雪千萬不要把這話放在心上啊。


    等一下,按這小丫頭片子說的,趁我睡著喂我藥的果然是祁珩。那藥苦得我到現在都想吐,哼,此仇不報非君子。啊不,非女子。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西門雪對祁雪說道:“三妹,我與這位姑娘有些事情要談,你先出去。”


    祁雪的眼睛裏流露出幾分不樂,嘴撅得老高:“我不要。”


    “聽話。”西門雪的聲音嚴厲起來。


    祁雪的臉上滿是嫌惡,怏怏不樂,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房門。


    小孩子討厭一個人,便討厭得這般明顯。


    不過,這未來姑嫂兩個,名字都是一個雪字,竟然這樣不愉快嗎?


    “我不會嫁給祁珩。”待祁雪出了房門以後,西門雪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說。


    我的下巴都快驚得掉了。不嫁給祁珩?這是什麽情況?


    西門雪走近我,卻不是看著我,而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遠方:“我有自己喜歡的神仙,並不稀罕這個大庭氏族長。”


    我算是有些弄明白了,卿盛說的原來都是真的,西門雪果真有喜歡的神仙。可是既然她另外有喜歡的,為何要以這樣趾高氣昂的正宮娘娘風範看我?


    況且我和那個祁珩也沒有什麽啊,唯一曖昧的地方就在於方才祁雪那句讓我當嫂嫂的話了。


    我有點懵。


    “我不喜歡你,你懂麽?”她忽然又說道,“你贏了他的心。”


    啊?她說的是祁珩?不,不對,既然她對祁珩無意,怎麽會為了祁珩吃醋,況且祁珩也沒有被我贏過心啊。


    難道,她說的是她喜歡的那個?


    她忽然又道:“明明是你的心被他拿走了,可他的心又何嚐不是被你不知不覺地拿走了了?”


    我聽得有點暈,等一下,她說的是……丘流亞!她喜歡的居然是丘流亞!


    這麽一想,我倒是心裏也平衡了。當年我的冊封大典上,我聽到祁珩西門雪訂婚的事情心裏頭還是難過了一陣的。可是後來節芒給我和丘流亞賜婚,想必這西門雪也一定難過了。我難過一回,她也難過了一回,十分的公平公正啊。


    我如今沒了心,對於她或是丘流亞或是祁珩,既生不起喜歡,也生不起厭惡,更生不起嫉妒或是恨了。


    仔細想想,這實在是一件大好事了,省的以後再被感情迷了眼睛。


    不過對於此時有點慍怒的西門雪,我有點看不過去了:“這位姐姐,我現在沒有心,再沒法子喜歡你的心上人,啊不,你心上的神仙,對你構不成威脅的。”


    她眼睛一亮,嘴再不像方才那般癟著了:“也對,畢竟在你和家族之間,他到底選擇了家族。”


    我被挖心了,她……便這麽開心嗎?好吧,傳說中的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我今天算是體會到了。


    “哦,對了。”她忽然提起來,“我妹妹西門清的婚禮,聽說你大鬧了一場。”


    西門清和祁衍的婚禮,呃,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我為了給瑤姬出一口惡氣,攪黃了他們的婚禮。現在這個西門雪不會是要替她妹妹找我報仇吧?


    她嘴角微揚:“你別誤會,我很高興你幫我教訓了這個蠢貨。”


    呃,這恐怕不是親生的姐妹吧?


    她又道:“這個西門清,從小便是個飛揚跋扈的,多謝你了。”話頭一轉,“既然你與丘家三郎再不能續起前緣,那我們便好好說話,你和祁珩一對,我和丘郎一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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